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这是令瞿末予满意的妻子人选。他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以后会和什么样的omega结婚,能进入筛选框架之内的,根本不需要“喜欢”这个条件,稍微与之呼应的最多是“不讨厌”,不讨厌就够了,什么都可以明码标价,唯有喜欢是估值虚高的把戏。眼前再次浮现沈岱的脸,瞿末予心中止不住地焦躁,自从知道沈岱被带走了,他的情绪一直难以平复,他再次看了一眼手机,然后冲周晓初礼貌地笑了一下:“确实有点事,这里就拜托你了,我去打个电话。”
瞿末予走到露台,给老吴打了个电话。
“喂,瞿总。”老吴一张嘴就叹气,“不好意思,还没找到,夫人肯定是料到我们会派人去找,用的她娘家的车和人,您又不让我们惊动老爷。”
“继续找,这种事没必要让我爸知道。”瞿末予阴着脸说。
“是。”
挂了电话,瞿末予气得狠狠踹了一脚花坛,他几次深呼吸,才控制住体内汹涌的信息素。
他爸已经警告他尽快处理好沈岱的事,如果这件事被知道了,他不担心挨骂,他是受不了自己竟然管不住自己的omega,太丢人。整件事他不需要查,也能猜到是兰姨给他妈通风报信的,从小把他带大的保姆和他的亲生母亲居然联合起来对付他,还有沈岱,一而再地违抗他,让他怒火中烧。
为什么沈岱不能像别的omega那样,他一时竟然分不清,沈岱是要的太少,还是太多。
瞿末予调整好表情,再次回到华光璀璨的宴会厅,他惊讶地发现,母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就站在父亲身边,她妆发华贵,姿态从容,好像除了迟到一会儿,不见任何异常。
瞿末予大步走了过去,当着瞿慎的面儿,他没法直接发问,只是皱眉看着瞿夫人。
瞿夫人神色如常:“你的未婚妻呢?带来我见见。”
周晓初也正好走了过来,落落大方地向未来的公公婆婆问好,瞿夫人带着和善的笑容与他聊了起来,瞿慎则低声跟儿子说着公事,瞿末予一时找不到机会单独质问母亲。
眼看宾客都到齐了,在瞿慎和周家长辈的共同主持下,一起举办了一个简单的订婚仪式,今天晚上最大的意义,是明天铺天盖地的新闻稿和一定会拉升的股价。明明是一门生意,明明在场的大部分人都只看重价值,可每个人说出来的话都要用爱情矫饰,祝福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瞿末予的脸上挂着假笑,在这幅完美闪耀的躯壳之下,他一刻不停地在压抑和调整着自己的状态。今天晚上到底怎么了,他心慌不止,情绪起伏极大,眼前不停浮现沈岱的脸,各种各样的表情都让他产生不好的预感。他见过的风浪,单拎出哪一桩都比沈岱给他惹的麻烦大,这甚至称不上危机,他怎么会如此焦虑?这没有道理。
他脸上开始冒出细汗,坐立难安,连瞿慎也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儿,低声道:“你少喝点。”
这不是酒的问题,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到底怎么了,信息素的波动越来越大,他必须分出注意力去控制自己,以防不合时宜地释放出信息素,他产生了一种非常陌生的感知,无法分辨、难以定义,让他焦虑、恐惧、心慌、难受,他确定这种感知和沈岱有关。
他的身体晃了一下,如果不是及时抓住了椅背的扶手,他恐怕会当场出丑。
“末予这是怎么了?”
“哈哈喝多了?太高兴了吧。”
“哎哟,脸都白了,少喝点吧,是不是不太舒服。”
瞿末予放下酒杯,干笑了一下:“不好意思,我去一下洗手间。”
周晓初温柔地问道:“要不要我陪你?”
“不用了。”瞿末予头也不回地往盥洗室走去。
当看到镜中那张苍白的脸时,他足足愣了十数秒。顶级alpha的体能是远超常人的,鲜少会生病,如果没有发生什么事,身体却明显感到不适,那多半和信息素波动有关,而他的信息素不会无缘无故有这么大的起伏,这种情况在标记沈岱以前从未发生过,此后却频繁地受到沈岱的影响,所以他现在是怎么了,或者说,沈岱怎么了?!
