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28章

    而且夏夜的热让这种暗变得粘稠混沌,在房里墙上四处攀爬滑行,留下亮闪闪的湿痕。

    他就在梁徽手臂上看到这样的痕迹,她正倚靠在桌边,肩背细微地抖动,却不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他知道她在哭。

    他轻手轻脚走过去,但声音仍旧被她捕捉到,梁徽身形一僵,抬眸看他:“阿遇?”

    “我来放书。”梁遇把用来掩饰的书本放到桌上,看到她别过头,继续埋首于双臂间。

    “顺便来陪陪你。”

    “你来陪我又有什么用。”她说话的声音被眼泪搅得含混不清:“阿嫲的腿伤好不了了,这都怪我当时没有及时......”她哽咽着没能说下去,良久,才自我怨怼地说了句:

    “我只想把事情做好,但为什么总是弄得一团糟?”

    她说着说着,又一阵流泪的冲动拍打过来,耳边萦绕着呜呜嗡嗡的响声,感觉自己变成一艘浸过水零件全数锈坏的沉船,只能聆听海底单调的、非人的噪音。

    “阿姊。”梁遇喊她。他的声音绕过这一堆冗杂噪音传来,像海面拂来的凉风,干净而湿润:“不要自责。不可能真正做到尽善尽美的,凡事总有缺憾。”

    梁徽愣住。

    她难以置信,这是从一个十七岁的男孩子口中说出的话,不管怎么样,她希望他能快乐地成长,而不是在痛苦蹉跎中悟出那些悲辛无尽的道理。

    她蹙紧眉头,低声道:“你年纪这么小,怎么知道什么叫缺憾。”

    梁遇久久未回话。

    他的沉默证实了她的猜想,然而,几分钟之后,沉闷的黑暗中,他的回答似一道距离遥远的海潮最终在礁岸抵达。

    “我为什么不能知道呢?”他语调平淡。

    “在爱上你的时候,我就懂得了,什么叫做缺憾。”

    梁徽恍然失神。

    这句话让她无比震动,一刹那间,耳边噪响忽如空气中飘动的浮尘,在寂静中悄然而落。

    房内再无别的声响,她得以毫无阻碍地触碰到他的心绪——这一直让她惑然不解、变化难测的少年心绪,化作夏季初熟的青涩果实,脱离枝头,掉落在她摊开的手心,发出啪的一声响。

    她的手掌被它砸得生痛,痛楚弥漫至心房,深锐入骨,一时间竟叫她难以呼吸。

    她的肩背颤动得更加剧烈,梁遇一阵晃神,立刻拿过桌上的抽纸,一连抽了好几张给她:“抱歉,我......”

    他想说自己不该说那番话,可是梁徽打断了他:“阿遇。”

    她从桌上撑起,不再避讳将流泪的模样现于他前,泪水漾漾的眼眸倒映出他的脸:“你能不能......唱歌给我听?”

    “唱歌?”梁遇诧异,又听她轻轻说:“小时候你还要我唱给你听,不记得了吗?”

    怎么可能不记得?

    他从不唱歌,但偶尔听那么几首,此时择了一首最熟悉的歌出来唱。

    不像梁徽爱跑调,他音准音色极佳,每一字都稳在弦上,优美而缓慢。偏偏又是用闽语唱的,让她觉得好听,又十分亲近。

    “不知影经过几落冬,搁向望听你讲,你会返来。在繁华的都市,袂作当开的花蕊。日子亲像电影,有酸有苦也有甜。”

    窗外的月光随着树影变幻,时而明亮,时而翳昧。她在光影明灭中温柔地凝望着他,感到男孩微凉的歌声,让包围他们的黑暗为之震颤起舞,一波波涌向她的心脏,使它欲如野鸟摆脱束缚,自她胸口脱笼而出。

    意识到体内的躁动,梁徽面色苍白,复又伏回桌边,手放上心口,用力按住起伏乱跳的心脏,像摁住一只快要飞走的白鸽。

    “姐。”她听到梁遇停顿,低声问她:“你不开心么?”

