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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风在悄然流动,有一道白影掠来。

    重明神鸟收敛翅膀落在地上,扔掉了嘴里叼着的朱果,一口叼住了她的衣领,将瘫软的人提了起来,四只血红的眼睛看着昏迷的少女,竟然露出了一丝叹息般的表情来。

    神鸟用喙子推了推怀里的少女,“咕咕”轻声叫了几下,试图将她叫醒,然而朱颜实在是太累了,竟然一时醒不过来,闭着眼睛毫无知觉地歪倒在了它身上。重明转过颀长的颈,低下头从地上捡起了那一串朱果,用喙子挤碎了,悬空滴在了她的嘴上,让汁液一滴滴沁入唇中。

    过了片刻,朱颜终于缓缓醒了过来。

    “重明?”她筋疲力尽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四只血红的眼睛,连忙负疚地道,“怎么,我又睡着了吗?对不起……”

    她虚弱地挣扎着,撑住神鸟柔软的身体,想要站起来。然而那一瞬,重明神鸟猛然战栗了一下,似乎是剧痛。

    “怎么了?”朱颜吃了一惊,收回了手,忽然间发现自己的手上沾满了鲜红色的血!那些血是从重明神鸟的翅膀根部沁出的,将雪白的羽翼染红。血液里还有一丝看不见的暗绿色,如同蔓延的海藻,从翅根下蜿蜒而去,布满了半边的身体。

    “你受伤了?”她失声,“你又被穷奇围攻了?”

    重明神鸟没有说话,只是用喙子将那一串稀巴烂的朱果叼了起来,扔到了她的手心里,用四只眼睛看着她,“咕噜”了一声。

    “我不吃!给你吧。”朱颜却摇头,将那一串仙果举了起来,递到它的嘴边,“你这次伤得很厉害,不治一下是不行的!”

    重明神鸟猛然往后缩了一下头,避开了她的手,展开翅膀想要飞走。忽然间只听“哗啦”一声,重明翅膀横扫,竟然碰倒了那一盏供奉着魂魄的七星灯!

    那一瞬,一人一鸟都惊住了。

    魂魄便是人的灯。七魄若是衰微,那……

    那一刻,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朱颜“唰”地站了起来。

    她飞快地释放出了所有的灵力,让三魂七魄脱离身躯。

    心魂呼应着星辰,手指牵引着星轨,在紫微垣里找到了和师父对应的那颗紫芒大星。她一寸寸地沿着星图将灵力蔓延过去,竭尽全力想要接近它,然而,当即将抵达那颗星辰时,她身体里的力量再度枯竭。

    不可以!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无论如何都要成功!

    就在那一瞬间,眼前忽然掠过了一道白影,整个人便是一轻!

    在这最后的关头,重明神鸟骤然飞了过来,不由分说一把将她托了起来,振翅往夜空里疾飞而上!

    “重明……怎么了?”她失声,“你想做什么?”

    重明神鸟没有说话,只是竭力拍打着受伤的翅膀,驮着她朝着夜空疾飞而上。凌厉的天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仿佛刀子一样割着她的脸,白云一层层在眼前分了又合,她就这样以闪电般的速度穿过一重重白云,直上九天。

    “啊!”朱颜忽然明白了过来,“你……你是想要帮我吗?”

    此刻天已经快亮了,星辰渐隐,斜月西沉,而天宇里师父的星辰摇摇欲坠,几乎淡得快要看不见了。

    但在九天之上看去,它已经离自己近了许多。

    朱颜深深吸了一口气,在神鸟的背上闭上了眼睛,重新将手指抬起,郑重地在眉心结印!

    是的,成败在此一举。

    如果在九天之上施用禁咒还不能成功,如果师父魂魄消散,她也不打算回到这个大地,就这样从鸟背上踊身一跃算了!

    她飞快地结印,用尽了身体里最后一点力量。

    用念力飞越三垣二十八宿,再度联结了那一颗紫芒的大星。那是师父的星辰,正在黎明前悄然坠落。

    朱颜用星魂血誓竭尽全力地接近那颗星辰,试图把它拉离原来的位置,然而几次尝试未果。当她再度感觉到力量枯竭的时候,座下的重明神鸟发出了一声尖厉的呼啸,忽然加速振翅直上!

