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怎么会在……枕头底下?我呆坐着,绞尽脑汁的回想,脑子里忽地一闪——等等,这好像是……前天晚上,从吞赦那林衣服里掉出来的?
他收下了,还……揣在身上?
我愣了一下,嘴角止不住地慢慢上扬,回味着刚才那个吻,与前夜和昨晚他那些古怪的举动,脑海里如拨云见日。
吞赦那林……你是不是,对我,动心了?
不是因为我这张脸,是你对我本人,动心了?
所以你才问“为何”,不是问我,兴许,是质问自己?
我无声轻笑,感到呼吸分外顺畅,缠绕在喉口处名为征服欲的毒蛇得到了首次喂养,一种莫大的满足感自心底升起。
我的缪斯,这凶猛高傲的野物,被我捕获了吗?
从此以后,我是不是再也不会灵感枯竭了?
这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我将小画塞进衣间,精神振奋地下了床,把火焰石从背篓里取出来,开始制作颜料。
火焰石比其他颜料矿石要硬,光是砸碎就十分费时费力,等到开始筛滤时,我手指都已经肿了。不愿耽误时间,我忍着痛进行后面一项项的工序,趁着白日山上的烈阳进行晾晒。
到了落日时分,最后一道蒸煮的工序总算完成。
将颜料颗粒筛进罐子里时,我的胃开始一阵阵疼痛起来,这才意识到,我已经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
一整天,吞赦那林的仆人都没有送吃食来。
是他生着闷气,忘了吗?
见桌上放着我准备留着喂鹫兄的鸟蛋,我犹豫了一下,剥掉蛋壳,咬了一口。又冷又腥的蛋肉滑入喉口,险些把我噎着,我连忙就着冷水咽了下去。胃里落了东西,似乎好受了一点,我便打起精神,点了灯,开始继续修补这副画来。
泛着紫色荧光细闪的白色颜料甫一落在纸上,便似洒上了星辉,焕发出新的生机来。我正暗自惊叹,突然,一丝凄然的女子呜咽声,从近处飘来:“……弥伽……救我……”
手指一抖,笔掉到画卷上。
我心底发毛,缓缓侧头,朝门口看去。
“呜呜……”可那凄然的呜咽声,不是来自门口,而似乎是…来自我面前的这张桌子。我扭过头,身体僵住了。
桌上的那幅画,宛如活物一般,扭曲着,蠕动着,朝四面拉伸开来,竟然蔓延生出了…扁平的人类手脚,漂浮起来,浓稠的鲜血从画布底下溢淌而出,混合着缕缕漆黑的发丝。
我吓得往后退去,大叫起来:“吞赦那林!吞赦那林,救我!”
淌到地上的血液蠕动着聚拢起来,凝聚成一具枯瘦的人形。一双血淋淋的手猛然攥住了我的双脚,虬结的黑发下,抬起了一张肌肉裸露的无皮人脸,没有眼珠的眼孔空洞而黝黑。
“还给我……”女子的尖叫声愈发凄厉,像一万只野猫嘶嚎,“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
“啊啊啊啊——”我一脚踹向桌子,骷髅烛台晃了晃,一下倒在了画上,“轰”地一声,画卷被顷刻点着,火焰冲天而起,将爬在地上的血肉模糊的鬼影卷裹在内,眨眼之间,画卷和鬼影都化作一蓬灰烬飘散开来,只余一缕白烟升向空中。
一滴液体落在我的额上,顺脸颊流下。
我抹下来,指尖透明晶莹,就好似是……一滴眼泪。
我呆坐在那儿,心有余悸之外,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怔怔凝视着那缕白烟渐渐消散,方才回过神来,立刻爬回桌前,捧起那团散落的灰烬,可无济于事。
这幅画,被吞赦那林珍而重之的宝贝,已没了。
一切都毁了。
我是借着这画才留在他身边,可画没能补好,却被我失手烧毁了。即便他对我刚刚有一丝的动心,怕是也将,付之一炬。
那我还能抓得住我的缪斯吗?