沈岱不会出什么事了吧……不会的,沈岱是跟他母亲走的,安顿一个可以自理的成年人有什么难的。
可他为什么会如此心神不宁,一种惶恐莫名的情绪不停侵扰他的心智和判断力,他根本无心他事,此时此刻,最强烈的念头就是马上见到沈岱,马上确定沈岱的安全。
他看了看表,订婚宴还远没有结束,他以身体为由离开不是不行,虽然一定会招致父亲和周家人的不满,但谁又敢多舌,真正让他担心的是,他竟然产生了在自己的订婚宴上提前离席去找沈岱的想法。如此冲动,如此感情用事,如此不知轻重,这不该是他会有的念头,更不该是他会干出来的事。
他是不是疯了。
在洗手间足足待了十分钟,用冷水反复洗了好几遍脸,瞿末予发现自己还是无法消解这种心慌,他用手按着心脏,把那昂贵的定制西装都揪皱了,信息素在体内横冲直撞,现在只要一个不留心,只需要一点点刺激,他就有可能伤人。这种状态他根本无法回去,他打开手机,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母亲,我不舒服,您来一趟洗手间,一个人来。”
瞿末予低哑的声音不似作伪,瞿夫人也担心了起来,她很快赶到洗手间,将门反锁住。
洗手间内的高级香氛,混合着黑檀木信息素的气味,能把任何一个踏入这里的omega逼出去,但这世上是有一类人对顶级alpha的信息素有着极高的抵抗能力的,那就是他们的母亲。
瞿夫人见瞿末予脸色都没了血色,吓得跑过去扶住他:“你怎么了这是?哪里不舒服?”
瞿末予一把抓住了瞿夫人的手腕,盯着她的眼睛沉声道:“沈岱在哪儿?”
瞿夫人皱眉不语。
“妈!”
“你不要管他在哪儿了,不重要,今天是你订婚的日子,照顾好你未来的妻子吧。”
“沈岱是我的omega,你凭什么把他带走,你是什么身份,坐的是什么位置,怎么能干出这么不理智的事情,你知不知道……”
“他已经不是你的omega了。”瞿夫人直视着瞿末予的眼睛,平静地说道。
瞿末予怔住了:“……什么意思。”
“我让你不要再管他,我已经帮你处理了。”瞿夫人的神色紧绷着,看不出情绪,“他现在就在动手术,洗掉标记,打掉孩子。”
瞿末予像被施了定身咒,呆滞地看着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
问题解决了,沈岱按照他的命令,洗掉了标记,打掉了孩子,甚至不需要他再面对沈岱的情绪压力,母亲为他解决了。
这不正是他想要的吗,可是为什么,心室像要裂开一样地疼,那是一种具象到快要引起痉挛的真实的疼痛,让他在极短的时间内体会到了窒息的恐惧。
是因为标记吗,是因为他和沈岱原本相融的信息素被斩断了,身体才会出现这么大的反应吗,一定是的,否则无法解释这昏天暗地的恐慌从而何来。
沈岱不再是他的omega,他不再是沈岱的alpha。
就连他们共同孕育的小生命也没有了,就好像,连接着俩人的线在一瞬间崩断了。
第五十八章
瞿末予颤抖着倒吸一口气,缓过那一阵强过一阵地心悸,低声问道:“哪家医院。”
“……”
“妈,他在哪家医院。”成年以来,这是瞿末予第一次用这样的口吻以示对一个人服软,哪怕这是他的母亲。
“你管这个干嘛,小手术,他不会有事的。后续我也都安排好了,他会得到补偿的,不需要你再操心。”
瞿末予咬了咬牙,遏抑着怒火:“就算没有了标记,他也是我的omega,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不该管的是您。”
“我是为了你好,你已经和晓初订婚了,跟别人牵扯不清,怎么向周家交代。”瞿夫人冷漠地说,“再说,你觉得他现在会想见你吗。”
“我……”
“这么重要的订婚宴,你说走就走,显得太没诚意了。这次和周家的联姻是为了解决公司的资金问题,孰重孰轻,还需要我教你吗?”瞿夫人斜觑着自己的儿子,“你不会感情用事的,对吧。”
