第30章
然而,黄泉之水滚滚而来,深渊里弥漫着死亡的气息,哪里有丝毫活人的迹象?“苏摩……苏摩。”如意颓然跪倒在地,泪水一颗颗滚落,在地上化为珍珠。苍梧之渊上,天色已经暗了,头顶星辰明亮,耳边只有梦魇森林里女萝邪异的窃窃私语和黄泉滔滔的逝水声。
忽然,地上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笑什么?”看到那个诡异的表情,如意忽然觉得一阵莫名的愤怒,一把抓起那个肉胎,就要往苍梧之渊里投掷下去!那个肉胎发出了一阵尖厉的“嘤嘤”,似乎是在尖叫,听起来毛骨悚然。
然而,如意刚抬起手,忽地对上了一双巨大的日轮,从苍梧之渊的地底升起。怎么……怎么会有两个太阳同时升起?
如意被炫住了眼睛,却听到简霖在一边失声惊呼:“龙神?”
海国的守护神此刻竟然再度从深渊里浮了上来,吃力地将头颅探出了苍梧之渊,喘着粗气,全身金鳞片片染血。这个时候,他可以清晰地看到龙神的身体上缠绕着一根金光四射的巨大锁链,死死地锁住了它的脖子,勒入了血肉,末端拖向了深不可测的苍梧之渊地底。
那是七千年前星尊帝灭亡海国之后,为了困住鲛人的神祇而设下的。
然而即便是如此疲惫,龙神还是挣扎着第二次攀上了苍梧之渊,用爪子抓住了深渊的边缘。在龙神的额头上,赫然躺着一个昏迷的孩子,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脸色苍白如纸,却还有微弱的呼吸。
“苏摩!”那一刻,如意失声惊呼,惊喜万分,“苏摩!”
龙神抬起巨大的爪子,摇了摇脑袋,吃力地把苏摩从身上勾了下来,小心地放到了地上,满怀担忧地看了一眼,忽然俯下头,将孩子一口吞了下去!
龙神一共呼吸了三次,才收住了光芒,伸长脖子,吐出了苏摩。昏迷的孩子滚落在深渊边的草地上,一动不动。如意扑过去将苏摩抱在了怀里,跪倒在了神祇的面前。
龙神在和他们对话?那一瞬,简霖和如意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时间还没有到?这是什么意思?
“时间还没到。所以,九天上的云浮城,不曾将海皇的力量归还海国。”龙神语气非常虚弱,抬头望了一眼裂渊上空的天宇,“这个孩子还没有继承海皇的力量,也无法帮助我斩断金锁。”
简霖和如意没有明白龙神这些话的意思,面露疑惑之色。
“和你们解释这些也没有用……你们都回去吧。”龙神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攀住地面的爪子也逐渐松动,“等七十年后,等这个孩子经历了更多,获得了更大的力量,或许……我们可以在此地再度相见。”
还要等七十年?简霖和如意双双愕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在这样漫长的时间里,应该会有许多人想要夺走这个孩子的生命吧?包括空桑人……西海上的冰族……还有他。真是令人忧心啊。”龙神低声沉吟,似乎遥遥地感知着这个六合之间的一切,“似乎现在就有人想通过归邪,找到这个孩子?这可不行!”
龙神仰起首,对着苍穹长啸一声,猛地吸了一口气,探出了爪子!那一瞬,龙神周身绽放出千万道耀眼的闪电,天空风起云涌,令人无法直视。
风云过后,星空里,似乎有什么悄然变了。
“我在星图上暂时抹去了这个孩子的踪影……现在,即便是凡界最有力量的占星者,也无法再追查这个孩子的下落了……”龙神动了动爪子,将昏迷的孩子推了过来,声音越发虚弱,“现在我能做的……也不过是这些。好了。你们带他回去吧,好好保护他。”
“是!”简霖如意不敢违抗,齐齐领命。
就在那一刻,被遗弃在地上的那个肉胎动了一动,似乎想要跟随他们离开。
“咦?这个小东西……是什么?”虽然那个东西微小如芥子,却逃不过龙神的眼睛,龙神一看,眼神忽地一变,喃喃,“这是非常邪恶的存在啊……是光之后的暗,是毕生不能摆脱的心魔。”
话音未落,龙神低下头,轰然吐出了一口烈焰!