胃里一阵剧痛,我弯起腰,突然听见“砰”地一声,寒风灌入,房门大开,一抹高高的黑影立在门外。
我慌乱地想藏起身前的灰烬,却听他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走了面前,镶着孔雀石的靴子与他绣金的袍摆落在眼底。
烧得这样干净,要说不是故意,很难让人信服。
“你做了什么……”
听见吞赦那林的声音,我不敢抬头,后颈却被冰冷的五指一把锁住,被迫仰起脸来。
“秦染,你做了什么?”吞赦那林的嘴唇在颤,蒙眼的黑布下竟渗出鲜红的血迹,顺着脸颊流下。握着我后颈手指的力道极重,似乎想将我的颈骨一把掐碎。他一字一句,声音从齿间迸出,如困兽在笼中撕咬:“这是弥伽唯一留给我的东西,唯一留给我的……为何你要将它夺去!为何?”
弥伽——原来那个女鬼唤着的,就是吞赦那林的旧情人的名字吗?
“我……”我张嘴想要解释,胃部的痛楚骤然加剧,像被尖刀狠狠贯穿,我捂住胃部,整个人疼得蜷缩起来。
一天没吃东西,我胃病犯了。糟糕,真不是时候……
“我……”我还想说什么,结果嘴一张,胃部一阵要命的挛缩,我没忍住,弓起身躯,“哇”地一声,呕出一大团秽液。
好死不死,全呕在了吞赦那林镶着宝石的靴子上。
我想死。
我捂住嘴唇,想止住呕吐,可胃部挛缩一波一波袭来,我呕在手里,混着血丝的胆汁顺着指缝渗了出来。我心底一沉——我又胃出血了。我得去医院……可这深山老林的,不说附近的医院有多远,要是现在出了这雪山林海,他眼下还生我的气,兴许这一走,我和吞赦那林这点浅薄的缘分也就断了。
除非,他肯送我下山,肯和我一起回城里。
“吞赦那林,呕——”
我双腿发抖,撑起身子,被他一把操住了腰,拖抱起来。
“你怎么了?”他似乎变了语气。
我死死捂着嘴,实在不想污了他这身价值千金的古董袍子,便推了他一把,岂料他身躯这就跟尊冰雕一样巍然不动,我没能忍住,一口呕出来,混着血的秽液从指缝溅到了他肩头。
我……草!
此生再丢脸也没有了。
要是别人也就罢了,偏偏是我属意的缪斯……
我难堪到了极致,耳颊灼烧,只如置身于水深火热间,胃部的挛缩更停不下来,我越忍,便呕得越凶,突然臀部被往上一托,我又被他抱小孩似的抱了起来,放到了床上。
我疼得厉害,捂住胃部侧身蜷缩起来,却又被他按住肩头,被迫平躺,手也从胃部被他强行扯开,按在身侧。
“哗”地,领口被扯开来,盘扣上的玛瑙崩到我的下巴,冰冷的手指触到胸口,我一个激灵,垂眸望去,只见吞赦那林修长的手指自我赤口裸的胸膛一寸寸滑向胃部,他指尖所触之处,我的皮肤下隐约浮凸出一根红色的线,转瞬又消失了。
“这是什么…呕……”我想问,又想吐,唯恐吐在床上,忙用另一只手捂住嘴,强行将苦腥的血水咽了回去。
“你生病了。”他的手指停在胃部。
“废话…呕……是人都会,生病!”
吞赦那林的指尖似乎一僵。
我见他神色微怔,不知在想什么,一把攥住他的袖摆:“吞赦那林,送我,送我下山,去医院,我这病,得立刻吃药……”
“医院?”
完了,我心想,吞赦那林不会连医院是什么都不知道吧?