瞿末予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瞿夫人说得没错,他应该庆幸在自己分身乏术的时候,有人为他解决沈岱这个麻烦,让这场联姻可以顺利进行,他现在需要去的地方是宴会厅,需要做的事是维护好和周家的姻亲关系,而不是头脑发热地要去找沈岱。
这根本不像自己,也不是自己会做出来的蠢事。
一定是因为刚刚清除标记,他的生理和心理都还没完全适应,他是在乎沈岱的,但他知道“孰重孰轻”。
瞿末予慢慢低下了头,唇角抽动,在隐忍着什么:“你安排人照顾他了吗。”
“当然。”
“他到底在哪个医院,把他交给我,我明天……”
“他不会想见你的,你也该摆正自己的位置了。”瞿夫人的口吻变得严厉,“你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现在毫无瓜葛了,你还想找他做什么。演好自己的角色,贯彻自己的选择,这不是你们瞿家的理念吗。”
瞿末予也拔高了音量:“这是我和他的事,你能不能别管了!”
“你敢让你爸知道吗。”
瞿末予的脸色阴沉不已。
瞿夫人转身面向洗手间的镜子,用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整了整雪颈上那条价值连城的翡翠项链,像是对瞿末予、也像是对自己说:“回去吧。都是自己选的。”
沈岱坐在医院候诊区的椅子里,他在等车,等瞿夫人给他安排的车,跨越一千多公里,直接把他从京城送到兰城。
他本来是想自己走的,但瞿夫人让他不要坐公共交通工具,因为瞿末予轻易就可以查到。他其实并不认为瞿末予会来找自己,根本没有那个必要,但在得知瞿夫人无法来看他是怕瞿末予跟踪之后,他想为了孩子的安全,确实是谨慎些好。
这几天他着实很忙碌。
做完手术的那三天,是一段噩梦般的经历,他被绑在手术台上承受了撕心裂肺地剧痛,尽管创口不大,但腺体的损伤让他的内循环失调,加上疼痛造成的应激,他无法正常入睡,身体不敢乱动,头晕恶心,吃什么都吐,时时刻刻担心自己会流产。这个风险医生在手术前是告知过他的,如果他遭了这样的罪,孩子依然没保住,那只能说他命里没有,还好,在医生的精心调养下,他的身体渐渐恢复了。
但灵魂上的创口永远无法愈合。他一觉醒来,再也感觉不到曾经沉淀在身体里的黑檀木信息素,感觉不到瞿末予,好像紧密缠绕、养分互给的藤蔓被蛮横地剥离,锋利的倒钩擦刮下片片血肉,在他生命中被狠狠挖走的一块东西,留下的是巨大的信仰空洞,远比后颈腺体上的疤痕更深、更痛。
在那三天时间里,比起身心的痛苦,更让他煎熬的是绵延不绝的孤独,是独自一人面对病痛,甚至没有一个熟人为他倒一杯热水的悲伤,在那样的绝望下,他对腹中还未成型的胎儿产生了更多的期待和依赖,也许是上天垂怜,也许是信念使然,这么一番折腾,孩子还安稳地在他的身体里,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更坚定了对这个孩子的爱与责任,纵览自己的人生,他想不是这个孩子需要他,是他需要这个孩子。
身体恢复过来后,他开始着手处理家事和公事。
他婉拒了瞿夫人的资助,但接受了她的帮助。他手里还有几十万的现金,瞿夫人帮他转到了一个可信任的账户名下,让别人无法通过消费追踪他。
他买了新的手机,给姥姥打了一个长长的电话,解释自己遇到一些麻烦,需要调职一年,之前的微信不用了,这个手机号也要保密,过段时间会回去看她,他以为姥姥会有很多疑问,但姥姥似乎察觉到了他的遮掩和为难,体贴地没有询问太多,尽管声音哽噎,也只是叮嘱他好好照顾自己,不用担心她。他放不下姥姥,但他必须自己先安顿好,才能考虑把姥姥接过去,只是,兰城的医疗条件比北京差太多,或许姥姥留在这里才是最好的,沈秦现在有钱了,自然也不会怠慢姥姥,这件事只能等他在兰城稳定下来后再议。