    鲜血从翅膀上不停滴落,神鸟不顾一切地托起了背上的少女,将她尽可能地送向离那颗星辰更近的地方。

    近了……近了!

    那一刻,朱颜用力一咬牙,鲜血从舌尖沁出。

    她抬起手,用灵苗之血涂染指尖,飞快地画出了复杂的符咒,同时从流血的唇齿之间吐出绵长的咒语。

    漫天的星斗在眼前旋转,渐渐纳入了她的力量范围。她张开了双手,用最高禁咒将自己的鲜血祭献给苍穹,注入师父的那颗星辰。

    那一刻,星魂血誓开始启动!

    星空下,属于她的那颗大星骤然闪亮,发出了赤色的光芒,照耀天地。以那颗星辰为中心,四周星野开始微微晃动,向着她汇聚而来。

    动了……动了!那漫天的星斗,居然因她而动!

    双星刹那变轨,一举便将即将坠落的暗星拉出了原来所在的轨道!

    整个星野在一瞬间全部改变。

    那一刻,苍穹发出了轰然巨响。天空骤然雪亮如电,又骤然暗淡。

    她和重明双双从高空下跌,如同流星坠落。

    九嶷神庙里,七星灯骤然大亮,绽放出闪电一样的光华。七魄被看不见的力量催动,从即将熄灭的灯上亮起,和三魂一起“唰”地上升,向着夜空凝聚,回到了那颗重新亮起来的紫色星辰里。

    星野变,天命改。

    从此后,天上地下,所有一切都已经不同!

    当九嶷上空的星图发生改变的时候,伽蓝白塔顶上的神庙里有一双深邃苍老的眼睛凝视着这一切,再也无法抑制地露出了惊喜交加的表情。

    “真的成功了!”大司命看着天宇,有点不可思议,面露狂喜,低呼,“只用了三十二天……这个小丫头,果然不简单!”

    在他身后,有个声音微弱地问:“什么……成功了?”

    大司命霍然回头,看着病榻上的北冕帝,眼神里有掩饰不住的狂喜,忽然一挥手,道:“好了,现在影没事了,你也可以死了!”

    大司命挥了挥手,瞬间撤去了笼罩在帝君身上的续命咒术。那一刻,病弱的老人颓然倒下,在锦绣堆中剧烈地颤抖,魂魄从衰朽的躯壳上游离而出,蠕蠕而动,随时溃散。

    帝君的眼睛里充满了垂死的混浊,看着大司命,却有无限的不解和不安,努力发出了一丝声音:“阿珏,你……到底在做什么?”

    “说了你也不懂。”大司命却是不屑。

    看着大司命拂袖转身,帝君忍不住问:“你……要去哪里?”垂死的人从龙床上伸出手来,枯瘦的手指微微屈伸,似乎想要挽留唯一的胞弟,“等一等!”

    北冕帝全身一震,喃喃:“青妃……她……”

    “什么?”北冕帝的身体猛然一震,“真的?”

    阿嫣。这个名字,即便是在垂死之时听来,依旧有着惊心动魄的力量。

    “当然是真的。你难道相信当年是阿嫣赐死了你那个鲛人女奴?”大司命冷笑了一声,眼里露出刻骨的仇恨来,“也不用脑子想想,阿嫣那种性格,怎么能做得出那种狠毒的事?你中了青妃的计。”

    “不……”北冕帝剧烈地喘息着,缓缓摇着头,“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大司命冷笑起来,“是你不可能中计,还是青妃不可能杀人?你忘了青妃送来的‘还魂汤’是什么滋味了?那是来自中州苗疆的降头蛊,可以控制人的神志,云荒罕见。”

    顿了一顿,他冷冷道:“既然明白了这一点,当年你那个鲛人女宠是怎么死的,也就昭然若揭了。”

    “不!明……明明是……阿嫣杀了……杀了秋水。”帝君剧烈地喘息着,声音虚弱,却丝毫不曾动摇,“和青妃……有什么关系?”