然而烈焰过后,那一团小小的肉胎居然完好无损。
“奇怪……连赤炎都没有办法消弭这种‘恶’吗?”龙神疲倦地低语,抖了抖身体,“唰”的一声,无数道金光落下,刺穿了肉胎的每一个关节,将它钉死在了地上!
那是细小的龙鳞,每一片都贴着申屠大夫原先的银针的位置,镶嵌在那个肉胎骨节上,如同银骨金钉。瞬间,那个肉胎蜷缩成一团,发出了尖厉的痛呼,刺耳惊心,却依旧在剧烈地扭动,不曾死亡。
“还真是消弭不掉吗?”龙神看着这个诡异的肉胎,有些诧异,也有些疲倦,“这是‘恶的孪生’……看来,会和这个孩子毕生如影随形。”
龙神疲惫地呼出一口气,爪子微微锁紧。
说到这里,龙神声音低了下去,似乎再也坚持不住,爪子缓缓从苍梧之渊松开。那一条沉重的金色锁链从深渊里伸出,无声无息地锁紧,用可怖的力量将巨龙一寸寸地重新拖回不见天日的渊底,重新禁锢。
“龙神!”简霖和如意不舍,双双冲到了裂渊旁。
“我的子民啊……你们已经等待了七千年。再等七十年,也只是刹那吧?”龙神的声音从渊底缥缈的云雾里传出,惊心动魄,“所有的苦难即将到头……七十年后,这个脆弱的孩子将会成为海国空前绝后的海皇,带领你们挣脱锁链,进而倾覆这个云荒!”
“到那时,你们将在此处,再次见证海国的复兴!”
龙神消失在深渊,然而预言还在空中回荡,如滚滚春雷。
如意战栗着俯下身,抱住了怀里的苏摩,泪水接二连三地滚落,在地上凝为珍珠。简霖在她身侧,凝望着那个孩子,神情也是难掩激动。
然而,如意抱紧了怀里瘦小的孩子,警惕地看了看身后的密林,提防着里面的女萝再次冲过来,低声道:“我们得尽快把这个孩子带回大营!长老们要是知道了这个消息,一定会……”
说到这里,苏摩在她的怀里战栗了一下,悠悠醒转。那双湛碧色的眼眸里有着大海一样的深远,令人只看得一眼便有些目眩。
“苏摩?”如意惊喜地低呼,“你醒了?太好了!”
她的手覆上孩子的额头,发现经过龙神的治疗,苏摩身上的高烧果然已经奇迹般退了下去,只是小脸苍白,气息依旧微弱。然而,当她想要将孩子抱起的时候,苏摩忽然微微一用力,扭动着想挣脱她的怀抱。
她怔了一下:“怎么了?”
“不……不要碰我。”孩子的眼神里充满了敌意,干涸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喃喃,“这……这是在哪里?让我走!”
“怎么,你不认识我了吗?”如意以为这个孩子刚刚苏醒,脑子一时糊涂了,连忙道,“我是如姨啊!”
“我知道。”那个孩子定定地看着她,“是又怎么样?”
如意被孩子语气里森冷的敌意刺了一下,看着苍梧之渊旁的小小身影,有些迷惑:“怎么啦,苏摩?是不是生我的气了?对不起,让你独自流落在西荒那么多年,被那些空桑人折磨欺负……”
“替我阿娘照顾我?”孩子喃喃,眼里忽然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走开。”苏摩不知何时拿起了一把草地上掉落的短剑,戳在如意的心口,将这个试图拥抱自己的女子抵住,语气很冷漠。
“如意!”简霖脱口惊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刚想一个箭步上前,如意却“唰”地抬起手阻止了他的行动。苏摩看着眼前的同族,眼里流露出一种极其厌恶的光:“我说过了,不要再碰我!”
“苏摩,你……你怎么了?”如意双臂僵硬,无法置信地看着这个孩子,喃喃,“我们是你的族人,是来帮你的啊!”
