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她修为尚浅,这个幻术只能支持一个时辰,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宝贵的。然而,渊在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住了,凝视着她,伸出手,迟迟不敢触碰她的面颊。怎么啦?为什么不动了?她屏声敛气地等了很久,他还是没有动,指尖停留在她颊上一分之外,微微发着抖,似乎在疑惑着什么。
生怕时间过去,十六岁的少女鼓足了勇气,忽然踮起脚尖,一把抱住他的脖子,笨拙地狠狠亲了他一下!
鲛人的肌肤是冷的,连唇都微凉。
然而那个笨拙的吻,仿佛在瞬间点燃了那颗犹豫沉默的心。
“曜仪!”渊一把抱住了她,低声道,“天……你回来了?!”
他的吻是灼热的,有着和平日那种淡淡温柔迥然不同的狂烈。她“嘤咛”一声,一时间只觉得头晕目眩,整个身体都软了,脑海一片空白。
手一松,玉骨从指间滑落,“叮”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那个声音极小,却惊破了她精心编成的幻境,仿佛是一道裂痕迅速蔓延,将原本蛊惑人心的术法瞬间破开!
那一刻,对面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瞳子忽然变了,仿佛有风吹过来,将遮蔽心灵的乌云急速吹去。渊忽地僵住,凝视着她,忽然看到了她颈中露出的那个坠子,眼神里露出一丝怀疑和诧异,一把将它扯了出来,拿在手里看了又看。她的心“怦怦”直跳,捏着诀拼了命地维持,不让术法失效。
“你是谁?”渊皱着眉,突然问。
“为什么不说话?”渊眼里的疑惑更深,“为什么不敢看我?”
她紧张得连呼吸都不敢了,只是沉默地低头。他审视着她,眼神变幻:“不对……时间不对!在曜仪活着的时候,我还没有拿到龙血古玉!”他看着她脖子上的挂坠,语气困惑而混乱,“不对,她应该已经死了……在很多很多年前,就已经死了!你……你到底是谁?”
“我……”她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看到渊挣扎的样子,越想越害怕,不由自主地将捏着诀的手指松开了。
“对、对不起,”她开了口,颤声,“我……”
然而,不等她说出话,他身体一震,骤然睁开了眼睛,竟反手就是一个巴掌打在了她脸上!那一刻,渊的眼神充满从没有过的凶狠,再也没有了平日的温柔,如同出鞘的刀锋。
“你不是曜仪!”他厉声道,“你究竟是谁?为什么冒充她!”
即便是有修为的术士,也无法那么快摆脱九嶷的幻术!
“你究竟是谁?”渊看着她,瞳孔慢慢凝聚起了愤怒,忽地一把抓住了她的脖子,将她按在了墙壁上,厉声道,“好大的胆子,竟敢来冒充曜仪!”
“放、放手!”她又痛又惊,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我是……”
心胆一怯,那个幻术便再也支撑不住,开始飞快地坍塌崩溃。那一刻,仿佛面具被一点点揭开,那张虚幻的容颜碎裂了,如同灰烬般从她脸上簌簌而落。
面具剥落后,剩下的,只有一张少女羞愤交加的脸。
“阿颜?怎么会是你?”清醒过来的渊一眼便认出了她,触电般往后退了一步,定定地看着她,“你疯了吗?!你想做什么?是不是……是不是有人指使你那么做的?是谁?”
她僵在了那里,一刹那只觉得全身发抖。
那一刻,即便是从没有谈过恋爱的她,也在瞬间就知道了答案:因为在清醒过来看到她真容的那一瞬间,他眼里只有震惊、不可思议的愤怒和无法抑制的怀疑。
他,甚至以为自己是被人指使来陷害他的!
“没人指使我!”她一跺脚,蓦地哭了出来,“我……我自己愿意!”
渊倒吸了一口冷气,不敢相信地看着她,一时间脸色也是苍白。
只可惜,时间是一条永不逆流的河,那些逝去了的东西,永远不可能再在后来人的身上追寻。
“好了,别哭了。”他一时间也有些心乱如麻,只道,“别哭了!刚才打疼你了吗?”