    大司命冷笑:“所以我说你愚蠢啊,哥哥!”

    “不……不可能。”北冕帝似乎用尽了剩下的力气,在思考着那一件时间遥远的深宫疑案,眼神缓缓变化,身体也渐渐发抖,“秋水……秋水死之前,亲口对我说……是皇后杀了她!是她亲口说的!”

    大司命冷然:“她说的不是实话。”

    “不可能!秋水她……她不会骗我!”北冕帝失声,眼神可怖,“她……她的眼睛都被人挖掉了!我问过了,那一天除了皇后,没……没有其他人进过她的房间!”

    “是啊,你那么宠幸她,自然相信那个鲛人说的话。”大司命声音冷酷,将多年前尘封的往事划破揭开,“如果我说,秋水歌姬的眼睛是她自己挖掉的,你信不信?”

    北冕帝猛然一震,失声:“不可能!”

    “你看,就是我这样告诉你,你也不会信。”大司命冷冷,看着垂死的胞兄,“那当初阿嫣这样对你说,你自然更不会信。”

    “不可能。”北冕帝喃喃,“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那个鲛人中了蛊,被青妃操纵了神志。”大司命的声音平静而森冷,“蛊虫的力量,足以让她毫不犹豫地亲手挖掉自己的眼睛,然后在你面前嫁祸给阿嫣!”

    “什……什么?”北冕帝虚弱的声音都提高了。

    “我亲眼看着秋水在我怀里断了气!她、她明明对我说,是皇后做的……”北冕帝全身发抖,似乎在努力地思考这番话的合理性,“时隔多年……空口无凭,你……”

    “你想看凭据?”大司命看着北冕帝的表情,冷笑了一声,从怀里拿出了一物,递到了他面前,“我就让你看看!”

    那是一张微微泛黄的纸,上面写着斑驳的血书。

    北冕帝定定地看着上面简单的几句话,微微战栗。

    上面不过短短几行,写的内容却是触目惊心,“天日昭昭”“含冤莫雪”“愿求一死,奈何无人托孤”……斑斑血泪,纵横交错。

    天罗地网已经落下,她再也无法逃脱。

    等他知晓时,他的皇后已经在冷宫里死去了数日。

    在死去之前,她又经历过多少绝望、悲哀和不甘?

    “这是阿嫣临死之前留给我的信,辗转送出了宫外。”大司命枯瘦的手剧烈地发着抖,如同他的声音,“同样是一个女人临死之前说的话,为什么你就相信了那个鲛人女奴,而不肯相信自己的皇后呢?”

    北冕帝定定地看着那一纸遗书,说不出话来。

    她这一封绝命书里写的字,甚至比他们一生里交谈过的话还多。

    这样的夫妻,又是一种怎样扭曲而绝望的缘分。

    “十年前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我正好在梦华峰闭关,等出关已经是一年之后。看到这封信,我立刻赶回帝都,却已经太迟了。”大司命的声音有一丝战栗,厉声道,“阿珺,从那一天开始,我就恨不得你死!”

    北冕帝喘息了许久:“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没有证据。青妃做得很隐蔽,所有的人证、物证都已经被消灭了。何况你当时盛怒之下,也根本不会听进我说的话。”大司命顿了顿,眼里忽然流露出一丝狠意,厉声道,“那时候,我甚至想直接将青妃母子全数杀了,为阿嫣报仇!”

    北冕帝猛烈一震,半晌无语。

    许久,他才低声:“那……你为什么没那么做?”

    说到这里,大司命摇了摇头,发出了一声冷笑:“真可笑啊……就因为我知道天命,所以反而思前想后,束手束脚!如果我是剑圣门下弟子就好了,快意恩仇,哪用苦苦等到今天!”

    北冕帝定定地听着,忽然嘶哑地问:“那你……一直等到现在才动手,是因为……是因为,喀喀,现在我的运势已经衰弱,死期将近?”

    “他们?谁?”北冕帝忽地震了一下,“青王?”

    大司命顿了顿,低声:“你根本无心保护阿嫣留下的孩子,我若把影就这样留在后宫,他绝对活不过十岁。”

    北冕帝剧烈地咳嗽,神色复杂,似有羞愧。

    他看了垂死的帝君一眼,冷笑:“而你这个当父亲的,只会让自己的儿子自生自灭!”

