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啊?”曲明翡惊讶:“为什么要接?”“怕谢渝缠着我。”梁徽看看手机,开始收拾东西:“他到了,我先走了,你一起吗?”
梁徽本以为梁遇是杞人忧天,但没想到一出教学楼,果真碰见谢渝。
他气色差了许多,手臂绑着绷带,大概是那天被梁遇打的,此时正站在绿化带边上,幽幽地望着她。
梁徽心一紧,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却用余光瞥见他快步跟上来,喊了她一声:“徽徽。”
梁遇立即挡在她前面,神情冷冷,身形紧绷,大有一副他再靠近就动手的架势。
谢渝厌恶地瞥了他一眼,转头继续对梁徽说话:“我们再聊聊好不好?”
“不聊。”那天好话歹话已然说尽,她冷漠回绝,拉过一旁的曲明翡就走。
所幸他到底顾着几分颜面,没再死缠烂打,而是黯然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远去。
已是傍晚用餐时分,霞光桃红,映照着不远处的靛海。学校路上人不算多,偶有几个认得的同学和两人打招呼,稀奇地打量梁遇,而梁徽总是不辞辛劳地介绍他“我弟”。
曲明翡看在眼里,觉得不大对劲,再望一眼梁遇在她身后寸步不离、被路灯镀上金边的影子,想到初见时他才上初中,个子并不大高,闷闷的不爱说话,但老跟着梁徽喊阿姊,双眸亮如水晶,煞是可爱。
她忍不住出声:“我记得第一次见,你弟还是个可爱的小朋友,现在都变成能保护姐姐的大人了。”
梁徽一愣,故作轻松地说:“现在也是可爱的小孩子啊。”她侧眸看梁遇:“是吧?”
平日她说什么梁遇都会应,但这次他话也不接,头也不抬,任由沉默把她推到尴尬的境地。
曲明翡见两人无话,看上去都不大高兴,出来圆场说:“快高三了还小孩呢,我那时前任都好几个了,分手的时候还被你撞见,不记得了吧?”
两人的思绪果然被她移转,梁徽想起当时场景,不由得微笑:“没忘,你以前和现在一点都不一样。”
“那梁遇也是啊。”曲明翡说:“该用不同的眼光去看了。”
她说的道理梁徽都明白,可她应该用怎样的眼光去看待呢?印象里,梁遇还依然是那个倔强地保护她,但又会躲在衣柜暗自饮泣的男孩子。现在一夕之间,变成了俊逸冷冽的少年,心绪再难以辨明,以至于,她好像完全不懂他了。
她找了差不多快一下午的资料,明白他对她的感情,既不能被归为遗传性吸引,也不是心血来潮的青春期躁动,大概率是因为他社交圈子窄,和其他女生接触不多,欲望才转移到最亲密的异性身上。
怎样才能让弟弟重归正路?梁徽忧心忡忡想。
颜
第0054章案上鱼小
夏季日长,姊弟俩到家时,天色尚未全黑,城市路灯却早早流光溢彩,耀耀点缀在马路边际,连成一长串海水珍珠。两人绕道小巷,在常去的粥铺顺手打了两份砂锅粥回去。
这家粥铺招牌灰头土脸,却是实打实加新鲜猪肉、用砂锅熬的,肉鲜味美,一揭开盖便是满室的甜香。
梁徽用瓷勺搅拌着粥,一边看着手机,发现今天路上碰到的一个同学给她发来微信:
“梁徽,我可以认识一下你弟么?”
梁徽困惑,这个女生和梁遇就今天的一面之缘,话也没说上一句,怎么就想认识他?
她回复了一个“啊?”对面迅速发来一句:“他好帅,想认识一下,你方便把他微信推给我吗?”
梁徽怔忡片刻,忍不住抬头看梁遇。他正好喝完最后一口粥,从座椅上站起来,身形像陡然拔高的朗树,影子抚摸过她仰起的面庞。
就这么怔愣的一瞬间,两人目光如蛛丝相触黏连,又转瞬之间曳开,梁遇若无其事收拾好碗,走到厨房,里面传来响亮的哗哗水响。
梁徽心神不宁,看到对面又打了一大堆字催促,回道:“我先问问他。”
女生发了一个“可怜”的表情:“那你快点帮我问问。”
待他出来,梁徽把手机盖在桌上,轻问:“阿遇,刚刚我们碰到的一个女生,说想加你的微信。”
“不加。”他的回绝相当利落。
“嗯。”梁徽打开手机,对那个女生用委婉的方式表达他的拒绝后,继续同他说:“你不加也挺好的,毕竟高中当然要以学业为重,不过到了大学,不要限制自己的交友圈,有各种社团、项目你都可以参加一下,认识和接触更多的女生......”
