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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萨沙说过,雨天是行凶最好的时机。

    我手中的这把伞,张开时每个伞骨尖端都隐藏着能控制伸缩的针头,收起时,伞柄的尽头便是一把锋锐的利刃。这并不足以为奇,而是这把普普通通的伞,骨架中流淌着的是萨沙亲自调制的毒药。

    若要隐蔽行事,提前调查好对方身体的某种隐患,制作出针对此类疾病的催化药剂,让他迅速发病而亡,自然到警察医生查不出任何端倪;或用令人闻风丧胆的阿米巴菌,让目标在吸入后

    6小时之内呈现霍乱病症而死;或是用蜡包裹可以精确控制死亡时间的蓖麻毒素,注入后利用人体自身的体温将蜡融化从而释放剧毒。

    若需起到威慑作用,那就更好办了,氰化物直接了当当场毙命。

    就比如,这美丽而可怜的女孩,惊恐地捂住了脖子,走了两步,轰的一声栽倒在地。这还没完,因为即将驶来一辆鸣笛的汽车,由于“失控”而冲向人群,慌乱的惊叫中我迅速将女孩的挎包提到了自己手上,然后自然而然地回到了咖啡厅,坐到了微笑的萨沙面前。

    “挺好。”萨沙笑抿一口咖啡:“可如果没有这辆车,你能把挎包拿到手吗?”

    他站起来走到我身边,亲吻我满是冰冷雨水的额头,然后牵起我颤抖的手。

    “回家吧。”

    于是我开始做噩梦,萨沙说,他会给我时间,等我缓过来后便开始教授怎么制作毒药和解毒剂,获取情报和破解密码。

    后来我们一起去了维也纳的金色大厅,我几乎是疲软着身子听完那场莫扎特的交响曲音乐会,但萨沙精神很好,他注视前方的演奏厅,出神地微笑,双眸明亮,仿佛融化了一汪雪水。

    他说,他喜欢莫扎特,然后抚摸我苍白的脸颊,在灯光下吻我。我没有回应他,他并不在意,只是浅笑看我。

    “你开始害怕我了。”萨沙垂下眼眸,金色大厅的灯光为他镀上一层光晕,看起来犹如西斯廷教堂中虔诚的圣徒。

    “可你知道吗?”他抿嘴笑了笑:“这种事情,尤利安和我是一样的,但我们风格不一样,他喜欢用刀,用枪,血液和脑浆四处迸射,面对那样血腥的场面他总会恬然地笑出来。所以,莱茵,他到底还是喜欢你的,否则怎么会让我教你呢?”

    我扯开嘴角笑了笑:“我是在害怕你吗?或许,我是在害怕我自己。”

    萨沙宠溺地笑:“那我可真拿你没办法了,莱茵,杀人的事情就告一段落吧,但我想让你明白,学会怎么杀人,对你来说最大的意义是如何不被别人干掉。”

    “比如说,要小心下雨天是吗?”

    “是的,是的,我亲爱的小莱茵。我们会的,敌人也都会。即使不会,他们很快也会学会的。”

    他凝视我的眼眸,“你明白吗?”

    我点点头,他将我搂在了怀里。

    接下来我在萨沙的训练下开始一系列行动,比如故意引来MI6然后躲避来自其顶级特工的的刺杀,潜入奥地利外贸部中拿到他们最近外贸交易明细,甚至将一枚窃听器安置到了英国驻维也纳大使馆的大使办公室的办公桌下,对乌克兰民族主义组织在维也纳的据点进行斩首行动……

    更重要是的,我几乎完美地继承了萨沙的那套药剂学。或许是我本身就有医疗方面的背景,或许是照萨沙所说我是个有天赋的特工,总是,在那间克格勃驻维也纳机构专门为我们安排的实验室里,他对我进行了为期一个月无休止的培训。

