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阿尔弗雷德的新形象引发了玛格丽特的震怒,但重新蓄须显然来不及了,记者的采访焦点聚集到了阿尔弗雷德的嘴唇和下巴,王宫办公室被迫发表一通声明,宣布这是达宁顿公爵的“私人事务”;阿尔弗雷德接受采访,告诉记者,他是为了庆贺战争胜利与母亲登基,故而“面貌一新”。全世界似乎只有两个人不相信他这套冠冕堂皇的说辞。“鬼知道他在干什么,”玛格丽特尖刻地说,“自打这场该死的战争结束,他就失魂落魄。”菲利普则在夜里端来两杯酒,典礼前他们忙得不可开交,“阿尔菲,你失恋了?”
阿尔弗雷德喜欢那杯偷来的金酒,“没错,没人喜欢我。”
“胡说八道!多少人想着与你共度良宵……”
“然后第二天就甩了我。”
“第二晚、第三晚……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每天换一个。”
“你觉得这样有趣吗?”阿尔弗雷德问。
“对你现在的状况而言,”菲利普蹙眉,“喂,王储殿下,你不会真的失恋了吧?”
“我打输了。”
“我们不是赢了吗?嗯?我们赢了!”
“也许吧,从宏观层面来看,安格利亚是赢了;从我个人的角度出发,”他沮丧地夺过弟弟的酒杯,“你求过婚吗?”
菲利普吃惊地摇头,“没有。母亲让我尽快结婚,不过我得再想想。你求婚了?向谁?”
“一个不愿接受我求婚的家伙。”
“他脑子没问题吧?”
“我没见过比他更清醒的——为什么是‘他’?”
“你就喜欢那样的,”菲利普躺到阿尔弗雷德的床上,“对吧?你的那几任对象,那个……维吉尔,他结婚了?”
“大概。”
“我好像看到他了。”
“我喜欢哪样的?”
“维吉尔那样,很瘦,个子小小的,长得漂亮,一脸聪明相。可他实际不聪明,我觉得。”
“不聪明?”
“聪明的话,干嘛拒绝你?没有哪个omega不想成为未来的王后,他们围着你献殷勤,活像嗡嗡飞舞的蜜蜂。”
阿尔弗雷德被菲利普的比喻逗笑了,“蜜蜂,哦,蜜蜂。”
“说实话,我本来以为你会和维吉尔结婚的。他家是贵族,虽说家业已经败落了;他念的大学很体面,说话做事没大毛病。妈妈嫌他太瘦,他吃胖点不就行了?你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还算开心,我满打满算等你结婚时做你的伴郎,结果你们却分手了……”
“阿尔菲,”菲利普撑起身体,“即便他结婚了,你们也——”
“不是他。”阿尔弗雷德说。
“那是谁?”
“某个人。”
“废话!某个人,我猜你也不会跟一只鹅结婚。”
熟悉的鹅的比喻。菲利普又躺了回去,“我能跟一只鹅结婚,内阁才懒得管我。你不一样,维吉尔是底线,你不能再找个家世更低的了。那家伙拒绝你是好事,免得你被母亲剥夺继承权赶出家门。你,”他盯着阿尔弗雷德,“你不会是——”
阿尔弗雷德耸耸肩。
“——不会是哪个仆人吧?”
“不,别乱想了。”
“你的秘书?参谋?文官?”
“不!他们都订婚了!”
“但愿你说了实话。”菲利普低声说,“不要招惹老妈,她已经对你极度不满了。”
……
典礼结束了,庆祝的宴会却刚刚开始。阿尔弗雷德又喝了几杯酒,酒精灼烧大脑,手伸进口袋,他摸到了那块手表。
蒂尼恩最好的钟表匠修好了手表。“这是块很好的手表,”那工匠说,“是大陆中部著名钟表匠人的手艺,这里有他的标记。”他指向手表内部精细的齿轮,“都是用宝石打磨过的。”
手表的指针滴滴答答转动,表带按照原有的尺寸重新制作。焕然一新的手表躺在衣袋深处,阿尔弗雷德找到菲利普,“……我头很晕。”
“坚持。”他的弟弟说。
“不,我回去躺几分钟。”
他飞快地跑下楼,开车从格兰瑟姆宫的角门离开,扑进寒冷潮湿的夜色深处。医院亮着灯光,工作人员一定在讨论今天的加冕典礼。
阿尔弗雷德冲上二楼,冲动,他抑制不住冲动。君特的病房亮着一盏很暗的灯,听到声响,君特坐了起来,惊愕地望向身着华服、头发凌乱的不速之客。
“我……抱歉,午夜过了。”阿尔弗雷德说,上气不接下气,“我来,我是想——”
他取出手表,抓住君特的左手,把手表戴到手腕上。
“对不起,我擅自拿走了你的手表。”
“我们扯平了。”
君特抚摸全新的表盘,“你修好了它。”
“是的,我自作主张——这是块很好的手表。”
君特没有生气,也没有指责阿尔弗雷德幼稚的偷窃。“圣诞快乐。”他露出微笑,“谢谢。”
阿尔弗雷德的沉积酒意随着他的笑容融化殆尽,“……圣诞快乐。”
第20章
君特接受了新手表。新年过后,阿尔弗雷德去医院探望,两人照例打牌,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君特一口气赢下全部牌局,握着扑克洋洋得意。阿尔弗雷德说,“我要去萨克森。”
“哦……”
“你要给你姐姐带信么?”
