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这一点汪乾能想到,但即便只有一丝希望,他也愿意一试,“既是如此,那便验骨吧,你们该怎么验就怎么验!如果我妹妹还活着,那怎么样都行……”裴晏看向宋亦安,宋亦安立刻返回停尸间,裴晏和姜离一同跟进去,便见宋亦安正拿起汪妍的右手小臂前去化冻。
汪妍遗体腐烂最甚,四肢多处见骨,宋亦安先将骨头化冻,再将其上腐烂粘连的皮肉一点点剔除,待骨头全露出之后,又放入陶罐之中大火水煮。
这一幕看的众人心底发寒,汪乾更是背过身去连连干呕,宋亦安面无表情地水煮了一刻钟,以去除骨头上所有污垢,待煮完,又拿了桑皮纸仔细擦干打磨,待露出人骨底色,宋亦安走到窗边对着天光仔仔细细看,不多时,他惊讶道:“我可以确定,这是一截毫无瑕疵的、完美的人手臂骨,其主人绝没有受过伤。”
裴晏神色难看起来,汪乾也倒吸一口凉气,“不是我妹妹,真的不是我妹妹,裴大人,那是不是说,我妹妹有可能还在世?”
裴晏道:“不是汪妍,可当初抛尸用的是汪妍的衣裙,凶手的目的正是让我们把此人当做汪妍,无论如何,汪妍被凶手掳走当不假。”
汪乾心绪一阵跌宕起伏,姜离则把目光落在了康韵和郑冉的遗体上,这二人一个死在盛夏,一个死在初秋,尤其是康韵的头颅,也几乎面目全非,姜离道:“凶手既能让官府以为那是汪妍,那康韵和郑冉的尸体许也存疑。”
裴晏也正有此意,但宋亦安在旁道:“可是这两位小姐没受过什么重伤,身上其他地方也几乎没有特殊的痕迹,再加上尸表尸变,要如何重验呢?”
裴晏吩咐道:“去郑家和康家走一趟,再将康韵和郑冉的贴身婢女也带来。”
十安领命而去,众人面沉如水,皆似陷入迷雾之中,姜离掩着口鼻上前,仔细观察被分尸的尸块,“尸体确是同一人所有,不是汪妍,那便是说此案遇害的不止知道的这几人,这几月没有其他人报过女子失踪吗?”
裴晏道:“自然有,此案震动长安,一旦有人报年轻女子失踪,当先便与此案关联,
但这几月来,与这具女尸相符合的并没有。”
汪乾顾不上其他,只道:“既然不是我妹妹的遗体,那我妹妹在哪里?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道理失踪了这么久凶手还将她留在身边的,若真是,那倒也好了。”
裴晏眉头拧起,“凶手毒辣狡猾,先以分尸掩盖线索,让我们误以为凶手是为了泄恨图色,如今连尸体身份也被其误导”
姜离听着裴晏所言,也喃喃道:“凶手极喜欢用障眼法,他似乎能猜到官府会如何调查,既是如此,那他误导第一具遗体的身份,定也是为了掩盖什么,而这位死者死亡六月,却没有家里人前来报官,也十分古怪。”
姜离说到此处,问宋亦安,“宋仵作,发现尸块之时,这位死者的死亡时间,是确定在汪姑娘失踪之时吗?”
宋亦安点头,“不错,汪姑娘是六月初七报的失踪,这位死者的尸块则是在六月二十被发现,虽然腐烂程度极高,但因发现之时其内脏几乎被尸虫蚕食殆尽,而一般夏日尸虫蚕食内脏的速度也就在半个月左右,所以我们当时认为死亡时间对得上,如今确定死者不是汪姑娘,那在下以为,这位死者多半死在汪姑娘之前。”
裴晏沉声道:“第一位死者不是汪妍,而是此人,但凶手却要让世人以为她便是汪妍,要么第一位死者身份特殊,凶手不愿让世人知道是她死了,要么,凶手本就是为了汪妍,让世人误以为汪妍已死”
不同角度推演,结论自也不同,而裴晏所言几乎都说得通,他又道:“为今之计,一是查清这位死者身份,二是再盘查汪妍的人际关系,看有无第二种可能,第三,便是确定后两位面容已毁的死者是否还有误判。”
汪乾忍不住道:“我妹妹平日里就是家里铺子两处来回,她认识的人我都认得,她与冯家定亲之后,除了在铺子里与外男打过照面,根本没有新认识的男子,我实在想不到何人会为了她杀人,只为做局让她假死。”
裴晏若有所思,当着汪乾的面却并未多言,众人又等了小半个时辰,礼部司郎中郑旭与夫人梁氏带着个嬷嬷赶了过来,没一会儿,康隆和康景明也先后到了义庄,二人只带了随身小厮并无侍婢,家属们此前打过照面,今日又被聚集在此,皆面色惶惶。
裴晏开门见山道:“此前诸位已认领了遗体,但我们如今发现此前认领遗体的章程过于简单,今日请你们来,是想让你们再回忆回忆,除了年岁身量之外郑冉和康韵身上还有没有其他特征,例如受过伤、有何在身上留下痕迹的习惯,越详细越好。”
康隆和康景明早上才去过大理寺,不想下午又被叫来义庄,一听此言,康景明表情迷惑,康隆也道:“大人这是何意?此前不都确认过了吗?”