“帮我?你们只是想找属于自己的海皇吧?”孩子细细的手腕握着短剑,一分不退,眼睛里全是戒备,“你想带我去复国军大营?呵……那里有三个老头子,在昏迷的时候,我听到他们说……”
那一刻,简霖和如意都默然倒抽了一口冷气。
没想到,这个孩子竟然装作昏迷,偷听了镜湖大营里复国军首领们的谈话,而且一路上不动声色!这么小的孩子,心机怎么会如此深沉?
孩子却摇了摇头,不屑一顾:“我才不想当你们的皇。”
“什么?”简霖和如意同时惊呼了一声。
这样短短的一句回答,仿佛是一个惊雷,将听到的人瞬间打入了炼狱。
这……这怎么可能?!
顿了顿,孩子轻轻摇头:“不,有些空桑人,甚至还比你们更好一些。”
“不!不是这样的!”如意急切地道,“你怎么会这么想?空桑人怎么会比族人还好?你疯了吗?”
“我当然没疯。”苏摩的眼神厌倦而厌恶,“疯的是你们。”
如意和简霖双双怔住,说不出话来。
许多年过去了,她还记得那个孩子被关在笼子里的样子,瘦弱而孤僻,如同一只小兽。好多年不见,这个孩子一路颠沛流离,不知道吃了多少的苦头,竟然变成了今天这种阴枭早熟的模样,竟然手里拿着剑,对着她说出了这样的话!
然而看到她的孤注一掷,苏摩脸色一变,眼里的戾气大盛!
“滚开!”孩子咬了一咬牙,手里的剑竟真的不肯缩回。
“唰”的一声,剑尖刺破了如意的肌肤,然而,叶城花魁脸色沉痛,也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竟然不惜被刺穿身体也要将这个孩子拥入怀里!
生死交界的一瞬,耳后忽地有风声逼近,猛然击落在苏摩的后脑。
孩子“啊”了一声,眼里露出憎恨震惊的神色,晃了一晃,终于倒下。
“不,我们不能失去他。”如意喃喃,不知道是心里痛还是身上痛,全身都在发抖,“简霖,我们不能失去这个孩子!”
“我知道。”简霖是个战士,做事雷厉风行,完全不像如意那么感性温柔,一边说一边俯下身,将被击倒的孩子提了起来,双手双脚全部捆住,“所以,别和他多废话了,赶紧把这个小家伙带回去就是。”
“小心一点。”如意看得心疼,“别弄疼了他!”
“好。”如意终于回过了神,她伸手接过苏摩,背在了背上,揽过了所有的负荷,方便简霖腾出双手握剑,以应对一路上的不测。
他们两人从苍梧之渊返回,重新穿越了那片梦魇森林。
返回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那一片邪异的森林里到处都是奇怪的声音。那些女萝在地底蠕动,窥测着这一行人,蠢蠢欲动。简霖握剑在前面开路,如意背着苏摩紧跟在后,警惕地前行。
“奇怪。”简霖低声,“那些东西还在跟着我们。”
他们一路警惕,幸亏平安无事。
然而,在他们快要安然走出这片森林的时候,如意怀里的孩子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被束缚住,便开始激烈地反抗,如同困住的小兽。
“不要挣了。”如意叹了口气,“跟我们回镜湖大营吧。”
“不!我不和你们回去!”苏摩挣扎着,厉声道,“放开我!”
孩子的挣扎力量是微弱的,不值一提。然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就在他喊出“放开”两个字的时候,整个森林都震了一震。当他第二次喊出“放开”的时候,如同接到了一个命令,森林深处的所有女萝发出了铺天盖地的尖叫,忽然从各个方向冲了过来!
“天啊……”如意失声惊呼,提醒简霖,“小心!”
森林仿佛在疯狂地舞动,一片惨白,所有蛰伏的女萝同时向他们发起了攻击!领头的银发女萝不顾一切地围攻向他们两人,伸出细长的手,用锋利的指甲割断了束缚,将那个孩子从她怀里生生抢了过去!
尽管她和简霖拼命搏杀,却一时间无法从铺天盖地的女萝中杀出一条血路。那些女萝仿佛被什么指挥着,一旦抢到了苏摩,立刻带着这个孩子迅速地奔赴青水,沉入了水底,如同游鱼一样飞快地消失,再也不见了踪迹。
苏摩一声求救,无数的女萝疯狂地扑来,将他带走。一双双苍白的手从水中升起,将瘦小的孩子托起,向着青水深处潜行而去,如同白色的荷叶上托着一个小小的孩子。
领头的银发女萝看着苏摩,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传说中的海皇?可是,这么瘦弱的孩子,连保护自己都做不到,将来的某一日,能肩负起那样的重担吗?
