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徐老夫人点头,又吩咐景氏,“你替我送薛姑娘。”景氏应是,带着姜离原路返回,没走几步,景氏自袖中掏出个分量不轻的锦囊,“薛姑娘医术不凡,这一点心意还请姑娘收下。”
姜离点头,怀夕便上前收下诊金,掂了掂轻重,心底咂舌。
这时景氏默了默道:“听说姑娘还去过寿安伯府上替他们的大小姐诊病,敢问姑娘,他们大小姐患了何病?”
姜离淡淡道:“病患之病况乃其私隐,请夫人见谅我不能相告。”
景氏面上闪过尴尬,又扯出一丝苦笑,“无碍无碍,是我唐突了,我是想关心那孩子来着,您自不该说……”
一路出府门,景氏将姜离送上马车才返身回去。
待马车走出徐府所在的长街,怀夕忍不住道:“姑娘怎么不问?”
姜离正在沉思,闻言道:“问什么?”
怀夕愕然,“自然是问和付姑娘有关的事啊,那位老夫人看着不好说话,但徐夫人瞧着是能与您说道几句的,她说关心付姑娘,看着倒不像作假。”
姜离道:“看病是看病,不为探问私密,并且,我也不必多问了……我们来之前,徐老夫人身边应有位姑娘作陪。”
怀夕吓一跳,“姑娘?可徐府不是只有徐公子一个孙辈吗?”
姜离语声清幽道:“罗汉榻边的案几上放着翻开的佛经,书页上还有折痕,是有人刚刚在看的,可那佛经上的字极小,必不可能是老夫人自己看,而佛经旁还有未吃完的糕点,老夫人是严苛性子,一般的下人不可能当着她的面用点心,而我在罗汉榻边落座时,闻到了一股子有些熟悉的异香,只是想不起那异香在何处见过。”
怀夕奇怪道:“什么样的异香?”
姜离仔细回忆着,“不是普通女子用的花香沉香,而是药香,里头姜片和广藿香的味道尤其重……”
说至此,姜离目光一凛,“广藿香……”
她轻喃一句,似想到了关键处,但她眉头越皱越紧,显然还有疑难,怀夕不敢打扰她,一路上安静着未再出声。
如此回了薛府,姜离将门房上名叫长恭的小厮唤来了盈月楼。
她拿出一张刚画好的画样,吩咐道:“你帮我跑一趟荣宝堂,问问他们近两月可打过这样一对珊瑚耳珰,顺便帮我探探怀贞坊徐将军府上那位老夫人的出身,若我们府上有人问起,你只说帮我采买饰物便可。”
长恭本是薛府家生子,因父母故去的早,未得过正经差事,如今只在门房做跑腿打杂的活儿,而眼前这位大小姐待人和善,又素有盛名,若得她青眼,往后在府中也算有了倚靠,长恭连声应是,忙不迭出了盈月楼。
怀夕不明白,“姑娘这是要查什么?”
“若没有猜错,我恐怕要找到造谣阿慈的始作俑者了。”说至此,姜离眼底生出几分寒色,似还有些难以置信,“竟用着广藿香……”
她兀自呢喃,可忽然表情一变:“等等,广藿香,香”
她似想到了什么,立刻起身将昨夜得来的药粉寻出,又拿了竹镊仔仔细细地分辨,某一刻,她神色一振道:“原来不是寻常之药”
怀夕未曾明白,但姜离已等不住,她一把抄起斗篷道:“走,去大理第014章
香药
顺义门守卫森严,姜离下了马车正想该如何通禀,门口守卫朝她们看了过来,确认一瞬后,守卫快步上前,“姑娘可是要去大理姜离应是,“你如何知道?”
守卫恭敬道:“裴少卿派人交代过了,若是姑娘来访,不必通传便可放行,姑娘请吧。”
姜离心底滑过丝异样,顾不上深究,快步入城门往大理寺衙门走,到衙门之外,大理寺值守的武卫一见她也道:“姑娘请,我们大人交代过,您来不必通传。”
畅通无阻进得衙门,武卫带着姜离往东侧裴晏处理公务的小院行去,还未走到门口,九思快步迎了出来,“姑娘来了,我们大人正在见几位受害者家属。”
姜离朝他身后看去,“是何人?”
九思道:“是康老爷、钱大人和金公子,昨日您离开后,公子亲自往几处戏班走了一趟,今日一早又请了几家受害者亲属前来问证,郑大人和汪公子早上已问完离开。”
说着话,九思轻抬下颌,“您可去廊下等候。”
去廊下便可听见屋内言谈,此行本是失礼,可这是裴晏最亲信的小厮之意,姜离便光明正大地走到廊庑西窗外。
“……请三庆班是在今年四月,当时是韵儿二十二岁生辰,也是她留在康家最后一个生辰,我们便张罗着给她大办一场,和钱大人说的一样,也是那几出戏,当时没出过什么岔子,他们戏班子里的人也极守规矩……”
说话的是康隆,他又道:“韵儿为了康家铺子生生把自己耽误到了二十二岁,至今年三月,广陵杨家多番催促才把婚事定了,眼看着留不了多久了,我自也想表表做大伯的心意,戏班是我请的,宴席在与我们一墙之隔的二房宅子里办。”
“韵儿是图热闹,那康景明嘛,哼,他是不希望他姐姐早日出嫁咯,自从广陵杨氏来人,他便把我们这些催他姐姐出嫁的当做仇人,说来说去是因为他姐姐护着他,若韵儿嫁去广陵,他一个没名没分的如何在这个家立足?韵儿对这个弟弟那是没的说,定好了婚期后,韵儿从铺子里支了一大笔钱,到现在都不知下落,我怀疑就是给康景明了,我记得那日生辰宴时,他最后才露了个脸,戏班子里的人根本没机会和他说话。”
话音落定,康隆道:“大人为何查问各处戏班子与我们几家有何来往?难道凶手是戏班子上的人?”