    “不,我很高兴。”闭上眼睛,她缓慢地摇头。

    “你唱得很好听,我也……非常喜欢。”

    —

    弟唱的是《对你讲的话》,网易云可以搜到,词曲都很美丽,个人非常喜欢。

    另外因为被说人物虚浮,还是忍不住想为自己解释一下。其实姐的性格在这几章已经写充分了。我设定她是日处月蟹,内心脆弱柔软,所以平常需要用厚厚的“完美”外壳包裹自己,可有时这种完美也会变成负累,并且让她不断地否认那个脆弱的、缺陷的自我,这和原生家庭有关:在父亲面前,她不堪一击,但在弟面前,她又不得不坚强。姐活得比较分裂和痛苦,虽然前半部分,她看起来完美而正常。

    而弟的性格走向和姐迥异,姐会不断想满足别人的期待和目光,而弟对此非常钝感和冷漠,也不想和其他人深入接触,这也是他对待外界敌意的一种方式,和姐截然不同。他的感官只会对姐一个人开放,关注她的一举一动,洞察力精确、细腻到恐怖的程度——毕竟从出生开始,姐就是他整个世界的中心。(弟是日摩月蝎)

    因此,在这一章,其实姐开始动心了,弟偶然的一句话歪打正着最让她痛苦和纠结的东西,又给予她充分的包容与爱,告诉她缺陷的自我也是需要接受的一部分,而不是像谢渝那样,逼迫姐满足别人的期待。谁不说一句how

    pay(星座也是配的哦,太阳都是土象,月亮都是水象)

    颜

    第0057章旧风扇小

    他们同在昏热的屋内待了一阵,听到房外传来阿嫲的声音:“徽,该睡觉了。”

    悲伤的情绪早已消化好,她随手擦了擦眼泪,和梁遇从房间出去。厅内电视播放到广告,她关好,跟着梁遇一起把老人扶到床上。

    梁秋雁靠在床沿:“你们阿母太久没回来,床铺被我放杂物了。只剩一张床,今天你们就一起睡吧。”

    梁徽微愣,侧首看一眼梁遇,听到他说:“我睡沙发。”

    梁秋雁慢悠悠说:“亲姊弟不用避嫌,天气这么热,沙发又没有风扇,睡沙发怎么行?”

    “嗯。”不待梁遇说话,梁徽轻轻应下:“阿遇和我一起吧。”

    话是这么说,但知道他对自己的心思以后,同床不免让梁徽感到尴尬。

    虽然以前,睡同一张床对他们再稀松平常不过。

    当然,她太了解梁遇,他绝不会违逆她的意愿,做出不合时宜的举动。

    算了,熬过几夜就好。

    她从塞满衣物的行李箱翻出睡裙,单薄柔腻的质地和低胸吊带的设计本是为了清凉散热,此时却让她懊恼——可实在没什么能穿的,她只好洗澡后慢吞吞将它换上,又慢吞吞地走入卧室。

    梁遇正在整理衣物,骤然闻见她动静,不禁抬头,只见她垂首从门外走来,衣裙幽暗的绿色衬出动人的体态和素白的皮肤,使她若山茶花般皎洁。

    他胸口微窒,看着她几乎移不开眼。

    直到听见她声音沉闷地催促:“你快去洗澡。”他才低下头,不声不响拣出睡衣离开。

    待梁遇洗澡后回来,他自觉地目不斜视走到床边。梁徽正坐在床头调整那台老旧的风扇,瞥了他一眼:“你睡里面吧。”

    梁遇乖乖躺到里面。

    夏夜空气稠闷,风扇又久久不开,即便在凉席上躺着不动,仍能察觉身上起汗的势头,他忍不住起身,凑过去看那台风扇:“这风扇还没弄好吗?”