    萨沙将他多年的研究毫无保留地教给了我,无论是我还是他都累得够呛,到了后来已经无心回到舒适的公寓,更多时候则是就地而睡。

    贴心的克格勃们为我们准备了两张铁架床,却粗心地只给了我们一条被子。于是我们只能睡在一张床上,当然,也仅仅就是睡觉而已。

    萨沙除了和我牵手和接吻其余什么都不做,即使睡在一个被窝里他也不碰我。只是我总被他修长洁白的脖颈和恬静的面容所吸引,无比尴尬地隐藏自己本能的反应。

    但好在疲累会战胜一切不该有的欲念,最终也会安然无恙地进入深沉的睡眠。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五个月已经过去,我们最后一站在风情万种的布达佩斯。正值夏季,安德拉什大街投下浓浓绿荫,夏风里带着股清香的甜蜜,顺着这股甜蜜我们来到一处搭着红白棚子的商店前,买了两个冰淇淋。

    萨沙似乎心情很好,他挑选了柑橘味道,橙色的冰淇淋在阳光下泛着牛奶般的光泽。他穿着件浅杏色的亚麻衬衫,袖口卷在手肘上,露出隐现青筋的洁白手臂。白色的长裤上系着棕色的压纹腰带,当然,那顶无比衬他的米白遮阳帽,是我为他挑选的。

    他适合这种温温柔柔的调子,是我喜欢的调子。

    而我,萨沙说,总是像个小流氓。可能摆脱不了身上的地痞气息,我不爱穿衬衫,总是套着件最简单的灰色长袖,然后随便一条牛仔裤,戴着副墨镜,像个美国仔。

    总之,我俩站在路边吃冰淇淋,总会引来一道道饶有意味的目光。女孩儿们俏皮地朝我们眨眼,裙摆下白花花的大腿叫我看了心旌荡漾。萨沙永远保持一副得体的绅士模样,而我总忍不住对那些女孩儿们吹上一两句口哨。

    “你以后会结婚吗?”萨沙突然问。

    “结婚?!”我咬了一口冰淇淋:“没想过这个问题。”

    “你应该没结婚吧?”

    我转头看他,突然意识到这是个非常重要的问题,萨沙和尤利安这么出类拔萃的俩人,为什么一直单身到现在?

    模样长得万里挑一,身份更是不用多说,想来想去只能是性格问题了。尤利安那种乖戾的性子可以理解,但萨沙......

    啧,没有女人不被他迷得神魂颠倒的。

    “克格勃不适合结婚。”他弯起眼眸笑,朝一个向他眨眼的女孩儿点头致意。

    “那我也不适合了。”我耸耸肩:“我结婚简直就是祸害别人。”

    “所以你打算一直和尤利安在一起了?”

    他转头看我,问得直接,我抿抿嘴,然后郑重其事地点头:“只要他不甩了我,我就会一直和他在一起。”

    萨沙伸出手揉了揉我的头发:“真好,快吃吧,冰淇淋要融化了。”

    我大口啃着冰淇淋,萨沙含笑注视我,掏出手帕给我擦拭嘴角淌下的乳液。别人看来,我们是如此要好的两兄弟,或者朋友。但只有我们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实在无法用一个单独的名词来解释。

    兄弟和朋友不会牵手接吻,可恋人却不止于牵手接吻。

    可我无法厘清这种莫名其妙的情愫,或许是逃避不愿去直接面对,我是个卑劣的人,和他在一起时怦然心动,却无法忘怀尤利安那双带有审视的碧眸。我在心虚什么?在害怕什么?下意识地不去想,这就是我的处理方式。

    我们在布达佩斯的酒馆里,从一个流亡的政治家得到了想要的情报后便离开了这座美丽的城市,离开的前一天,我们走在多瑙河畔吹风。夏季的风夹杂湿意迎面扑来,萨沙突然将我搂在了怀里。

    “在我们回卡尔斯霍斯特之前,你陪我去个地方吧。”

    他俯在我耳畔,呼吸的气流扑朔在我的脸颊上,弄得我痒痒的。

    “好。”我环住了他的腰。

    于是我们登上了去往德累斯顿的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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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8

    Chapter

    9

    穿过令人流连忘返的满是巴洛克建筑的德累斯顿市区,我们径直来到了城市的乡下。碧绿幽静的森林中,我们的汽车行驶在一条不算平坦的石子路上,多亏德国制造业的良心,否则我还真担心这轮胎坚持不到萨沙所说的那座村庄。

