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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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伦为我检查身体后,得出了我除了营养不良之外,但身体一切健康的结论。
“你知道我快被你吓死了吗?”艾伦喂我吃下几片维生素后,没好气地说:“报纸上刊登了苏军总司令阿兹雷尔将军被刺杀的消息,我根本想不出那会是你做出来的事儿,上帝!我真要对你刮目相看了莱茵,那个斯拉夫美人儿就是总司令吗?”
“你不知道他?”
“我不认得他的长相,亲爱的,他是新上任的,低调的大人物。”
“苏联人来过这里了吗?”我问。
艾伦翻了个白眼:“当然,一队全副武装的军人把这里翻了个底朝天,快把我吓死了,临走时还威胁我说要是说出去就死定了。”
我抱了抱他:“对不起,艾伦。”
艾伦叹息一声:“铁幕之下,人人自危,你做这种事情,根本没有仔细考虑过后果。”
我听说过“铁幕”这个词,我记得47年时这个词就很流行,说是以英国为首的西方世界对以苏联为首的社会阵营的讽刺与指责,而之后美国那个什么总统搞出了个什么主义,则正式拉开了冷战的序幕。
“杜鲁门主义。”看我在那里念叨,艾伦说:“杜鲁门总统在
947年
月致国会的关于援助希腊和土耳其的咨文中,提出以"遏制共产主义"作为国家政治意识形态和对外政策的指导思想。”
他看了懵懂的我一眼,继续说:“但这种话只能我们在家里说,你明白吗?”
我点了点头。
艾伦收好了药剂,变得沉默起来,似乎欲言又止,随后,他宁定地注视着我:“莱茵,可是报纸上又说,枪击犯已经被处决了。”
我睁大了眼睛:“说什么呢!这怎么可能?我这不还好好的吗?”
话语刚落,我脑子就嗡的一下,仿佛迎头撞上一座冰山。
就在这时,我的公寓门被撞开,一道身影向我扑来,拳头狠狠砸在我的脸上。我整个人倒在沙发上,嘴里涌上一股咸腥,衣领被揪了起来,一张愤怒到扭曲的脸占据了我的全部视野。
“安迪......”
米夏身边的男孩儿,金发少年安迪,扯着我的衣领,双目通红,滚烫的泪水和拳头毫不留情地往我身上砸,他咬牙切齿的仇恨在这一刻让我大脑空白。
我瞬间脱力,无力反抗。
艾伦被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得脸色惨白,赶忙拉开了安迪:“安迪!他现在身体很虚弱,经不起打的!”
“都怪你!都怪你!我们老大被抓了,该死的!都是你的错!”安迪被艾伦环腰抱着,哭着连踢带抓,恨不得把我给吃了。
我挣扎起身抓住他,吼着问:“米夏怎么了?!”
“你说他怎么了?!”安迪挣脱了艾伦,再次扑倒我:“你以为他们查不出你的枪是哪里来的?”
我张了张嘴,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我要去找米夏,我的米夏,米夏啊!”
我哭着大喊大叫,就朝外面跑,艾伦摁完安迪又跑过来扯我:“莱茵你疯了!你要去哪里找他,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艾伦撇过我的肩,把我摁在门上,双目通红地说:“报纸上说了,枪击犯,已经被,被......”
“被处决了。”
我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的低吼,随即眼前一黑。
再次醒来,日暮昏暗的光从窗户里透进来,落在艾伦的背上,晕染了他的身影,尽管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我觉得此刻他十分温柔,温柔到我想钻进他的怀里哭一场。
我幻想自己正在做一场梦,然而艾伦轻抚我的背时所给予的温暖与安慰,叫我不得不正视我犯下了不可弥补的错误的现实。
我在他怀里啜泣起来,哭得不能自已,整整一个晚上,我亲爱的朋友都抱着我,不断为我擦拭眼泪。我不记得是在什么时候睡去的,直到第二天醒来,我仍旧躺在艾伦的怀里。
他见我苏醒,拿出几片药和温水。
“小莱茵,吃点药吧。”
我麻木地吞下药片,扯过他又往他怀里钻,我真是卑劣极了,妄想在面前的友人怀抱里忘却失去另一位友人的悲痛。
艾伦轻抚我的头,但我仍旧没有好起来的迹象,身体状况急速变坏,直到第三天,艾伦说不能再让我这么消沉下去。
“米夏看了也会伤心的。”他说。
他给我套上大衣,系上围巾,扶着我下楼。
“亲爱的,你需要新鲜空气。”
冰冷的空气快要把我的肺冻僵,我站在街上,泪眼朦胧。
这片街区每个角落都有我和米夏嬉闹的身影,我们靠在灰黄色的墙壁上抽烟,蹲在拱形的石门下开着无聊玩笑,刷着黑油漆的路灯被我们用石头砸坏过几个。小时候经常一起爬的那棵菩提树,在冬日里变得金黄,叶片落了一地。
我看向莉莉丝的那栋早已易主的宅邸,碎石路上我和米夏在那里为争夺莉莉丝而打架,总被石子划伤腿。我们会坐在灰色的水泥阶梯上,靠着金属栏杆,百无聊奈地抚摸她种植的郁金香等她回家。
三个人,现在就只剩下我了吗……
这里,只剩下我了吗?