    梁徽摇头:“没......好像是开关的问题。”

    “我看看。”

    男孩在她身后,修长的手指放到开关,离她的指尖不过咫尺之遥。

    她收回手,垂下头看着自己大腿处那片柔软的绿色布料,身体感受到他的接近,两人的体温和气息在闷燥的氛围中交融,像一层散不去的水雾,潮潮地覆在她的皮肤上。

    好热。

    她控制好呼吸,看见他用力把塑料开关掰下,换个角度再安上去,拧动开关。扇叶由慢即快、轧轧地打起转,送来阵阵凉风。

    此时他退开,那股笼罩着她的热意才逐渐散去。

    梁徽松懈下来,背对着他,侧躺在凉席上,指尖无意识在那一条一条的竹片上游走。梁遇关了床头灯,光线骤失,她顿时眼前一片漆黑。

    房内除了扇叶飞转的嗡嗡声,不再有任何声响。

    她安静不动地躺了一会儿,听到他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均匀,遂翻过身去看他——梁遇也是背对着她躺着的,甚至靠在床最里头,墙边上。

    月光下他的衣衫透出朦胧的蓝色,被压出一道道褶皱,潦草简略地勾勒出他利落的身形。

    他的睡姿看起来很不舒服。梁徽皱眉想。

    当然,她知道——这全然是因为她。

    心里藏事,梁徽在凉风中昏昏瞑瞑,眼前流淌过零星的记忆片段,却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良久。

    忽然,梁遇翻过身面对着她,细碎温热呼吸洒在她的脖颈处,她霎时清醒,身躯一瞬间紧绷,睫毛轻微颤动。

    他的手缓慢而沉重地,搭在她的腰上,不费多大气力就将她揽入怀中。

    光裸的肩胛抵着他坚实的胸膛,柔软的腰肢被他牢牢搂住。

    他的气息似潮水涌来,一刹那在她鼻间盈满。

    梁徽滞着气,垂眸望了眼横在自己腰上的精瘦手臂,僵硬地伸出手,触碰到他的手腕,想要悄无声息把他手挪开。

    但这微弱的抗拒反倒让他抱得更紧,她完全陷入到他的怀抱,肌肤相贴,耳鬓厮磨,几乎就要在他好闻而灼烫的气味中消融如水。

    ……怎么会这样?

    梁徽缓慢回头,发现他依然睡得香沉,睫毛都不曾动一下,安静地收阖,浓密犹若乌扇。

    她屡屡张唇,欲叫醒他又不忍出声,最末只得归为哑然。

    算了。

    她只好找个舒服的姿势偎着他,提提领口掩住半露的胸乳,手臂自然垂落,和他的手紧贴交叠。

    总是对他心软。

    —

    遇:dbq睡相不太好

    要抱着姐姐才能睡好

    这一章终于有点po文的味道了(bushi)

    向大家求个珠珠助助兴~

    颜

    第0058章梦与醒小

    梁遇在梦里不止一次回到童年,他和阿姊彼此只有对方的时候,也是在这间他们共用的狭窄卧室。墙上被阿嫲珍而重之贴了几张他们的照片,那个年代的照片外会裹着层玻璃糖衣似的塑料,常在阳光下折射出晶亮的光芒,模糊相片中他们相似的脸。

    窗边是他们共用的长书桌,窗台上她买的整齐摆放成列,几乎每本都被他翻阅过。然后是一盆馨香洁白的茉莉花。有时忘记关窗,柔弱的白花瓣落满他们的作业本,混杂劣质的圆珠笔油墨香,让人闻之醺然。

    那阿姊呢?她在哪儿?

    她在梦里时而出现时而消失,但房屋的摆设和气味总会掺入她的存在,好像她就躲藏在不远的角落;时而对他疏远时而亲密,但大多数时候,他们都如同双生树紧紧缠绕,在窗外变幻万千的光线下。

    没有什么可以让他们分开。

    每天早上阿嫲敲窗喊他们上学:“该起来了。”两个孩子昏昏醒转,一起洗漱。擦得洁净的镜子映出黯淡的浴室和他们低垂的面庞,他在镜里看到白色校服上一条突兀的黑线,疑惑地一拈而起,柔软而细腻的触感自指尖扩散,他嗅到茉莉花的香气。

    是姐姐的长发。

    他在这淡雅的香气间渐渐醒来,从梦里跳到梦外,相同的场景。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