“放开我……”孩子微弱地挣扎了一下。
仿佛一句咒语,三个字刚落,无数藤蔓般缠绕的手臂瞬间松开了。苏摩漂浮在了青水里,一头蓝色的长发如水藻一样浮动,看着身边的妖魅,神色充满了警惕和不信任。他刚一动,周围无数惨白的手臂随之而动,如同森林围绕着,并不放他离开。
孩子看着眼前这一群奇诡的同类,眼里有疑惑,忽然问:“你们……也想把我抢回去当你们的皇帝吗?”
“是吗?”孩子沉默,似乎是在考虑这群奇怪的东西说的话是不是真的,半晌,忽然摇头,“不对。那么在我们来的路上,你们又为何会袭击如姨?那个时候我可没有命令攻击他们。”
“胡说。”苏摩皱起了眉头,“我怎么可能会让你们杀死如姨?”
“可是,我们明明听到了……”
“嘻嘻。”在他们两个人争辩的时候,水面上忽然间传来了一声细细的冷笑。银发女萝“唰”地回头,看到了青水的水面上不知何时漂来了一个褡裢。在褡裢里,露出了一张小得只有一寸大的脸,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
那一瞬,苏摩发出了一声惊呼,整个身体都蜷曲了起来。
那个肉胎!那个从他身体里被剖出来的肉胎,竟然随水漂了上来!
“这是什么东西?”银发女萝愕然,伸手将那个褡裢捞了起来,端详,“是……一个小傀儡?”
苏摩心里一冷,骤然明白了过来:是的,方才女萝听到的那个声音,并不是来自他,而是来自眼前这个诡异的小东西……那个死去的胎儿、恶的孪生!而且,龙神说,终其一生,它都将如同梦魇一样缠绕着他。
“这是我的东西。”苏摩劈手将这个褡裢拿了过来,看着银发女萝,语气却依旧充满了敌意,“可是……你们为什么要听我的命令?”
“因为您是被龙神承认的海皇啊!”银发女萝恭谨地鞠了一个躬,回答,“所有鲛人,无论生和死,怎能不听海皇的吩咐?”
“海皇?”孩子脸上露出一丝疑惑的神色,顿了顿,却问,“那我的话,你们真的都会听?”
“是。”银发女萝断然回答,“无论任何命令。”
苏摩蹙眉:“如果我想走呢?你们会让我走吗?”
“当然,我们怎敢勉强您?”银发女萝同样想也不想地颔首,“您无论想做什么我们都会听从;您想去哪里,我们都可以送您去。”
“是吗?”孩子脸上有一掠而过的喜悦,迟疑了一下,道,“我不想回镜湖大营。我……我要去叶城。”
“不用你们跟着。”苏摩摇了摇头,还是流露出一丝戒备,“送我到浮桥渡,我会自己回去。”
“那也好。”女萝首领点了点头,看了一眼瘦弱的孩子,却忍不住问,“可是……您要去叶城做什么呢?那里刚刚围剿过复国军,对鲛人来说,是非常不安全的。”
“我一定要回去。”孩子摇了摇头,在青水上抬起眼睛看向了远方,轻声道,“已经在外面那么久了……不能让姐姐担心。”
姐姐?女萝的首领微微惊讶,却忍住了并没有问。
(本章完)?