艾伦搂了搂我:“走吧,莱茵,朝另一个方向走。”
他扶着我走出了街区,来到了洪堡大学的校园,突然,我的意识飘回了我五岁之后的日子。那时,我的母亲和我一样失魂落魄地走在这片美丽的校园里,只是我没有她那样歇斯底里,抓到一个看起来像是教授的人就央求他们把她的丈夫还给她。
而我的米夏,我可以央求谁来还给我呢?
艾伦让我坐在一张长椅上,给我拢了拢围巾,说:“乖,在这里等我,我去买两个三明治过来,你该补充点体力。”
我点头,其实毫无食欲。
我呆滞地坐在长椅上,脑子一片混沌,我想我大概是做了太多坏事儿了,耶和华要惩罚我。
本性就坏的人去做坏事那是因为他们本来如此,而本性善良的人去做坏事更加不可原谅,因为那是他们的有意为之。
我默默流泪,鼻子完全被堵住,被冷风吹得生疼,突然,我注意到离我不远处立着一道身影。
他宁定地看着我,微皱的眉心显露出不解。
深沉的灰色大衣,秀气的金丝眼镜,优雅的圆顶礼帽。修长挺拔的身材,温文儒雅的俊美面容,我在一瞬间就记起了他。
他看我,我看他。
我再次哭出声来,颤颤巍巍站起身,朝他走去:“对不起……对不起……那天我不该撞你们的,我把教授撞伤了,对不起……对不起……”
我哭得是那样伤心,抓着他的袖子猛烈咳嗽起来,我想我涕泗横流的模样一定让他有些不知所措。然而他只是从兜里拿出一张手帕,十分绅士得体地递给我:“别哭了,教授已经没事了。”
我接过手帕擦拭眼泪,淡淡的海洋味道涌进鼻腔,真丝的触感细腻滑润,就像莉莉丝在用她的双手安抚我。
我抬头看向这个温柔的男人,露出一道惨淡的笑容,摇了摇他的手:“原谅我好吗?”
他棕色的瞳孔微微睁大,随即轻轻一笑:“你得亲自向教授去道歉。”
我点点头,全然忘记自己此时的行为有多么令人不解和奇怪。我只觉得胃很痛,很难受,头开始发晕,随后哇地一声,我吐出一股酸水,整个人朝前栽了两步,他赶忙扶住了我。
“我想您需要治疗,先生。”
“不需要。”我回转身紧紧抓住他:“带我向教授道歉,我要忏悔,先生,我做了太多坏事儿了,我不该打碎安德森太太的盆栽,我不撞伤教授,我不该把卡尔三兄弟打残,我更不该……”
我将头抵在他的胳膊上,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重蹈母亲的覆辙:“不该去报什么该死的仇,哦!先生,求求您,带我去向教授道歉,我错了……请把米夏还给我……还给……”
我突然喘不过气来,两眼一黑,腿瞬间软了下去。
“你实在有够奇怪。”
再次醒来,我发现自己睡在一张柔软的病床上,而男人坐在我身边,他穿着白大褂,正在调试药剂。
“两次遇见你时,你都是在道歉。”他柔柔一笑,“可你都是在道歉什么呢?”
他推了推注射器,一小股药水从针管里涌了出来。
“肌肉注射有点疼,但会让你好得更快。”
他站起身,掀开我的被子,然后把我翻了过来,扒下我半边裤子,对准我的屁股就扎了下去。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我都没反应过来。
痛楚让我瞬间清醒,这是在哪里?这个人又是谁?