裴晏严声道:“答问便可。”
康隆不敢多问,立刻回忆,“韵儿有何习惯留下痕迹,还真说不上来,受伤也是没有的,她的遗体我们都看过,那模样,也辨不出什么浅表痕迹了吧,她制香,少不了手上偶有伤痕,别的真想不起来了……”
他看向康景明,康景明道:“姐姐没得过重病,也没有受过重伤,平日里醉心于制香研香,除了铺子便是在府中待着,我也想不出有什么痕迹。”
姜离这时道:“她的侍婢呢?”
裴晏道:“康韵出事前七日,其侍婢翠竹因偷盗财务被赶出了府,后来离开长安回老家密州去了,我们去查过,她的确去典当过康韵的首饰。”
裴晏又看向郑旭夫妻,梁氏道:“冉儿也没受过伤患过病,唯一便是她有少年白,这在月前也辨认过的,苏妈妈”
跟来的老妈妈道:“不错,奴婢给小姐梳头的,总要帮她想法子把白发藏起来,因此记得清楚,当时也来辨认过的。”
裴晏这时也问:“她那两个侍婢呢?”
梁氏眼神簇闪一下,“冉儿出事,乃是那二人护主不力,后来我看见她们便要想起冉儿遭的难,便将她们发卖了。”
裴晏皱了皱眉,这时康景明道:“此前我说过,我姐姐出事前两月一直研究香膏用色,她的指甲被染了朱红颜色,又因常常与蜜蜡油脂打交道,令那颜色极其难褪。”
康隆在一旁点头,裴晏自也记得此事,这时姜离不懈地问:“两位姑娘幼年至今没受过任何骨伤?”
裴晏径直道:“倘若要损伤两位姑娘遗体验尸,你们”
康家还未说话,梁氏先断然道:“不可,大人,冉儿已够受罪了,怎还能损伤?这案子耽误日久,若非看在大人面上,我们无论如何也要把她的遗体接回去的,她也没有受过什么骨伤,衙门不必再去验什么。”
康景明也在旁道:“我姐姐自小也未受过何伤,姐姐的遗体已经那般模样了,还请大人体恤我们不忍之心。”
如此便算表明了态度,当今世道死者为大,官府勘验也许征得家属同意,既然两家都不愿意,裴晏自也不会强迫,便道:“如今也暂无线索,你们放心,义庄如今增派了守卫,会好好照看几位姑娘的遗体。”
如此,郑家与康家先行离去,唯独汪乾的心备受煎熬,“裴大人,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我妹妹下落,便是真被谋害,我也要看到她的遗体才可瞑目。”
裴晏颔首,“你放心,大理寺自会查的。”
得了保证汪乾才悲切离去,他一走,裴晏神色更冷沉几分,此案查了半年,他接手也有两月,却直到今日才知第一位死者根本不是汪妍,这是何等的荒唐!
他吩咐道:“去京畿衙门一趟,让齐大人再排查一遍报失之人,除了长安城内的,长安城外两县也一并核查,尤其是待嫁的新娘。”
十安应声而去,姜离走入停尸间,目光仍落在几人残缺可怖的遗体上,“若是待嫁的新娘子失踪,家里人不可能不着急,除非此人在长安并无家人,但没有家人又是如何定亲的?凶手选择的是即将成婚之人,她自家无人报官,那夫家也无人管吗?”
裴晏也百思不得其解,“凶手分明是为寻待嫁新嫁娘掏心,如今又来一出掩饰身份之行,让世人以为死的是汪妍能如何?”
这案子重重转折,亦越来越复杂,见裴晏目泽深寒,姜离便知他也颇为焦灼,然而如今忽然多出一具无名女尸,实在叫人难寻头绪……
“再仔仔细细验一遍第一具尸体,不惧损伤。”
姜离正要开口,裴晏所言却与她不谋而合,宋亦安倒是更为冷静,“不等京畿衙门的消息吗?若这是有主的人家……”
裴晏道:“案发已经五月,再拖延下去,凶手又可行凶了。”
宋亦安重重点头,“是,在下这就化冻,幸好汪家和康家愿意花钱,夏天就送了不少冰来,不然如今真是只剩下一副骸骨了。”
宋亦安忙碌起来,姜离亦仔细回忆起公文所写,生怕还有何遗漏,此时时辰已经不早,裴晏看了一眼外头天色,再想到宋亦安一时半会儿难验完,便道:“此处寒冻,姑娘不若回府等消息,晚些时候我让九思将验状送与你。”
冬日天黑的早,眼看着夜幕将至,姜离便道:“也好,那我就先告辞了。”
裴晏转身相送,一路出义庄看着她上了马车,待马车走动起来,他面上温润褪去,转身入了停尸之地,九思跟着道:“幸好薛姑娘去锦云绸缎庄做衣裳,否则咱们不知要蒙在鼓里多久,薛姑娘真是明察秋毫,胆子也大。”
裴晏视线落在宋亦安手上,并未接话,九思眨了眨眼道:“老夫人近日病情反复,依小人看,没有比薛姑娘更好的女医了……”
……
马车回到薛府时天色已经黑透,可进了府门,姜离却碰见薛沁带着采薇站在影壁之后,一个青衣小厮拿着一张请柬,正恭维着薛沁。
薛沁含笑道:“行,我自会去的。”
小厮连声应好,又行礼告辞,薛沁这时看到了她,薛沁上来道:“长姐今日早早出门也不知去了何处,父亲下值之时还在问你,长姐虽行医,可这里是长安,长姐可莫要传出些不好听的话来。”
话音刚落,她忽而掩住口鼻,“长姐身上沾了什么气味儿?”