“呜呜呜……”可是她哪里忍得住,扑到了他怀里,越发哭得伤心。
然而她不知道,她的贴身侍女生怕出事,早已偷偷地跑去了母妃那边,将今晚的一切都飞快地禀告了上去。当父王母妃被惊动赶过来时,她正在渊的怀里哭得全身发抖,甚至顾不得将身上的衣衫整理好,满心的委屈和愤怒。
看到这样的情景,父王当即咆哮如雷,母妃抱着她一迭声地喊着她的名字,问她有没有被这个鲛人奴隶欺负了。而她一句话也不想说,只是哭得天昏地暗,其中有羞愧,更有耻辱和愤怒。
枉费她那么多年的私心恋慕,不惜放下尊严,想方设法,甚至还不择手段地动用了所学的术法。到头来,竟只是换来了这样的结果!
然而父王只气得咆哮如雷,哪里顾得上这个,大喝:“下贱的奴隶,竟敢非礼我女儿!管你什么免死金牌,顶个屁用!左右,马上给我把他拉出去,五马分尸!”
“住手!”那一刻,她却忽然推开了母妃,叫了起来,“谁要是敢动他一下,我就死给你们看!”
所有人立刻安静了下来,转头看着她。
这一番言辞让全场都惊呆了,直到赤王一个耳光响亮地落在女儿脸上,把她打倒在地,狠狠踢了一脚。
“不要脸!”赤王咬牙切齿,眼睛血红,“给我闭嘴!”
“我喜欢渊!”她的头被打得扭向一边,又倔强地扭了回来,唇角有一丝血,狠狠地瞪着父亲,“我就不闭嘴!这有什么见不得人?你要是觉得丢脸,我立刻就跟他走!”
赤王气得发抖:“你敢走出去一步,我打断你的腿!”
“打断我的腿,我爬也要爬着走!”她从地上站了起来,挣脱了母妃的手往外走去。旁边的侍从又不敢拦,又不敢放,只能尴尬无比地看着她。
然而,刚走到门口,就被一只手拉住了。
渊站在那里看着她,微微摇了摇头:“不要做傻事。”
那一刻,她如受重击,眼里的泪水一下子又汹涌而出:“你……你不要我吗?”
“谢谢你这样喜欢我,阿颜。但是我不喜欢你,也不需要你和我一起走。”渊开口,语气已经平静如昔,“你太小,属于你的缘分还没到呢……好好保存着你的心,留待以后真正爱你的人吧。”
他掰开了她抓着他衣袖的手,就这样转身离去。
“渊!”她撕心裂肺地大喊,想要冲出去,却被嬷嬷死死抱住。
那一夜,渊被驱逐出了居住百年的赤王府。赤王什么都不允许他带走,并下令终身都不许他再踏入天极风城一步。他没有反抗,只是沉默着,放下了怀里的免死金牌,孑然一身走入了黑夜里。
走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她,却没有说话。
那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
如此闹腾了一年之后,西荒对此议论纷纷,父王终于忍无可忍,出面为她选定了夫家,并在第二年就匆匆将她嫁往了苏萨哈鲁。
再往后,便是几个月前的那一场惊心动魄的变故了。
在那一夜驱逐了渊之后,生怕王府的丑闻泄露,知道那一夜事情的侍从都被父王一个个地秘密处理掉了,只剩下这个靠得住的心腹老嬷嬷。从此后,整个王府上下,再也没有人知道那件事了……
仿佛是那一夜的闹腾消耗完了少女心里的那一点光和热,十六岁的朱颜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从此也对那个消失的人绝口不提。
那是她一生里最初的爱恋,却得到如此狼藉不堪的收场。
渊……此刻到底是在哪里?朱颜坐在摇晃的马车里,轻轻用指尖抚摸着脖子里他送给她的坠子,望着越来越近的叶城,叹了口气。
或许渊当初送她这个坠子的时候,心里曾经期许她一生会美满幸福。可等她从九嶷还家,他最终还是如此决绝地离开。
一晃两年过去了,她十八岁了,嫁了人又守寡,人生大起大落,从云荒的一端漂泊到另一端,却始终不知道自己的命运究竟如何。而渊一直杳无消息,就像是一去不复返的黄鹤,消失在她的人生里。
曜仪……曜仪。
他脱口喊过的那个名字,如同一根刺一直扎在她心头。如果此生还有机会再见,她一定要亲口问问他,这个女子,究竟是谁?