他给同事们群发了一封邮件,解释自己因病需要休养一段时间,他的朋友很少,需要维护的社会关系基本就是这些同僚和学术圈的友人。
他又给老师和程子玫打了电话,对他们说了实话,他现在没办法回去办理离职,反正瞿末予给他请了一个长期病假,那就暂时这样吧,他现在也不适合工作,不如趁这期间把论文写完。
刘息叹了半天的气,最后还是让他去甘肃,那里的矿区也属于星舟,研究所的负责人是他的同门师兄,不仅可以在生活上帮帮他,也可以支持他材料、设备和实验数据,是现在最理想的去处了。
沈岱对老师感激不已,心中也愧疚极了,老师培养他快十年,待他亲如己出,他就这么一走了之,连他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他不知道把时间线拉长到一生的长度,此时此刻的取舍对他来说是对是错,是值得还是不值得,从他做出选择的那一刻起,他已经不能回头,必须坚韧地走下去。
刘息对他没有一句责备,反而安慰他:“你还年轻,学术生涯有几番波折很正常,只要你自己不放弃,什么时候都有机会出成绩,以后同行同业,未必不会再相逢。”
沈岱听得眼泪直掉:“老师,我发誓我不会放弃的,我去兰城帮白师兄干点活儿,以后只要是我能做的,您随便使唤我。”
“去吧,你一直都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有规划也有执行,老师相信你能把握好自己的人生。”
瞿夫人安排的车到了,沈岱拉着行李走出了医院。
坐上车,沈岱闭目调息了半天,才鼓起勇气打开手机,搜索了一篇星舟集团继承人订婚的新闻稿。
照片上的两个人非常登对,一看就是顶级alpha和omega的完美组合,信息素、家世、才貌都十分匹配,这才是正常且合理的。
沈岱慢慢露出一个苦涩的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瞿末予的标记消失了,他如一场大梦初醒,终于明白自己奢望瞿末予能够回应他的感情的行为有多么愚蠢,愚蠢至极。他视若瑰宝的真心,在顶级alpha眼里只是一块廉价的石头,而他妄图用石头换真金白银翡翠钻石的行为不算爱,只算贪婪,想想瞿末予是怎么对他的,就会明白他在瞿末予眼中有多么廉价和不堪。
他没有力气爱,也没有力气恨,他只想把自己走偏的人生一点点拽回正途。
第五十九章
一年后
沈岱从图书馆回来的时候,去超市买了些菜,其中有一条鲜活的石斑鱼和四斤多重的大珍宝蟹。他生长在北方,对海产没什么特别的喜好,这里又是西北,当地人也不怎么爱吃,这些东西全是空运而来,讲究的是鲜和贵,适合请客与庆祝,而今天就是为了庆祝。
庆祝丘丘满百天和他完成了论文。
沈岱拎着两个大塑料袋费劲地开门进屋,一个beta女孩从屋里跑过来接手:“沈老师你怎么又自己买这么多菜,多沉啊。”女孩长着一张清秀朴实的圆脸,她叫小蝶,是研究所的实习生,也是白向晚的学生,沈岱不是雇员,不好频繁出入研究所,也不能接触有辐射的设备,白向晚就把小蝶丢给他打下手,帮他做一些简单的实验和收集数据,顺便带一带,带来带去发现这个姑娘勤快懂事,不仅学习工作很怒力,见他一个人还怀着孩子,总主动帮忙,沈岱就干脆让她跟自己住一起,吃喝住全包还有工资。
他现在租的房子也是白向晚的,这是公司的福利房,买了几年了,但白向晚几乎都住在研究所的宿舍,象征性地收他点租金。因为有了这两个人的帮忙,他的生活压力小了很多很多,否则光是自己带孩子就能拖垮他。
沈岱笑着说:“我去挑了些海鲜,你会不会做?”