姜离只去看她手中请帖,“这是”
薛沁牵唇,“浮香斋后日有个品香雅集,连庆阳公主殿下也请了,说有什么新香要试,长姐若是想去我可以带上长姐。”
姜离摇头,“那倒不必……”
她说完鼻息微动,只觉一股子浓香从薛沁身上飘了过来,她便道:“妹妹身上用的香,想来是浮香斋的香膏吧?”
薛沁下颌微扬,“自然。”
似乎怕姜离继续问下去,她匆忙道:“时辰不早了,父亲这会儿还在处理公务,长姐早些回去歇着吧……”
她说完带着采薇便走,怀夕摸了摸鼻尖道:“三小姐这是涂了几斤香膏,也太浓了,不过您别说气味儿还真挺好闻的,若是再淡一些必定甜美怡人。”
姜离转身往盈月楼走,因前日分辨香药殚精竭虑,此刻几乎一闻便知香膏用料,“芍药、相思子、合欢、甘松、麝香、木香,是合女儿家心意的香。”
怀夕咂舌,“您这便分辨明白了?”
姜离莞尔,“毕竟是太浓了。”
回了盈月楼更衣沐浴,又在灯下看了会儿医书,便听长恭从外院进来,没多时怀夕捧着一张验状上楼来,“姑娘,裴大人真的送来验状了。”
姜离直起身子接过,一目十行看完后,眉头微微一皱,“宋仵作剖验了死者四肢,发现其右膝骨节比左膝肿大,但并无外伤。”
怀夕也读过姜离的医书,回想片刻道:“莫不是鹤膝风?”
膝盖关节肿大疼痛,形如鹤足,便是鹤膝风之病,怀夕又道:“可这不是年纪大的人才会得的病吗?那位姑娘不是才二十岁上下吗?”
姜离道:“确是年长者易得,但年轻人也偶有得的,病因不同罢了,这位姑娘并无外伤,因是鹤膝风无疑,看来明日我们得跑一跑长安城几家医馆看看。”
怀夕点头,又禁不住问:“那姑娘觉得,汪妍姑娘还活着吗?”
姜离微微摇头,“凶手连害六人都未停手,虽然少了一人尸体,但倘若凶手只为了汪妍假死而杀人,那他早该停手才是,谋害新娘掏心确是他所求,只是,在第一位死者和汪妍之间出了什么岔子……”
怀夕小脸皱作一团,“但不管出什么岔子,凶手应抛尸才对,总不至于他将汪妍的尸体留下了吧?那此人该是有何骇人癖好。”
姜离缓缓道:“也并非没有可能。”
说着话,她点了点怀夕鼻尖,“行了,再说下去,有人要害怕睡不着了,早些歇下吧,明日还要出府。”
夜寒梦多,姜离睡得不甚安稳,翌日天还未亮便醒了过来,用过早膳后,她带着怀夕与长恭直奔城东平宁巷。
平宁巷临近东市,里头有一家宁德医馆最擅鹤膝风之病,待马车到了地方,姜离吩咐长恭,“去问问五月前,可有一位双十之龄的年轻姑娘来此看鹤膝风。”
长恭应声而去,不多时返回道:“姑娘,大夫说没有过,说来这里看病的皆是垂暮老者,若有年轻姑娘来,他们必定记得。”
姜离想了想,“去永宁坊松子巷。”
长恭应是,快马加鞭往松子巷赶,两刻钟之后,马车又停在一家王氏医馆之前,长恭仍然入馆中探问,没多时回来道:“这家也没有遇见过,说去岁有一个年轻的姑娘来看病,但她早已经治好了,前几日还来买过别的药。”
姜离有些失望,再想了想道:“去城南安善坊长水街。”
长恭心底好奇姜离怎如此熟悉长安药铺,却也不敢多问,马车过朱雀街一路向南行,又过小半个时辰后,停在了名叫“仁风堂”的医馆之前。
鹤膝风并不好治,尤其发于年轻女子身上更被视为疑难之症,而姜离所知擅长此病的医馆也不过三五家,想着前两家无功而返,她此番亲自下马车探问,就在她下地之时,两道疾快的马蹄声也朝着仁风堂驰来,姜离抬眸看去,心弦一紧。
跟在她身后的怀夕已先一步喊道:“裴大人”
来的正是裴晏和九思,裴晏见她在此,也有些意外,但又似乎在情理之中,待下了马,九思先欣喜道:“薛姑娘怎么在这里?您总不是来看病的。”
怀夕道:“姑娘是来查那无名死者的。”
九思有些惊讶,显然他们也是,裴晏这时道:“京城善治鹤膝风的共有五家,城西两家并无年轻女子去治过”
姜离正要接话,长恭忍不住道:“城东两家我们大小姐也才查问过了。”
姜离一听便道不妙,果然裴晏目光深长起来:“姑娘回长安日短,却对这些地道的老医馆颇有了解……”
姜离转身往仁风堂走去,“大人最好祈祷这里能有线索。”
待进了仁风堂,正看见一位老先生在坐堂,姜离上前表明来意,老先生轻嘶一声,“是不是一位面容姣好,体格清瘦的姑娘?”
一听此言,姜离与裴晏面色齐亮,姜离应是,老先生摸着胡须道:“我有印象,她是今年四月中来的,在我这里看过两回,第一次来的时候膝盖肿的老大,第二次来时便松了几分,但至少也得看四五次才能痊愈,可她后来再没来了,还让我颇为牵挂。”
姜离连忙道:“您可知她姓名?第二次是何时来的?”