梁遇未等她说完,低声打断:“不想接触。”
骤然被他截停,酝酿许久的话语像山洪被堤坝阻住,积压在胸腔里。梁徽长久无话,最末只得低低叹气:“算了,你当我没有说过。”
她草草喝完剩下的粥,洗好碗回到沙发,心情苦闷得不能自已,连书都不大能够看得进去,遂拿了只抱枕,趴在沙发上发呆。
梁遇此刻却站起身,从橱柜翻出一瓶金黄色的药油,蹲在她身前,低声说:“阿姊,我给你上药。”
他难道还嫌局面不够复杂么?
她撑着沙发起身,把额前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摇头拒绝:“不用了,我自己来。”
“以前每次都是我们互相涂药。”梁遇仰眸望着她,眼中情绪被眉骨落下的暗影遮掩:“不是说过,我们和以前一样么?还是......“
他垂下眼睫,神色似是失落:“根本不一样了。”
她原是浑身抗拒,见他这副模样,顿时心软下来,答应道:“那你帮我上药吧。”
“嗯。”梁遇拧开瓶盖,辛辣微甜的药香瞬间挥发在空气中,气味凶猛。
他掀开自己裙摆,露出膝部淤青的那一刹那,梁徽后知后觉,感到自己像一只被拎住后颈的小猫,又或是案板上挣扎的鲤鱼,完全被他拿捏住软肋。
他最知道怎样让自己一筹莫展。
可当下关头,毫无退却余地。梁徽屏着气,眼睁睁看着他往手心处蓄点光润的药油,而另一只手,在放好药瓶后,探向她纤细的脚踝,轻轻地握住。
他的手好烫。
她周身微微一颤,脚本能往后回缩,却被他修长手指牢牢扣住,停在原地动弹不得,仿佛一只猛禽衔住的白鸽子。
手触碰过的地方,温度好像更高了。
脚像踏在炭石上,烧起火来,渐渐涌上她的身体,火舌舔舐。
梁徽脸颊泛红,吐息微乱,听到他轻声问:“我捏疼你了吗?”
她摇头,他才进行下一步的动作,把药均匀地抹在淤青上,打圈按摩,轻轻揉捏,好让伤处充分吸收药物。
替她上药时,他永远沉稳认真,永远心无旁骛。
他的手掌会微妙地掌握好力度与角度,尽管不可抑制会有些疼,但时间久了,那些疼逐一消隐退去,直至可以忽略不计。
梁徽垂着头,目光静悄悄地在他修长有力的手掌,和专注深邃的眉眼上游走,僵硬的身躯像一块顽固的坚冰,在阳光暖热的烤灼下,缓慢而渐渐地,融化松弛下来。
弟弟好像,真的长大了。
颜
第0055章白观音小
这几日,姊弟俩都专心准备期末考试或是论文,吃饭在各自食堂,也就晚上回来的时候打个照面,再各自回房。
梁遇考完最后一门那天,气温骤升,黄昏时柏油马路上依然蒸腾涌动着热气,绵密裹着他,汗出不来,就只是纯然的闷热。
单车开入绿暗的庭院,虫鸣鸟叫嘈杂,他拧开水龙头,沁凉的水冲过脸和手,才稍解暑热。
他走入屋,用纸巾擦过脸上的水珠,看到梁徽在客厅里匆匆忙忙收拾行李,神色焦急,上前问:“怎么了?是要出门吗?”
“嗯。”梁徽手上动作不停,分不出心神看他:“阿嫲脚伤送医院了,我要回鲤港一趟。”
梁遇心头一紧:“阿嫲没事吧?”
