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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爷孙俩半天才处理完,又坐回八仙桌边。

    老人抓起木偶身体,指着后心的位置对小男孩说:“第一根线一定要从这里穿,其他地方都不行。”

    “为什么?”小男孩问。

    老人捻着线说:“不是给你讲过么,以前有一些很厉害的人,做出来的木偶特别灵,跟人一模一样。”

    小男孩这时候又像个正常孩子,问道:“是真的一模一样吗,我房里那些算吗?”

    有一瞬间,老人似乎想说点什么,但他没有出声,只是那么坐着,不知是发呆还是在斟酌。

    过了一会儿,老人说,“吓唬你的,得特别厉害才行。”

    这些闻时其实最清楚。

    傀术里,刚入门的人只能做出小猫、小鸟、兔子这些东西,逗人开心,顶多一两分钟就垮了。

    而精通的人,比如沈桥他们,可以做的东西就多了,男女老少、世间百兽,都可以做来驱使着用。

    越是厉害的人,傀存留的时间越久。

    不过大多数只能坚持十天半个月,再往上便屈指可数。

    闻时算是“屈指可数”中的一个,不过他缺了灵相,受限太多。

    小男孩还在冒问题:“为什么不能先穿别的线,你还没说。”

    老人吓唬他说:“因为这里最要紧,如果这根线不穿,木偶就特别容易活。”

    小男孩“噢”了一声。

    闻时不知道老人从哪听来的这种话,不过确实没错。所有傀的心脏部位都有一个印记,多数是傀师自己的标记,类似于画师在落款敲个章。

    如果要弄垮别人的傀,一根线穿胸而过就可以。

    跟人其实是一个道理。

    不过这些话流传到民间,就成了各种奇奇怪怪的忌讳,比如老人说的这些。

    闻时听了一会儿,没听出滋味来,便悄悄把楼上逛了一遍。

    他本想找谢问,但跑遍二楼也没发现什么踪迹,又不能直呼其名,只得暂时作罢,躲在杂物间的角落里等半夜。

    ***

    笼里的时间走得很快,没多久,天就已经彻底黑了。

    这栋房子突兀地站在山里,与世隔绝,夜里更是静得像个废弃多年的空宅。

    小男孩房门虚掩着,里面没有任何声音,就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闻时悄无声息地经过,沿着楼梯下到一层,老人的卧室就在这楼。

    整个白天,他除了在找谢问,就是在观察这对爷孙。这是老人的笼,他大概知道老人的心结跟孙子有关,但具体是什么,他还没能弄清楚。

    他想趁着夜色,去老人房间里看看。

    经过客厅的时候,闻时听到了一个颤抖的声音,轻得像闹鬼:“哥……哥……”

    “哥,是我,你回头看看我……”

    闻时:“……”

    他顺着声音,绕到那张八仙桌边,看见夏樵还高位截瘫在椅子上。

    “哥你干嘛去?”夏樵轻声问。

    “去老头屋里看看。”闻时答着,又问他:“你看到谢问了么?”

    “没有啊,他不在那堆洋娃娃里吗?”

    闻时说:“不在。”

    夏樵:“那他人呢?”

    闻时:“鬼知道。”

    不会把他俩送进来了,自己没进成功吧?

    闻时心里琢磨着,以谢问那个菜鸡水平,说不定真干得出来。

    其实判官进笼心是能看出水平高低的。简单的就是像他们这样,附在人偶、照片上,稍麻烦一点的是附在镜子上,然后是挂画。至于其他……越不像人的东西越难,能控制的东西越多就越厉害。

    曾经的闻时状态好的时候,甚至可以控制整个笼心。

    不过那已经是曾经了。

    有闻时在,夏樵终于敢动了。

    他挣扎着从椅子上摔下来,歪歪扭扭地站直,一边还叨咕着:“小心小心……不能碰出声音。”

    闻时听着有些无语,“也不用这么夸张。”

    “要的。”夏樵牵着他的裙子,一本正经地说:“这屋里东西都特敏感,万一碰一下炸了呢,下午那个玻璃茶壶就是突然炸了的。”

    “茶壶?”闻时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下午小男孩试图抓他的时候,楼下的爷爷不小心摔碎了东西。

    “你说茶壶是突然炸的?”

