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103章大礼
沈桥以前问过一句话:你是不是有什么放不下。
曾经闻时以为自己放不下的是灵相。后来想起一些片段才知道,
他放不下的是自己灵相成笼守着的地方。
现在他终于明白,他其实是在等人回家。
他用那年山顶新下的雪烹好了一壶香茶,等尘不到回来,
却只等到大小召在错愕中枯化。
他等的是那人一句“我来讨茶”,
可真正等到的,
却是封印大阵漫天血雾下的那句“闻时,别回头”。
那天之前,腊月初一是他的生辰。
那天之后,死生同日。
一切的一切,
都是拜面前这人所赐。这个杂碎本该承受自己造下的所有恶果,万死也不足惜!但他居然好好地活了一千年。
凭什么?
“你凭什么……”
张岱岳在模糊的视线中看见闻时嘴唇动了一下,
轻声说了这样一句话。
不知道为什么,
比起刚刚那个盛怒滔天,攥着命门喝问他的人,此刻忽然静下来的闻时更让他恐惧,
简直有点毛骨悚然了。
那种冷静就像一层冰,薄而平地覆在最上面。你可以看到冰下狂涨的疯劲,但又触碰不到。
就好像对方已经做好了某个决定,而你无论如何都没法让他改变主意。
这种感觉,比什么都让人害怕。
张岱岳这刻是真的慌了,
而闻时已经不再看他,只低了眼,
从手指间理出一根傀线。
呼——
那根傀线割破狂风,落到了他身上。
跟之前给他带来剧痛的那些不同,
它冷冰冰的,
很轻,自右颈斜向下,
绕过左肩下靠近心脏的地方。
传闻都说老祖闻时使傀线的时候,从来不讲究缠裹的条理,那些看似普通的线只要到了他手里,就好像是从灵相上延伸出来的一样。
可这次不同。
懂傀术的人一看就明白,这根傀线的起点和落点都是有讲究的,绕过的两处都是灵相关窍,仔仔细细,毫厘不差。
“你——”张家老祖宗动弹不得,目光跟着线走了一圈。再出声时,声音已经开始颤了。
他刚说一个字,第二根傀线又冷冷落下来,绕过左腕,又朝额顶缠过去。
……
依然是灵相的关窍。
“你做什么?”他焦急开口,“你究竟——”
第三根傀线也过来了。
绕经的还是关窍。
……
后世人评述一个傀师有多厉害,总是去看他能同时操控多少个煞将巨傀。好像傀是傀术最巅峰的体现。
以至于后来很少有人记得,傀术最凶的一着跟傀无关,只用到线。就是绞杀。
不是寻常的绞杀秽物、绞杀幻境精怪,而是绞杀灵相。
生人以灵相入轮回,灵相乃一切的根基,是本源。绞杀灵相,就是彻彻底底抹杀这个人一切“活”的机会。
也叫屠灵。
它并不会让那具灵相就此消散泯于黄土,而是让那灵相以最细碎的方式被禁锢下来,在各个角落看着尘世洪流滚滚向前,看着生灵万物都好好活着,除了自己。
后来人之所以不记得,就是因为这一着太凶,归属于禁术。也许有人会,但从来不用。
闻时就是如此。
算上今天,这是第一次。
傀线一根一根落下,就像铡刀一把一把地轻抵在皮肤上。
张家老祖宗口含血沫不断吞咽。他死死盯着闻时,从挣扎狡辩到浑身抖如筛糠……
第八根傀线落下的时候,他终于受不住,彻底崩溃。
“你不能——”他目眦欲裂,“你不能这样,你做不了这种事!你不能——”
屠灵一共需要十二根傀线,而闻时在他发狂的时候已经落下了第九根。
“我看过的,我知道!屠灵是禁术,是大忌!”