“我看看教程就会了,有什么难的。”小蝶兴奋地看着袋子里扑腾的鱼,“哇,好大,挺贵的吧。”
“总比外面吃便宜。”
俩人分拣好食材,沈岱看了看表:“我去看看丘丘,一会儿过来帮你。”
“你去吧,白老师加班呢,六点半铁定到不了。”
沈岱洗干净手,悄声走进房间,婴儿床里躺着一个白嫩嫩、胖乎乎的男婴,睡得正酣,一小截手指怼在嘴里,被口水润得水亮的两瓣嘴唇一张一合地嘬着,不知道在做什么美梦。
沈岱看着他的小alpha,表情柔得像要融化。
丘丘是在36周的时候出生的,虽然还差一点才足月,但根据医生对他情况的判断,随着孩子越来越大,替代信息素的效用会下降,在没有alpha父亲安抚的情况下,自然顺产对他和孩子来说都比较危险,所以选择早点剖出来。丘丘出生的时候又瘦又小,在医院监护了半个月,他也跟着焦心了半个月,还好最后健健康康地回家了。
丘丘是孩子的乳名,姥爷给他取名“岱”,是大大的泰山,那么他的儿子就叫小山丘吧。
沈岱慢慢弯下腰,用手指抚弄丘丘脑袋上的绒毛,然后低下头,鼻尖轻轻嗅了嗅。丘丘的信息素是龙柏,那种气味很独特,类药香,但不苦闷,细品之下还有几分清爽劲儿,只是刚出生的婴孩腺体还没发育,信息素的味道很淡,是基因检测确定的信息素品种,沈岱时不时就闻一闻,比起若有似无的药香,更多的是奶臭味儿。
沈岱笑了笑,轻轻在丘丘脸蛋上亲了一下。他从来不知道有了孩子会是这样的感觉,好像怎样表达爱意都不够。尽管丘丘的精力旺盛得吓人,带孩子是他这辈子干过的最累的活儿,但他甘之如饴。
经过三个月的调养,他的身体也逐渐恢复了,他打算等丘丘半岁的时候,带回京城去看看姥姥,再去拜访一下老师。如果不是因为老师的特别照顾,就算白师兄愿意帮他,他也不能以一个编外人员的身份在研究所进出自由,这里没有人认识他,也没有人打听他的过去,让他还算平顺地度过了一生中最艰难的时光。
尽管他的过去让他闭口不想谈,也不敢回头看,但每次看着丘丘的时候,他都觉得付出的一切值得。
他回到厨房帮小蝶一起准备晚饭,俩人有说有笑地聊着丘丘成长中的趣事。
“对了沈老师,我昨天看了一篇科普文章,说丘丘这种情况,在三岁之前都需要alpha信息素做安抚,但是比起那种去细胞的信息素或者人工合成信息素,有一种信息素更适合他。”
“我知道,医生跟我提过,但是……算了吧,他现在这样也挺好的。”沈岱知道小蝶想说什么,孩子出生之后,成长过程中依然需要父母双方的信息素,否则会容易惊恐或发育不良,不过,他们的要求不会像在母胎中那么苛刻,当父母的信息素缺失时,如果有经常出现在他们身边的、让他们感觉安全的人,这类人的信息素也可以起到作用,如今唯一常常和丘丘有接触的alpha,就只有白向晚了。但他觉得这个要求不太合适,白师兄已经帮了他太多,他一直都是尽可能不麻烦别人的性格,怎么好意思开口让人家平白无故被抽一管腺液。
“可是我感觉现在的替代信息素不太能安抚丘丘了,丘丘的精力太吓人了,有时候我觉得它不睡觉不是没玩儿够,可能是没有安全感。”小蝶叹了口气,“我老家的两个alpha弟弟我都带过,都没这么大的劲头,丘丘的信息素等级应该挺高的吧。”
“不知道,我没测过。”沈岱心想,难道替代信息素的效果真的不行了吗。医生确实是提醒过他,孩子出生之后,就不再凭借母体去感知世界,而是拥有了自己的官能系统,这个时候谁跟他亲近,他就喜欢谁的味道,显然丘丘现在不喜欢乏味的替代信息素,喜欢白向晚的。