(本章完)?
第9章
碧落
暮色初起的时候,她们一行终于抵达了叶城脚下。
作为伽蓝帝都的陪都,叶城地理位置极其重要,位于镜湖的入海口,一侧是镜湖,一侧是南方的碧落海,由历代产生空桑皇后的白之一族掌管着,自古以来便是云荒大地上最繁华富庶的城市。
天色已暗。从官道这边看过去,这座有着几千年历史的城市仿佛是浮在云中,巍峨而华丽,画梁雕栋、楼宇层叠。入夜之后满城灯火灿烂,如同点点密集繁星,更像是一座浮在天上的城池。
“到了到了!”朱颜再也忍不住地欢呼起来,一扫心头的低落。
然而,当先的斥候策马返回,单膝跪地,禀告了一个令人扫兴的消息:“禀告郡主,我们到得迟了,入夜后城门已经关闭。”
“已经关了?真是的,都是被那一场闹腾给耽搁的。”朱颜皱了皱眉头,吩咐道,“你去告诉城上守卫,我们是赤王府的人,由封地朝觐入城,有藩王金腰牌为证,这一路上各处都通行无阻。”
“属下已经通报过了。”斥候有些为难地道,“可是……可是守城官说总督治下严格,叶城乃云荒门户,时辰一过,九门齐闭,便是帝君也不能破例。”
“嚯!好大的口气!”朱颜倒是被气得笑了,“我不信当真换了帝君被关在城门外,他也敢这么硬气就是不开!我倒是要和他评评理去。”
“雪莺的哥哥又怎么啦?”朱颜不服,“我就怕了他吗?”
“唉,真是不懂事。”盛嬷嬷叹了口气,抬手指了指城头,“你如果胡乱闯过去,闹了个天翻地覆,这事儿很快就会在六部贵族里传遍……赤王府可丢不起这个脸。你爹要是知道了,一定会狠狠责骂你的。”
朱颜愣了一下,想起父王愤怒咆哮的样子,顿时便气馁:“那……那今晚怎么办?难道就在马车里住一夜?”
“身为天潢贵女,怎能和这些商贾一起睡在半道上?”盛嬷嬷摇头,“赤王在这城外设有一所别院,不如今晚就住那儿吧。明天一早就进城。”
朱颜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我家在这里还有别院?我怎么不知道?”
“你从小就知道玩,哪里还管这些琐碎事情?”盛嬷嬷笑了,“空桑六部藩王共有云荒六合,赤王在叶城和帝都当然都有行宫别院,这有什么稀奇?”
“哇!”她不由得咋舌,“原来我父王这么有钱啊!”
“毕竟是六部之王。不过,说有钱,藩王里还是数白王第一。”盛嬷嬷摇着头,絮絮闲聊,“人家是世代出皇后的白族,和帝王之血平分天下,不但有着最富庶的封地,还掌管着商贸中心叶城呢。”
朱颜不由得皱眉,有些不快:“啊……那么说来,我们赤之一族掌管的西荒,岂不算云荒最穷的一块封地了吗?”
盛嬷嬷“呵呵”笑了一声,竟也没有反驳。
“难怪每次碰到雪莺,她身上穿戴的首饰都让人闪瞎眼。羊脂玉的镯子,鸽蛋大的宝石……那次还拿了一颗驻颜珠给我看,说一颗珠子就值半座城。”朱颜性格大大咧咧,本来没有注意过这些差别,但毕竟是女孩子,此刻心里也有些不爽快起来,嘀咕,“原来她父王那么有钱?”