……
第十根。
“我有天谴,我天谴还没全消!我该入轮回继续还债,我还要还几世的债,你不能……你不能把我绞杀在这里。这是大忌,是有违天道的!你——”
他觉得面前这个冷眼寡语的人已经疯了,而他不知道怎么阻止。肆虐的狂风已经成了涡笼,涡笼里只有他和闻时。
除了闻时,他看不到任何人。
风涡外人声隐约而嘈杂,似乎有很多人不断想靠近他们,却没人能靠近他们。
张岱岳几乎开始口不择言了:“你看看我,看看我身上的天谴。逆天改命触碰大忌就是这个下场,你最该知道的!屠灵只会比改命还要凶,你会比当初的我还要痛苦、还要惨烈,你会承受十倍百倍的反噬,你——”
他到最后嗓音凄厉得堪比尖叫。
闻时终于在尖叫声中看过来。
他皮肤雪白,衬得眼底的血色鲜红,表情却是无动于衷。他绕下第十一根傀线,终于开口回了一句:“那又怎么样。”
反噬好了,痛苦又怎么样?随便什么都无所谓。
这一瞬间他所有的感官和理智都是空茫一片,上碰不到顶,下踩不到底。
他又感觉到了当初在封印大阵里的那种歇斯底里,只是这次面上是冷的。
可能更疯了吧。
伤敌一千自损三千都无所谓,大不了就是天谴……
大不了就是背一次天谴。
尘不到都背过,他有什么不行?
狂风骤然掀到了最顶,跟傀师的情绪合而为一。那点隐约的人声被彻底盖住,所有一切都被屏蔽在外,就连风涡里张家老祖宗声嘶力竭的叫喊都像是默剧。
他铁了心。
就在最后一根傀线也落出去,大忌将成的那一刹,终于有一只手破风而入,勾住那道傀线将它收回来,然后包住了闻时的手指。
那只手很凉,凉到几乎没有活人的体温,像长而瘦削的枯树枝桠……
被包握住的那一瞬,闻时空茫的情绪终于踩到了地。
“闻时。”谢问的嗓音极低也极温和,是从没有过的语气。他自身后而来,落在闻时耳边,一遍一遍像一种安抚,“闻时……”
“不是这么报的,听话。”
听到他声音的时候,闻时紧紧抿着没有血色的唇,强压在薄冰之下的所有情绪都漫了上来,再也收不住。
像极了年少时候在大笼里受了伤,上山回家的瞬间。
他眼睛依然很红,盯着虚空中的某个点,带着几分固执说:“大忌就大忌,我不在乎。”
“还有我呢,我在乎。”终于破开风墙的谢问明明站在他身后,却好像知道他会是什么表情什么反应一样,伸出另一只手盖住了他发酸的眼睛。
他在黑暗中依然睁着眼,过了很久才慢慢合上。
谢问感觉手掌心沾染了一丝温热潮意,他看见闻时颈间的喉结滑动了一下,听见对方哑声说:“……天道不公平。”
那一瞬间,他心疼得一塌糊涂。
他知道闻时其实清楚种种法则,明白世间曲折福祸并不是这样直白相较的,或早或迟,但该有的其实并不会少。说这样的话并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憋了太久的一种发泄而已。
就是因为知道是发泄,才更心疼。
又过了很久,连谢问都难破的狂肆风墙才慢慢缓和下来,周遭的人声终于透进来,模糊嘈杂。
张家老祖宗以为自己得了一线转机,抓住这个间隙一边挣着身上已缠的傀线,一边强调道:“没人能绞杀灵相,谁都不行。连天道都没有抹煞我进轮回的路,何况是人……没人可以,谁都不——”
他正摇着头,颠来倒去地重复着,就听见谢问忽然开口道:“有这么一个说法,说人死的时候,请上十八僧侣日夜诵念,只要心真意诚,就能给将行的人留点祝福的印记。”
印记可深可浅,浅者多一两个福报,深者可保一世平安长寿。
当然,不仅止于此。
“印记不一定是善的,诵念的人也不一定要是僧侣。”谢问淡声说着,看向张岱岳的眼里一无表情。
他一贯与人言语看缘分,有些人他连斥责都省了,一个字也不会多说。张家老祖宗就是其中一个。
眼下他却一反常态,不知是因为掌中那点潮意,还是因为那背后更多的人和更多旧事。
张岱岳怔了一下,攫住了话里的意思:“怎么——”
他环顾四周,渐渐缓歇的风墙之外,依稀是判官百家黑压压的人影,“是要让这些人一并对着我诵念,祝我下一世报应不爽么?”