    北冕帝不说话,指尖微微发抖。

    “信不信由你……反正等你到了黄泉,自己亲口和阿嫣问个明白就知道了。”大司命长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拿出一物,扔到了北冕帝的手边,“这个给你,或许你用得着。”

    “这是?”北冕帝看着那个奇怪的小小银盒子。

    北冕帝握紧了那个银盒,全身发抖。

    “如果是真的,你会怎么做呢,阿珺?”大司命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的哥哥,“我劝你千万不要惹急了那个女人……她心肠毒辣,一旦翻脸,只怕你到时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北冕帝死死握着那个银盒子,脸上却并无恐惧。

    “我有急事,必须得走了。阿珺,你可得好好保重多活几天……否则,只怕我们真的要下辈子才能见面了。”大司命长身站起,回头看了一眼垂死的兄长,眼里有复杂的光,“当了一辈子兄弟,最后不能亲眼看着你断气,真是可惜啊。”

    “你……要去九嶷神庙?”帝君终于说出了一句话,声音嘶哑,“影是真的要辞去神职了?他是想回来吗?”

    “是啊。”大司命淡淡,拿着他写下的旨意,“你反对吗?”

    “不。”许久,北冕帝才说了那么一句话,闭上眼睛重新躺入了锦绣之中,喃喃,“他是我的嫡长子……让他回来吧!”

    “回来,拿走我所亏欠他的一切。”

    遥远的北海上,有一艘船无声无息破浪而来。

    “前面就是云荒了。”首座巫咸抬起头,看着月下极远处隐约可见的大地,低声,“按照智者大人吩咐,我们要在北部寒号岬登陆,去往九嶷神庙。”

    “唉……五年前没有杀掉,如今还要不远万里赶来。”另一个黑袍巫师摇头冷笑,“希望那个人的确重要,值得我们全体奔波这一趟。”

    “自然值得。”巫咸淡淡,“智者大人的决定,你敢质疑吗?”

    十巫全部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是!”十巫齐齐领命。

    巫咸刚想继续说什么,却凝望着夜空某一处,脱口:“怎么了?为什么……为什么星野在变动?”

    在紫微垣上的那片星野,的确在移动!

    那种移动,不是正常的斗转星移,而是反常的横移!

    有一颗带着赤芒的大星散发出耀眼的光芒,以罕见的亮度跃然于星空。在那颗星的周围,如有看不见的力量牵引着,其他星辰以明显不正常的速度加速运行,一颗一颗地偏离了原来的轨道!

    星野变,天命改!这个云荒,竟然有人在施行背天逆命之术!

    巫咸脱口而出:“天啊!是谁正在移动星轨?”

    话音未落,那一颗赤芒大星的光芒忽然收敛。与此同时,那些被不可知力量推动的星辰瞬间停止了移动,摇晃了一下,“唰”地静止了下来!天空平静如初,所有星辰都在宁静地闪耀,不知道哪些移动过,哪些又从未移动过。

    一切发生在短短的一瞬,若不是孤舟上的十巫此刻抬头亲眼所见,天地之间估计没有人会注意这片刻之间发生了什么。

    是谁在试图改变星辰,改变命运?

    “立刻将此事禀告智者大人。”巫咸厉声下令,“加快速度,前去云荒!”

    没有风的海面上,那一艘船的帆忽然鼓满了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如同一支离弦的箭一样,“唰”地向着云荒激射而去!

    (本章完)?

    第32章

    宛如隔世

    朱颜从九天上坠落。

    不过没关系,只要师父没事就行了……

    在鼻梁几乎要撞到地面的瞬间,眼前有白影一晃,将她扶住。

    “师父?”她下意识地失声惊呼。

    然而回过头,看到的是四只朱红色的眼睛。

    她正躺在重明神鸟的翅膀根部,被厚重洁白的羽毛覆盖着,如同一颗静待孵化的蛋,温暖而柔软。重明神鸟看到她还挣扎着想爬起来,回过脖子,用喙子将她不客气地叼住,然后扔下来一串朱果。

    “啊?”朱颜接住了灵药,喃喃,“四眼鸟……你没事吧?”