“啊!”我惊叫一声,提起裤子就往后缩,捂着屁股睁大了眼睛:“你是谁?”
他弯起眼睛微笑,放下了手中的注射器,向我伸出了手:“我是萨沙·科帕茨基医生,而你现在就在我的诊所里。”
我哑然地和他握了握手,他的手心很暖,让人感到安心,就像他的眼睛,望着我时温柔得就像圣母玛利亚。良善与怜爱快从他眼里溢出来了,我想这大概是因为他是医生的缘故。
我转头朝窗外看去,格斯萨曼克教堂沐浴在夕阳的余晖中,优雅的尖顶上散发着圣子耶稣受洗时所降下的熠熠光辉。整个普伦茨劳贝格区都笼罩在一片密密实实的金色下,孩子嬉戏笑声在飘荡,老年人互相搀扶着散步,树荫下年轻人在偷偷接吻。
看起来一切都是那么平和,美好得不像话。
“你呢?”他如水般清澈的声音再次响起:“在听完别人的介绍后要介绍自己才算礼貌哦。”
我转头看他:“我,我是莱茵·穆勒。”
“一个……”
我呆了呆,我并没有任何职业可以拿来介绍。
我只是莱茵·穆勒,一个平平凡凡普普通通失去了挚友的可悲年轻人而已。
“莱茵啊,让我想起了那美丽的河流。就像你的眼睛,夜幕下灰蓝色的莱茵河。”他笑着,伸出手来轻抚我的背:“你是个善良的孩子吧,善良的孩子总是爱道歉。”
我张了张口,无言以对。
他站起身,说:“好好休息吧,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请相信我的医术。”
“嗯……”
他的神情是如此让人信服,优雅的眼镜金边上跳跃着碎光,那双棕色的瞳孔似乎比钻石还要夺目,因为那里噙满了温柔——
那是令人折服的温柔,让人毫无招架之力,只要看上你一眼,等待你的只有沉溺与沦陷。
橘色的暮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打在他那张俊美无暇的脸上,让他恰到好处地融于病房的背景当中,就像西斯莱笔下的暖色调油画。
这是我对萨沙最初的美好记忆。
暮光中身穿白衣的萨沙,一辈子都深刻在我心里的萨沙。
困意袭来,我在他的注视之下缓缓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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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伦冲进病房时,萨沙·科帕茨基医生正坐在我身边,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我睡得很满足,精神开始恢复。
多亏萨沙高明的医术,哦对,萨沙说虽然他比我大很多,但仍旧希望我能称呼他为“萨沙”。
“因为这样使我感到年轻,和你们没有距离。”他摸着我的头说。
“可是你有三十岁了吗?”我懵懂地问。
“二十九,快了,亲爱的,我比你大上了足足十岁,你的朋友快来了。”
他起身,艾伦欣喜地推开病房的门,看了我一眼,然后看向萨沙。
“您好,我是艾伦·克劳德,莱茵的朋友,柏林洪堡大学医学院的学生。”
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萨沙依旧绅士十足,他温柔地与他握手。
“我是萨沙·科帕茨基医生,您的朋友已经好很多了,请妥善照顾他。我还有病人,就先离开了。”
艾伦还准备说什么,萨沙已经消失在病房外。于是他走到我身边,敲了敲我的头:“不听话哦,我找了你整整一天。”
我抱住他:“好艾伦,带我回去吧,我对不起你。”
艾伦叹息:“我从来不需要你的道歉,小莱茵。”
离开前我向萨沙道谢,萨沙在一堆病人中间扬起修长的脖颈,微笑地向我们点了点头,镜片后的目光和煦得就像秋日暖阳,拿着病历单的手让人不自觉地还想去握一握。
一定会是非常暖和的,我想。
我随着艾伦离开,在格斯萨曼克教堂旁坐上了一辆计程车。
“这么年轻就开诊所,真是个厉害的人物呐。”艾伦啧啧摇头。
而我只是沉默看着窗外,突然一个想法窜进我的内心:“今天礼拜几了?”