老先生摇头道:“她只说自己姓杨,没留名字,她的病是吃食上多不注意,那阵子吃了颇多猪下水,还尤其喜酸冷瓜果,便狂发了,第二次我记得是五月下旬,天气炎热时来的,怎么,你们问她是为了”
姜离道:“她为人所害,已香消玉殒了,劳烦您想想她还有何特征,可曾提过住址亲朋?比如何时就要定亲、成婚之类的。”
老先生面色一骇,又仔细回忆,很快道:“她穿锦缎衣裙,不似贫苦人家,付药钱也颇为利落,长相嘛是个眉眼清秀的孩子,亲朋没提过,我也不会多问。”
老先生记得不多,说完了却见姜离仍然眼巴巴望着他,他又沉心回忆,没多时,他眸子一亮道:“我想起来了,那位姑娘身上很香……”
姜离心神微紧,“您可记得是哪种香?”
老先生蹙眉片刻,“那香味有些浓郁,里头用料似有合欢与麝香。”
姜离心头一动,“是不是还有芍药、相思子、甘松与木香?”
老先生有些惊讶,显然被姜离说中,裴晏见状也不明白她怎知道,便见姜离默了默,面色微寒看向他,“是浮香斋的香膏……”
第017章
真的是他
“芍药、相思子、合欢、甘松、麝香、木香,
这说的是我们名唤‘长相思’的香脂,一套五盒,含面脂、口脂、珠粉、香膏、石黛,只需二十两银子,
是我们今年四月中出的极品,
也是迄今为止我们店里卖的最好的。”
浮香斋坐落在城西南崇业坊中,
周遭虽不比东西市繁华,但因距离朱雀大街不远,也不缺来客,
午时过半,阔达前厅中已是衣香鬓影,人头攒动,身材圆滚的掌柜陈安将裴晏与姜离请入偏阁回话,
虽知是大理寺查问,面上也得色难掩。
陈安又眉飞色舞道:“这套长相思里面除了您知道的那几味药材香料,还用了些西夷神香木,
好些小娘子用了我们的香脂与心上人终成眷属,
因此我们这香又叫姻缘香,
四月开卖,
起初还没什么人知道,
到了六月,
我们每个月限量卖五十套,您想长安城这么多夫人小姐,
五十套哪里够,那没法子了,
我们只好设了门槛,要在我们这里买两百两银子以上的主顾才能买这长相思,
就算这样,也还是不够卖……”
陈安喜滋滋地抄着手,做为这半年来长安城最春风得意的掌柜,他不知愁为何物,大理寺查案来过几回,他也全无心虚之态。
裴晏道:“这套香四月中开始卖,你可还记得具体是哪一日?且前几天买香的有哪些人?”
陈安立刻道:“小人不会忘记,是四月十三开始卖的,那时候我们还未设门槛呢,眼熟的我记得,可若是夫人小姐们派了丫鬟嬷嬷们来买,或是来过一次就不来了的,我们也不认得谁是谁,更不会刻意让大家留下姓名。”
裴晏道:“把你记得的整理一份名单出来。”
陈安应声去往后厢,姜离则打量起这家铺子来,浮香斋浮香斋,店如其名,幽香浮动,主店为一座二层小楼,一楼为大堂,后厢连着楼上待客雅间,再往后似乎还有片小院为制香的工坊,时辰尚早,店前店后皆忙的脚不沾地。
半刻钟的功夫,陈安捧着一份名目出来,“大人”
裴晏接过名目一看,“只这七人?”
陈安赔笑道:“本店今年二月才开张,四月的时候还没打出名头,每日来客的确不如眼下多,小人适才查看了记录,又问了几个伙计,只记得这么七个人,其他不知名讳的客人应该还有十多人,但她们后来多半没再来过,小人也无从追溯。”
陈安说的诚恳,裴晏也能理解,他把名单递给姜离,又道:“你口音听着不像本地人。”
陈安一笑,“不错,小人是通州人,早前也是掌脂粉铺子的,过年那会儿,小人在通州的铺子遇到了点难处,旧东家不打算干了,这时候如今的东家找到了小人,小人这才来了长安,这半年做出了名堂,也算不辜负东家。”
裴晏这时道:“你们东家是何许人?”
陈安神秘一笑,“不是小人不答,是小人也不清楚,只知东家是西夷人,来长安做生意不愿风头太露,除了几样香品是东家亲自制作,其他抛头露面的事情都是小人一手操办,东家也不怎么来铺子,甚至铺子装潢、招揽伙计工人,都是小人拿主意。”
姜离正看着那份名单作难,陈安写了七人,这七人皆是非富即贵之家,因此绝不可能失踪了却无人报官。
裴晏摆了摆手令陈安退下,片刻道:“为今之计,还是要去查此七人,看是否有人买香赠与她人,甚至是买了香之后赏赐给下人也说不好,城中富贵人家,便是婢女也绫罗加身,再加上她看病的店铺在城南,也可大致锁定住地范围。”
姜离也道:“膝上生病,确会选择最近的医馆看病。”
裴晏叫来十安吩咐下去,一转身,却见姜离出了偏阁,去了正堂之中看香,她衣饰不凡,又是与裴晏同来,堂中伙计不知她是谁,态度却极其热络,“姑娘,您随便看,小人以为,您形容清雅绝俗,这一秋水白露香最适合您不过……”
姜离噙着淡笑,“是吗?那便都与我说说看吧。”
伙计扬声答应,立刻将眼前香膏从头到尾与姜离说来,姜离听得仔细,眼底亦微光明灭,不远处裴晏站在偏阁门口,视线悠悠落在姜离身上。
九思站在他身边,轻声道:“薛姑娘不施脂粉,这是真要买还是问问看?”