    “哎呀!”朱颜一个激灵,挪了一下身子,“对不起对不起……”

    重明神鸟没有将翅膀收回,反而扑闪了一下,用羽尖温柔地拂过了她的额头,“咕咕”了几声。那是这么久以来,朱颜第一次看到神鸟眼里的敌意消失,不由得心里一酸,哽咽:“四眼鸟,你……你原谅我了?”

    重明神鸟用喙子敲了敲她的脑袋,“咕噜”了一声。

    “那么,师父呢?他……他怎么样了?”她擦了擦眼角,迫不及待地问,“你有看到他吗?他……他是不是真的活过来了?”

    重明神鸟没有说话,四只眼睛转向了她的身后。

    “怎么?”朱颜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头看去。

    “师父在那里?”她一下子跳了起来,“他……他好了吗?”

    她下意识地就想跑进去查看,重明神鸟在背后伸了一下头,似乎想叼住她的衣襟把她拖回来,犹豫了一下却又停住了,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咕哝,缩回了头,四只血红的眼睛里有复杂的表情。

    她……她犯下的弥天大错,真的可以弥补?

    一切都和十年前一模一样,狭长的甬道通向最里面的小小石室。石室简单素净,几无长物,空如雪窟,地上铺着枯叶,一条旧毯子,一个火塘,像是那些苦行僧侣的歇脚处。

    她疾步往里走,一路上有无数的画面掠过心头。

    八岁那年,她第一次被重明带到了这里,走进去看到了师父,差点被他一掌打死;九岁开始,她在帝王谷里跟着他修行,在这石窟里打了四年的地铺,风餐露宿,吃尽了苦头;十三岁那年,她离开了九嶷,便再也没有回到过这里。

    而如今,再一次来到这里,已经是重来回首后的三生。

    朱颜越走越慢,到最后竟然停住了脚步,忽然想要退缩。

    然而一眼看过去,在山洞的最深处,果然有一个人。

    一道天光从凿开的头顶石壁上透射下来,将那个独坐的人笼罩。那个熟悉的人影就在那里,静静面壁而坐,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依旧是一袭白袍一尘不染,清空挺拔,宛如雪中之月、云上之光。

    听到她走进来,却没有回头。

    师父!真的是师父!朱颜一眼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心里骤然一紧,喉咙发涩,竟是说不出一个字,眼前模糊了,有泪水无法控制地涌出了眼眶。

    师父……师父!你没事了吗?

    她想喊,却又莫名地胆怯,想要伸出手却又缩回,只能怔怔地站在他身后不足一丈之外的地方,嘴唇颤抖着,终于小声地说了两个字:“师父?”

    那人背对着她,没有回答。

    这短短的一刻,竟恍然漫长得如同一生一世。

    从死到生走了一回,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是星魂血誓?”忽然间,她听到了一句问话在石洞里响起。

    那个声音很轻,却是如此熟悉,似乎从遥远的前生传来,轰隆隆地响在耳边,让朱颜猛然震了一下,一时间脑子空白一片,竟然完全失语。

    “是……是的!”朱颜终于能够挣扎出两个字,声音发抖。

    那一刻,面前的人霍然回头!

    然而,此刻他的眼神充满了罕见的怒意,如同乌云里隐隐的雷电,令她下意识地一颤,呆在了原地。多年来,她一直那么怕他,竟连从生到死走了一回都还是一模一样。

    朱颜一时间怔住了,师父他……他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时影看到她恐惧的样子,沉默了一瞬,沉声:“是大司命逼你这么做的?”

    “不……不是的!”朱颜鼓起勇气,结结巴巴地回答,“是……是我自己要这么做的!是我求……求大司命教给我的!”

    “你求他?”时影一震,忽然沉默了下去。

    短促的沉默里,石窟里的空气显得分外凝滞,几乎让人无法呼吸。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握紧的手缓缓松开,只吐出两个字:“愚蠢。”

    她眼眶瞬间红了,死死咬着牙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出去。”他扭过头去不再看她,再度说了两个字。

    让她出去?朱颜颤抖了一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红着眼眶看着对方,希望他能回头看自己一眼。然而时影只是面对着石壁,头也不回,声音隐约带着烦躁:“出去!”