他嗓音像风箱,笑起来也嘶哑难听:“不会的,没有用……一千年,他们就是日夜不休诵念不停,抵得了一千年里那么多人对我说的大善和福报么?”
“抵不了。”谢问居然顺着应了一句,“他们的话不作数。”
张家老祖宗又怔住了,他从来就摸不透面前这位的想法,像是隔了天上地下的一条鸿沟。过去是,现在依然是。
但没关系,他只求能活。
这一世活不了,还有下一世。
他的要求其实很简单,其它他都不在乎。而面前这些人,哪怕本领通天也没法在这点上奈何他。
他们无能为力,这就足够让他快活了。
他正要笑,就听见谢问又说:“你身上还有没消的天谴,单是一个柳庄,你的债主就数都数不过来。其他人的话不作数,债主就不一样了,那是你欠他们的。”
张岱岳盯着他。
“我没教过你什么,所以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个道理。”谢问停了一下。
张岱岳嘴唇轻颤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什么道理。”
“不管轮回多少次,世间变换多少轮,你亏欠的那些人,总会在你周围。躲不开避不掉,直到两清。”
张家老祖宗瞬间僵住。
那一刻,他真的悚然一惊,下意识朝风墙外的幢幢人影看过去。想着自己身边来来去去那么多人,或许其中一些就是千年前的柳庄村民,含冤带恨。
但他很快就说服自己,“有便有,就算有人是我的债主,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轮回那么多世,谁还记得?”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个微微沙哑的女声穿破风墙:“我记得。”
短短三个字,就让张岱岳血色尽消。
“谁?!”他喝问。
泥沙走地,他看不清风墙外那个人的模样,也一时认不清声音。
“我。”那个声音再度开口,这次一字一句地报了名字,“张碧灵。”
张岱岳浑身冰凉,像被人兜头倒下一整桶寒冰。
“不可能。”他立刻道,“不可能!你诈我,你们是在诈我。你怎么会是柳庄人,你怎么会记得那些事?!”
就连闻时也愣了一下,他抓住覆在眼睛上的那只手,转头朝谢问望了一眼,又朝那个人影看去。
风墙终于彻底落下,那个人影露出真容——确实是张碧灵。
她头发凌乱,脸色苍白,眼下有微微的青痕,带着一股浅淡的疲意,但眼珠极亮。跟当初闻时在望泉路那个笼里见到她一样,又不太一样。
张碧灵看着张岱岳,沙哑的声音并不高,却字字清晰:“你记得张婉么?是她帮我想起的过往那些事,所以我什么都记得。我记得那天晚上柳庄下着多大的雨,记得那道闪电劈下来的时候惊得满村的狗都在叫,记得那座山压下来的时候,我听着声音睁开眼,却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们何其无辜啊,却连恨都来不及,就上路了。
她很久没睡过一个整觉了。自从想起那些事,每一晚的梦里,她几乎都在暴雨和山村里挣扎。但她不后悔想起那些。
她一直觉得,或许这就是天意下的缘分。
恰好是她想起了那些事,那就由她代那些人讨一个结果。
“我查过的,听说天谴傍身,债主就好比另一种天道,说什么都会一一应验。”张碧灵道,“那我代柳庄三百亡魂跟你讨一场冤债——”
郑重话音落下的那刻,倾天之力灌注于张家老祖宗身上,像一把带着天道谶言的刀,一字一字刻在他的灵相上。
“希望你犯下的所有罪业都还报于己身。施加于人的所有苦痛日夜不休环绕左右。”
“柳庄三百余人那一世短缺的寿命皆由你来抵,一世不够便两世、三世、十世。”
“一日不还清,一日不得入轮回、一日不得解脱!”