裴晏道:“她不会买。”
话音落定,便见姜离对那热情的伙计道了一声“辛苦”又朝他们走来,那伙计忙活半晌却一场空,颇为哀怨地望着姜离。
姜离走到裴晏跟前,“那位康老爷倒也没说错,这里的香膏香脂与凝香阁的确有几分相似,只是比凝香阁更为精致花哨。”
九思笑道:“这年头大家就喜欢这些花哨。”
话音落下,外头进来个武卫,“大人,金吾卫来消息,说戏班那边有线索了,找到了两个证人已送回了大理寺衙门”
裴晏点头,“我与薛姑娘这就回衙门。”
姜离在旁听得一默,她有说要去大理寺吗?但想到那凶手会模仿人声,此条线索又的确颇为紧要,她到底很是心动,见裴晏出门上得马背,她便也跟了上去。
上了马车,怀夕轻声道:“裴大人果然还是信任姑娘的,若姑娘是男子,裴大人只怕要把姑娘留在大理寺才好。”
马车辚辚而动,裴晏得了消息虽有些心急,却也只跟在马车之后,姜离敲了敲车璧,“长恭,走快些”
长恭马鞭急落,马车沿着长街奔驰起来,怀夕这时也道:“那位姑娘若是富贵人家的小姐,怎么看病是一个人呢?奴婢觉得裴大人说得对,只怕真是哪家得脸的下人,但就算是下人,极是得脸的,那失踪了也该报官啊。”
姜离目光沉凝,“浮香斋四月十三开始卖长相思,那位老先生虽然记不清她去看病具体是哪一天,但也说是四月中,刚开始卖她便买了来,这位姑娘定是爱香之人。”
怀夕补充道:“且她身上香味极浓呢,昨夜三小姐虽然也浓香扑鼻,但她外出时可还知道轻重,奴婢听吉祥姐姐说,三小姐在家的时候,常用香膏香汤养身,如此达到一种不饰而香的境地,昨夜说不定真涂了三斤香膏。”
说至此,姜离秀眉轻蹙,“浮香斋,爱香的年轻姑娘,怎么总觉得何处有些古怪呢……”
姜离想了一路,待到了顺义门外,她下马车便问:“大人,此前调查浮香斋之时,这半年来浮香斋可有女工失踪?”
裴晏听得蹙眉,“不曾有,浮香斋掌柜伙计十二人,制香的作坊内也只有十五人,且都是陈安精心挑选,开业之后从无轮换,怎如此问?”
姜离摇头,“我只是在想这位姑娘有些古怪,能让大夫一下闻出来香膏用料的,定是用香极浓,而寻常人用香,但凡知道礼数的,都极少在外出时如此张扬,再加上浮香斋在城中西南,距离仁风医馆并不算远,我便想,那位姑娘身上极香,是否不是因为她爱浓香,而是因她本就是制香之人,如此身上才沾了极浓郁的香气。”
裴晏先觉欣然,“此念的确合理,但凶手的目标皆是待嫁的新娘,莫说浮香斋没有这样的女工,便是有,待嫁新娘这一点也难附和。”
姜离微微颔首,“的确,那便只能从客人身上入手了。”
裴晏道:“已经去查了,下午应能有消息。”
二人相携入大理寺,值守的武卫见二人同来,表情又精彩纷呈起来,待二人走远了,一武卫才悠悠道:“没记错的话,少卿大人已二十又三了吧?”
……
付云珩正等在院子里,见二人一齐出现,目光登时生亮,“鹤臣哥哥,薛姑娘,你们怎么在一起?”
裴晏道:“昨日发现第一具遗体不是汪妍,如今正查此人身份。”
他言简意赅,听得付云珩云里雾里,“什么?不是汪妍?然后请薛姑娘帮忙?”
一旁九思补充道:“要去几家医馆查探,本来可以派底下人去的,公子想着时辰尚早,便自己跑了一趟,恰巧遇见了薛姑娘。”
付云珩“哦”了一声,又道:“对了,我们排查到了两个能提供线索之人,按他们所言,戏班子里其他人虽然没有嫌疑,可是他们曾经见过其他有此技能之人。”
两个人证都等在屋内,待见了礼,其中一人当先道:“小人钟春,如今在三庆班登台,大人要找的,极善口技之人,我们班子里虽然寥寥,但小人在十年前,尚在杂戏班子里学艺之时,遇见过两个比小人小五六岁的,这二人天赋绝好,口技一流,除了模仿人声,鸟鸣犬吠样样皆信手拈来,只是后来杂戏班子要离开长安,小人有幸去了三庆班,他们却不知去往何处了,这些年再也没见过他们……”
裴晏问:“他们叫什么,如今多大年纪,长相如何?”