    绵延森林中的一处山谷中,这座名为“Geheimnis”的美丽村庄濒临易北河而建,我们到来恰逢黎明时刻,它就像一位沉睡中的姑娘,在云雾蒸腾中缓缓苏醒,清冷的天光中升起寥寥炊烟,金灿灿的朝霞穿过薄雾倾洒在古日耳曼式的房屋上。

    一群山雀划过蓝金交织的天空,我抬起头,嗅闻风中烤面包的味道。

    我不知道他这个苏联人为什么会特意来到德国山区的一处村庄,但萨沙只是解释,因为他曾经来过这里做任务,记下了这里美不胜收的风景。

    我们走在易北河河畔,在村庄简陋古朴的咖啡厅里喝了咖啡,战争期间这里并没有受到战火的波及,人们脸上的恬淡笑容就像日光一般澄澈透明。我们还在村中心的集市上闲逛,妇人们在兜售山羊毛编织的毛毯,年轻女孩儿们制作一些精美的手工艺品摆在亚麻布上。

    “或许我们可以买点土产回去送给朋友们。”萨沙走向一处摊贩,蹲下身拿起一个杉树木雕,他笑着说:“你看,这个很适合尤利安,对吗?”

    我点头,在他身边蹲下来:“我有个朋友,对,你曾经见过,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他,艾伦·克劳德,柏林大学医学院的学生,他是德累斯顿人,我想他见到我的礼物后会很开心。”

    “会的莱茵,没有什么比来自故乡的礼物更让人动心了。那么,我们一起挑选一些吧。”

    最终,萨沙买下了杉树木雕和一对坠着绿玛瑙的银质耳环,我则买下了一个钳有雪花的玻璃球和用粗麻绳编织的紫色羽毛捕梦网,还有一个红木质的古色古香的烟盒,另外,在对艾伦礼物的挑选中,我在萨沙的建议下买了一条银质的十字架项链。

    受难的耶稣雕刻得栩栩如生,让人不禁动容。

    “他是有信仰的吧。”萨沙问。

    我点头:“是的,艾伦信仰基督教的。”

    怀揣着礼物,我们踏上了回程。远去时,萨沙遥望坐落在山谷中的Geheimnis,怔怔地说:“莱茵,要是有一天,你找不到我了,就来这里。”

    我不解地问:“为什么我会找不到你呢?”

    萨沙缓缓扬起嘴角,目光清亮澄净,圣徒般的光芒再次显现,他没有回答,沉默在风中蔓延。

    9

    4年

    月,经过六个月的外出任务,我终于回到了东柏林。照常,明明作为史塔西高级警长的我,依旧要首先去卡尔斯霍斯特报道。

    我实在太想念尤利安了,一进白色宅邸,我把捕梦网送给惊喜的索尼娅,将烟盒送给有些害羞的安索洛夫,然后拉着萨沙就跑上了三楼琴房。

    推开门,尤利安站的笔直,缓缓转过身,嘴角噙着浅笑。

    这人总是一副淡定得要死的模样,明明心里肯定想死我了。我冲上去抱住他,在他柔软的唇上狠狠啃上一口。他也搂住了我,与我动情地接吻。

    “想我没?”我竟有些撒娇地往他身上蹭,他后退两步,靠在了钢琴上。

    他喉咙里发出闷闷的笑声,宠溺地在我背上拍了拍:“乖,让我先和萨沙聊聊。”

    我这才反应过来萨沙还站在门口,赶紧从他身上把自己摘下,然后走出了琴房。萨沙眼神淡淡的,并没有什么反应。我走出去关上门,心情顿时沉入谷底。

    六个月不见,他就是这态度?

    我扯开嘴角笑了笑,蹲坐在走廊里。也是,他们是高级军官,萨沙需要向尤利安汇报此次任务的结果。在他们的世界里,感情应该排在很多事情的后面。我明白的,我也理解,但心痛却是实实在在的。

    我把玩手中的那颗玻璃球,一片六角形的雪花雕刻在其中,灯光下泛着钻石般的光芒。我缩了缩,抱起双膝,盯住那片雪花出神。

    我第一次见到,就觉得这雪是西伯利亚的雪。

    半个多小时后,萨沙走了出来,看到蹲坐在走廊上的我。

    “好了,你可以去了。”他走到我面前,伸出手把我拉了起来:“别沮丧了,他很想你的。”

    我闪躲目光:“我没有沮丧......”