“不知道。”梁徽摇头,眼神茫然:“我听医生说情况不好。”
梁遇自然不可能任她孤零零一人回去,也开始打包衣物和书本。两个人拖着行李箱到高铁站,搭了辆时间最近的高铁,半个小时便到了鲤港。
鲤港气候与鹭州相仿,照样炽热逼人,无形的温度像火焰一样将二人烘烤。
姊弟俩提行李箱到医院时,都出了一身汗。老人正在做手术,医生让他们坐病房外等候,医院冷气寒凉,丝丝浸入之前因热扩张的毛孔,更是冷如冰水。
梁徽缩着双肩坐在长椅上,想起不久前阿嫲给她打过电话,说自己不小心摔下田垄,脚受了伤。她那天正好在一个创业比赛现场,立刻就要回去。但老人家听到她那边的声响,百般推辞,说自己能跳能动,还能给她录视频,打消了她离开的念头。
她生怕给自己添一点麻烦。
梁徽既是后悔,又是愧疚,医院白灿灿的光照到她身上没有半点热意,反而寒飕飕的,她不觉打了个寒战。
梁遇坐得离她更近了,低头问:“姐,你不舒服吗?”
她垂下眼,一手遮着脸,只是摇头:“不,有点冷罢了。”
少年温热的手掌覆盖在她的手背,传递来些许温暖,身体也越来越趋近她。梁徽没有躲开,亦未抗拒,直到整个人被他一步步揽入怀中,陷落到他湖水一样温柔的包围里。
“别担心。”梁遇握紧她的手在掌心,轻轻说:“阿嫲不会有事的。”
梁徽没有说话,慢慢将头靠在他的肩膀,闭上眼睛,汲取他的体温。
病房外依旧光线惨白,冷气阵阵,两人彼此相互依偎取暖。恍惚间,她好像回到了那条跌宕不平的船上,面对不可预知的未来,任由风吹雨打漂流摇荡,消逝在雨里浪里海里。
她只有他,他也只有她。
手术结束,医生委婉地告知他们,老人骨脆,又难生长,摔跤后恐怕再也不能正常行走了,只能跛足。
两人听医生说完,从头至尾都是默然无声。待进病房,外婆麻醉药效尚未过,仍旧昏迷着。
梁徽坐在她床边,看着她雪白的发梢和枯瘦的手,竭力忍住泪水。之后又是联系护工,又是找医生询问照料事项,几件事做下来,窗外天色尽黑了。
梁秋雁醒来的时候,睁眼便望见床头坐着的姊弟俩,医院空气浑浊,两人却依旧如月色洁白美丽,尤其男孩子像极了他的父亲,一时望得她怔忡失神。
梁徽的声音打断她的心绪:“阿嫲,你醒了。”
她挣扎着,拖着一把嘎吱作响的老骨头想从床上起来,看着眼眶发红的外孙女:“你们回来了?”
“嗯。”姊弟俩合手扶她坐起:“回来照顾您几天。”
祖孙寒暄半天,梁秋雁转圜问能不能回家,也不知道会不会麻烦他们俩,但姊弟俩交换个眼色,顿时达成共识。梁遇背起浑身无力的老人,而梁徽拖着两个人行李,搭的士到家楼下。
鲤港的房子比鹭州那栋还老旧,常年漫着淡淡的木霉味,掺杂在檀香里,又寻不到这味道的源头,有时还得请专人上门驱灭白蚁。梁徽打开两重铁花门和木门,让梁遇背着外婆进去,再一层层把门紧锁。
梁家三代人都极爱干净,屋内整洁雅致,几乎可以说是一尘不染,北侧神台上供着湛然微笑的白瓷观音,同样素袍莲台,不惹尘埃。
姊弟俩应外婆所托上好香后,开始陪老人看闽南语家庭伦理剧,屏幕里闹哄哄的一大家子,或争吵,或亲密,更衬出厅内人影寥落冷清。
梁徽望着沙发上津津有味看电视的外婆,想起她平日也都是这样,和颜悦色从不动气,有苦不诉,有痛不说,却因为自己一时疏忽没能及时医治脚伤,心脏又是一阵缩紧,十分难受。
她随意找了个理由避到房间,梁遇见她神色不对,望着房门迟疑许久,欲跟过去。
但想起阿嫲还需要照看,他尚在斟酌用词,哪知梁秋雁直接挥挥手,让他进房:“去和你阿姊说说话吧,她身上包袱总是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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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
第0056章几落冬小
房内没开灯,所幸有月光相照,在床上地上铺开冷白色的银辉。
但依旧还是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