裴晏道:“内情不便相告,金公子呢?”
金从善语声温润道:“吴家不擅享乐,若涵两次听戏,一次是在郑家,另一次是在我们府上,但这两次她都不是主家,几乎没和戏班上的人有何交集,平日里就更不会去茶楼酒肆听曲了,至于我,我也不爱这些,我们府上请戏班也是为了我父亲,我父亲听戏多年,与咏春班茗秋师父是好友,还曾学过一手。”
裴晏应了一声,目光往窗棂处一扫,见几人也无可交代便不多留他们,安抚几言,便命十安送客。
很快帘络掀起,金从善打头走了出来,又见到姜离,他有些惊讶,待康隆和钱咏之出来,康隆一眼认出了她,“薛姑娘怎在此?”
姜离上前来,“有事找裴大人。”
康隆眼珠儿一转,似有些了然,这边厢帘络掀起,正是裴晏迎了出来,几人面面相觑一瞬,鱼贯出了院子。
他们一走,姜离立刻道:“我知道那衣裙污渍是何物了!”
裴晏目泽微深,“进来说话”
姜离进门道:“昨日怀疑是药,待回府后我将沉淀之物滤了出来,但直到今日午后,我才想明白那到底是什么,是药,但并非寻常药,而是香药。”
裴晏倒未听过,“何为香药?”
姜离语声疾快,“以香入药,除甘草、肉桂、莪术、丁皮之外,我发现药粉之中还有丁香与藿香,可能还有甘松与青木香,此方可调理脾胃,但有传言久服可令人通体生香,坊间有以此方作汤药者,亦有炼蜜成丸唤作香身丸的,但所用者多为女子,若有男子服用此药,多半也是戏伶或秦楼楚馆之人。”
裴晏道:“戏伶与此前的线索合了上。”
说至此,他又眸光微动:“除了药铺外,典卖胭脂水粉的铺子只怕也卖此药。”
不等姜离接话,他唤来十安,“让卢卓过来。”
十安应声而去,裴晏一边提笔写下香药方子一边和缓问:“是如何发现后几味药的?”
姜离道:“昨日晚间回府后,徐老夫人下了帖子请我过府看诊,直到今日在徐老夫人那里闻到了一种异香,我才辨出遗漏了什么。”
她又问:“付姑娘那谣言可有线索了?”
裴晏写好香方,肃声道:“在东市查到了一个疑似散播谣言的年轻男子,在玉真观也查到了当日去打探付云慈失踪经过之人,我已找来证人画了画像,但证人记忆模糊,画像不慎准确,尚未查到此二人下落。”
姜离欲言又止,这时卢卓快步而来,“大人有何吩咐?”
裴晏递上香方,“你立刻去各大药铺,看看哪家卖过以此方开的香药,尤其主意六月以来频繁开药的,有一二药材不同也无妨,再让冯骥带人往凝香阁、浮香斋与林下春堂这些大的脂粉铺子和香铺走一趟,看看他们是否卖有类似的香身丸,若有便各买一样带回来,再派人往东西市风月之地打探城中哪些地方喜好此物。”
卢卓应是,忙往前衙调集人手。
这时姜离若有所思道:“这香身丸所用药材尚算寻常,但香料却不便宜,两位死者前后隔三月遇害,若是寻常人家,不易负担三月,将香身丸散落各处的可能性也不算大,凶手应不缺银钱……”
裴晏这时道:“更有甚者,凶手很可能自己便卖此药。”
此言令姜离心紧,“你是说药铺与香铺?”
裴晏颔首:“凶手狡猾,几乎不留任何线索,能在分尸之地蹭上香药,只能说明他对此物见怪不怪,这才失察让死者衣物带了出来。”
“大人所言有理。”姜离颇为赞同,“如此便可排除戏班中位份不高之人,一来银钱难已负担,二来他们服用此物对自己并无助益。”
裴晏闻言从书案上拿起一份名单来,“这几日排查戏班和各处杂戏伎人,发现懂得易装之人不少,但能惟妙惟肖模仿他人声音者并不多,除了片刻前他们三人提到过的两大戏班之外,大理寺与金吾卫还满长安走访了十多家酒肆戏楼,查了戏伶伎人一百多后,只得了这五人的名单,但此五人都有不在场证明,考虑到凶手有两人,今日开始,戏班这条线索上只重点排查此五人是否有作案嫌疑。”
姜离接过名单,眼风一扫道:“程方荀……”
三字刚出,姜离便暗道不好,果然裴晏有些意外,“姑娘知道此人?”
程方荀是天音楼的老师父,当年李策为了学戏硬拜入他门下,姜离别的人不知,对此人印象却颇深,她满腹心思在命案上,竟忘记自己不该知此人。
姜离唇角微抿,“听说过。”
裴晏深深看她一眼,并不追究,只继续道:“程方荀年过五旬,如今还重病在身,他作案的可能性不大,但他门下有好几位徒弟,将他那模仿人声之技学了几分去。”
姜离握着名单的指节微紧,“徒弟?”