“没测过?”小蝶很是惊讶,“为什么呀。”
一般人生了孩子都会马上检测信息素等级,C级多是有缺陷,B级是最普遍的,如果能达到A级,那可是值得昭告亲友的大喜事儿,更何况万一祖坟冒烟生了个S级呢。
沈岱微笑道:“我是反对用信息素等级把一个刚出生的人划分三六九等的,一个人未来会变成什么样的人,达到什么样的成就,跟家庭、教育、性格、个人奋斗息息相关,不该用一个单一又主观的数据去下定论,所以我不会给他测信息素等级的,我也不在乎,他健康就行了。”
小蝶一脸崇拜地看着沈岱:“沈老师你说的真好,怪不得你能靠自己取得这些成绩。”
“任何人只要肯努力,都会开拓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我和你白老师的老师,刘息教授,也是一个beta,照样能成为世界级的稀土专家。”
小蝶用力点头:“刘教授是我们的偶像,我也会努力的!”
俩人做好了一顿丰盛美味的晚餐,等到快七点的时候,门铃响了。
沈岱起身去开门,笑着说:“你回自己家还按什么门铃。难得今天只迟到三十分钟啊。”
门外站着一个高大俊挺的男alpha,他的相貌十分优越,高鼻阔额冷白皮,气质干练又内敛,但毫无修饰痕迹的发型,溅了不明污渍的实验服和起皱的衬衫,这简直是一个醉心科研、不修边幅的标准理工男形象脱了模。
他正是沈岱的同门师兄白向晚,三十二岁成为兰城大学最年轻的博导,星舟集团在甘肃矿区研究所的负责人,是刘息最得意的大弟子。
白向晚展示了一下手里的蛋糕:“二十分钟,十分钟买了这个。”
“白老师我来。”小蝶殷勤地接过蛋糕。
白向晚冲小蝶点点头,问道:“阿岱,丘丘呢?”他开始左顾右盼找那个噪音制造机。
“睡着呢。”沈岱指了指里屋,“难得清静,咱们先吃饭吧。”
小蝶邀功地说:“白老师,我和沈老师一起准备了好多好吃的,沈老师买的那个螃蟹好大,活的,三百多一只呢。”
“那我得好好尝尝。”白向晚笑看了沈岱一眼,目光温和又有力量,“今天值得庆祝。”
三人坐了下来,沈岱倒了三杯红酒,他举杯,深吸了一口气,心中突然感慨万千:“今天我特别特别高兴,我那篇SCI,还需要一些修改和查核,不过基本算是完成了,然后,今天是丘丘百天的日子,我想要好好谢谢你们,白师兄,小蝶,如果没有你们的帮助,我自己不知道要多狼狈多辛苦。”他说到最后,鼻腔一酸,眼睛也有些泛红,“真的,谢谢你们。”
沈岱回顾着这一年经历的种种,其中的艰辛难以言表,他熬过一个又一个痛苦、焦虑、疲倦、自我怀疑的夜晚,直到现在也没有完全摆脱瞿末予带给他的阴影,但至少他每天都在变好,至少在想到丘丘的时候,心里就充满了力量,他能熬过来,全赖白师兄和小蝶的支持,他觉得自己很幸运,在人生最低谷时能碰到这么好的人。
小蝶嘿嘿傻笑起来:“沈老师,我在你身边又能学东西,又有吃有住的,而且我特别喜欢丘丘,你千万别跟我客气。”
白向晚也微笑道:“别客气,不值一提。”
沈岱感激地看着二人:“这杯酒我敬你们。”他举杯饮尽,俩人也跟着干了。
“吃饭吃饭。”小蝶开心地拍着手,“丘丘100天咯,希望他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多睡觉少咋呼,早点长成大帅哥!”