第38章
宫闱变
困住她的,是世间无数无形的枷锁。
因为答应了联姻,事关两个王族,便需要进京请求赐婚。一大早,朱颜便起身洗漱梳妆,跟着父王母妃起身,准备去宫里觐见北冕帝。
在遥远的过去,大约六岁的时候,她也曾跟着父王来到伽蓝帝都,觐见过一次北冕帝。当时帝君赏赐了她和六部的郡主们每人一柄玉如意、两串夜光珠、一匣出自斑斓海的龙涎香。其他郡主都惊喜地把玩着美丽的珠宝玉石,只有她对这些小东西觉得无聊,随手扔给了盛嬷嬷,独自偷偷地四处看。
小小的她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赞叹,张开双臂,想要拥抱身边离合缥缈的白云。侍女们惊呼起来,赶紧扑上去把她拉了下来。
然而,那一眼看到的云荒天地全图,烙印一样刻在了她的心里。
如今她十九岁了,第二次来到帝都,却已是另一番心境。
那是伽蓝白塔的基座。
数千年过去了,朝代更迭,生死轮回,无论帝王还是将相都已经成了白骨,唯有这座塔还伫立在天地之间。
而今日,它也将见证她一生之中重大转折的到来。
赤王一行人车马如云,抵达了宫外,从正门循序鱼贯进入。还没有到紫宸殿,她便注意到宫里一片反常的寂静,宫女侍从进进出出,虽然个个低头不语,但每个人脸上都隐隐有惊惶之色。
朱颜暗自吃惊,怎么了,为何整个内宫的气氛都不大对?听说帝君最近一直病势沉重,难道是他们这一行正赶上出什么事了吗?
赤王在袖子里结了一个手印,用术法放飞了传讯的幻鸽,想探知白王的下落,然而那幻鸽飞出去后居然杳无音信,似是落入了罗网,有去无回。
赤王暗自心惊,但生怕身边的妻女担心,表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只是对朱颜低声叮嘱:“等下进内宫之后,你要好好跟着我,寸步不能离开,知道吗?”
“是。”朱颜今日特别乖巧,立刻点头。
“今日有变,千万小心。”
白王传来的,竟然是这样短短几个字。
“宣白王、赤王入内觐见!”就在此时,宫内传出了宣召。
赤王站了起来,看了一眼妻子和女儿,眼神隐约有些异样。然而内侍已经在旁边等着了,无法拖延,赤王便整了整衣衫,跟着内侍进去,转身之间,忽地低声对女儿说了一句:“阿颜,小心照顾好你母妃。”
什么?朱颜微微一怔,心里一沉。
和他们父女二人相比,阿娘只是个普通人,不会术法。此刻父王如此交代,不啻暗示着即将有大变到来。可是……都已经到了伽蓝帝都的内宫,又会发生什么样的意外?
她心念电转,手指在袖子里飞快地划过,将灵力凝聚在指尖,随时准备搏杀,一边随着父母一起朝着紫宸殿深处走了进去。
一路上,气氛更加肃杀。角楼上隐约有弓箭手闪动,道路两侧侍卫夹道,仔细看去,这些人中有几个比较面熟,竟然不是原本的禁宫侍卫,而是骁骑军中的影战士!
怎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将骁骑军中的精英都全数调集到了宫里?朱颜看在眼里,心下更是担忧,不知今日此行到底是福是祸,小心翼翼,一路沉默地被领到了紫宸殿外。
白王一行已经在殿外等候,看到他们来,只是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白风麟也站在白王身后,穿了一身宫廷正装,仪容俊美,正目光炯炯地打量着朱颜,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郡主,又见面了。”
朱颜不由得一阵不自在,蹙眉转过了头去。
今日之后,这个人便要成为自己的夫君了吗?他们以后要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生儿育女,直到老死?一想起这样的未来,她心里就有不可抑制的抵触,只能勉强克制住自己。
白王和赤王两行人站在廊下,等着北冕帝宣召。
“今日是怎么了?”在内侍进去禀告的时候,赤王压低了声音,问旁边并肩站着的白王,“听说帝君前些日子不是一直昏迷不醒吗,怎么今天忽地宣召我们入内?一路上看这阵仗,里面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青妃?”赤王一惊,压低了声音,“为何一醒来就召见青妃?莫非……是时雨皇太子回来了?”
“怎么可能?”白王哑然失笑,“皇太子他……”
然而,短短几个字后白王立刻止住了,眼神复杂地闭了嘴。
“皇太子到底去了哪里?”赤王看着这个同僚,眼里有无法抑制的疑惑,忽地压低了声音,“他的下落,你……到底知不知情?”