    “快笑一笑吧。”萨沙捏了捏我的脸颊,然后径直下了楼梯。

    我走进琴房,尤利安靠在钢琴上,双手插在裤兜里,交叠着腿,啧,那笔直修长的腿。我叹了口气,走到上前搂住他精瘦的腰。

    “你可让我伤心了,居然这么冷淡。”我凝视他的碧眸,抚摸他柔软的发丝。

    他衔着淡笑,垂下浅金色的睫毛,又倏地抬起,上帝,我最受不了他这种玩味的神色,这让我十分有上他的冲动。

    于是我摸了摸他:“说话,亲爱的,说你想我。”

    他抱住我:“你瘦了。”

    “可是六个月都没歇着。”

    他点点头,像是非常认同似的,捧起我的脸,仔细观察着。他的目光有若实质,上上下下地扫视,就像在检阅他的军队,让我有些不自在。

    “怎么了?”我皱起眉头。

    他轻笑一声:“不错。”

    他吻了吻我的眼睛:“你还是爱我的。”

    我松开了他,忿忿起来:“你就这么不相信我?那你为什么要安排这场训练呢?”

    他弯起眼眸,有把我扯到怀里:“好了亲爱的,有这个时间吵架,还不如好好看看我呢。”

    我心里涌上难过:“你都不说你想我。”

    他抚摸我的头发,亲吻我的耳垂,然后双手伸进我的衣服里,将我向前带了带,让我感受到他的反应。

    “这样还不足以说明我在想你吗?”

    他罕见地顽皮起来,我感到满意,于是搂住他的脖子:“啧,你这个色鬼。”

    他挑眉:“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我。”

    “那是因为你只对我有反应是吗?”我在他脖子上蹭:“你爱我。”

    他抱住我的手颤了颤,没有说话。我的心脏狂跳,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尝试要他承认他爱我。

    我是如此胆小与自卑,这么几年,他从来没说过爱我,我也从未要求过他说。因为害怕得到不能接受的答案。

    他喜欢我,可他爱我吗?

    我不断自我催眠他是爱我的,可他从来没说过爱我。即使我刚刚说了这句话,他也只是抱着我沉默。不断以手上的动作尝试转移话题,他知道我禁不住他的抚摸,禁不住他的亲吻,于是有些事情可以轻轻巧巧地就一带而过。

    心脏抽抽地痛了起来,我从衣服兜里掏出那颗玻璃球。

    “你看,是西伯利亚的雪。”

    我递给他,说:“给你的礼物。”

    “谢谢你,莱茵。”他望着那颗玻璃球露出明媚的笑容,霎时整个房间都亮了几分:“很漂亮,我很喜欢。”

    他把玻璃球放在了钢琴上,和萨沙送他的杉树木雕摆在了一起。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在木雕的衬托下,那片雪花突然变得轻浮起来,不同于承载着时光痕迹的木雕,雪花轻飘飘的,仿佛风一吹就没了。

    我扯开嘴角笑:“萨沙比我有品位多了。”

    “是吗?”尤利安把手搭在我的肩上:“给我弹奏六月船歌吧,一会儿下楼吃晚餐,知道你要回来,安索洛夫同志准备得很丰盛。”

    我点头,然后弹奏起了六月船歌。

    虽然不是第一次,但总觉得今天的演奏特别悲伤,浸到骨子里的悲伤,可我无法解释缘由,这莫名的情绪叫我在吃晚餐时都没什么胃口。

    “小莱茵是累过头了。”索尼娅耳朵上坠着漂亮的绿色玛瑙耳环,笑眼盈盈:“你需要来点香槟酒。”

    安索洛夫拿出一瓶苏联牌香槟递给我:“这种不错的,我们都很喜欢。”

    我道谢后喝上了一小杯,脸色变得红润起来,尤利安切下一块熏鸡肉放到我的盘子里。

    “你可以试着沾点牛奶。”

    话语刚落索尼娅就将奶罐递给了我。

    “小莱茵,我们可都很想你。”索尼娅说:“快跟我们讲讲,和萨沙在外面都做了些什么?你都把他那些绝招都学会了吗?