裴晏道:“有四五人尚在排查中。”
姜离脑海浮起李策的影子,口中淡淡道:“受害者有五人,要确定嫌疑对象是否有不在场证明应算容易,就看香药这边有何线索能与之对上。”
正说话间,九思又端着两杯热茶进来,“姑娘请用茶,今日是新得的霍山黄芽,小人刚刚煮好,请您尝尝。”
姜离接过茶盏,眼风一扫,便见裴晏若无其事饮茶,一副当真饮惯了的模样,姜离轻拨着茶汤浮沫,忍不住问:“长安八大名茶,霍山黄芽并不在列,且此茶回甘颇为涩口,大人怎会喜好此茶?”
裴晏平静道:“有位故人曾好此茶。”
姜离指节收紧,盏盖与杯身相错,发出轻微呲响,正不知如何接话,外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帘络一起,付云珩走了进来
“鹤臣哥哥,是不是有新线索了?”
见姜离也在,付云珩面露欣然,“薛姑娘。”
姜离点了点头,一旁裴晏道:“薛姑娘刚带来新发现,那药渍乃是香药,如今正命卢卓几人去查香药可能之来处。”
姜离又问:“你姐姐如何了?”
付云珩愤然不减,“昨日姑娘走了,姐姐面上没什么,却是整夜都未再说话,她性子和软,受再大的委屈也只会怨怪自己,偏偏我们理亏,拿徐家毫无办法。”
姜离不甚赞同道:“是谁理亏,查清谣言来处才知道。”
付云珩未多想,点头道:“到时候知道是谣言,我倒要看看徐令则是何态度,不过薛姑娘也不必太过担心,姐姐用药如常,身子尚好,翠嬷嬷照料的亦十分仔细,我今晨离府时,兵部侍郎府上的虞姑娘去探望姐姐,看姐姐已能起身走动,她还说不要姐姐闷在府里,过两日请姐姐赴雅集发散发散。”
姜离面色果真松快半分,“躺够十日确可走动,但定要小心。”
卢卓几人此去一时半刻回不来,姜离又到放着公文的书案旁翻起案情记载,昨日她一目十行看得疾快,今日则只看汪妍的记录,付云珩见状问:“姑娘有何疑问吗?”
姜离摇头,“我只是在想凶手何以第一个选择汪妍。”
裴晏这时道:“初接手案子时我亦想过此问,还专门调查了汪家上下,调查后并未发现疑点,汪妍在家中颇受宠爱,案发后她父母亲悲痛欲绝相继病倒,只有哥哥支撑门庭,那日在义庄你也看到了,他哥哥隔几日便去义庄一次。”
姜离看着文书,“汪妍去凝香阁的次数颇多。”
裴晏又道:“凝香阁在东市,距离汪家不远,且她和康韵也算认识,再加上她未出事之前浮香斋还未有如今的名头,去凝香阁也算正常,但自从康韵出事,康景明无心打理凝香阁后,大家便多往浮香斋去了,郑冉去林下春堂和浮香斋较多,吴若涵和钱甘棠待嫁期间则只去浮香斋……”
姜离心头滑过丝古怪,但望着文书记录,却又琢磨不出怪在何处,她定了定神,只更仔细地翻看,如此等了小半个时辰,冯骥先一步回来。
他披着一身寒意进门,“大人,买到了香身丸。”
他手中抱着三个锦盒,“凝香阁这三个铺子都卖有香身丸,还不止一种,但配方不尽一样,小人把现有的几种买了回来,其他香铺虽也卖的有,但配方大同小异,属下跑了一圈后得知如今卖得最好的是浮香斋的木香香身丸,据说吃上两月便可通体透香,属下便问了这半年来最常见的主顾,令她们写了一份名目。”
放下锦盒,冯骥又从怀中掏出名单给裴晏,姜离上前道:“拿六个空茶盏来。”
九思应声而去,不多时捧来六个白瓷茶盏,姜离将每种香丸倒出一粒放入茶杯,再倒上少量清水化开,一股子更明显的幽香便弥漫出来。
她仔细分辨片刻,道:“凝香阁和林下春堂都有豆蔻香身丸与茯苓香身丸,配方只相差一两味药材,凝香阁的豆蔻香身丸多了香附子与当归,少了甘松。林下春堂的茯苓香身丸多了桂心与麝香,少了川穹。浮香斋是木香香身丸和透体麝脐丹,透体麝脐丹与污渍配方相差极大,木香香身丸比那污渍多了木香与檀香,还有砂仁。”
姜离沉吟片刻,“排除最不像的,便只有浮香斋的木香香身丸与凝香阁的豆蔻香身丸最为可疑,但因污渍干结日久,有些药粉已难辨性状,这二者难定其一。”
裴晏已经看完那份名单,安抚道:“但能确定两家,便先从这两家入手便可,这份名目你可看看,薛沁也在其上”
姜离接过名单,刚看一眼便面露诧色,付云珩也上前来,很快惊道:“真有薛二姑娘,虞姑娘怎么也买过,
还有庆安伯、安远侯家这些勋爵人家的小姐,庆阳公主殿下也买了!浮香斋这半年的生意真是红火……”
裴晏当机立断道:“凝香阁的名目也要查,此外,这两地亦需搜查排除嫌疑。”
冯骥道:“大人,眼下外头不知案情,咱们以何种名目搜查?”