这些话并不长,却好像费劲力气。张碧灵说完,眼已通红。
她抿着唇急促地喘着气,过了许久才叹息似的长吁一声,冲着张岱岳的方向说:“可能一千年都不够你还呢……”
那一刹,整个世界仿佛静止。
而后,便是天塌地陷,山河崩裂。由张家老祖宗引发的那个笼在对方癫狂的痛叫中彻底破碎,他经受的是另一场不受反噬的屠灵。
千年前故事里的种种,在灵相撕裂之时涌现出来,像无数面碎镜,映着无数场过往。
判官数百后人看着走马灯似的场景,第一次真实地窥知到了当年。
当年山间有仙客,红炉映膛火,白石绿苍苔。
他们环站在四周,久久不知言语。
而后不知谁起了头,转向谢问,两手合握躬身作了个长揖。接着,所有人都转向他,行了这个师徒大礼。
他们用着他教授的东西,说着他在旧时书册里留下的话,做着他不问冬夏长久做过的事情,合该要拜他的。
这一拜,晚了一千年,但终究没有落下。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评论有读者提出来张家老祖宗名字不妥,是我取名疏忽了,非常抱歉,跟大家说一下,改成张岱岳~
第104章
消散
在场的人在出笼前几乎都看到了这一幕,
但闻时没有。
他明明睁着眼,却什么都看不进去。因为在笼消散瓦解的那一刻,有人忽然抹了一下他潮湿的眼尾,
叹息似的低喃了一句:“闻时……”
那人似乎有太多话想说,
但最终只轻声说了一句:“别哭。”
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
闻时身上一空。
之前捂过他眼睛又抹过眼尾的手消失了,勾了傀线拦着他的人也消失了。
笼内一切如巨幕落下,现实的场景显露出来——
他依然站在张家倾颓的本宅前,面朝着远山朦胧起伏的暗影。
金翅大鹏流光的云翅从山边划过,
大小召带着银辉的长影直落在地。它们身上腾起山一般的亮色火光,又忽地黯淡下去。
像烟火的余烬,
明灭了一下,
然后再没有亮起来。
闻时听见了惊呼,似乎有很多人朝巨傀陨落的方向跑去。
也有人朝他跑来,叫着他的名字。
但他脚底生了根,
听不清,也动不了。
其实不用看,他也清楚地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不是突如其来的意外,而是傀的枯化。是他担心已久,避不开也躲不掉的一场枯化……
谢问的枯化。
其实去往山坳之前,
他就有预感了,当时抓着谢问反复确认着状态,
看到对方半边身体完好还松了一口气。
但他忘了,生人以虚相入笼。那时候他们已经在张岱岳的笼里了,
他所见到的……都是假相。
闻时还记得谢问站在夜色的阴影下望过来,
浑身透着枯败之气。
或许从那一刻起,那个人就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只是放心不下,
所以强撑着又陪了他一场……
现在笼一破,虚相也就跟着破了。
他早该明白的。
从得知谢问只是借了傀的躯壳重返人世的那一瞬起,他就该明白,一抹本体灵神根本拖不了多久。他终究要眼睁睁地望着那个人消散。
可是那人总是不让他看。
每一次离开,都是闻时在前他在后。
他从不让闻时看。
风从背后而来,空落落的,又绕到了身前。
那里面好像裹着刀,吹过眼睛、吸进身体,到处都痛得钻心。闻时大睁着眼睛,良久之后眼皮很轻地颤了一下。他瞬间垂了眸,在地上找着什么。
视线模糊不清,他紧皱着眉,其实什么也看不见,但就是找得很固执。
不远处好像有谁出了事,又是一片喧哗嘈杂,还有人叫着“夏樵”或是别的什么名字,他听不太懂,也顾不上。
周煦跑过来了,开口却是卜宁的语气,叫他:“闻时……”
他好像应了一声,嗓音低哑难闻。他飞快地眨了眼睛,视线清晰了一瞬,终于看到了要找的东西——
那是一截枯白松枝,不知何时遗落在他身边,裹着深夜最冷的雾。
他沉默地站了片刻,弯腰去捡。
那一刹那,千年之前生剖灵相的痛如狂猛浪潮席卷而来。
他攥住了那截枯木,便再站不起来。
年少时候,那人常说他嘴比铁还硬,哪怕受着千刀万剐的罪,冷汗浸了一身,问他,他也总是回一句“不疼”。
但这一刻,当铺天盖地的黑暗吞没了意识,他终于动了一下唇。
他想说尘不到,我浑身都疼。
但已经没人能听见了……
***
很久以前,尘不到说过,松云山地有灵脉,能养灵也能养人。所以卜宁把千年前的过去尘封在这里。
后来封盖解了,故人重逢,他便把钟思和庄冶养在山间灵池里。
现如今,山里的人又添了几个——
闻时就在山顶的屋子里,已经昏睡三天三夜了。
有人推门进来点亮桌上的灯,温黄色的光铺散开来,榻上侧躺着的人却依然面容苍白,一点血色都看不见。
唯一能看见血色的地方是他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地攥着那根松枝,磨破了一大片。血迹从指节弯曲的地方渗出来,湿了又干,已经锈成了暗红色。
“我天。”点灯的人探头看了一眼,咋舌道:“血又出来了,要不你再试试把他的手掰松开?”