    我将熏鸡肉沾了点牛奶,这种俄国式的奇怪吃法倒还有点莫名其妙的好吃。

    “是的我亲爱的索尼娅,那套药剂学我算是都学了,但还需要长时间的练习。”

    “没错,没错。”索尼娅笑着点头:“第二总局少不了萨沙的那一套,可难了,你得花点时间,我想史塔西内部有实验室?”

    “有的。”尤利安浅笑:“他们的很不错。”

    “你去过吗?”我问他,他则小抿一口香槟,并不回答我。

    “莱茵,你去了贝尔格莱德吗?萨瓦河是不是很漂亮?”安索洛夫贴心地为我解围:“要知道我和我亲爱的萨娜尼亚就是在那里认识的呢。”

    “萨娜尼亚?”我好奇地望向他。

    安索洛夫老同志的双颊又纯朴地红了起来:“是我过世的妻子,她很美,曾在贝尔格莱德做舞蹈演员。”

    我想起了那天广场上的舞蹈,萨沙手中的刀片。突然,索尼娅耳朵上晃晃荡荡的绿色玛瑙冲进我的眼底,那美丽的绿色晕染成片,化为雨幕下的一件绿色衬衣。

    内心里顿时涌上一阵恶心,我惊慌地捂住嘴朝盥洗室里跑去。干呕了一阵,我用冷水洗了把脸,抬起头看向镜子中的自己。

    湿淋淋的苍白的脸,发青的双唇,疲惫的眼睛。

    莱茵啊莱茵,你真是够了,你还要软弱到什么时候?

    算算你亲手杀的人,一双手都数不过来了。

    你还在这里装什么圣徒,装什么好人?

    你应该趁早撇开那该死的伪善,明晓这残酷的世间真相,否则你将无法追上他们的步伐,你会让他们失望,然后失去他们对你的所有感情。

    这个道理,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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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2:

    Chapter

    4

    我站在柏林大学礼堂里,看到照片上那张年轻睿智的脸正在对我淡淡地微笑。这张和我有七八分相似的脸——灰蓝色的眼睛,浅棕色的头发,笑起来充满良善与温存。

    谁能想到,这个人正在制作那种小小的一颗就能收割十几万人生命的可怕武器呢?

    兰德尔·穆勒,对,就是我执行任务时化名的“兰德尔”。

    以他的名,为我的姓,原来我还在思念他吗?我曾以为安娜的逝去是和他相逢,原来只是安娜一个人走了。这个人,我的父亲,他还活得好好的,在那遥远的东方,大雪纷飞的东方。

    可我还能再找到他吗?

    “我第一次见你,就猜到你和他的关系了。”艾伦踱步走到我身边:“你们长得太相似,而你却从来对这所学校敬而远之。”

    “你调查过他吗?”我转头看他。

    “没有,只是询问过教授们,毕竟,他很有名,不是吗?可谁也不想惹上麻烦,只肯说上些三言两语,但就那些支离破碎的信息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了。”艾伦攀上我的肩:“你想见他,其实,你心里还很爱他。”

    “或许吧。”我勾起唇角,“我不知道抱有见面的希望是件好事还是坏事,毕竟,像我现在的身份,说不准哪次执行任务时就一命呜呼了。”

    艾伦耸耸肩:“那到时记得通知我一声,我会尽最后的努力抢救一下你。”

    我咧开嘴笑,然后从大衣兜里掏出那条银质雕刻有耶稣受难像的项链,递给他:“送你的礼物,来自德累斯顿的小玩意儿。”

    艾伦惊讶接过项链:“德累斯顿?你还去了那里?”