裴晏看向付云珩,“我记得上月金吾卫曾在长安缉捕过一次江湖匪徒?”
付云珩立刻点头,“不错,说是上月来了四个小魔教中人,抢了城南一家银号,金吾卫抓了两个,还有两个同伙跑了,如今还在审问下落。”
裴晏看向冯骥,冯骥点头:“属下明白了。”
冯骥转身离去,付云珩这时眼珠儿一转,问姜离道:“薛姑娘自江湖而来,可知道那小魔教的名号?”
姜离面不改色,“你是说沧浪阁?”
付云珩好奇,“是啊,你们江湖中人不称他们是小魔教吗?”
姜离想了一想,“倒也有人喊。”
付云珩再上前半步,“那你有没有见过他们那位阁主?”
见姜离迷惑,付云珩道:“沈涉川啊!”
大周立朝两百余年,当年太祖打天下时,得了不少江湖豪雄相助,后来每一朝,朝廷与武林皆和睦共存,互通有无,对江湖享有盛名者,世家王侯以诚招揽,高居庙堂者若向往江湖逍遥,也有不少抛却高官厚禄于武林中开宗立派的。
付云珩所问之人,便是其中十分特殊的一位,此人表字“涉川”,单名一个“渡”字。
十三年前,十五岁的沈涉川还是长安城人人皆知的工部侍郎公子,他是武学奇才,六岁拜入凌霄剑宗学武,十四岁便是武林百战榜上高手,再加上他生得潇洒俊逸,每每打马过朱雀街时,总有许多女儿家向他投花示好。
然而正是那一年,其父沈栋因贪腐获罪而亡,其母曲雪青自戕殉情,沈涉川喊冤不成逃往江湖,短短三月后一个叫“沧浪阁”的门派出现在了武林中,与此同时,参与沈栋贪腐案的七八位官员陆续死于非命,沈涉川广发告令,宣告是他所为。
一时间朝堂震动,景德帝大怒,悬赏发至武林,因赏金丰足,成千上万的江湖人士围捕绞杀,沈涉川率沧浪阁反抗,几乎与半个武林为敌,便得了小魔教之称。
姜离摇头,“我便是遇见过,也不知那人是不是他。”
付云珩蹙起眉头:“原来是真的?说他后来落入赤火帮手中,那赤火帮用雷火布置陷阱抓到他,他被雷火所伤毁了脸,还受尽折磨,纵然最后还是逃了,但人哑了,还再未露过真容,如今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姜离不置可否,似乎对这段江湖轶事不感兴趣,见外头天色已晚,卢卓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便起身道:“时辰不早了,我府中还有事,便先告辞了。”
裴晏起身相送,“也好,香药有了消息,我让九思知会姑娘。”
姜离点点头,拢着斗篷出了院子,裴晏和付云珩一路送出来,直到上了马车,姜离才靠着车璧微微松了口气。
怀夕小脸皱作一团,极低声道:“怎么长安也喊小魔教啊……”
姜离轻轻摇头,怀夕忙抿紧了唇。
马车迎着寒风辚辚而动,等再回薛府时,天色已黑透,姜离进得府门,便见长恭在门口等了多时,见她回来,他急急迎上来,“大小姐”
姜离轻抬下颌:“回去再说。”
长恭应是,一路跟着姜离回了盈月楼,进了屋子,姜离一边解下斗篷一边道:“说吧,都探问到了什么?”
长恭恭敬道:“小人打听到,徐将军府上那位老夫人出自京畿杜氏,她有个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已故去,那位哥哥膝下三子二女,如今三位老爷都在巡防营领差,两个女儿,一个嫁给了从前的雍州刺史,今已移居青州,一个嫁去了庆安伯府做续弦。”
微微一顿,长恭沮丧道:“荣宝斋那边小人去问,那掌柜的说他们月前的确做过那样一副珊瑚耳珰,还是一整株东海珊瑚打成整套头面,但不肯说客人名姓。”
长恭自觉没办好差事,满脸惶恐,姜离无声冷笑一下,和声安抚,“没关系,我已知道那人是谁了……”
第015章
断骨
“姑娘,
裴大人来了”
天还未大亮,姜离的马车便停在了顺义门外,等了两盏茶的功夫后,方才听怀夕轻唤一声,
姜离掀帘去看,
便见一片冰天雪地里,
裴晏着一袭月白银纹圆领武袍策马而来,马背上的他虽是姿容如玉,却眉梢冷峭,
身挺如剑,英武慑人。
姜离眯了眯眸子,从前的裴晏克己守礼宛若圣贤,总会叫人忘记他的手除了赋文修书也可扬刀舞剑,
而今时移世易,裴晏令人陌生之地越来越多了。
裴晏老远也看到了薛氏马车,他长鞭急落几下,
马蹄在身后尥起阵阵雪雾,
到跟前收缰勒马,
在马儿嘶鸣中道:“姑娘来的如此之早,
想来是有要紧事,
去衙门说罢。”
他跳下马背,
将缰绳扔给跟上来的九思,姜离默了默,
到底下得马车,二人同入顺义门,
裴晏侧眸看她一眼,“是为了付姑娘的事?”
姜离点头,
“不错。”
裴晏意料之中,却又抱疑道:“姑娘和付姑娘相识还未有半月,为何对她的事如此不辞辛苦?”