似是想到什么,他抬起手,放到唇前,呼哨一声,立刻,扑朔朔的振翅声从外面袭来,一只白影闯入帷幔,落在他的肩头——是那只帮我给他送过画的红色头翎的兀鹫。
“去带药师来。”他道。
他不是说他救过那些动物吗?怎么,不会治人的吗?
“呕——”又一波挛缩袭来,我扭身吐到了床下,这回的血多过了胆汁,吐出来是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秽液,比上一次胃出血的情况还要严重。妈的,我不会死这儿吧?这念头浮上心头,我突然害怕至极,又干呕了几下,却已吐无可吐。
我虚脱地伏在床沿,连去看一眼吞赦那林和他说话的力气也没有,整个人似乎在往下陷,要陷入无底而寒冷的黑暗中去。
“我要死了,吞赦那林……我不是故意的……”
身躯一沉,我好像被厚实的被褥裹住,又被抱了起来。
浑浑噩噩间,有温热的液体一勺勺喂入口中,混合着奶腥气与药味,我条件反射地又要呕,被捂着嘴唇,强行堵回去,却引发了更强烈的呕吐反应,我几乎是立刻喷了出来。
“换一种药来。”
“神,神主大人,这小阿郎这么不行哩,这些药只能镇痛,他吐个不停,我也不晓得哪么办喏……神主大人,饶命……”
朦胧之中,杂乱的声音在周遭响起,又渐渐远去。
“呼——呼——”
寒冷的北风刮过脸颊,似万鬼呼啸,其间夹杂着类似马蹄飞速踏过地面的声响。身躯在上下颠簸,我睁开沉重的眼皮,看见点点细雪迎面袭来,前方黑暗,看不清去处,只能看见马头眼前晃动,两侧有缰绳,被一双苍白的手攥着。
心疑自己在做梦,我扭过头,看见身后坐着一人,被羊皮斗篷裹得严严实实,只能瞧见嘴唇,但毋庸置疑是吞赦那林。
“你要带我去哪,吞赦那林?”
他不答,只是一手按住我的后脑勺,见我的头按回了身上裹着的被褥里,护着婴孩一样,只许我的鼻子露在外面。
胃部贴上一个暖热的硬物,我朝被褥内看了一眼,竟是个小手炉,散发着艾草的气息。兴许是因这味道,我没有那么难受了,人却依然虚弱,没一会,眼皮子又沉重起来。
“吞赦那林……”我迷迷糊糊地仰起头,嗅到风雪里混杂着的他身上的气息,“我烧了你的画,你怎么发火都可以……我会弥补你的,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别离开我。”
你要是离开我,我就彻底废了,再也画不出好画了。
“吞赦那林…你听见了吗?我要你,要你在我身边。”
“唔!”捏着下巴的手指猛然收紧,他捂住了我的唇。
“秦…染。”他咬牙念着我的名,低咒一般。
第25章
觅踪
“汪汪汪……”
我在混乱刺耳的狗吠间醒过来,上方一盏明晃晃的白炽灯又刺得我闭上眼。我这是在哪儿?缓了一会,我重新睁眼,看见四周笼着一圈白帘,帘后朦胧有个身影在晃动。
“护士小姐姐,那个也是高反来的?”
“不是,那个是急性胃炎。”
“我瞧着他有点面熟,你把帘子拉开,让我看看行不行?”
“不行,人家挂着水哩。”
“他从哪过来的?怎么会半夜三更的到这么偏僻的镇上?”
急性胃炎,这是在说我吗?这里是……镇上?
我愣了一会儿,目光飘飘悠悠,顺着艾草的气息瞥见床头那个铜手炉,才回过神来,猛地坐起身,铁架床发出刺耳的嘎吱一声。是吞赦那林,半夜三更把我送到附近的镇上了吗?
那他人呢?
他回去了吗?
顾不上正在输液,我一把拔了手背的针下床,面前帘子被唰地拉开,女护士与我险些迎面撞上,被我吓了一跳。
“你,你还在输液呢,起来干嘛喏?!”