沈岱脸上漾起幸福的笑意。
第六十章
吃完饭,小蝶在厨房收拾,沈岱和白向晚在陪丘丘玩儿。
沈岱怕丘丘白天睡太多,晚上又闹人,就把它叫醒了,小家伙不太情愿,嚎了两嗓子,被白向晚抱到怀里后,莫名地就不毛躁了,揪着白向晚的扣子认真玩儿了起来。
“他现在挺认你的,和你在一起就能安静下来。”沈岱有些无奈地说。
白向晚用拇指和食指卡着丘丘软嫩的小脸蛋,轻轻地捏着,含笑道:“他喜欢我的信息素。”
丘丘好似在附和一般,抬起头,咧着嘴嘎嘎笑了。
白向晚的信息素是白榆,这种树的果核入药有安神的作用,虽也是木香,但不苦涩,闻起来反而有一种蓄满了阳光与生机的温厚感,像白向晚这个人一样踏实有力量,也难怪丘丘喜欢。
最近丘丘是越长越出型了,跟刚生下来时黑、皱、小的模样截然不同,眼睛又圆又大又亮,鼻头挺翘,皮肤白嫩,头顶还只有一层绒毛,睫毛却长得惊人,动不动就会笑,是那种会在婴儿用品广告里出现的非常漂亮的宝宝。见过他的人都说他长得像沈岱,可沈岱怎么看都觉得他更像瞿末予,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你看他的腿。”白向晚把丘丘的一条小肉腿抻直了,“按照身材比例,这孩子长手长脚的,以后肯定个子很高。”
“是啊,毕竟是alpha。”沈岱笑道,“又能吃又能拉的。”
“小蝶说他现在很闹人?”
“嗯,精力太旺盛了,我打算再请一个夜班阿姨,不然我和小蝶轮流起夜,白天就都困得不行,没法工作了。”
“丘丘不想睡觉可能是缺乏安全感,他现在正是需要AO信息素安抚的时候,婴儿没有安全感就是要哭闹。”白向晚把丘丘递到沈岱怀里,从公文包里拿出几张纸,“这是我送给丘丘的百天礼物。”
沈岱不解地接了过来,一看,是市医院的票据联:“这是?”
“我去市医院给丘丘做了一些安抚信息素的精油,护士说三天时间就能做好,你明天拿这个去取吧。”
沈岱怔怔地望着白向晚:“师兄……”
“我是丘丘现在唯一能接触到的alpha,他也喜欢我的信息素,这不是应该的吗。”白向晚戳了戳丘丘肥软的小肚子,调侃道,“把我当爸爸了,对吗。”
沈岱不好意思极了,他和白向晚在大学时交情并不深,白向晚被调到兰城后,他们也只是偶尔在工作上有往来,即便是看在老师的面子上,白向晚也没有义务这样帮他,可这一年来,自己处处受惠,怎么才还得起这样的恩情,他轻叹一声,笑道:“白师兄,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了。”
“就类似抽了点血,没什么大不了的。护士说那一管腺液能用一年,丘丘再大些应该就不需要了。”
“嗯,我也替丘丘谢谢你。”
“别说谢不谢的了,你也给我免费打了几个月的工,等你身体恢复好了,是不是可以考虑正式入职了?”