姜离面色淡淡,“许是投缘。”
裴晏不置可否,待到大理寺衙门,值守的武卫见这般大早二人同来,表情几变,待入了裴晏的东院,姜离才启口道:“昨日我去徐老夫人府上时,发现了一处异样,后来我又派人查了一番,便知道大人的画像应往何处找了。”
九思为二人打起帘络,等进了门,裴晏便问:“可是庆安伯府?”
姜离有些意外,“大人如何得知?”
裴晏道:“当日付云慈在玉真观走失,虽于玉真观寻人之行闹的颇大,但一般不会有人上来便关注此事,当天晚上,玉真观的一个老道长因与徐老夫人交好,特意派人往徐府提了此事,这便是说,除了寿安伯自家与徐家,没有其他人知晓更多,而谣言是当天深夜便在东市传开,那消息最可能从何地漏出?”
姜离凝眸,“徐家”
裴晏道:“徐家与伯府定亲,且婚期将近,一开始我对徐家并无怀疑,直到这几日调查谣言来处,发现幕后之人十分小心,还在事发第二日再去玉真观打探内情,我便命人先仔细排查徐家上下,后得知因有道长主动回报,徐家并未再派人打探,而前日我才得知,就在事发当夜,徐府上有位姑娘做客”
姜离道:“庆安伯府的四小姐。”
裴晏颔首,“我虽有怀疑,但余妙芙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未有证据不好直言,因此昨日只说尚未查到下落,但昨天半夜,排查庆安伯府的人来禀,说庆安伯前两日把两个不听话的小厮打发去了城外的庄子上,令他们半年内不许回来,今日一早,我已命人拿着画像出城,待找到那二人,便可知我们的怀疑是否有错。”
姜离听他已安排好一切,顿时生出白跑一趟之感,“我昨日提过为徐老夫人看诊,今日又这样早来,大人还没进衙门便猜到我要说什么吧?”
裴晏道:“猜到也不比姑娘亲口相告。”
他神色平静,姜离心底怪异之感却又冒了出来,她俨然道:“既然大人已有安排,那也不必我多言了,大人还有公务,我先告辞。”
她说完便抬步,裴晏忙道:“且慢”
他看一眼窗外,“凝香阁的人马上就到了,昨夜搜查两家铺子并未发现异常,但康隆刚接手铺子不久,没有半年来的客人名单,因此我令他与康景明查拟名册,今晨同来大理寺,顺便看看康景明有何说法。”
裴晏语气诚恳,姜离想到香药的线索来之不易,看他一瞬,终于还是驻足。
裴晏语声清郎了些,“昨日卢卓搜查药铺所获不多,外间的药铺几乎没有卖成品香身丸的,客人多拿方子取药,虽有人买过近似的汤药,但没有连着数月买的,再考虑到衣裙上的污渍多为粉末颗粒,药铺那条线便可一放。”
姜离点头,“确是更似香丸,那其他地方呢?”
裴晏道:“青楼戏楼有人用此药,但除了极有名头的,其他人用不起香身丸,而这些人也多有不在场证明,尚未寻到可疑之人。”
说话间九思又来送茶,再往屋内添了火炉,等暖和起来时,康隆与康景明还真到了。
二人前后入厢房,见姜离也在,表情都有些异样,见了礼后,康隆热络地掏出一份名单来,“大人,这是昨天晚上小人去找景明拟好的名册,在六月之前,我们的客人还是很多的,但从七月开始,老主顾跑了不少,您说的买香身丸的便渐少了。”
康隆锦衣加身,眉眼带笑,身后的康景明却是比那日所见更为颓唐,他眼窝深陷,面色蜡黄,下巴上胡茬一片,不知多少日未理仪容。
裴晏看完名单递给姜离,只问康景明道:“没有男子来买过香丸?”
康景明摇头,恹恹道:“此物专为女子调配,是我们不外传的方子。”
裴晏生疑:“不外传的方子?”
见康景明说话慢吞吞的,康隆主动道:“大人有所不知,各家的香身丸配方虽大同小异,但其用料配比却大有说法,我们的香身丸用料毫不含糊,配比也合宜,从前可是最广受好评的,听说浮香斋也查了,大人您可不知,其实那浮香斋是仿我们的方子!”
裴晏倒不知此事,“怎么说?”
康隆哼道:“他们用药只变了两味,却不过是找了替代之药罢了,如果小人猜得不错,他们是专门买了我们的香丸请懂行的人模仿,不仅是香身丸,还有他们的胭脂香粉也皆是比照我们来的,若这香药与案子有关,那小人建议您狠狠查浮香斋,他们一定有问题,韵儿死后我们的生意一落千丈,最高兴的便是他们了。”
同行相斥,相互模仿者也屡见不鲜,康隆所言裴晏只听个七八分,他继续问:“浮香斋的人此前和康韵可有接触?”
康隆看向康景明,见他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不由伸手推他一把,“景明,你倒是答话啊……”
康景明又摇头,“不曾接触过,不过姐姐说过,浮香斋有几味香膏调的不错,她也买来研究过,用料倒是分得出,配比却难仿。”
康隆轻嗤一声,“什么调的不错,你果然是个未学精到的,浮香斋就是防制我们,再加些不入流的噱头罢了,现在好了,你姐姐一走真让他们称霸王了,我敢肯定,那背后之人,必定对我们极有恶意”
姜离忍不住问:“何以见得?”