“礼拜五了,亲爱的。”
我还记得索尼娅说这周开始就要去卡尔斯霍斯特上班,我本来没有任何意愿还想回去那个地方,但有些事情我总想问问清楚。
很久之前,当我还在罗马尼亚前线的时候,就时常担心米夏会死在哪条不知名的战线上,但那时我总觉得心中并没有缺少什么,我想如果他死了,我的心中一定多出一个空洞,寒风会在那里呼呼作响。
经历最初的悲痛,我仔细体会着自己的心情,那里虽很沉重,但并无寒风。
或许是我不肯承认米夏已经死了。
但我相信自己的直觉。
如果有机会,我会向阿兹雷尔将军问清楚,但凡能够得到他的一丝怜悯,我或就会知道一点有关米夏的事情。
若他真死了,我会毫不犹豫地自杀。若他没死,无论在什么地方我都会找到他,带他回来。哪怕是古拉格群岛上的集中营,漂洋过海我都会去。
于是第二天,当我站在卡尔斯霍斯特哨所外时,我望着这片灰蒙蒙的东郊,无声做了祷告。肃杀之气仿佛从这片地土勃然升起,无数来自西伯利亚的猛兽们在此地蛰伏,控制着整个东德。
我简直不敢想象自己在这里被关了三个月。
出示了索尼娅提前给我的证件后,哨兵警惕地看了看我,用不太流利的德语说:“沿着这条路走你将会到达将军的宅邸,记住,除了这条路不要去任何地方,否则一旦被射杀,我们将不负任何责任。”
我沉默地点头,一路上噤若寒蝉,大气儿都不敢出。我可是个德国人,居然独身走在苏联人的军区大本营里,尽管战争已经结束,但我仍旧心虚得要命。
俄国佬可是出了名的狠的。
稍稍抬眼,路上就跑过一群人高马大的苏军,几辆军用卡车嗡鸣驶过,我赶忙站在道路一边低下了头,生怕自己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军事机密。即使他们目光根本都没落在我身上分毫,我也不自觉地开始腿软。
好不容易走到宅邸,院子外占了一群守卫军,高大威猛,皮质的军大衣威慑力十足,全部荷枪实弹,看起来吓人得很。他们走过来检查我的证件,对我进行了全方位的搜身才放我进去。
一套流程下来,我冷汗涔涔。
铁质的雕花大门打开,我步入宅邸前的花园中,东德寒冷的冬日并无什么花卉,泛黄的草坪修剪得十分整齐,中央的圆形喷泉中丘比特雕塑沐浴在爱神箭矢上喷出的晶莹水柱下,洒落在四周水面上粼粼一片。
灰蓝色的天空下,周围叶落到快要光秃的梧桐树依旧在寒风里招摇,枯黄的落叶打着圈儿转下,我伸手,一片落在我的手心。
捏了捏,发出嘎吱吱的脆响。
“莱茵!”银铃般清脆的声音响起,我抬头看到了宅邸乳白色的大门前站着戎装笔挺的索尼娅。
我朝她鞠躬:“你好,索尼娅。”
索尼娅朝我招手,示意我过去:“你来的还挺早,但将军已经开始在办公了。”
她带我步入宅邸,我踩在干净柔软的短毛地毯上,看着一盏巨大的水晶吊灯掉在大厅上方。地毯由门口通往宅邸中央的旋转楼梯,象牙白的楼梯是考究的充满古朴气息的红木扶手。楼梯两处摆着两个巨大的青花瓷花瓶,足有半人高。
“都是原本的装修,过于繁琐的已经拆除了。”
索尼娅带我走进大厅深处,来到宅邸的后门,打开门后是一片空旷的院子,被梧桐树环绕着,方方正正的,只有远处尽头有一座木屋孤零零地矗立着,我想这里对英国人来说是个打板球的好地方。
但此时只有一位穿着蓝色制服的老人正在请扫落叶,索尼娅朝他招了招手:“嘿!安索洛夫同志!”
被称之为“安索洛夫同志”的老人抬起头,笑着回应索尼娅:“杜涅奇卡同志,这是我们新来的小帮手?”
他慈爱的灰色眼睛看了看我,我有些脸红,朝他鞠了鞠躬。
“您好,同志。”
索尼娅笑着拍了拍我的肩:“好了,我们的小布尔乔亚,你就和安索洛夫同志一起工作吧,他会告诉你一切的。”
我被这句“小布尔乔亚”揶揄得脸红起来,在苏联控制下的民主德国,这个词于这几年变得越来越敏感,甚至有时候街头地痞流氓在打架时都会骂对方“你这个该死的布尔乔亚迟早被社会主义的铁拳打爆头!”
当时我不甚理解,但经过了三个月的牢狱生活后,我开始渐渐明悟。
然后看着索尼娅回了大厅,不久之后我就听到她的军靴走在楼梯上的声音。
“你就是莱茵·穆勒是吗?”