    “对啊!”

    闻时有点纳闷,正想再问两句,余光里突然闪过一抹惨白人影。

    他瞬间刹住话头,转头看过去,就见那是一面穿衣镜,就放在老人的卧室门边,斜斜支着。刚才那个无声站立的人影就在那面镜子里。

    夏樵根本不敢动。

    闻时却抬脚过去了,他走到镜子面前,凑到近处去碰了一下镜面,正想试试里面是否有古怪。

    忽然听见谢问的声音贴着面前响起,嗓音带笑:“别凑这么近吧,你这大眼睛水灵灵的,怪让人害怕的。”

    闻时:“……”

    我他妈——

    他朝后退了一步,刚想骂出声,就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

    西式洋娃娃的眼睛不开玩笑,睫毛又长又翘,真是水汪汪的,再加个背带裤……

    他自己都怕。

    但他怕了两秒便反应过来——

    谢问这个王八蛋自己进了镜子,却把他们塞进娃娃里,这他妈是人干得出来的事???

    第8章

    抽屉

    除了眼睛水汪汪的娃娃,镜子里还有谢问的影子。

    那道身影非常模糊,别说五官模样了,连长短发都看不清。就像一个高而苍白的人,站在某个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的地方。

    有一瞬间,闻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他似乎也见过这样一个人,赤足站在依稀天光下,垂眸看着脚下蜿蜒成河的血,拎了拎松散雪白的袍摆……

    但他转而又想起来,那很久以前在某本手抄书、也可能是某幅旧画上看到的场景。时间太过久远,记混了。

    “笃笃笃。”

    镜子发出三声手敲的轻响。

    闻时眨了一下眼睛,瞬间回神。

    镜子里,谢问模糊的影像弯下腰,看着对他而言过于矮小的娃娃,问:“不说话?真气懵了?”

    闻时:“你站直说话。”

    谢问:“站直了高度有点差距,你们两个脖子受累,我眼睛也累。”

    闻时:“……”

    你他妈不搞区别待遇,高度就没有这种差距,大家都不用累。

    他冷冷平视着谢问的腿,觉得自己今天的脾气格外坏,千年修行都砸在这人手里了。

    谢问依然是那副讲道理的语气:“不是故意逗你们,这房子里一张摆放出来的照片都没有,镜子也很少,卫生间有一面,这里一面,还有老人家床头有一面小的。要是都进了镜子,活动范围小得可怜。”

    他停顿了一下,又笑了:“到时候什么都看不到,不是还得怪我?”

    夏樵从惊吓中回过神,附和道:“对哦,有点道理。”

    闻时:“……”

    他想转头警告一下这个乱倒戈的傻子,结果洋娃娃做不了“回头”这个动作,一回就是扭全身。

    夏樵被他回懵了,半晌小心翼翼地说:“闻哥,你这姿势有点可爱。”

    镜子里的人可能呛了一下,闷咳起来。

    闻时闭了一下眼,心想再搭理这两个傻x我名字倒过来写。

    他不理人了,客厅便恢复寂静。

    夏樵刚刚还觉得氛围挺轻松的,一点都不可怕,这才静了几秒,那种悄无声息的恐惧感又顺着后背爬上来。

    闻时那个娃娃靠在老人门口,一动不动。

    镜子里的人影没有消失,就那么无声站着。因为太高的缘故,从夏樵的角度看来甚至不像站着,更像是吊在那里。

    夏樵忽然产生一种错觉,好像闻时和谢问根本不在,从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人在这屋里。门边的娃娃是他拿下来的,没有生命。镜子里的不知道是谁,白衣曳地,面无表情地盯视着他。

    他在心里默念“这是谢问、这是谢问、这是谢问”,“他在看闻哥没看我、没看我、没看我”。

    许久之后他小心抬头,却正对上了镜中人的眼睛。

    闻时从背带裤上扯了两条线,绕在手上,正试图操着线去开房门。

    洋娃娃的动作实在难控制,他耗费了一点时间,刚弄开锁,就听见夏樵极低地呜咽了一声。

    闻时:“……”

    他有点头疼,忍了忍还是压低声音问道:“又怎么了?”