我环顾四周,除了对面坐着个年轻男生以外,这间不大的房间里,几张铁架床上都空荡荡的,不见吞赦那林的踪影。
窗外一片昏暗,飘着细雪,只能隐约看见群山起伏的轮廓。
“送我来的那个人呢?”
“你是说那个裹着斗篷的高个子吗?”一个清朗带笑的男生的声音从旁边传来,“那人不知道身上是带着什么刺激性的玩意,一到这门口,诊所守门还有这镇上附近的狗都跟发了狂犬病一样狂叫,要冲出来咬他,可能是把他吓着了,他就骑着马走了。你听,这会儿,狗都还发着疯呢。”
真走了?
是气我毁了画,再也不想见到我了吧?
我心一沉,就要往门外走,就听见铁架床嘎吱一声,一个人影两三步冲到我面前,伸手拦住了我:“哎,你别夜里出去!”
这是个看起来年纪比我小一些的男生,一头染成金色的卷毛,个子比我稍高,长得属于那种阳光俊朗型的,浓眉大眼,像只小金毛犬。见我疑惑地看着他,他挠了挠头:“这镇上才发生凶案,很不安全,你要是夜里出去找人,容易出事。”
“谢谢提醒。”我心不在焉,“他往哪个方向走了?”
男生摇摇头:“我当时只是往窗外看了一眼,没看清。你给他打个电话不就知道了,干嘛非要亲自出去找啊?”
……吞赦那林要是有手机倒好了。
“他可不是吓你哩,小阿郎……镇子上是才死过人,还不止一个,据说死的那些人的血还有肚肠都没了,吓人得很,镇上的人夜里都不敢出去。”背后传来女护士微微发颤的声音,“我听村上的老人讲,是有僵尸吃人哩。”
我心里一悸,不由想到了在林海里遇见的那些“尸奴”,下意识朝窗外望去。那些“尸奴”游荡到了这座镇上来了吗?
怔神间,一个本子突然被递到眼前。
”秦染老师,你是秦染老师吧?你好,我叫莫唯。你可能对我没印象,但前阵子我在你的《葬》画展上见过你,还给你送过花,当时没来得及找您签名,您现在能给我签个名吗?”
认识我的?我一愣,抬眸见那男生双眼亮晶晶的:“我很喜欢你暗黑风的那些画,太震撼了。”
他说的是我在明洛离世后的那三个月里画出的作品,因为是纯粹是我最抑郁和暴躁的时期的情绪宣泄,可以说是瞎涂乱画,毫无美感可言,因此收获差评一片,没有一张是拍出去的……我倒是真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喜欢这个系列的人。
“谢谢……”我有些迟疑地接过笔,在他的本子上签了名,“呃,莫唯,你…也是……江城人?来这么偏远的地方做什么?”
“工作呀!”他露齿一笑,收起本子,拇指一戳旁边的一个摄影器材包,“我是个灵异探险up主,来这儿取材的。”
原来如此,怪不得会喜欢“葬”系列。
“秦染老师,你又是为什么来这儿啊?找灵感吗?”
“算是吧。”我点了点头,感到有点眩晕,身体晃了晃,他忙架住我坐到床上,“护士姐姐,这里有吃的吗?”
几口热米浆下肚,眩晕感顿时减轻了不少,食欲也来了。我狼吞虎咽地吃掉手里的热红薯,无意瞧见那男生看着我直笑。
“你…笑什么?”
莫唯摇摇头,眼神闪烁:“我是没想到,秦染老师原来也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高冷,还挺,挺……你嘴边上沾了红薯。”
我抿唇,擦了擦嘴角,没接话。大抵是在那次画展上我过于沉郁,所以给人留下了“高冷”的印象。
“你的手机方便借我一下吗?”我问。坠崖后失联这么久,我的养父母和亲友们应该都急疯了,恐怕已经报了警。
“哦,行,”莫唯伸手去掏背包,却又想起什么似的,脸色一僵,有些为难地看我,“我手机在前天拍视频的时候,掉水里,坏了。不过值班室里有电话,刚才那个护士姐姐应该在那儿,我陪你一起去吧?”