盛嬷嬷笑着替她整理了一下衣服,嘴里安慰道:“郡主别气。赤王只有你一个女儿,雪莺郡主却有十个兄弟姊妹。”
“也是!”朱颜顿时又开心起来,“我父王只疼我一个!”
说话之间,一行人便往别院方向走了过去,下马歇息。
说是别院,却是大得惊人,从大门走到正厅就足足用了一刻钟。朱颜看着里面重重叠叠的楼阁,如云聚集的仆婢,金碧辉煌的陈设,不由得愕然:“怎么这个别院看上去,倒是比天极风城的赤王府还要讲究?”
“父王他怎么在这千里之外置办了那么多房产?这么乱花钱,母妃知道不?他不会是在这里养了外室吧?”朱颜诧异,“而且这么大的宅子,平时有人来住吗?”
“赤王上京的时候,偶尔会住个几天。”盛嬷嬷道,“平时没人住的时候,大堂和主楼都封着,奴仆们也不让进去。”
朱颜皱眉:“那么大的房子就白白空着了?不如租出去给人住。”
“那怎么行?真是孩子话。”盛嬷嬷笑着摇头,“赤王毕竟是六部藩王之一,在帝都和叶城这种权贵云集的地方怎么也不能落于人后,太丢脸面。”
“为了面子这么花钱?”朱颜心里不以为然,却还是一路跟着她走了进去。
她们一行人来得仓促,没有事先告知,别院里的总管措手不及,有点战战兢兢地上来行了个礼,说没有备下什么好的食材,叶城的市场也已经关闭了,今晚只能将就着吃一点简餐,还望郡主见谅。
“随便做一点就行,快些!”她有些不耐烦,“没松茸炖竹鸡也就算了,我快饿死啦。”
“就我一个人,做这么多,怎么吃得掉?”她一边努力往嘴里塞东西,一边对着盛嬷嬷嘟囔,“别浪费……等下拿出去给大家分了!”
“是。”盛嬷嬷只笑眯眯道,“郡主慢点,别吃噎着了。”
菜肴样式太多,她挨个尝了一遍,基本便吃饱了。然而菜的味道实在好,很多又是在西荒从没吃过的,她没忍住,便又挑着好吃的几样猛吃,一顿下来立刻就撑得站不起来。
“郡主,晚上您睡西厢这边吧。”盛嬷嬷扶着她慢慢地出了门,便指着后院的左侧道,“那本来就是王爷为你留的房间,房间里一切都按照你在赤王府的闺房布置,你睡那儿应该不会认生。”
“好……”她扶着腰,打了个嗝,“父王居然这么心细。”
“王爷可疼郡主了。”盛嬷嬷微笑,“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
西厢楼上的这个房间很大,里面的陈设果然和王府的闺房一模一样,只是更加华美精致。朱颜坐了一整日的车,晚膳又吃得太饱,顿时觉得困乏,随便洗漱了一下,便吩咐侍女铺了床,准备睡觉。
趁着睡前的这个空当,她走到窗前,看了一眼外面的景色,发出了一声情不自禁的惊叹:“天哪,好美!”
生于西荒的朱颜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一时间竟被震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碧落海,七海之中的南方海,鲛人的故国。”盛嬷嬷走到了她身后,笑道,“郡主还是第一次看到吧?美不美?”
她用力点着头,脱口:“美!比渊说的还要美……”
“睡吧。”她沉默地看了一会儿大海,终于关上了窗子。
衾枕已经铺好,熏香完毕,她换上了鲛绡做的柔软衣衫,从头上抽出了玉骨,解开了头发梳理了一回,便准备就寝。侍女们替她放下了珠帘,静悄悄地退了出去,只留下盛嬷嬷在外间歇息。
朱颜将玉骨放在了枕头下,合起了双眼。
她想找到他,可是,那么大的天,那么大的海,又怎么能找到呢?