    夏樵没好意思说自己被脑补吓到了,支吾道:“我、我想起小时候做的好多噩梦,也有娃娃和镜子。”

    闻时:“……”

    他没做过这种款式的噩梦,也没有耐心安慰小鬼。他把线在手上又绕一圈,绷紧后轻轻一拽,老旧的房间门“吱呀”一声开了。

    “嘘。”闻时头也不回,示意他噤声。

    夏樵虽怂但听话,当即闭了嘴,连抽噎声都消失了。

    闻时背手招了招,带头钻进了房间。

    洋娃娃的视角很矮,进门也看不到房间全貌。只能看到一张式样同样老旧的大床,床上被褥隆起,老人应该正睡着。

    靠门的这边有个床头柜,正如谢问所说,柜子上斜支着一面椭圆的镜子,比手掌略大一些,90年代初流行的那种。

    闻时把门抵上,余光瞄见那个椭圆镜子里有人脸一闪而过,估计是谢问进来了。

    他对目光很敏感,虽然看不清谢问的表情,但他能感觉到镜子里的谢问朝房间里侧递了个眼神。

    里侧?

    里侧有什么?

    闻时朝那个方向张望,床挡住了大半视野,他只能看到一个角落——那里应该有个靠窗的老式书桌,两边是一竖排抽屉的那种,有个抽屉上挂着锁。

    闻时抬脚就要往那边摸。夏樵却在后面抓了他一下。

    “干嘛?”闻时用气音问。

    “要进去吗?”夏樵也不敢出声,只敢用气音,就这样他都哆嗦。

    “那里有锁。”

    “有锁怎么了?”

    “在笼里,上锁的东西一定很重要。”闻时说。

    “为什么?”

    “因为这是笼主的潜意识,潜意识都不忘藏着的东西,你说呢?”闻时没好气地反问。

    很多时候,找到上锁的地方,就意味着离解笼不远了。

    闻时沿着床尾,悄声朝那边靠近。

    他终于感受到了洋娃娃的好处,可以四处走动,摔不坏打不碎,因为身体软,还不会留下脚步声。

    这么想着,他心情好多了,又觉得谢问那番话还是有点道理的。

    还没到桌子面前,闻时就动用了手里的线。

    一根线落到厉害的傀师手里,只要手指动一动,就能做很多事。闻时现在的效果要打点折扣,但也是个好工具。

    眼见着线的另一头缠上了那道锁,闻时再次拉拽一下,线头钻进了锁孔中。

    就在他终于挪到书桌前,准备把锁弄下来时,余光瞥见桌边的影子不太对。

    房间窗帘敞着,外面暗淡青白的月光斜照进来。闻时身侧的地方上落了好几道影子——书桌的、窗格的、他和夏樵两个布娃娃的……

    那多出来的那道是谁的?

    闻时猛地一抬头,看到小男孩正面无表情地站旁边,手里高高举着一柄锥子。

    那锥子下午还躺在客厅的八仙桌上,本是拿来给木偶钻孔的,放在傀师的说法里,叫勾灵锥。那尖利程度,捅穿一个人也不成问题。

    小男孩乌黑空洞的眼珠一转不转,直直盯着闻时,锥子悬在上方,最尖利的地方对着闻时的眼睛。

    就在锥子将要落下的一瞬间,闻时捏紧手上缠绕的绳子,猛地一拽。

    “啪——”不远处传来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忽然倒了。

    小男孩的注意力被分散,眼珠慢慢转向一边,盯向床头柜。

    于此同时,闻时手里的绳子连带着铜锁头,甩了过来,重重砸在小男孩背后。小男孩闷哼一声,瞳仁忽然散开,整个人垮塌在地,但下一秒他又窜了起来。

    闻时顾不得其他,推了一把夏樵,沉声道:“跑!”