钟春想了想,“一个叫苏恒,一个叫周宇,今年应在二十上下,长相一个瘦长脸,唇角有颗红痣,一个则是国字脸,眼睛尤其好看有神,二人除了口技,武功也学的不赖,别的小人便说不上来了,当时他们才十岁出头,因口技天赋小人记得清楚,但十年已过,容貌皆会变化,小人说不准。”
裴晏看向另一人,那人便道:“小人徐赟,如今在登仙极乐楼当差”
姜离站在窗边,听到“登仙极乐楼”几字,眼皮忽地一跳,便听他继续道:“小人从前在长福班的时候,也遇见过钟兄说的苗子,大抵是七年前吧,也有个学徒极擅口技,不过他只在班子里呆了半个月,因偷了班主的钱,被班主一气之下发卖了出去,具体发卖去了何处小人不知,长福班五年前去了南方,也难探问了。”
不等裴晏发问,徐赟便道:“那孩子当时叫冬青,只有十一岁,长相普通,身段却极好,若他们这样的人,要么被卖去富贵人家做小厮,要么……”
见有姑娘在此,徐赟语气有些迟疑,裴晏直言道:“青楼?”
徐赟点头,“不错,长安有几家尤其喜欢养身段好,模样好的少年童子……”
裴晏道:“他具体是何时被发卖的可还记得?”
徐赟仔细回想一番,“似乎是在景德三十二年中秋前后。”
裴晏微微颔首,徐赟又道:“在戏班子里待过的人总被视为下九流,就算再机灵,大部分清正人家也还是很介怀的,因此小人怀疑,那孩子难有好去处,而他若是靠着此技吃饭,这么多年也不可能不露头……”
裴晏了然,“要么人不在长安,要么便未靠此技吃饭。”
见二人所知已尽,裴晏便命人退下,钟春与徐赟一颗心高悬着,闻言大松一口气,拱手行礼之时,下拜的尤其深,姜离站在不远处,目光晃过,忽然看到徐赟后颈处有一道墨迹刺青,她不免道:“徐公子,你后颈处是何刺青?”
徐赟抹了一把后颈,“哦,是长福班拜师的印记。”
裴晏忙问:“当年那孩子可有此印记?”
徐赟踌躇道:“我记不清他是否正式拜师了,只有正式拜入师父门下才有,是个古体‘福’字。”
裴晏点了点头,命九思将二人送出去,他们一走,付云珩道:“前面那两人难追查,这第三人倒可试试,他说的那几家我已问过,今日便可走访完。”
裴晏有些满意,“查,凶手有两人,如今的线索还远远不足,不可轻放。”
付云珩点头应是,又道:“对了,昨夜我姐姐也想起一事来,她说当时与那凶手搏斗之时,她的指甲不是断了吗,她好像记得是挂在了凶手身上,但不确定是脸上,还是手臂上,当时实在是太混乱了……”
姜离语声微紧,“意思是她在凶手身上留下了痕迹?”
付云珩点头,“她说有可能,但也不是十分肯定,若只是一点儿轻微的痕迹,可能已经消失无踪了……”
如此一言,又让姜离心弦松落下来,“的确,事发已经八日,痕迹多半已经没了,让她不必思虑过重,如今有新线索,只等衙门的消息便可。”
付云珩应好,又叹气道:“她伤好了许多,只是退婚对她打击不小,都两日了,徐家那边再没个说法,这退婚是板上钉钉了,我父亲也称病告假了,姐姐知道之后,又怪她自己那日要去上香,说一切都是她心存侥幸。”
姜离听得面色微冷,裴晏也道:“如今人证尚未找回,等一切真相大白便可。”
付云珩点点头,“好,那我便先回衙门。”
他告辞离去,出门时正与十安碰上,便见十安快步进门道:“公子,那七家已经派人去问了,都说长相思香被她们自己留下用,没有送人也没有赏给下人。”
姜离和裴晏一听都有些失望,如此一来,无名女尸的线索便断了。
裴晏遂道:“昨日京畿衙门也没有符合条件的失踪之人,既然这条线索难寻,那便还是从汪妍入手,凶手未曾抛尸,那她对于凶手而言一定是与众不同的,汪家那边可有什
么新消息?”
十安正声道:“早间有禀告说,汪家将绸缎庄之下的染坊关了,因汪乾没心力染天云碧,和汪妍有关的新线索没有,那冯家我们也查了,和之前得的消息一样,没有作案时间,也没有足够动机,冯家这几日在托人给冯公子说新亲事,说的是幽州刺史季行艰府上的二小姐,听说季行艰快回来了,冯夫人往季家走动频繁。”
十安话音落定,却未得裴晏答复,姜离狐疑看过去,便见裴晏不知想到什么,神色有些冷沉,片刻后,他平平道:“继续查汪妍。”
十安领命而去,裴晏问姜离,“适才徐赟身上的刺青,姑娘有何疑问?”
姜离不是多问之人,既然开口,那定是有何疑处,听得此问,姜离自己也有些无奈,这么半晌了,适才她语气也十分寻常,本以为裴晏不会注意……
她道:“适才那一瞟,不知为何我觉得有些熟悉,但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裴晏纳闷,“是近日见过?”
姜离摇头,“想不起来。”
裴晏便道:“那刺青是个字,许是在何处见过字?还是说,姑娘从前听过长福班的戏?”