朱颜摸着脖子上渊送给她的那个坠子,枕着涛声,终于缓缓睡去。
然而,当她刚闭上眼睛蒙蒙入睡的时候,忽然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一路奔上来,将她刚涌起的一点睡意惊醒。
“谁啊?!”她不由得恼怒非常,“半夜三更的!”
“禀告郡主!”外面有人气喘吁吁地开口,竟是日间那个斥候的声音,“您……您让我跟着的那个鲛人小孩……”
“啊?那小兔崽子怎么了?”她骤然一惊,一下子睡意全无,一骨碌翻身坐了起来,“难道真的在半路上死了吗?”
外面的斥候摇头,喘着粗气:“不……那小兔崽子跑去了码头上!”
“啊?那小兔崽子去了码头?”朱颜从床上跳了起来,一边用玉骨草草绾了个发髻,一边问,“该死的……难道是想逃回海里去吗?你们有没有拦住他?我跟你去看看!”
“郡主,都半夜了,你还要去哪儿?”盛嬷嬷急匆匆地跟了出来,“这儿是荒郊野外,也没官府看管,你一个人出去,万一出了什么事……”
“别担心,我可是有本事的人!谁能奈何得了我?”朱颜急着想甩脱她,便道,“好了,我把这府里的所有侍卫都带上总行了吧?去去就回。”
话音未落,她已经翻身上了一匹骏马,策马冲了出去。
“快!快跟上!”盛嬷嬷拦不住,便在后头着急地催促着所有的侍卫,“都给我跟上!郡主要是有什么闪失,你们都保不住脑袋!”
别院外的一箭之地,就是大海。
这里的海很平静,两侧有山脉深入海中,左右回抱,隔绝外海风浪,是罕见的天然优良深水港,名为回龙港,是叶城最大的海港。据说七千年前星尊大帝灭亡海国之后,擒回龙神,带领大军班师回朝,便是从这里上岸。
此刻,月夜之下,无数商船都停靠在这里,林立的桅杆如同一片微微浮动的森林。
斥候带着她飞驰,直接奔海港而去,在一处停下,指着不远处的一个码头,道:“那个鲛人小孩一路拖着母亲的尸体到了这里,然后找了个没人的偏僻码头,把她放到了水里。”
“这个我知道。”朱颜有些不耐烦,“鲛人水葬,就算是在陆地上死了,身体也要回归大海的。那个小兔崽子呢?”
码头的地面高低不平,已经完全不适合骑马,朱颜便握着马鞭跳下了地,随着斥候朝那边步行过去。此刻,身后赤王府的侍卫纷纷赶到,也一起跟了上来。
海风凉爽,吹来淡淡的腥味,是在西荒从未闻到过的。朱颜踩着被海水泡得发软的木质栈桥往前走,耳边是涛声,头顶是星光,一时间不由得有些失神:海国若没有灭亡,鲛人的家园该是多美啊……
然而刚想到这里,斥候忽地止住了脚步,低声道:“不对劲!”
“怎么了?”朱颜一怔。
“有好多脚步声……那里。”斥候低声道,指着最远处的那个码头,那里是一片船坞,停着几只正在修理的小船,在月夜下看去黑黝黝的一片,“那边本来应该只有老七一个人在!哪里来的那么多人?”
朱颜倒抽了一口冷气,也听到了码头那边的异动。
那边的脚步声,轻捷而快速,仿佛鹿一样在木板上点过,听上去似乎有五六个人同时在那边。
“谁在那边?”朱颜毕竟沉不住气,大喊了一声拔脚奔了过去,同时吩咐后面跟上来的侍卫,“给我堵住栈桥!瓮中捉鳖,一个都不要放过了!”
码头伸向大海,栈桥便是唯一回陆地的途径。不管是谁,只要他们守住了这个要道,那些人便怎么也逃不了。
不好,那些人走投无路,竟然要跳海?
等朱颜赶到那里的时候,看到几条黑影沿着栈桥飞奔,速度飞快,到了栈桥尽头忽地一跃,在月光下画出了一道银线,轻捷地落入了大海!身形轻巧,落下时海水自动朝两边劈开,竟是一朵浪花都没有溅起。
她还没回过神,就听到了斥候的惊呼:“老七!老七!”