    他自己绕了个危险的远路,翻上老人的床。小男孩显然对他的兴趣更浓,也跟着翻上来。

    闻时连跑带翻,躲着小男孩的手。

    好几次手指都碰到他了,又被他惊险躲开,一路直奔楼上。

    “我马上就要抓到你了。”小男孩不断重复着这句话,阴魂不散,紧追不舍。

    直到二楼的吊灯突然断裂,轰然砸落,这才阻断了对方的步子。

    闻时借机,猛地窜进杂物间最顶上的柜子里,又在夏樵的鬼哭狼嚎中把他吊了上来。场面一度混乱又狼狈。

    在那片嘈杂声中,整个二楼所有房间,包括杂物间的门都“砰”地砸上了,关得严严实实。

    这一下动静很大,别说夏樵,连闻时都有点懵。

    但他们没出声,悄然地窝在橱柜里,隔着紧闭的门,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吊灯碎片从楼梯上滚落,小男孩吧嗒吧嗒的脚步声夹在其中,绕过吊灯上楼来了,由远及近,就停在杂物间门口。

    接着门锁被人拽了两下,嘎嘎作响。

    门被踹了几脚,却怎么也打不开,灰尘扑簌簌往下落,听得人心惊肉跳。

    过了片刻,小男孩终于放弃,转而去了其他几间房。

    闻时听到了布料的撕扯声,伴随着小孩不断重复的“找到你了”、“马上就找到你了”、“肯定能找到你”。

    诡异的让人毛骨悚然。

    又过了很久,那种撕扯声才停。

    小男孩回了卧室,房门“吱呀”一声关上了,整个二楼回归寂静,好像刚才的一切根本没有发生。

    闻时放松下来,感觉手有点酸,他想活动一下软绵绵的筋骨,却发现自己怀里搂着个东西。

    他低头一看……

    跟镜子中的谢问来了个脸对脸。

    闻时:“……”

    “别动。”谢问模糊的轮廓从镜子里隐去,但声音依然近在咫尺,“你这位置有点高,镜子容易摔。”

    也许是杂物间太小的缘故,听起来就好像……他其实并没有窝缩在狭小的镜中,而是在虚空里,就站在闻时身边,正低着头跟人说话。

    闻时沉默片刻,大概是逆反心理作祟吧。他抓着镜子,一声不吭地把手伸出去,像一种无声的震慑和威胁——

    只要他手一撒,镜子就能摔个稀巴烂。

    谢问也不恼,劝哄道:“屋里总共就三面,碎了可不能修。”

    闻时盯着镜子:“你为什么在我、手里。”

    他差点脱口而出“怀里”,又觉得不太对味,硬是拐了个弯。

    “你狼狈出逃的时候捞的。”谢问说。

    放屁。

    闻时冷声道:“我捞你干什么?”

    谢问失笑:“我怎么知道。”

    他想了想,评价道:“还挺讲义气。”

    夏樵这一趟受到了莫大惊吓,在旁边不敢动,也不敢插话。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听到谢问这个说话语气,总感觉带着一股上位者的味道,仿佛这话没说完整。

    要是完整点,大概后面得加个“好孩子”。

    夏樵把这突如其来的脑补往他闻哥身上套了套,吓得一哆嗦,感觉自己可能脑子坏了。

    他连忙岔开话题说:“刚刚吓死我了!这个大逃生,简直跟我小时候乱七八糟的噩梦一模一样。还好闻哥你把吊灯弄掉下来了,不然——”

    想想刚刚那些撕扯声,鬼知道他们会变成什么样。

    然而闻时却暗自皱了眉:“吊灯是我弄的么?”

    “是啊。”夏樵说,“我看到你往前跑的时候手一甩,绳子绕上去了,然后吊灯就砸下来了。”

    闻时有些狐疑。

    谢问紧跟了一句:“我也看到了,身手还不错。”

    闻时:“……”

    也许是刚刚太混乱,真让他回想,他也记不清自己拉拽了哪些东西来挡小男孩的路,包不包括吊灯。

    可能太久没干活吧,闻时瘫着脸心想:这次处处都很梦幻,还是早点出去为妙。

    第9章

    笔记

    “那小孩还会发疯么?”夏樵后怕地问。

    “过了今晚就好。”闻时说。

    “噢。”夏樵松了一口气。

    谢问补充道:“等到明天再刺激到他,又是另一种疯法了。”

    夏樵:“……”

    闻时给了镜框一巴掌。

    棉花手打人没劲,谢问不恼反笑,说:“某些人是不是太凶了点?”

    某些人装死没吭声。

    杂物间没有窗户,在里面呆一会儿就会混淆时间。

    夏樵吓得不敢闭眼,闻时倒是靠着橱柜说:“我睡会儿。”

    为了防止烦人的谢问摔成八瓣,他勉为其难找了个安全位置,闭眼前拍了拍镜框说:“你老实点。”

    谢问欣然应允,过了片刻忽然说:“你肚子在叫,是不是饿了?”