姜离心底咯噔一下,“那倒没有,或许真是见过那个古体字吧。。”
心知消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再想着两日未去给付云慈复诊,姜离起身道:“趁着天色尚早,我去一趟寿安伯府给付姑娘看诊。”
裴晏点头,“也好,有线索再知会姑娘。”
姜离随即告辞而出,待上了马车,令长恭直奔寿安伯府所在的光华坊去,马车走动起来时,姜离轻喃:“季行艰,这名字不算耳熟……”
姜离在长安八年,无论是王侯贵重还是朝廷命官,但凡排得上名号的,她都有所耳闻,甚至打过照面,但这个名字,她却难与当年的文武百官对上号。
片刻姜离摇了摇头,等到了寿安伯府,一路行来喜绸与灯笼已除,谁也想不到半月前还在热热闹闹准备婚事的府邸转眼间会如此清寂,刚进院子,姜离便见付云慈披着斗篷在廊下走动,身体看起来好了许多,然而等到跟前,却又见她面颊清减了不少。
她扶着付云慈回屋,付云慈道:“阿珩说了,你这几日一直在帮着裴少卿查凶手,这天寒地冻的,你实是辛苦,我都不知该如何谢你。”
姜离道:“你安然无恙,便是最好的答谢。”
付云慈知道她意在安慰,苦笑一下道:“我明白,如今我们府上已经成了长安笑话,我若是再不争气出点岔子,那父亲母亲更没脸见人了,阿珩说快要抓到关键证人了,我等你们的好消息便是。”
回到内室半躺下,姜离先问脉,又给付云慈检查伤处,见伤口周围已长出一圈粉肉,她心底大大的松了口气,“伤势愈合的不错,今日起我再换一道方子,再开一个养合伤口的方子做成药膏,一日用一次,待伤势痊愈,必定连疤痕也不留。”
付云慈笑着应好,“真是多亏你了,这般救命之恩,我只能用一辈子来抱还了。”
姜离莞尔,“那是再好不过。”
姜离写方子的功夫,付云慈又有些担忧道:“这几日你与裴大人见得多,他行事可有令你不快之处?”
姜离抬眸,“并无,此话怎讲?”
付云慈松了口气,失笑道:“裴大人的性子颇为端严,这几年他虽变了许多,但我素闻他治公严苛,生怕他冷待于你,他这些年一时替陛下南巡,一时在御前,一时又要回他师门,实在是个大忙人,忙的连亲事也顾不上,阿珩与他走得近,我问过两次,说他全无此意,倒是把他母亲急坏了,但陛下都拿他没有法子。”
姜离继续写方子,“确该急了。”
付云慈笑,“这么多年他极少与哪位姑娘走得近,他又是个待人接物看着极有礼,却有礼到不讲情面的,我从前瞧他都有望而生畏之感,但他身份在那里,陛下又看重,早晚是要赐婚的,恒亲王的安阳郡主便对他钟情多年,说不定哪日就求得旨意。”
姜离专心致志写着方子,并不接话,付云慈看出她不感兴趣,又道:“薛中丞可带你去拜见太子妃娘娘了?”
姜离写完最后一笔,“说太子妃近来身体不适,过两日才去拜见。”
丹枫接过方子道谢,姜离交代她如何保养伤处,又说了小半个时辰私话,见付云慈面露疲惫,姜离方才告辞回府。
到薛府时已是夜幕初临,待回盈月楼,便见吉祥捧着一盘梨在等着。
“大小姐终于回来了,这是今日东宫赏赐下来的秋月梨,适才薛管家送来了一盘,说是给您的,您回来数日还没见过太子妃娘娘,但娘娘记挂您呢。”
秋月梨香甜多汁,果酸亦恰到好处,却因培育艰难长安难见,姜离一看盘中刚好四个,便道:“正正好分了,怀夕”
吉祥与如意哪敢领受,怀夕上前端过盘子,拿一只放在吉祥手中,再拿一只放在如意手中,而后自己也拿一只,在吉祥二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嘎嘣”咬下一大口,“两位姐姐就听命吧,我们姑娘从不打诳语。”
姜离失笑摇头,先往楼上行去。
夜里睡下前,姜离在窗边案几上拿出纸笔,在纸上写写画画,怀夕探身去看,便见她写了好几个古体‘福’字,然而琢磨半晌,她仍无头绪,睡下之前,她吩咐道:“不必收走,就放在这里,明早我再想想……”
怀夕连声应下,未动那几张纸页。
翌日清晨,姜离刚起身便见窗外明光大亮,怀夕来伺候道:“姑娘,今日是个大晴天,这么早太阳已露头了,您快起身,奴婢开窗透透气。”
待姜离更衣起身,怀夕走到窗前,将窗扇一把打开,然而她不知外头正刮狂风,一股子劲风刹那来袭,将姜离写着福字的纸页吹得掠过砚墨,又飘然落在地上,怀夕吓得连忙关窗,姜离则无奈地将近前一张沾染墨迹的纸页捡了起来。
纸页上墨渍乌黑一片,已将半个福字遮了住,可看着这半遮半掩的字,姜离眼瞳一缩,一副近日场景忽然浮现在她脑海中,“怎么会……”
她面色几变,抬手将墨发一挽,来不及多想便道:“快,我们去大理怀夕不明所以,“怎么了姑娘?”
姜离疾步下楼,待上马车,又不断催促长恭快些,马车沿着朱雀街一路疾驰,姜离手握着被墨渍污染的纸张,面上尽是难以置信,等到了顺义门,姜离利落跳下马车,几乎一路小跑进了大理寺衙门,等到了东院,顾不得与九思说话,径直奔入正堂
“我想起来刺青在何处见过了!”
话音落下,便见裴晏手中也握着一份公文,“我正要让九思去找你,你来看看,查了一天一夜,竟真的找到了长福班被发卖之人,且此人你我都见过。”
姜离心跳的疾快,立刻上前看公文所写,几息之后,姜离背脊发凉道:“真的是他”
第018章
换尸
“大人,
没有找到人”
午时初刻,银装素裹的庭院里,姜离与裴晏并肩而立,卢卓与冯骥带着大理寺差役,
正在庭院之间搜查。
卢卓道:“他们府上的人说,
昨夜主仆二人皆未归家,
还说这等情况这几月十分常见,他们也未当回事,也不知道去处,
且自从出事之后,府内遣散了不少人,再加上近日宅邸之争,府中只留下几个来了三月的。”
姜离与裴晏面色齐沉,
裴晏问:“主仆二人时常一起彻夜不归?”