说话的是周煦,但屋里除了他以外,并没有第二个醒着的人。
就见他问完这话,身形一顿,探出去的脖子收了回来。明明还是那个模样,却好像变了个人。
再开口时,他的语气便温缓下来,带着几分疲倦的愁意:“不抵用,他性子倔得很,掰不开的。”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他还是走到榻边弯下腰,试着去碰闻时攥着松枝的那只手。
他只是动了一下那根枯枝,十多根傀线就从紧攥的手指间飞射出来,带着千钧威压如利刃寒芒。
幸亏去试的人是卜宁,偏头侧身堪堪避开。但凡换一个,这会儿已经被傀线钉穿在屋墙上了。
那些傀线扫了个空,又悄无声息地收了回去。
而傀线的主人依然人事不省,刚刚那一场攻击,仅仅是出于本能而已。
“三天了,居然还是这么……”周煦惊魂未定,拍了拍胸口。
片刻后摇身变成卜宁,低低应了一句:“是啊,三天了。”
他看着闻时昏睡时依然不展的眉宇,长长叹了口气,而后便盯着那根枯枝恍然出了神。
忽然,屋门“笃笃笃”急响起来。
卜宁转过头,看见一人推门而入。
进来的人是张碧灵,曾经的柳庄怨主之一,现世是周煦的母亲。她张了张口,冲着周煦那张脸,一时间不知道该叫“小煦”,还是该颔首叫一声“老祖”。
倒是卜宁歉疚地冲她点了点头,退而让周煦占了主位。
“妈你干嘛这么急冲冲的?”周煦倒是切换自如。
张碧灵还是咽下了称呼,指了指山道的方向,说:“小夏好像要醒了。”
她口中的小夏正是夏樵。
他那天自打到了张家本宅、进了张岱岳的笼,就始终不太对劲。张碧灵一直跟他同路,看到他在笼散的时候忽然不支昏了过去,但没人知道缘由。
众人试了不少办法,也没能让夏樵醒过来。不论怎么,他都死死蜷着,手指没在发间捂着头,好像在抵抗某种痛苦……
不知道是不是跟创造他的闻时,在那一刻形成了牵连。
卜宁索性把他,连同灵神残破不堪只剩一口气的张雅临一并带回松云山,安顿在了山腰。
除开这些需要养灵的,就只有张碧灵一个山外人被默许留下,一直在帮着卜宁照看两边。
“要醒了?”周煦听了张碧灵的话,道:“那太好了,再这么晕下去真的有点吓人。”
“但是——”张碧灵面色有些迟疑。
“怎么了,你干嘛吞吞吐吐的?”
“小夏状况有点奇怪。”
“奇怪?”
周煦有些不解,张碧灵索性道:“你先别占着位了,让卜宁老祖出来一下,去山腰看一眼。”
周煦:“……”
他“哦”了一声,伸手戳了自己一下,道:“别客气了老祖。”
下一秒,他敛眉冲张碧灵拱了一下手,“惭愧,稍待片刻。”
他说着又走回榻边,抓了桌上几枚圆石就要往榻边摆。
张碧灵疑问道:“老祖这是?”
“摆阵呢。”周煦忽然冒头,回了她一句。
“养灵的阵么?”张碧灵记得之前听周煦说过,闻时老祖现下灵相只有一点碎片,缺失太多,养灵池养灵阵对他来说其实效用不大。
“不全是。”周煦又冒了头,“主要是怕他跑。”
张碧灵愣了:“?”