“行,谢谢。”
见他背起包,取了摄像机出来,我起先还有点奇怪,一开门,便发现诊所走廊里的灯坏了几盏,忽明忽灭,两侧墙壁斑驳脱落,贴着很有苏南地区民族特色的镇邪驱鬼的壁画,阴森森的,确实很有灵异片的氛围,倒真很适合他拍点素材。
可走到尽头,值班室里虽亮着灯,却空荡荡的,那女护士不知去了哪儿,兴许是见没有要照顾的病人,便睡下了。
值班室桌子的电话还是上个世纪的那种转盘拨号式的古董,我有些讶异,揭起话筒,里边却毫无声音。
“怎么回事,这电话好像是坏的?”
“是吗?”莫唯听见声音,放下摄像机过来试了试,“奇怪了,昨天我拨过,还是好的呢。”他声音低下去,嘀咕道,“难道……是那伙人干的?”
“等护士来了,找她问问吧。你说,什么那伙人?”我站起身,目光无意掠过他的摄像机屏幕,一凝。
那是一张照片,虽然光线很暗,但依稀能看出是一座小山,山脚下有一道石阶,石阶的两侧有两座类似狮子的石雕,其中一座的顶上,栖着一只红色头翎的兀鹫。
我心中一跳,一把抓起了他的摄像机,将画面放大细看,本是想辨认那只兀鹫是不是吞赦那林的那只,但兀鹫都长得大差不差,我没能确认到底是不是,却发现那道石阶往上的半山腰上,似乎隐隐约约有一幢很大的建筑轮廓。
我看了一眼拍摄时间,11月6日凌晨1:10。
“啊,这是我今天才拍到的。你也对这方面感兴趣?”莫唯压低声音,从后面凑近,指了指照片上那只兀鹫,“在这个海拔,高山兀鹫很少见,但据说它们会被亡灵吸引。看见上面那栋建筑了吗?那就是这镇上很有名的一座凶宅,我来就是为了找它,结果谁知道刚准备上去,我就高反了。”
附近的鬼宅,今天凌晨出现的高山兀鹫?这么巧?
吞赦那林连夜送我下山,说不定也是累着了,根本没走,就在附近歇脚?
不可抑制的冲动在心底啃咬,我舔了下了唇上的死皮:“
那你还想去吗?要不,趁着没天亮,我们一起去探探?”
“啊?”莫唯吃了一惊,显然没想到我会提出这种建议,“秦染老师,这镇上可刚发生凶案……”
“那才有意思。万一拍着什么,你不就火了?”
我都不敢相信自己在说什么,可一想到吞赦那林就在附近,我就头脑发热,心中焦急,只怕再也见不着我好不容易寻获的缪斯。我还没把他画下来,一张,一笔都没有。
没听到答复,我仰头看他,挑起眉梢:“你怕啊?还是探险up主呢……要不你给我指指路,我自己去瞧?”
给我这一激,小男生耳根都红了:“谁怕了!”