卢卓点头,“家仆是如此说的。”
裴晏眼底闪过肃杀,“搜,
府内上下尽数搜一遍,
看能否找到线索。”
卢卓领命而去,
裴晏又唤:“冯骥,
你派人去金吾卫一趟,
令他们全城搜捕,
你再亲自带人去几处城门查问,看他们是不是察觉危险逃出了城。”
冯骥点头,
“是,属下这就带人往城门寻。”
冯骥说完转身而去,
裴晏的表情有些严峻起来,姜离也拧眉道:“这几日传唤受害者家属问证,
他们的确知道大理寺查到了什么,也明白他杀人之法已暴露,但如今我们还未明白无名尸体有何玄机,他们会逃吗?”
这般说着,姜离心底生出不好的预感,目光掠过重重飞檐,幽幽道:“多了一具无名女尸,不见的却是汪妍的尸体,可汪家的证供中从未提起他只言片语,汪妍在家中极受宠爱,对冯家亲事亦满意,没道理与他有何牵扯,而他凭何藏起汪妍的尸体?”
姜离心底疑窦难明,未几,卢卓去而复返,“大人,都搜了,这院子拢共三进,也不算大,没发现有何异常,暂时也没发现暗室。”
此一言令几人心生疑窦,裴晏道:“若杀人现场在此,绝不可能毫无异样,除非他还有别的宅邸。”
卢卓摇头,“问了他的管家,说不知他是否还有别的宅邸。”
裴晏听得狭眸,这时,九思从府外快步而入,“公子,这是最近两日调查凝香阁和浮香斋得来的信报,都在此了”
裴晏接在手中,九思道:“浮香斋这几日在准备品香雅集,除了香料之外,购置了不少待客之物,据说今夜还有烟火会,在城南林氏作坊采购了不少焰火炮仗,凝香阁这几日没什么动静,此前数月的些许采买进项也在此。”
这份文书名单颇长,裴晏一目十行看过,又将公文递给了姜离,姜离打开一看,也觉目不暇接,因心思皆在眼前,对这些反不比先前在意。
这时裴晏道:“留人在府中蹲守,将其他府内下人带回去详细审问。”
出得府门,裴晏带着人打马在前,姜离则上了薛氏马车,他们眼下是在城南永达坊,要回大理寺,需得先往朱雀街去,等到了朱雀街,姜离听着外头贩夫走卒的吆喝掀起帘络,在抬眸朝东面看,很快沉思起来。
怀夕在旁看着,“怎么了姑娘?”
姜离道:“这里距离安善坊很近。”
怀夕扬眉,“您是说仁风堂?”
姜离点头,这时不知想到什么,对策马在前的裴晏道:“裴大人,我想到一处可能,但极不确定,我想去探问一二,你们先行一步,我稍后跟来。”
裴晏迟疑一瞬,终是道:“九思。”
九思眼珠儿微转,立刻道:“小人跟着薛姑娘。”
“不必”
话音还未落,裴晏已经打马而走,九思道:“姑娘可是在替大理寺分忧,您不必与公子客气。”
姜离默了默,只好吩咐长恭,“去靖善坊廖记当铺”
九思打马跟随,一听这地名,只觉万分熟悉,很快他反应过来,“这家当铺不是那家婢女此前去过的……”
姜离点头,“我有一事要问。”
九思点了点头不再多言,没多时,马车便到了廖记,姜离亲自下马车入当铺,又叫来掌柜的问话,不到一刻钟,姜离肃面而出,又吩咐,“去宣义坊万宝坊。”
长恭应是落鞭,马车直奔宣义坊而去,九思随行在旁,忍不住隔着帘络问道:“姑娘刚回长安没几日,怎么对这几家当铺位置颇为熟悉?”
姜离所知当铺乃是从公文中看来,但能清清楚楚记得位置却实属难得,马车内姜离与怀夕对视一眼,怀夕出声道:“我们姑娘有过目不忘之能。”
九思摸了摸鼻尖,一时不知该不该信。
等马车到了万宝坊,姜离再下车探问,一刻钟后,面色愈发难看地上了马车,“去开明坊杨氏当铺”
马车走动起来,怀夕道:“姑娘在怀疑什么?”
姜离眯着眸子,脑海中忽然浮现起了昨夜的秋月梨,她语声微凉道:“若我记得不错,密州乃是瓜果之乡,每年四五月份尤其盛产枇杷与杏子。”
说起吃的,怀夕自是了解,“不错不错,密州位置好,去哪儿都不算远,咱们四五月份不也在徐州吃过吗?但,这与咱们得案子有何关系?”
姜离缓缓摇头,似想到了极其疑难之处,又轻喃道:“可这是为什么……”
怀夕不敢打扰她,又过了两刻钟,马车到了杨氏当铺,姜离下马车入店探问,没多时,她又面沉如水走了出来,此刻已是申时过半,阴沉的天光已现昏暗,姜离上了马车,却并未发令,只靠着车璧苦思起来。
九思在马车外候着,只听见马车内姜离在自言自语。
“汪妍失踪在六月初七……”
“第一次典当在六月初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