卜宁终于没再放任那半个自己胡说八道,他搁下第三枚阵石,解释道:“我怕他醒了做些傻事。”
张碧灵不太明白他口中的“傻事”是哪个意思,但还是惯性地接话道:“闻时老祖不像会乱来的人。”
卜宁直起身,叹息似的说:“我这师弟看着冷冰冰的……骨子里疯得很。”
他正要去摆第四枚阵石,却在半途顿了一下,偏头朝门外看了一眼。
“怎么了?”张碧灵问了一句。
但没等卜宁回答,她就知道了原因——山腰好像有动静。
夜里的松云山静得出奇,百丈开外的声音,只要没有刻意收敛都近若咫尺。
卜宁的阵石终究还是没摆完,跟张碧灵一起匆匆下了山道。
他们走得太急,所以不知道。屋门阖上没多久,榻上昏睡三天的闻时忽然睁开了眼睛。
***
卜宁和张碧灵下到山腰时,一眼就看到了墙壁上细密的裂纹,像是遭受了一下重击。
不出意外,这就是刚刚那道声音的来源。
“有人上山?!”张碧灵第一反应就是这个,猛地转身朝四周看去。
没等她找到痕迹,卜宁就开口了:“不是在屋外弄的。”
“不是屋外?难不成……”张碧灵盯着那个屋子,喃喃道:“是屋里弄的?”
他们推门进屋便发现,里面的毁坏更严重,有一处凹陷下去,密密麻麻的裂纹就从那里向四面延伸。
还真是屋里弄的。
可是这屋里先前就只有两个人——
张雅临被张家老祖宗坑害惨了,至今生死难说,躺在那里像一截人形的朽木,连活人气都微不可察,必然弄不来这样的痕迹。
那剩下的就只有夏樵了……
可是夏樵一贯胆小瘦弱,不论是沈桥的本事还是闻时的本事,他都一分没学到。要弄出这种程度的裂纹,他可能得先断一堆骨头。
周煦这么想着,短暂地占据了身体主控权,朝夏樵所在的床榻看过去。
就见之前面朝门外蜷睡的人,不知何时换了方向,正背对着他们,额头抵着墙壁,朝里蜷着。
借着屋里的灯火可以看到,他在发抖。
不知道是怕的还是痛的……
“之前他来回翻了好几次身,还一直在说话,看着像是要醒了。”张碧灵盯着床上的人,顿了一下又说:“不知道是因为影子还是怎么,我感觉他好像长高了一点,头发也比原来黑……”
她这么一说,周煦也感觉到了——
从背后看,夏樵跟他印象中的模样有了微妙的区别。
“你说他一直说话,说什么了?”周煦问了张碧灵一句。
“太含糊了,根本听不清。好像叫了爷爷,也叫了哥,后来语调都变了,就听不出来在说什么了。”
周煦走到榻边,隐约看到了那人的侧脸,确实是夏樵没错。他闭着眼,眉心紧锁,似乎陷在某个混乱的梦境里,又似乎在承受某种挣脱不掉的痛苦。
周煦看他抖得厉害,终于忍不住伸手推了推他,叫道:“夏樵?夏樵你——”
“滚!”
一道沙哑的声音低低响起。
周煦只来得及看见蜷缩着的夏樵抬了一下手,就被卜宁占据了主位。
下一瞬,他侧身疾退两步。
刚一站定,就听屋内一阵轰然响动。
夏樵甩开的手就像带了风刃,撞过木桌,撞到墙上,留下一条深沟。
这要是落在人身上,骨头已经出来了。
周煦看看那条深沟,又看看床上依然蜷缩发抖的夏樵,惊呆了:“我懵了,他这是什么情况?”
第105章
夏樵
张碧灵也是一脸惊疑不定:“这……”
“这还是小夏吗?”她看向周煦轻声问道。
“你问我我问谁?”周煦懵得差点没反应过来,
怔愣两秒才“噢”了一声,老老实实让出主位给卜宁。
其实卜宁也有些迟疑。
他盯着夏樵的背影尤其是肩那块看了很久,轻蹙起眉。
“怎么了老祖?”张碧灵看见他的表情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