出门瞧见诊所门口的指示牌,我才知道这古镇的名字叫“噶厦”,在苏南方言里是“黄昏”的意思,只因这座小镇被群山环抱,且在最高得苏弥楼山脚下,被山体遮挡,一日大多时候都见不到太阳,只能见着西边的夕阳与晚霞,故得此名。
我虽然不懂什么风水,但却觉得这样一座晒不到太阳的古镇,有什么凶宅和怪事发生,似乎一点也不奇怪。
虽说找到吞赦那林的心情很迫切,可真跟着莫唯来到诊所后边不远处的小山下边,站在通往那所凶宅的石阶前时,我还是不免有点心头发毛。
“你确定要这会儿上去吗,马上到三更了,秦染老师,咱们回头还来得及。”似想反将我一军似的,莫唯笑着问了一句。
我一眼瞧见右边狮子石雕上一根兀鹫羽毛,把身上他借我的冲锋衣拉链往上拉了拉,干咽了一下,径直往石阶上走去。
吞赦那林,为了找到你,我连夜闯凶宅这种疯事都干了,你可千万别不这儿……
第26章
凶宅
“等等,秦染老师。”莫唯从后面追来,攥住了我的手腕。
我停下,见他从背包里翻出一串东西,往我的脖子上一挂。胸前一沉,我低头瞧去,红绳末端缀着一枚油光泛亮的桃核,下面还挂着一串铜钱,外加一根狗牙。
“嘿嘿,职业需要,驱鬼辟邪用的,专门找大师开过光,我自己也戴了一串,去这种地方,可有用了,”他露齿一笑,从衣服里牵出一根红绳,“以防万一,我就多备了一份。”
“谢谢。”我摸了摸那枚核桃,顿时心安了不少。如果吞赦那林真的在这儿,倒是不必怕,但要是不在,这东西还是挺有必要的,毕竟,我这段时间撞鬼撞得…有点密集。
“还有我的法宝——大罗金仙灯,你拿着。”
接过莫唯递来的手电筒,我按开开关,“啪”一声,眼前瞬间亮如白昼,我不禁笑起来:“这么亮的灯,有鬼也被你吓跑了。”
“我自制的,一般的手电筒亮不到这个程度,就是有点耗电,你可以把亮度调低一点,我只带了这一个。”
将手电筒亮度调暗了些,我与莫唯一前一后沿石阶上去,穿过一片密林,石阶尽头,一栋阔大的古建筑显露在我们眼前。
是苏南地区以石头与木材搭建而成的传统碉楼,依山而建,有三层楼高,平顶,四角有飞翘的檐牙,整栋楼的外壁好似被火烧过一般,黑糊糊的,已经辨不出原本的色彩。
“这里……发生过火灾吗?”
“据说,是的。这栋凶宅,有个传说。”身后的莫唯声音一顿,“秦染老师,你看那扇门上!”
我给他吓了一跳,将手电筒的光对准古宅的大门。
这扇门倒不是我在那赦部落看见的那种矮门,而是双开扇的高耸大门,门上原本的彩绘已经看不清了,横七竖八的贴着绘了红色符纹的黄纸封条,但有的翘了起来,有的只剩下一半,贴在鹿首形状的铜锁上的那张则从中断开了,门前地上还凌乱地散落着几张,一截锈迹斑斑的铜锁链落在其间。
“这里,有人进去过。”莫唯捞起锁链,“昨天白天我来踩过点,这上面黄符没人动过,锁也是锁着的,我还准备翻墙进去呢。靠,不会有同行比我抢先一步吧!”
“真的?”我一怔,顿觉吞赦那林真在里面的可能性又大了几分,迫不及待地去推门。嘎吱一声,沉重厚重的木门被我推开了一条缝,丝丝阴冷的风夹杂着潮湿霉败的气息扑面而来,里面一片黑暗,踏入门坎,便好像从人间踏入了阴间。
这古宅的前院雾气弥漫,我将手电筒的光线调到最亮,竟也只能隐约照见里边三层宅楼黑幢幢的轮廓。
“吞赦那林,你在吗?”我扬高声音。
“秦染老师,你在喊谁?”莫唯讶然。
“就是…送我过来的那个人,是我在附近山寨里认识的朋友,我感觉,在我们之前来的那个人,可能是他。”
“不会吧,他半夜三更来这儿做什么?”
“或许是路上累了,进去,歇个脚?”这话说出来,我便突然感到荒唐,要是宅门原本就是开的,他进去歇脚倒说的过去,但为了进来歇个脚,把这凶宅的门锁封条都拆了,似乎不像是吞赦那林会干出来的事。只是那只红色头翎的兀鹫……
身后莫唯忍不住笑出声:“秦染老师,你这艺术家的脑回路还真跟一般人不一样,你不是在和我说冷笑话吧?”
