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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他们隔空对视着,好一会,没一个人开口。

    封重洺抬手,扯了扯领带,意料之外地先开口了,“说吧。”

    卓情愣了几秒,迟疑道:“你不能再把我关在这了。”

    封重洺在解袖扣,动作非常明显地顿住了。三四秒后,他继续解了起来,修长的指尖一翻,那几颗价值百万的袖扣就被他随意扔在了桌台上。

    咚咚咚地,像是午夜天花板上经常响起的弹珠落地声。

    “我以为你喊我过来,是要说一些更有意义的话。”

    顾雁和他说的是,卓情想通了。

    眼皮一抬,幽暗的视线直直射了过来。

    卓情咽了下口水,说:“这对我来说,就是有意义的事情。”他想好好珍惜这次沟通的机会,声音尽量放柔,“你是在……报复我之前那样对你吗?”

    “哪样?”

    不知道是真听不懂还是在装,卓情没办法,只能好声好气地和他摊开了讲。

    “我承认,我一开始把你锁在我家,是带有一点点……羞辱你的意思,因为你高中的时候不告而别,我那时候很、痛苦。”

    卓情停了一下,小心地去看封重洺的表情,但是对方垂着眼,看不出很明显的喜怒,箭在弦上,只能继续说。

    “当时还有一个情况,你车祸失踪,关心你的人和想要你命的人,都在找你。我是自作主张替你做了决定,觉得你留在我身边更好,我承认我也确实有私心……”

    卓情抿了下唇,把从前不敢讲的话坚定地讲了出来:“我当时非常喜欢你,我从高中的时候就喜欢你了,你知道的,但是你不喜欢我,甚至把我和其他人区别对待,我很生气。时隔五年再看到你我的心态已经很不好了,我只想着把你永远留在我身边,所以才会把你锁在我家。”

    他越说心口越闷,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哪怕他已经向前走了,再回想那时的情景,却也会难受。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我知道我做错了,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会那样对你了。我为我当时的所有让你感到不尊重、不舒服、不开心的行为,向你道歉。”

    卓情弯下腰,“封重洺,对不起。”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很久,久到眼眶里的酸意彻底下去,才重新直起身。

    “至于后来的那些事情,你也成功让我付出了代价,这也是我昨天说‘两不相欠’的原因,如果你不喜欢这个词,那我就收回,你觉得我欠你,那我就欠你。”

    卓情诚恳地说:“你想要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但是你得说清楚,不能一直把我关着。如果你真的想要我的命,没问题,就是可不可以先让我和家里人联系一次,她们找不到我会伤心。”

    说完了。

    卓情紧紧盯着封重洺的脸,等着他的回复。

    他心底,对封重洺还是有一丝丝幻想的。

    他们毕竟有过一些开心的时刻,就算封重洺一直在骗他,但他那时的表情也不会全是假的吧。

    他就想利用那一点点“真”,换取封重洺此刻对他的心软。

    只是等了很久,封重洺一直没有动作。

    他的视线是向下的,不知道落在哪里,眼尾勾出一条细长的线,一掰就断的样子,冷调的灯光落在他的脸上,将他的皮肤照出瓷器一般的滢白,仿佛一碰就会碎掉。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封重洺。

    卓情茫然地眨了眨眼。

    第52章

    不可跨越的鸿沟。

    “封重洺?”卓情轻轻叫他。

    封重洺终于有回应了。

    两片细密的睫毛上下一碰,紧接着,他的脖子动了下,很轻微的一声响后,卓情熟悉的那股气势重新包裹住了他。

    封重洺微微颔首,不可侵犯地站在那里,睥睨一般地望住他,瞳孔无波无澜,像一潭千年死水。

    明明他们处在同一平面,卓情却觉得他仿佛站在高台之上。他不禁往后退了一步,脚跟撞上墙壁,退无可退。

    心里头咯噔一声,封重洺恰在此时开口,“‘伤心’?”