“当然不知情!”白王压低了声音,脸色也有些不好,“难道你也觉得我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谁不知道你和青王、青妃是多年的宿敌?皇太子若是出了事,只有你得利最多。只怕就算不是你干的,也要把这笔账算在你头上。”赤王苦笑,摇了摇头,“唉……只怕我们这次进宫,凶多吉少啊。”
“你怕了?”白王心机深沉,到了此刻居然还能开得出玩笑来:“青妃不会是在里面磨刀霍霍等着我吧?到时候,你打算站哪边?”
赤王看了同僚一眼,只问:“大司命怎么说?”
“大司命?”白王摇了摇头,“据说此刻并不在宫中。”
“什么?这种时候他居然不在宫中?”赤王这回是真正吃了一惊,大司命是他们在帝都的盟友,关键时分居然不在宫中,那可真的是……
“这老家伙……”赤王有些愤怒,“做事怎么从不和我们商量?”
两位藩王低声商议,各自心里都有些忐忑不安,不知今日入宫会面对什么样的局面。白王暗自指了指紫宸殿旁的松柏,低声:“进来的时候,你有看到那几个藏在树影里的人吗?有剑气,好像是剑圣门下。”
“果然是剑圣一门的人?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赤王吸了一口气,低声,“他们不是已经很久不曾出现在世间了吗?”
白王喃喃:“所以今日真是不同寻常。”
剑圣一门源远流长,自从星尊帝、白薇皇后时期便已经存在。此一门传承千年,以剑道立世,每代剑圣均为一男一女,分别传承不同风格的剑术,身手惊人,足以和世间修为最高的术法宗师相媲美。
剑圣一门虽然经常从六部王族里吸纳天赋出众的少年作为门下弟子,却一贯游离于王权之外,不参与空桑朝堂上的一切争斗。此刻,为何门下弟子忽然出现在了帝都深宫?
难道这一次入宫,竟然是一场鸿门宴?
两位藩王刚低声私语了片刻,内侍已经走了出来,宣外面的人入内觐见。白王、赤王不能再多说,便只能带了家眷走了进去。
刚走进去,身后的殿门便关上了。
有危险!那一刻,朱颜想也不想,“唰”的一声以手按地,瞬间无数的树木从深宫地面破土而出,纵横交错,转瞬便将自己和父母都护在了里面,密不透风。
那边白王父子看了她一眼,却是不动声色。
“喀喀……千树?好身手……”帷幕深处忽然传出了一个声音,虚弱而混浊,赫然是北冕帝,“赤王……你的小女儿……喀喀,果然是出色……”
“阿颜,帝君面前不得无礼。”赤王一看这个阵仗,心里也是一惊,低声喝止了剑拔弩张的女儿,“撤掉结界。”
朱颜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周围那些握剑的人,只能先收回了术法,往后退了一步,站在父亲身后,寸步不离。
赤王和白王对视了一眼,双双上前俯身下跪:“叩见帝喀喀……”她正在左思右想,却听到帷幕深处的北冕帝咳嗽着,“小小年纪,便能掌握这么高深的术法……很好,很好。”
“谢帝君夸奖。”赤王低声,“愿帝君龙体安康。”
帘幕微微一动,分别向左右撩起,挽在了玉钩上。灯火透入重帘,看到北冕帝被人扶起,斜斜地靠在卧榻上,不停咳嗽着,声音衰弱之极,似是风中残烛,缓缓点了点头:“白赤两族联姻……喀喀,是一件好事……能令空桑更为稳固。朕……朕很赞同。”
“多谢帝君成全!”白王、赤王本来有些惴惴不安,生怕今天会出什么意外,此刻听得这句话,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连忙谢恩。
北冕帝吃力地抬起手:“平……平身吧。”
两位藩王站了起来,面色却有些惊疑不定。北冕帝前些日子已经陷入了断断续续的昏迷,谁都以为驾崩乃是指日可待之事,为何今日前来,却发现帝君神志清晰、谈吐正常,竟似比前些日子还康复了许多?难道……帝君前些日子的病,只是个障眼法?
那么说来,又是为了障谁的眼?
白王、赤王心里各自忐忑,对视了一眼,却听到帝君在帷幕深处的病榻上咳嗽了几声,道:“喀喀……你们两人……单独上前一步说话。”
什么?两位藩王心里一跳,却不得不上前。
而此刻看去,帷幕的最深处,帝君病榻的背后隐隐约约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看不清面目,只是远远静默地站着,却已经令她悚然心惊。
这两个人都是绝顶的高手,只怕比自己还厉害!