沈岱犹豫地看着白向晚,欲言又止。
“阿岱,你好像一直在回避什么,我知道你不愿意说,老师也让我别问你,但每个人都有过去,每个人也都要往前走,如果你把你的难处告诉我,说不定我可以帮你,至少给你一份稳定的工作是完全没问题的。”
“我知道,我恢复好了,肯定是要找工作的。”沈岱苦笑了一下,“我的情况确实挺尴尬的,我的档案还在京城的研究所,我是请的大病假,一直没有正式办理过离职,虽然你这边是独立的人事,但个税社保转不过来,我得先回京城把这些事情解决。”
“让老师给你打个招呼,走走流程,应该很快的。”
沈岱干笑着点头:“会的,过段时间。”他要考虑的远不止一份工作,丘丘怎么办,姥姥怎么办,他的事业未来要如何规划,这一个个的难题都亟待解决。
白向晚盯着沈岱看了几秒:“你的主要问题不是这个吧,跟……丘丘有关,对吗。”
沈岱知道白向晚真正想说的是“丘丘的alpha父亲”,其实他觉得白向晚是知道什么的,京城那边有很多他们的同学和同事,稀土行业的圈子很小,八卦的传播速度很快,只要白向晚听过一点风言风语,稍一联想就能猜出来,但白向晚一直闭口不问,这点也让沈岱很感激。
沈岱点点头:“不过,你放心,我会尽快处理好的。”他的存款也不能任他这么消耗下去了,虽然兰城这边消费水平低,但一直坐吃山空,还是很让人心慌。
“好,我期待你能正式来我的实验室上班。”白向晚看了看表,“我先回去了,还有个报告要写,你前几天问我的那个问题,我在查资料,等我准备一下再跟你讨论。”
“好,回头见。”
沈岱抱着丘丘去送白向晚,开始丘丘还乐呵呵的,可白向晚刚打开房门,他预感到了什么,“哇”地一声就哭了,小手冲着门的方向在空气中抓挠。
“好了好了,别哭了,动静可真大。”沈岱感觉耳膜都在嗡嗡作响。
白向晚忍着笑,又退了回来,他包住丘丘的小爪子,轻轻“嘘”了一声。
丘丘立刻停止了哭嚎,噙着眼泪,一抽一抽地看着白向晚。
“师兄,你别这么惯着他,他太依赖你,我们就更难哄了。”
白向晚走了过来,突然低下头,贴着丘丘的脸蛋,释放了一点信息素,轻声哄道:“不闹了,丘丘乖。”
丘丘很明显地平静了,可他就在沈岱怀中,离得这么近,白榆那温厚、稳重的信息素就这么毫无防备地侵入了沈岱的神经,沈岱愣了愣,一瞬间有种头皮过电的感觉。
自从一年多前他洗掉了标记,他的腺体功能就变得比以前还迟钝,不仅昙花信息素的味道更淡了,对他人信息素的感知能力也下降了。洗标记本就是会对腺体造成一定程度的损伤,何况他当时没有打麻药,那是他最不敢回忆的一段经历,当时像条待宰羔羊般被绑在手术台上承受的剧痛,至今还会造成他的后颈时不时传来神经质的刺痛,而且,因为他的惨叫和挣扎,医生做起手术来自然心惊肉跳、束手束脚,手术效果和术后恢复都大打折扣。
不过,腺体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如果不是为了抚育自己的孩子,那几乎就没什么用,受损就受损吧。但方才感知到白向晚的信息素,甚至身体有了接收到异性信息素入侵时的正常反应,证明他的腺体功能已经康复一些了。这也算是好事吧,毕竟没人希望自己的零部件有问题。
白向晚站直了后退一步,凝望着沈岱:“不好意思。”比起不小心冒犯到别人的歉意,他的眼神里更多的是一种探究。
“没事。”沈岱抓起丘丘的小手挥了挥,笑道,“跟白叔叔再见。”
白向晚走后,小蝶也收拾完了,她洗了点,仨人挨在沙发上边吃边看电影。
“丘丘今天怎么这么老实。”小蝶随口问道。
“你白老师在他身上留了点信息素。”
“哦,听说白老师的信息素很好闻的,白榆树?”
“嗯,好闻。”
小蝶扭头看了沈岱一眼,笑着说:“沈老师,白老师对你们可真好。”
“是啊。”沈岱感慨道,“他专门去医院给丘丘做了信息素精油,弄得我特别不好意思。”
“哇。”小蝶眼里直放光,“白老师这个人是个工作狂,平时对人挺高冷的,我看他就对你最温柔了,也拿丘丘当亲儿子一样。”
话说到这份儿上,沈岱再不明白小蝶是什么意思,那就是装傻了,可惜他也只能装傻:“师兄只是不擅交际。”
“确实,所以白老师对你……”
“有点晚了,我先去哄丘丘睡觉吧。”沈岱无法接这样的茬。他和白向晚之间,就不该有任何往那个方向考虑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