    洋娃娃冷冷道:“闭嘴。”

    谢问笑道:“行。”

    然后真的安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天终于亮了。

    杂物间里依然一片漆黑,但外面的脚步声告诉他们,那对爷孙已经起床了。

    闻时惦记着楼下那个上锁的抽屉,想出去看看。又怕碰到新的危险,便没带夏樵,让他在杂物间里等着。

    本来他连谢问都不想带,但谢问说:“我不占什么地方,还能放哨,真的不考虑一下?”

    于是闻时考虑了一下……把镜子掖进了橱柜最深处。

    谢问:“……”

    “谁让你容易碎呢?你要是个娃娃,我就带你了。”闻时平静说完,开门溜了出去。

    他还是更习惯一个人做这些事,顾虑少一些。

    虽说笼都是虚相,但也有过判官除煞不成,反倒把命搭进去的事,数量并不少。

    他不想攥着夏樵和谢问两个人的命来冒险。

    ***

    这栋房子还是老式的窗户,采光一般。外面始终是阴天,屋子里也暗沉沉的。

    闻时藏在角落,看见老人缓慢地上了楼。

    昨晚砸落的吊灯不见了,天花板有个黑洞洞的豁口。

    二楼走廊上到处是洋娃娃的残肢,撕下来的头滚落一地,脖颈里溢出棉絮。

    玻璃珠似的眼睛被人揪了下来,滚了一地。有些睁得很大,一眨不眨地瞪着屋顶。

    老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垃圾袋,抖开,一言不发地捡着那些头和手脚。

    小男孩站在背光的阴影里,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半晌后,他很小声地说:“对不起。”

    老人没吭声。

    他又重复道:“对不起。”

    “爷爷对不起。”

    老人轻轻叹了口气,艰难地直起身体,问他:“这些不是你喜欢的娃娃么?为什么又弄坏了。”

    小男孩的声调依然毫无起伏:“因为我害怕。”

    闻时:“……”

    你再说一遍你什么?

    这话要让夏樵听见,他能当场崩溃。

    闻时心想。

    而小男孩还在解释:“它们总看着我,我害怕。”

    “所以你又把它们的眼睛弄下来?”老人问。

    “嗯。”

    闻时想起橱柜里那些中式人偶缺失的眼睛,明白了老人那个“又”字。这种事,恐怕小男孩干过好几回了。

    老人叹了口气,声音轻飘飘的,显得房子更阴森了。

    小男孩忽然说:“它们是活的。”

    老人看向他。

    小男孩:“它们都会活。”

    老人:“不会的。还记得我之前教你的吗?只要穿了胸口那根线,就不会活。”

    小男孩捡起地上的娃娃残肢,一本正经地说着吓人的话:“记得,所以我把它们都撕了,这些胸口上钉了纽扣,胸花,但还有些没有。”

    老人不知该怎么让他明白,只得说:“这种娃娃不一样。”

    小男孩问:“哪里不一样?”

    老人摇摇头,把剩下的残肢减了,放进垃圾袋里扎上口。然后问:“你为什么总觉得娃娃会活?”

    小男孩不说话了。

    老人又缓和了语气,像在开玩笑哄他:“就算真活了,有个一起玩的小朋友也挺好。”

    “不好。”小男孩立刻摇头。

    “为什么?”老人问。

    “那样你就不要我了。”

    “不会,怎么会。”老人愣了许久,这才缓声说:“爷爷不会不要你的。”

    闻时听着微微皱起眉。

    但他并没有在这多耽搁,趁着老人在扫满地的棉絮,他借着垃圾袋的遮挡,溜到楼下。

    “你总算下来了。”谢问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闻时惊了一跳。

    他这才想起来,老人卧室门口还有一个穿衣镜,谢问可以在镜子之间自如来回。

    “上面好玩么?”镜子里模糊的人影朝楼上看了一眼,“我以为你要跟那一老一小手拉手下来呢。”

    “滚。”闻时说。

    这要是以往,他多一句都懒得解释。但也许是谢问开玩笑的语气太明显吧,他脚都抬起来了,又补充道:“我听听什么情况,你要自己入笼你也得这样。”

    谁知谢问“唔”了一声,说:“我还真不大听。”

    他顿了一下,又轻声道:“不过我这水平也没入几回笼。就是顺嘴提点一句,听多了难免心软手软,不如不问。”

    听听这长辈教导晚辈似的口气。

    闻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哦。”

    谢问被他语气弄笑了:“怎么了?”