“父王!”她吓了一跳,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
朱颜踉跄后退,只觉一口血迅速涌到了咽喉。
“朱颜郡主。”一边的白风麟拉住了她,低声,“别妄动!”
他年纪虽然比她大不了几岁,但从小长于权谋之中,处事稳重老练得多。此刻早已看出了情形不对,哪怕自己父亲身陷其中,却也不敢轻举妄动。朱颜愤怒地甩开了他的手,摸了一摸脸上,发现颊边居然有一丝极细的割伤,鲜血沁出,染红了半边脸。
方才那一击,竟然是剑气!在云荒大地上,居然还有人用剑气便能击溃她的金汤之盾!是谁,有这般身手?!
“阿颜,快退下!”赤王连忙回头厉叱,“不许乱来!”
“没……没事。”病榻上的帝君却咳嗽着,断断续续地挥手,“让……让她也一并过来吧……飞华,流梦,两位不必阻拦。”
话音一落,剑光瞬间消失了。
飞华?流梦?那一瞬,朱颜大吃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这不是当今两位剑圣的名字吗?难道此刻,在紫宸殿里保护着帝君的,居然是空桑当世的两位剑圣?
朱颜心里震惊,连忙往前几步跃到了父亲身后,生怕再有什么不测。
然而,等她一上来,病榻两侧便有人悄然出现,替北冕帝拉上了帷幕,将他们三人和外面等待的其他人隔离了开来。转眼之间,连母妃和白风麟都消失在了视线之外。
帝君的榻前,竟然横躺着一个人。
衣衫华贵,满头珠翠,面容秀丽雍容,显然是宫中显赫的后妃。然而,那个女子横倒在地,咽喉中却是有一道血红,眼睛犹自大睁,竟是被一剑杀死在了北冕帝的床榻前!
“喀喀……不用怕。”北冕帝似乎知道他们三个人的惊骇,微微咳嗽,断断续续地开口,“青妃……青妃心怀歹毒,竟然敢于病榻之上意欲毒害于我……幸亏,喀喀,幸亏被我识破……当场诛杀。”
什么?朱颜刚要发动结界,听到这句话却是愣了一愣。
青妃之死,竟然是北冕帝下的令?
这个老人……她忍不住打量了病榻上的北冕帝一眼,发现这个风烛残年的帝君虽然不能动弹,眼神却是雪亮的,里面隐约像是藏着两把利剑。
白王和赤王齐齐震了一下,对视了一眼。
青妃要毒杀帝君?这倒是不无可能……帝君病重卧床那么久,青妃估计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吧?可是,皇太子时雨尚在失踪阶段,现在就动手毒杀帝君,未免有点贸然。以青妃之精明,当不会如此。而且,帝君长期软弱无能,卧病之后又昏昏沉沉,为何能识破并控制了局面?
两位藩王心里还在惊疑不定,不知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耳边又听得北冕帝开口,咳嗽着:“我召两位剑圣入宫,替我诛杀了青妃……此事……喀喀,此事和你们没有关系,不必担忧。”
白王和赤王对视了一眼,双双松了口气。
原来,是剑圣出手,帮帝君诛杀了青妃?如此一来,此事便和他们两人没关系了。不用和青王决裂,倒也是不错。
“喀喀……总而言之,你们今天来得正好。”北冕帝虚弱地抬了一抬手,示意两位王者往前一步,“我……我正要草拟一道诏书。此事十分重要……喀喀,必须得到你们的支持方可。”
两位藩王心里忐忑,然而到了此刻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便恭恭敬敬地道:“请帝君示下。”
北冕帝剧烈地咳嗽了一番,终于缓了口气,一字一句:“我……我要下诏,废黜时雨的皇太子之位,改立时影为皇太子!”
什么?宛如一道霹雳打下来,白王和赤王都惊在当地,一时说不出话来。连站在他们身后的朱颜,瞬间也僵在了原地。
“怎么?”北冕帝看着两个藩王,不由得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喀喀,你们两个……难道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