    她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哽咽着,一步步地往后挪。

    “谁让你们把我从黄泉之路带回来的?一切不应该是这样……”时影对着石壁坐着,忽然低低说了一句,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愤怒和烦躁,“一切应该在那一刻就结束了!在那时候!”

    她失声惊呼,看着石壁在眼前四分五裂。

    “师父……师父!”朱颜惊得呆了,飞快地冲了回去。

    情急之下,她想去拉住他失控的手,却完全忘记他拥有多可怕的力量。当她接触到他的衣袖的时候,一股凌厉的抗力“唰”地袭来,让毫无防备的她整个人朝后飞出!朱颜发出了一声惊呼,身体便重重地砸到了石壁上。

    那一刻,时影似乎也愣住了,猛然站起身:“阿颜!”

    同样的表情,她只在十几年前的石窟里才看到过一次!

    是的,呼吸。象征着生命存在的呼吸!

    刹那间,她的心里忽然安定了,不再去想其他。

    是的!无论如何,师父是真的活过来了!他没有死!光这一点,便能让她觉得九死而不悔,被他骂上几句打上一下,又有什么关系?

    她揉着屁股自己站了起来,嘀咕了一声:“好疼……”

    时间早就如流水般过去,一切都不同了,他却居然觉得她还是十几年前初见的那个孩子?

    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镇定了下来,脸上的表情全部消失。

    然而即便是不看、不说,此刻面对着从黄泉返回的师父,她满脑子回响着那天在星海云庭他和自己说过的最后的话,字字句句,如同魔咒。

    “我很喜欢你,阿颜……虽然你一直那么怕我。”

    只念及这一句话,朱颜顿时脸色飞红,微微发抖,再也不敢看他。幸亏时影并没有说话,只是往后退了一步,重新坐了下来,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手,眼神里掠过复杂的情绪。

    “你的手在流血……”沉默中,她艰涩地开口提醒。

    时影看了她一眼,竟然真的停住了手。

    朱颜愣了一下,不由得有些意外:师父……师父居然肯听自己的话?该不是重生了一次,连性子都改了吧?

    然而看到他满手的血,她连忙撕下一块衣襟,上去替他包扎。

    石洞深处的气氛一时间又变得极其寂静,甚至连两人的呼吸声都显得太过明显。朱颜心里只觉跳个不停,手指发抖,试了好几次才把绑带打好。她能感觉到师父正在看着她,便低着头,怎么也不敢抬头和他视线相对。

    沉默中,听到他低声说:“阿颜,你瘦了许多。”

    她的手指不由得颤了一下,讷讷道:“嗯,的确是……好久没心思好好吃饭了……”

    时影沉默了一下,忽然道:“那你先去吃饭吧。”

    啊?朱颜没料到他忽然来了这一句,不由得愕然,把满腹要说的话都闷了回去:经历了一轮生死大变,两人好不容易又重新聚首了,她还没来得及和他说上几句话,师父……师父这就要赶她出去?为什么他的脾气忽然变得古怪而不可捉摸起来?

    外面的重明神鸟守在洞口,一见她出来便一口叼住了她的衣襟,把她硬生生拖了过去,四只眼睛骨碌碌地盯着她,急切不已。

    “放心。”她怏怏地道,“师父他已经没事了。”

    重明神鸟松开了嘴,发出了一声欢悦的长啸,双翅一扇,“唰”地飞上半空,上下旋舞起来,如同白色的电光。

    朱颜怔怔地看着欢欣雀跃的神鸟,却是有些出神。

    今天是个阴雨天,外面阴云密布,没有一丝阳光。

    毕竟是死过一次,一切都不同了。

    朱颜草草吃了一点东西,天已经暗下来了。草木之间忽然响起了疏疏落落的声音,竟是下起了雨。她想回到那个石洞里避雨,却又犹豫了一下,心里隐约觉得畏惧,不敢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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