康隆咬牙切齿道:“浮香斋这阵子风头正盛,还要在后日办个品香雅集,说有什么新香,只请那些非富即贵的老主顾,可您敢信,他们竟把请帖送到了我和景明这里,要邀我们同去品香,这不是明晃晃打我们的脸吗?”
此行确是挑衅,姜离和裴晏也听得面色微沉。
康隆又苦兮兮道:“您说可恶不可恶,我们去也不好,不去也不好,若不去,还以为我们怕了他们,若韵儿还在,哪能容他们如此放肆?”
这等商户之争衙门自是不管,裴晏又看了看名单,见没什么可问,康景明又是一副颓丧之态,便令二人先行回府等消息。
等他们出了门,姜离走到窗边,正看到康隆嫌恶地低斥:“看看你这幅鬼样子,当着大人的面简直丢尽了康家的脸,一副都在害你的样子,你干脆去给你姐姐陪葬……”
康景明落在身侧的拳头紧了又松,到底没与康隆争执。
裴晏走来姜离身边,“康隆有意收回二房的宅邸,康景明的处境不大好,他是四岁时被其父领回家的,谁也不知他母亲是谁,当时的主母不愿认,他便等于寄居在康家,后来康老爷两夫妻相继病故,康家其他几房为了争夺家产,对他姐弟二人颇为苛刻,康韵比他大三岁,算是拉扯着他,相依为命长大。”
光看容色也知道康景明过的辛苦,姜离叹了口气,“可惜没有新线索,凝香阁的客人与浮香斋相差无几,且皆是”
“女子”二字未出,姜离话语忽然一断,裴晏不明所以,顺着她的视线看向窗外,这一看,他的表情明暗不定起来。
只见院门处正走来二人,左侧的是付云珩,其右跟个着宝蓝云纹团花纹蜀锦大衫的清俊男子,步态悠哉,眉眼风流,竟是李策。
“鹤臣,我来不碍你公务吧?”
李策笑盈盈的,人未进门声先至,他父亲是从前的江陵王,景德十五年削藩后降为郡王衔,后父母早逝由他袭爵,长安城世家贵胄皆称他小郡王,他大喇喇掀帘而入,不等裴晏答话,细长的瑞凤眼微微一眯,“薛姑娘怎在此?”
姜离微微欠身,“小郡王。”
付云珩后一步进来,惊讶道:“咦,小郡王认识薛姑娘?”
李策含笑点头,“那日在庆阳姑姑府上见过。”
付云珩想起姜离提过莳花宴之事,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可真是巧了,你应该知道吧,薛姑娘医术极是高明。”
李策视线在裴晏与姜离之间来回,“辛夷圣手,我自然知道,但今日这是……”
裴晏道:“有一案子需要薛姑娘帮忙,你怎来了?”
李策一听想起来意,立刻道:“大理寺不是在查那新娘屠夫的案子吗?怎么还查到了我师父那里?他老人家如今在病中心力不济,被你们一番盘问吓得不轻,只叫人来问我生了何事,我哪知道何事牵扯天音楼,干脆来找你问个清楚。”
见李策竟是为了程方荀而来,裴晏先示意他落座,“确有个案子与戏班之人有关,找到天音楼也只是例行查问,你师父病重卧床,自不可能与他有何干系。”
李策眼底生出兴味,“什么案子?是那新娘屠夫案吗?”
裴晏还未说话,李策瞳底一亮,“还真是?!”
见裴晏欲开口,李策抬手道:“你可别否认,你我认识多少年,我还不知你?你惯不会撒谎的,要哄人也必要先做一番心里建设,也真是难为你了,一上任就是这么个大案,你放心,不该问的我绝不多问。”
李策虽时有纨绔之行,但也知分寸,见裴晏面露无奈,他把玩着腰间玉佩道:“我前日还与庆阳姑姑说,自你入大理寺,见你一面都难,此前在御前当差,虽被陛下看着,但好歹不必风里来雨里去的不是?陛下最心疼你,你却偏挑了最辛苦的差遣,我若有你一半文采,我也不必吃如今的苦。”
付云珩听得发笑,“小郡王在将作监哪里辛苦?不必御前奏对,也不必上朝论政,建筑木工为你所好,陛下也对你满意极了,可别叫我们羡慕了。”
李策轻嗤,“这便是你不懂了,期望越高所求越多,陛下对我唯一的指望便是我安生在将作监待着,每年修几间宫室补几处楼阙,你鹤臣哥哥可与我不同,陛下期望他将来入阁拜相,恨不得让他立刻建出一番功业来,我看啊,倘若今次的案子办不好,陛下年后只怕还要他回御前去……”
裴晏微微摇头,付云珩则为裴晏担忧起来,“那也太快了吧。”
李策笑意分明,一副隔岸观火的看好戏之态,目光一转,却见姜离未听他们说话,竟在看裴晏案上公文,她今日月白斗篷下是一袭天青万字流云纹绣裙,窗外霜雪明光落在她身上,实在是一副秀骨清像。
李策眼底闪过讶异,“薛姑娘这是帮了鹤臣多大的忙?我只知薛姑娘医术非凡,却不知她还能问案,鹤臣,你办差可是极严谨的。”
裴晏道:“薛姑娘医术不凡,亦见微知著,的确助力不小。”
付云珩这时道:“小郡王,薛姑娘今岁也值双十之龄,医术上又有如此造诣,我姐姐此前说,一看到薛姑娘便想起”
付云珩未说得下去,因李策面上明晃晃的笑意顷刻一僵,但很快,他又依言打量姜离两眼,转过头道:“哪里像了?你这话可也冒犯薛姑娘。”
付云珩抓了抓脑袋,“我就这么一说……”
李策闻言打了个哈欠起身,“罢了罢了,你们还有要紧差事,我也得去衙门露个脸,否则那群老古董少不得要去御前告我的状,鹤臣,若我师父真有何牵连,你得看在我的面子上提前知会我一声。”
裴晏懒置一词,李策也无需他回应,“反正我当你答应了,薛姑娘,咱们下回再见,告辞了。”
姜离点了点头,李策施施然出了门。
付云珩望着窗外道:“也是巧了,我适才刚到衙门门口便碰到小郡王,鹤臣哥哥,你派人寻我所谓何事?”