    “嗯,萨沙带我去了一个很美丽的村庄,叫Geheimnis,确实很隐秘,在易北河旁的一处山谷中,这是他帮我挑的,我可没那个好眼光。”

    艾伦双眸闪烁起来,激动地把我抱在怀里:“太感谢你了小莱茵,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想念德累斯顿,想念易北河,想念那里的山林和村庄。”

    他似是难以自持喜悦,捧住我的脸嘬了几口,看他这幅兴冲冲的模样,我心里的阴霾也一扫而光,为能给他带来喜悦而感到幸福。

    然而他还没从激动中缓过神来,我们的余光中就出现了一道俏丽的身影。

    “娜塔莎?”我推开了艾伦。

    娜塔莎站在透过巨大落地窗照射在礼堂中的和煦阳光下,冬日里她的一头波浪长发垂到了腰际,深蓝色的眼睛里仿佛荡漾瓦尔登湖的碧波,这个性格泼辣的苏联女人居然变得温柔如水,沉静地注视着我。

    “你旅游回来了?”她走上前,给我来了个吻面礼。

    我回应了她,然后看到艾伦仍在一旁乐滋滋地把玩我送他的项链,几乎对娜塔莎视而不见。

    “真好看,你的眼光真好。”娜塔莎对我说。

    “不,这是另外一个朋友帮忙选的。”我傻笑两下,然后扯了扯艾伦,艾伦恍然惊醒,然后冲向娜塔莎,笑着说:“这是来自德累斯顿的!”

    娜塔莎弯起眼眸笑:“那是个美丽的地方,艾伦,你知道我一直期待你能带我回德累斯顿。”

    “是吗?”艾伦突然僵住了笑容,微眯起眼睛:“你真的想去德累斯顿?”

    “你说呢?”娜塔莎走上前抱住艾伦:“至少,这是男女朋友间该做的事情,不是吗?你得带我去你家乡看看,你不是说要和我结婚的吗?”

    艾伦抚摸娜塔莎波浪金发:“你不会想去的,娜塔莎。你应该回索契,或者去更美的地方。东柏林不适合你。”

    “那就适合你吗?艾伦?”

    娜塔莎的笑容变得悲伤,凝视艾伦的眼睛,随后在他唇上落上一吻。

    “我走了,你和莱茵好好聊聊。”娜塔莎看了一眼我:“我想你们有的聊。”

    艾伦的笑容僵在脸上。

    这股莫名的气氛让我十分不自在,心想娜塔莎不会有误会什么了吧。

    “你们吵架了?”我问艾伦。

    艾伦耸肩,表情又变得玩世不恭起来:“女人嘛,翻脸如翻书,你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

    “大概我这辈子都摸不透女人了,哎,到底还是男人简单。”

    我嗤之以鼻地哼哼:“那可不一定,我倒觉得男人才麻烦。”

    “怎么?你的那位将军又惹你不开心啦?”

    我沉默,然后问:“艾伦,喜欢和爱是有区别的吧,你说过,爱情是要上床的,那么他愿意和我上床,喜欢和我上床,应该就是爱我的吧。”

    “你为什么要突然怀疑他对你的爱呢?”

    “不知道,只是觉得,他或许是喜欢我的,但并不爱我。”我扯开嘴角笑:“我这种人是不是很讨厌?什么爱来爱去的,明明对我们来说比爱情重要的事情多了去了。”

    “比如说?”

    “比如说他身居高位,管理那么多的军队,而我,虽然只是个小警长,也得保护好国家的安全,阻止间谍的渗透。”

    艾伦笑了笑,攀住我的肩:“我的小莱茵,你总有一天会明白,这些都和爱情不冲突的。我不能给你明确的答案,但我只知道一点,对于他们那种大人物,早已经不看重事情的发展过程,而只在意最终的结果。”

    “最终的结果,就是你们在一起了。你明白吗?你们在一起,他对你很好,这就是结果。这个结果,你得珍惜。”

    “我感觉你在为他说好话?”

    “有吗?”

    “有,从来都有。”

    “那我可就要闭嘴啦!”

    艾伦笑吟吟地捏了捏我的肩,我们一起走出礼堂,冬日的阳光倾盆洒落,冰凉的空气瞬间洗涤了我闷沉沉的肺,新鲜空气让我的思维顿时清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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