    闻时:“不知道的以为你是尘不到呢。”

    洋娃娃顶着一张冷酷脸,抬脚进了卧室,还反手把门掩上了。

    镜子里的高挑人影倚着框靠了一会儿,哂笑着低声道:“大逆不道。”

    ***

    老人的卧室跟昨夜几乎没有区别,只是床头柜上少了一面镜子。按理说这种变化会引起笼主的警惕,但看老人刚刚的模样,好像并没有什么攻击性。

    也许是被二楼的狼藉吸引了注意力,暂时忽略了那面镜子。

    书桌的抽屉上依然挂着锁,昨晚被撬的痕迹已经消失了,说明笼主护住这里的意愿很强烈。

    闻时试着探出一根线,伸进锁孔。

    棉线像是活了,在锁孔里捣出很轻的咔哒声。

    他屏息等了一会儿,忽然感觉余光里,有什么东西正趴在窗框上,注视着这边。

    他抬头一看,窗框那空空如也,并没有东西。

    闻时又垂下眸子。

    娃娃的睫毛长度非人,有点遮挡视线,以至于他眨个眼,都觉得好像有影子闪过去了。

    锁头弄开的瞬间,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又来了。

    闻时再次抬头,窗框那里依然是空的,只有窗帘在初夏潮闷的风里轻轻晃着。

    开锁会碰到干扰是必然的,不是第一次了。

    他索性不再管窗框,一把扯了锁头,以最快的速度拉开抽屉,把里面一个厚厚的文件袋捞出来。

    然后转头就走。

    娃娃是个棉花身体,抱着这玩意儿头重脚轻,跑起来非常难受。

    闻时跑到门前,正要开门,却忽然抬了一下眼。

    就见老式的金属门把手上映着闻时这个洋娃娃的脸,而在他身后,一个散着长发的人头正直勾勾地伸着脖子探过来,嘴唇咧着诡异的弧度。

    闻时:“……”

    该来的还是要来。

    他瞬间放弃拉开门的想法,当即一个侧身,搂着文件袋从门缝里钻出去。

    侧身的那一刻,他看到了身后那些东西的模样。

    除了抻着长长脖子伸过来的森白人脸,还有横七竖八的手脚,像个趴伏在地的百脚蜘蛛。

    闻时二话不说,抬脚就是一踹。

    卧室门被他踹得撞回去,“砰”地一声正中人脸门面,帮他拦了一把追逐的“人”。

    不知道那人脸什么材质的,门还弹了两下。

    闻时拔腿就往楼上去,他上楼梯的时候,听到身后一阵哗啦脆响,听声音也能知道,是谢问把那面穿衣镜弄倒了,又帮他拦了一道。

    总是死寂的屋子里瞬间变得热闹起来,各处的玻璃窗都发出了“砰”“砰”的声响,咯咯震颤。

    闻时余光扫过去,全是在撞窗户的人脸。

    眼看着楼梯这边的窗玻璃裂开了缝,闻时手腕一动甩了绳子,在人脸破窗的瞬间,套索一般勒住了它的脖子。

    “闻哥!”夏樵在后面叫了一声,打开了杂物间的门。

    闻时反手就把文件袋滑了过去,然后抡着人脸,把它扔了出去。

    人脸:“……”

    那东西砸在地上发出“噗噗”闷响,闻时多一眼都没看,自己滑进杂物间,然后砰地锁上了门。

    他从自己身上又扯了两根线,然后揪住夏樵裙子上的线头,一边骂着:“这破手连个指头都没有,剁了算了!”

    一边还是拗着手腕,把绳子绕在了门把手上。

    娃娃的手对于他自己来说,够笨的。但在夏樵眼里,依然灵活得出乎意料。

    ……就是有点搞笑。

    也不知道闻时用绳子捆了个什么阵,反正这扇门被锤了半天也没能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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