裴晏如常道:“你姐姐的谣言我与薛姑娘已发现关键线索,如今正等抓到人证,你那边不必查了,人证抓到之后再与你细说。”
付云珩大喜,“那岂不是很快就能替我姐姐洗去污名?太好了!我倒要看看是谁害我姐姐!她遇袭已够苦,如今连婚事也没了,我非求个重判解心头之恨!”
裴晏看向姜离,却见她面上一片凝重并未搭话,他疑道:“薛姑娘可是想到了什么?”
姜离道:“此事内情或不简单,不过,一切等找到证人再议,届时如何处置,也要看付姑娘自己的意思。”
话音落定,十安捧着封文书自外而入,“公子,右金吾卫送来的公文。”
见裴晏有的忙,姜离道:“大人既有公事,我便先告辞了。”
付云珩道:“那我也先回衙门,戏班那条线我们在跟,若有消息了我再过来。”
裴晏应是,又看向姜离道:“香药如今的名单虽无男子,但凶手作案半年之久,大理寺会继续查访,有消息再知会与你。”
姜离应好,与付云珩一道出了门。
待走出院子,付云珩道:“薛姑娘,我适才所言你莫要放在心上。”
姜离反应片刻才明白他说的什么,失笑道:“无碍,你姐姐也与我说过她有一位故友。”
付云珩苦笑一瞬,“不错,就是那位姑娘,是我姐姐挚友,还是小郡王曾被赐婚的未婚妻,只可惜五年前一场大乱芳魂永逝了。”
说至此,付云珩道:“说起来,还与姑娘父亲有些关系。”
姜离心底轻叹一声,“是吗?”
付云珩点头,“长安原有个广安伯府,广安伯魏阶是历代最好的御医,他家有一门家传针灸术名曰‘伏羲九针’,他凭此术年纪轻轻便当上了太医令,可后来他看诊有误害死了皇太孙,一大家子便被发落了,是满门抄斩,还是薛大人领着三法司审定的,而叫人想不到的是,定魏氏之罪最要紧的证供竟来自他们收养的义女。”
“那位姑娘是广安伯夫人的嫡传徒弟,我十岁时便听说伯府出了个小医女极有天赋,将来说不定要继承魏氏衣钵,后来我姐姐入白鹭山书院与这位姑娘相识,二人感情极好,那位姑娘容色无双,冰雪聪明,性子也活泛不羁,与我姐姐很是不同。”
“你刚才看到的小郡王,对她颇为钟情,求过亲不说,还在魏家出事后请陛下给他们赐婚,因那位姑娘在瘟疫时照顾过皇后娘娘,陛下便准了,任谁都看得出小郡王是为了保那位姑娘不被株连,可谁能想到,那位姑娘在出事半月后,不知怎么去了东市的登仙极乐楼,还死在了登仙极乐楼的大火里……”
付云珩说了半天,未听姜离应声,侧眸去看,便见姜离敛着秀眸,鸦羽似的长睫在眼睑投下一片阴霾,看不出是何情绪。
他继续道:“当时我姐姐心痛欲裂,小郡王就更不必说了,后来在火场里收捡出几样遗物,给那位姑娘立了处衣冠冢,不至于让她做孤魂野鬼。”
雪后初晴,白惨惨的冬阳照在姜离身上,她呼出一口雾气,有些感怀道:“小郡王做到如此地步,那位姑娘若泉下有知,必定很感激。”
付云珩也说的怅然起来,“那场大火至今也没个说法,我姐姐耿耿于怀,小郡王你刚也看到了,就更是没有放下,都怪我一时嘴快,不该乱提的。”
说话间二人已经出了顺义门,姜离道:“小郡王看着是个洒脱性子,不会放在心上。”
付云珩一笑,“那倒是,他可是我见过最潇洒肆意之人。”
薛氏的马车等候在外,姜离与付云珩告辞,上马车后,吩咐驾车的长恭往城东锦云绸缎庄去,今日正是她取定做裙裳之日。
怀夕适才跟了一路,正听见付云珩所言,此时满眼担忧,“姑娘……”
姜离眨了眨眼,“想吃透花糍吗?”
怀夕一愣,“那是什么?”