“哈哈。”我干笑一声,又喊了两嗓子,也没有任何回应。我的声音在这雾气蒙蒙的古宅里回荡,听起来分外瘆人。
“秦染老师,那里,是不是有个影子在爬……”
我吓一跳,看向莫唯摄像头对准的右边庭院回廊,灯光照进雾里,就像隔着磨砂玻璃,虽然什么也看不清,我仍是本能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结果他哈哈一笑:“逗你玩的。”
“我靠,人吓人吓死人知不知道!”我松开手,握拳砸了一下他的肩头。
此时,扑簌簌的一声,像是鸟类振翅的声响,正从他拍摄的方向传来。是鹫兄吗?我精神一振,朝那个方向走了几步,跨过一排东倒西歪几乎成了废墟的栏杆,翻进了回廊之中。
回廊幽邃深长,弯弯曲曲,似是巨兽的肠道。
“秦染老师,你慢点。”莫唯紧跟上来,笑道,“你这胆子,怎么时大时小的?”
廊下垂挂着许多破烂的布条,是暗红色的,上面缀着核桃大小的铜质风铃,稍有不慎擦到,就发出一阵诡异空灵的声响。兴许是吞赦那林不在,我感觉这儿简直比他住的那个山洞庙还要恐怖,本能地握紧了胸口的护身符,却又忍不住好奇:“你刚才说,这凶宅有个传说,什么传说?这里发生过什么?”
“你真想知道?”莫唯压低嗓音,“我怕告诉你,你连一秒都不敢多待。”
“我有那么耸吗?要你说就说。”
“那你可得答应我,听了不许跑,要陪我把这里拍完。”
“……行,我奉陪到底。”
莫唯笑了一下,加快脚步,和我肩并肩:“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是这镇上的老人告诉我的。他说,这古宅有几百年历史了,以前是这块儿一个富商的府邸,那富商家里原本人丁兴旺,后来遭了一场大难,全死光了,虽然说吧,也算是这富商自己作死活该·,可他家里人也太惨了些。”
我发现这黄毛小子作为灵异up主还是有点东西的,三两句话就令我成功地被他钓了胃口:“怎么说?”
“你知道苏南地区以前有个崇尚巫术的古老教派吗?”
我摇了摇头。之前来这儿采风,我虽对苏南地区的民俗文化有一定了解,但对这块古老的山区某些隐秘的历史并不清楚。
“那个教派,叫做荼生教,在当时的苏南地区权势鼎盛,当时教中法力最强的女教长神通广大,可以说凌驾于当时统治苏南地区的王之上,被奉为国师,有点类似于中世纪的教皇与国王的关系。”
“那女教长,算是,国师?”
他点了点头:“当时苏南王正在与边境邻国打仗,两国的巫师开坛斗法,战况非常激烈,据说,他们斗法使用的法器和祭品,都是用人骨人皮制成,死囚不够,便开始抓犯了罪的平民和奴隶,无论轻罪还是重罪,都会被剥皮拆骨。”
我听得胆寒:“这富商当时犯了罪,撞枪口上了?”
莫唯摇头:“这富商野心很大,不满足只当个商人,想要当土司,听说国师要开坛做法,便也不知从哪儿搞来了人皮人骨,和一大批金银财宝一起,献给了国师,没想到,那一仗打败了,国师非但没有赏他,而且在不久之后,亲自带着士兵来了富商家,灭了他家满门。一家几十口人,无论男女老少,都被折磨致死,最后一把火全烧了,只剩一双年幼的儿女被国师抓走,其中那儿子半路上跳了河,也应当没活下来。可惨了,那老人说他爷爷是隔壁家的孙子,和他提起过,当时听那宅子里的人惨叫了整整一夜,一辈子都忘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