“是的,同志。”我毕恭毕敬。
安索洛夫笑了笑,摆了摆手:“就叫我安索洛夫好啦!”
接下来他为我介绍了这栋将军的宅邸。
“只能在一楼和后面的院子,二楼的办公处只有在被允许的时候才能去,而三楼,那是将军的琴房和卧室,绝不能去,知道吗?”
他让我换上了一套和他一模一样的蓝色制服,然后在我脖子上挂了个印有我名字和照片的牌子。
“我们得热爱自己的劳动,莱茵,尽心尽职,因为只有我们把宅邸打扫干净了,将军才能得到更好的休息,我们的社会主义伟大事业才会更进一步。”
他说得斗志昂扬,然后领我穿过院子,来到木屋前:“这是杂物间,你可以在这里休息。还有,小莱茵,一会儿我会教你辨认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我问。
安索洛夫笑了笑,说:“窃听器,小莱茵,你在打扫的过程中要记得随时注意这栋宅邸里会不会有窃听器。那是个很小的玩意儿,但你会发现的,年轻人眼睛都很好,不像我,索尼娅经常说我得去配副眼镜。”
他后来教我看了一系列窃听器的图片,各种各样,什么打火机的,牙签的,蜻蜓的,还有隐藏在皮鞋里的。
“当然,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专业人员来检测,而我们只是得保持警觉。”
安索洛夫递给我一把扫帚:“现在开始处理落叶吧,午饭会有人送来的。”
他准备回宅邸,刚走几步,他就转身说:“哦对,你的工资是月结,月底会给你的。”
我点头,其实对工资毫无兴趣。看他走进了宅邸,我站在空旷的院子中,遥望宅邸三楼那扇拉着墨绿色窗帘的一排拱形窗。严严实实的,什么都看不到。而二楼的左侧的一扇窗户后,我依稀可见索尼娅的身影。
她背靠着窗,端着杯咖啡似乎在和谁说话。
我想也许是阿兹雷尔少将。
我叹息一声,开始干活儿。我很卖力,也很认真,只希望有一天自己可以被允许上到二楼的办公处,得以和他说上几句话。
他一定知道有关米夏的一切。
但我忘记了他其实是可以下楼的,于是在一天将近结束,我拖着疲惫身子收拾好清洁器具,在杂物间换下工作服正准备离开时,他突然出现在院子里。
他站在院子一侧,斜对着我,手里拎着把狙击枪。
我吓了一跳,赶忙躲在了杂物间后,透过木门的缝隙,我看到他穿着苏军的便服,看起来很单薄,但让他完美的高挑健壮的身形展露无遗。他优雅地举起枪,头微微一侧,银发就像月光一样洒落在枪身上。
他站定,对着一棵梧桐树上的枪靶,连开数枪。
砰砰砰!
梧桐树一阵颤抖,落叶簌簌而下,我瞪大了眼睛,心想这不是在为我找事儿干吗?
他开过几枪,然后就看向了我这边。
“出来。”
他声音很轻,但我却听得非常清楚。我只好悻悻地走出去,满心不解,浑身上下写满了局促不安。
“今天没找我报到。”
我啊了一声,我不知道还要找他报到啊?这是什么规矩?没人和我说啊?
“不好意思,将军,我不知道这个规矩,明天我会向您报到的。”
我说得恭恭敬敬,身体还微微躬身。
他嘴角微微上扬,笑容冷得让我发颤。
“怎么现在这么听话了?”他扬了扬手中的枪:“因为这个?”
我低头,脸色通红,随即深吸一口气,朗声说:“将军,是我对不起您!我不该向您开枪,做出伤害您的事情,那都是我一人所为,和别人没关系!”
我抬头看他,因为害怕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您,您能告诉我……米夏……米夏在哪里吗?”
我浑身直抖,如果他命令我跪下,去亲吻他的鞋,我都会去做,只要他愿意告诉我,我愿意付出一切。
而他只是为不可察地侧了侧头,连神情都未动分毫,目光如针一般扎在我脸上。
他伸出手,递给我狙击枪。
“靶心。”
他声音轻柔,浅金色的睫羽缓缓下落,又倏尔抬起,多了几分玩味,散发着令人心惊的气场和魅力,就像那次在牢狱里一样,叫我看了浑身冒冷汗,又忍不住多看。
“正中靶心就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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