回头看去,只见另一个斥候躺在船坞里,全身是血,胸口插着一把尖利的短剑,似是和人激烈地搏杀过一回,最后寡不敌众被刺杀在地。
“属下没用……那……那个孩子……”奄奄一息的人用尽最后力气,指着栈道的尽头,“被他们、被他们抢走了……”
“以多欺少,不要脸!”朱颜气得一跺脚,“放心,我替你报仇!”
那是浮空术。朱颜踏浪而行,追了过去。然而刚才那几个人水性竟是极好,一个猛扎子跃入水中后竟然没有浮上来换上一口气,就这样消失在了粼粼的大海之中。
“往哪里跑?出来!”她在海上绕了一圈,怎么也不见人影,心中大恨,再也顾不得什么,从头上拔下了那支玉骨,“唰”地便对着脚下的大海投了出去!
玉骨如同一支银梭,闪电般穿行在碧波之下。
玉骨穿透了海水,跃出海面。
海水在一瞬间分开,仿佛被无形的利刃齐齐劈开。
“找到了!”朱颜低呼一声,踏波而去,俯身下掠,一把将那个孩子抱了起来。那个鲛人小孩已经失去了知觉,在她怀里轻得如同一片落叶。
“你们是谁?”她厉声道。
那些人没有回答她,为首的一人忽地呼哨了一声,所有人顿时在海里轻灵迅捷地翻了一个身,踏着海浪一跃而起,朝着她飞扑了过来!
那样的身手,绝非人类所能及。
“你们……你们是鲛人?”那一瞬,朱颜失声惊呼。
她因为震惊而后退,手里抱着孩子,无法拔出武器。玉骨“唰”地回环,绕着她身侧旋转,如同一柄悬空有灵性的剑。
岸上的侍从们从码头上解开了一艘船,朝着这边划了过来。然而那些鲛人跃波而出,将她围在了中间,从各个方向她攻击而来,每一个人手里都拿着闪着寒光的利刃,配合得非常巧妙,显然不是等闲之辈。
“郡主……郡主!”侍从们惊呼,“快往这边来!”
她踏波后退,将昏迷的孩子护在了怀里,手指一点,用出了天女散花之术。玉骨在空中瞬间一分为五,朝着五个攻击过来的人反击了过去!
早知如此,应该回去好好看那本手记小札才是!
“去!”她提了一口气,操纵着玉骨,五道流光在空中急速回旋,忽地下压,把那些鲛人往后逼退了一步,她趁机便抱着孩子往小船的方向退去。
“郡主,快!”船上的侍从对着她伸出手来。
她踏波疾奔而去,足尖点着波光粼粼的海面,如同一只赤色的舞鸾。然而,当她快要接近那艘船的时候,眼神忽地凝固了一下,盯着船边缘处的海面,身形一顿,骤然往后急退!
“郡主?”侍从们愕然,“怎么了?”
就在那一刹那,水底那一点黑色迅速变大,船边的海水裂了,“哗啦”一声,有一个鲛人竟然从海底一跃而起,一瞬间抓住了她的脚踝,把她往海底拖了下去!
“郡主……郡主!”变起突然,所有人失声惊呼。
声音未落,朱颜已经从海面上消失。
在这样的短暂犹豫之中,她被飞速拖入了海底。
头顶的月光飞快地消失了,周围变得一片昏暗。那只手冰冷,扣住了她脚部的穴道,死死抓住脚踝把她往下拖。她无法动弹,因为极快的下沉速度,耳轮剧痛,冰冷的海水灌满了七窍,难受无比。
怎么回事……难道就莫名其妙地死在了这里吗?父王……母妃……师父……还有渊,这些人会知道她今夜就会葬身海底吗?
模模糊糊中,她往下沉,暗红色的长发在海底如同水藻散开。她看到有数条黑影从上方游来,那些黑影后面,还追着几点淡淡的光。
玉骨!那是玉骨!