“……”
“君特?”
“啊,是的,我要给海伦娜写信。”君特说,“你说得对,写信。”
在阿尔弗雷德的注视下,他给姐姐迅速写了一封信。“写写我的生活。”他咕哝道,“写一写安格利亚的雪……我的家乡也会下雪,但冬天不怎么冷。海边的石头……”
君特写完信,用白纸折了一个简单的信封。他往信封里塞了几张安格利亚纸币,足有几十磅。“我的补助停发了吧?贝丝需要营养,这些钱我留着也没用。”
“不是越狱的经费?”阿尔弗雷德开了个干巴巴的玩笑。
“越狱?我游泳回萨克森吗?还是坐火车?”
“坐火车方便,你可以躲在我的行李箱里。”
“说这话会被军事情报处抓起来的,王储大人。”
“这也是从报纸学来的?”
“我的安格利亚语还不错,”君特堆叠纸牌,“学了许多年。”
军事情报处检查了那封信,就是几句关于医院生活的描述,纸币也没有异常。阿尔弗雷德关照地方官员好好对待冯·维尔茨伯格一家。在萨克森的日子忙碌而无趣,几个礼拜后他返回安格利亚,为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他带了蒂尼恩最好的裁缝与鞋匠去了医院,把君特从床上叫了起来。下午两点,他在午睡,睡得眼神涣散。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在裁缝的要求下伸开手臂、转身,然后坐下,由鞋匠量脚掌的尺寸。“我有鞋子。”君特声音沙哑,“我有——有两双。”
“你喝酒了?”
“不!我不喝酒。”
君特晃晃脑袋,过长的头发垂落,遮住眉眼,“你回来了,嗯,我姐姐的信……”
“她还没写回信。我这里有一张贝丝的照片。”
“啊,谢谢,谢谢你。”
阿尔弗雷德的礼物让君特很是开心,他对着照片中的婴儿傻笑,任由鞋匠摆弄他的脚。他没有穿袜子,脚掌细窄。“你看!她似乎长大了……”
阿尔弗雷德怀疑,君特偷偷喝了酒。君特拿着照片,低头盯着鞋匠的忙碌,“我有鞋子。”
“那是安格利亚的军用鞋,你喜欢吗?”
“不喜欢。”
“我就知道。”
“为什么?”
裁缝和鞋匠被带走了,君特也清醒过来,“为什么突然——我要上庭了?”
“与那件事无关。”阿尔弗雷德说。
一礼拜后,符合君特尺寸的衣服和鞋子送到医院。君特换上衬衣,更加迷惑,“我没钱支付这么贵重的衣料。”
阿尔弗雷德拿起一件浅灰色的小羊羔绒毛衣,“我会付账单——试试看。”
“我是不是已经被缺席审判了?”君特的脑袋从毛衣领口钻出,“这是送我上路的?”
“我记得你每天都能读报纸、听广播。”
“啊哈,军事法庭的审判结果没必要对大众公开。”
衣服合适极了。在卫兵的“保护”下,理发师为君特修整了发型。君特对着镜子拨弄鬓角,“过去,如果我留这么长的头发……我会被冯·切布元帅骂得狗血淋头。有次我在前线三个月没有理发,去军部时他痛斥我丧失了萨克森军人的体面,给军官团蒙羞。我写了一份检讨才过关。”
“到底什么事?”他转过身,“真的不是上绞刑架?”
答案很快揭晓。一天傍晚,阿尔弗雷德带打扮一新的君特离开医院——这次是正式的、有一份官方文书为证。天上飘落细小的冰晶,君特呵了口气,“看,那颗星星。”
天幕低垂,一颗耀眼的明星挂着远处的山巅之上。阿尔弗雷德让他上车,司机沉默地开车,一名军官坐在副驾驶,全副武装的军人则在后几辆车中跟随。君特一言不发,脖子里是阿尔弗雷德的那条羊毛围巾。大约开了半小时,车队驶入一处庄园。庄园内外到处都是卫兵和执勤人员。
阿尔弗雷德对君特说,“有个人要见你。”
君特脸色苍白,阿尔弗雷德问,“冷吗?”
“谁要见我?”
“来吧。”
他们一前一后走进那栋建筑物,执勤的哨兵见到阿尔弗雷德,齐齐敬礼。阿尔弗雷德回礼,他看了君特一眼,那人仿佛预感到了什么。
萨克森王国的末代皇帝,玛格丽特口中的“疯子国王”,马克西米安三世静静地坐在房间最华丽的那张椅子上。如今他看起来一点也没了当初战争狂人的气势,仪容整洁,眼神平静。他对阿尔弗雷德点头致意,而后走上前来,一把握住了君特的手臂。
君特喃喃,“陛下。”
“我现在已经不是国王了。”马克西米安说,牢牢抓着君特,“你还好吗?”
君特似乎打算行屈膝礼,但他的手臂被抓住了,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他没有回应马克西米安的注视,眼神散乱地飘来飘去。古怪的静默持续了好一阵,马克西米安仍然没有松手的意愿,“很少见你穿这样的平民服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