姜离笑意微深,敲了敲车璧道:“长恭,绕去永福巷。”
长恭应是,随即将马车往西转向,过朱雀街后,一路朝永乐坊而去,疾行两刻钟的功夫,马车外人声渐沸,姜离掀开车帘朝外看,不多时鼻息一动,“停车”
马车正停在一家名唤“钟记”的糕饼铺子前,时近午时,店门外三五人排着队,姜离掏出一粒碎银交给长恭,吩咐道:“三匣透花糍。”
长恭应声而去,再返回时,手中多了三个油纸包,姜离给她二人一人一包,待马车再走动起来时,车厢内便盈满了香甜味道。
怀夕看着那白糍中透出花形的软糕,睁大眼瞳道:“竟真如其名!”
透花糍乃长安城特有的糕点,将上好糯米捣打成糕,夹红豆沙为馅,再将豆沙塑成花形,因花在糍糕中若隐若现,便得名透花糍,姜离看着怀夕神色,简直与她当年初次吃到虞清苓买的透花糍时一模一样,她轻咬糍糕,糯米与豆沙在齿间化开,久违的香甜暖热似能驱散一切凛冬寒意,主仆二人都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马车到锦云绸缎庄时已是午时初刻,姜离带着怀夕进门,柜台后的伙计一眼认出了她,“薛姑娘,可是来取衣裳的?”
姜离应是,跟着伙计上了二楼雅间,伙计边走边道:“已经准备好了,待会儿您看过之后没出差错便可取走,您稍候片刻。”
姜离在雅间等着,片刻便见头次见过的绣娘抱着个包袱进了门,姜离下意识往她身后看去,“胡师傅呢?”
绣娘道:“胡师傅这两日旧伤复发不在铺子。”
绣娘取出衣裙令姜离检查,姜离问:“是何旧伤?”
绣娘叹道:“是腿上的,大抵七年前,胡师傅和大小姐坐马车出城时出了意外,他摔断了腿,大小姐则折了右手,大小姐年轻,后来全好了,胡师傅却留下了遗症,一到冬天便时不时的疼上几日,看过好些大夫都不见好。”
姜离听得不对,“你们大小姐折过手?”
绣娘应是,“是啊,当时养了两个多月呢。”
姜离眉头皱起,忽而想起前次来看绣样时胡师傅也提过一嘴汪妍学艺刻苦,只是他未说详细,姜离只以为是普通摔伤,但普通摔伤怎会养两三月才好?
她忙问:“可是伤到了骨头?”
绣娘颔首,“是,当时有大夫说大小姐骨头断了,往后再不能拿针线,吓得大小姐不轻,幸而后来遇到了一位极擅骨伤的大夫,治了一个多月才治好。”
姜离拧起眉头,脑海中一时浮现出汪妍腐可见骨的遗体,一时又仔细回忆宋亦安的几份验状,汪妍的验状她临走前才看了一遍,此刻一个字也不会记错。
她面色越来越难看,“七年前你们大小姐已经十三岁,若骨头断过,不可能不留下痕迹,不对,一定是哪里出了错……”
来不及细看衣裙,她拿起包袱转身就走,“回大理第016章
女尸
申时过半,
城南义庄正堂内站满了人。
汪乾有些莫名道:“怎忽然问起七年前的事?七年之前,我们一家人还有绣楼的师傅们一起出城上香,当时我妹妹和胡师傅乘一辆马车,结果路上他们那辆马车车轴忽然断了,
车厢甩出去,
我妹妹和胡师父都受了伤,
胡师父摔断了腿,我妹妹则撞折了手。”
他抬起右手比划,“当时手腕错了位,
前臂内侧的骨头也断了,请了几位大夫都说以后会落下残疾,幸好后来遇到一位专治骨伤的大夫,花了一个多月才见好。”
姜离指着自己的手道:“是手臂内侧这根骨头断了?”
汪乾点头:“那时我妹妹手腕和手臂都肿的老高,
大夫检查后是这样说的,后来治了一个多月,又养了一个多月,
幸而她年纪小算是好全了。”
话音落定,
汪乾面色紧张问:“裴大人,
这是何意?怎么问起这个?莫不是我妹妹的遗体出了什么岔子?”
裴晏道:“眼下还不肯定,
你在此等候片刻。”
汪乾欲言又止,
这时,
宋亦安从甬道之中走了出来,他围着面巾戴着护手,
瓮声瓮气道:“大人,从现有露出的骨骼来看,
的确没有发现受伤旧痕,但如果要检查的明明白白,
需要把汪姑娘的手臂骨骼清理出来,再用仵作特有的法子试。”
汪乾一听瞪大了眸子,“什么意思?把骨骼清理出来?”
宋亦安道:“就是把汪姑娘右手小臂上的腐烂皮肉全部剔除干净。”
汪乾眼前一黑,愤然道:“我妹妹的遗体本身就残缺不全了,如今还要剔骨,你们这、这是愈发令她泉下难安了……”
“汪公子。”姜离上前半步,“只有早日抓到凶手才能真正让汪姑娘安息,何况如今发现的线索极其要紧……”
见汪乾面无松动,裴晏道:“你妹妹的手受过重伤,但如今发现的这具遗体手臂骨骼却不见伤痕,也就是说,如今这具遗体,极可能不是你妹妹。”
汪乾听得大惊,“不是我妹妹?可、可那些衣裙饰物,都是我妹妹的没错啊,如果不是我妹妹那又会是谁?难道我妹妹还活着?”
如果死者不是汪妍,那真正的汪妍在何处的确是个问题,但倘若好好一个人失踪五月未有消息,其结果也不容乐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