那一瞬,她张了张嘴,想吐出几个音节,然而从嘴里吐出的只有几个气泡。下沉的速度在加快,周围已然没有一丝光亮,听到的只有潜流水声,呼啸如妖鬼,已经不知是多深的水底。
“队长,怎么样?抓住了?”有声音迎上来低声问。
“抓住了,把两个都带回大营里去吧!左权使等着呢。”
“是。”
朱颜握住了玉骨,用尽全力往下一挥,洞穿了那只抓住她脚踝的手臂!
那个鲛人发出一声惊呼,显然剧痛无比,却居然不肯放开她的脚,反而更加用力地扣住她,往水底便按了下去:“快,制住这个女的!”
周围的黑影聚拢,许多手臂伸过来,抓住了她。
在黑暗的水底,鲛人一族的优势展现得淋漓尽致,人类根本无法与之相比。朱颜拼命挣扎,握着玉骨一下一下格挡着,然而一手抱着孩子,身体便不够灵便,很快就有手抓住了她的肩膀,死死摁住了她。
“咦?”忽然间,她感觉到那个鲛人竟震了一下,仿佛触电一样松开了手,惊呼,“这个女的,为什么她竟然带着……”
她趁着那一瞬间的空当,忽地将玉骨投了出去!
朱颜张开嘴唇,抱着孩子,将咒术连同胸腔里最后的气息从唇间吐出。玉骨在黑暗的水底巡行,发出耀眼的光,一瞬间分裂成六支,如同箭一样激射而来,洞穿了那六个抓住她的鲛人!
惨叫声在海底起伏。那一刻,她用尽最后的力气踢开了那只抓住她脚踝的手。周围的海水已经充满了鲜血的味道,玉骨在一击之后迅速合而为一,化为一支闪电飞速地回到了她的身边。
“开!”她一手抓住了玉骨,念动咒术,“唰”地下指,瞬间将面前的海水劈开一条路,直通海面!
那条通路只能维持片刻,她顾不得疼痛,一把抱起那个孩子,朝着头顶的海面急速上升,竭尽全力。
终于,她看到了侍从们的船,对着她大呼:“郡主……郡主!”
她来不及多想,竭尽全力浮上海面,却无力抓住船舷,整个人软倒在水上,一手死死地握着玉骨,一手死死地抱着那个孩子。
“快,快把郡主拉上来!”有人惊呼,却是盛嬷嬷。
然而,当另一艘船靠过来时,水下那些黑影骤然消失。
“郡主受惊了。”她听到有人开口,“玉体无恙?”
(本章完)?
第10章
孤儿
谁?朱颜愕然抬头,却看到一条白色的楼船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侧,船头站着一个贵族男子,大约在而立之年,面如冠玉,白袍上面绣着蔷薇的纹章,正微微俯下身来,审视似的看着狼狈不堪的她。
她下意识地拉紧了衣襟,愕然道:“你……你是谁?”
那人微笑:“在下白风麟。叶城总督。”
“啊!是你?”朱颜吓了一跳,“雪……雪莺的哥哥?”
“正是在下。”白风麟颔首。
朱颜倒吸了一口冷气,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湿漉漉的衣襟,捋了一下乱成一团的头发,转瞬想到此刻自己在他眼里该是如何狼狈,再想到这事很快六部都会知道,少不得又挨父王一顿骂,顿时一股火气就腾地冒了出来,再顾不得维持什么风度,劈头就道:“都怪你!”
白风麟愣了一下:“啊?”
朱颜看着自己浑身湿透的狼狈样子,气鼓鼓地说:“如果不是你把我关在城外,怎么会出今晚这种事?”
“郡主,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太失礼了!”盛嬷嬷坐着另一艘快艇赶了过来,急急打圆场,“总督大人救了你,还不好好道谢?”
“哪里是他救了我?”朱颜嗤之以鼻,扬了扬手里的玉骨,“明明是我杀出一条血路自己救了自己……他脸皮有多厚,才会来捡这个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