    “找不到你会‘伤心’?”尾音拖得很长,听上去有些古怪。

    卓情不懂封重洺为什么重复他的话,犹豫着还是点了点头。

    然后他就听到封重洺用那样古怪的声音继续说:“你想多了,没有人会因为你的消失而伤心。”

    一口气直接堵在胸口,卓情差点就要闷死,他想说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无情吗?但他想到现在的情况,忍住了。

    封重洺在身上摸了下,随后掏出了一支烟,咯哒一声,点燃了。烟雾很快升腾起来,模糊了他的眉眼。

    卓情几乎是诧异地望着他。

    在他的记忆里,从未出现过封重洺抽烟的场景。虽然抽烟是一个很普遍的行为,但是当它出现在封重洺身上,卓情只觉着一股说不出的别扭。

    封重洺应该是清隽冷傲、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上月,而不是被腌臜的尼古丁污染,落到地面,沦为红尘中的普通人。

    他吸了一口,吐出来的烟又薄又浅,这是过肺的,老烟枪才会的吸法。

    卓情的思绪随着那白色的气体越飞越高,他想,封重洺烟瘾这么大,那三个月怎么没问他要过一包?

    烟雾朦朦胧胧,封重洺的神色在其中更加飘渺,可他说出的话却截然不同,让卓情后背发寒。

    “周青早上五点出门,晚上十点回来,休息日还要去福利院照顾小孩。她奶奶身体不好,最近几个月尤其差,你们隔三差五就要跑医院。周青一个人的钱不够,你挣得所有钱都贴给她们了,对吧?”

    封重洺为什么突然说这个?他又怎么对他们的生活这么清楚?

    卓情浑身的肌肉都崩紧了。

    封重洺又吸了一口烟,再开口时嗓音已被冲得沙哑,“我一句话,就可以断掉周青的收入来源,你觉得她们还能活多久?”

    卓情瞳孔剧烈一缩。

    “一周?还是两周?”封重洺平淡的语气已经变成卓情不可以理解的可怖,“这个时候,我给她们一笔钱,条件是让她们放弃你,你觉得她们会同意吗。”

    卓情嘴唇蠕动着,完全说不话来了。

    “你认为,你在她们那里值多少?”封重洺沉吟几秒,似乎真的在思索,“一百万?我个人认为不需要这么多,对于她们那样的人,十万块已经足够了。”

    他看着他,悠悠地和他宣告:“你就值这么多。”

    他那副笃定不已的样子深深刺伤了卓情,他咬着自己的牙,心里头那句憋了很久的话再也憋不住。或许是想要反击,又或许是想要给自己一个定心丸,总之他就是说了——

    “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冷血吗!”

    烟雾中,封重洺夹烟的手似乎抖了下。

    卓情的情绪上来了,眼眶被逼通红,最开始的想法和目的全忘了,将一直压抑的想法全部吐了出来。

    “在你眼里,是不是她们和蚂蚁没区别,你从指缝中随随便便漏点饼干屑,她们就应该感恩戴德地跪在你脚下?”

    “什么十万百万!你以为你用点钱就可以买断我们的感情吗!感情是可以用金钱来衡量的吗!”

    “不过也对,你就是这种人啊,你没有心,当然看不上别人的感情。”

    卓情气喘吁吁地骂,封重洺却完全和他是两个极端,他是沉静的、冷肃的,只是嗓音更低哑了一些。

    “你生气,因为我说对了,你认同他们会为了十万块卖了你。”

    卓情狠狠瞪他,“那是因为你逼得,你断了她们的活路,她们根本没有选择!”

    “有选择的情况下,她们就会选你吗?”

    卓情一愣。

    “你怎么会这么天真。”封重洺神色淡淡地睨他:“我把筹码加到一千万,一个亿,你认为,她们会选谁。”

    卓情脊梁的弧度越来越僵直。

    “卓情,”他突然很低地叫他,含着烟让他的嗓音多了一丝梦幻般得缱绻,“利益和感情,没有人会选择后者。”

    卓情嗓音颤抖,“你是这样,就觉得别人……”

    封重洺打断他,“我是这样,别人也是这样。”

    “不,”卓情心底突然泛起一股难以忍受的难过,“我不是。”

    他不要钱,他要爱,一直都是。

    也是这个时候,他才悲哀地发现,他和封重洺之间从头到尾存在着一条不可跨越的鸿沟。

    “我错得离谱,”卓情有些恍惚,身子晃了一下,堪堪撑住了窗台,“我居然喜欢过你这种自私自利、毫无同理心的人。”

    封重洺垂目,很轻地笑了。

    他把烟送进嘴里,尼古丁的辛辣成功帮他抵御痛觉,他的神经一如往常地被麻痹——

    他还是他。

    “不管我是什么样的人,”封重洺吸着烟,周身骤然多了一股懒散的戾气,像一把沉默但出鞘的刀,“都不会有人选择你。”

    心尖一疼,卓情的呼吸都停了几秒。

    为什么封重洺一直瞧不上他?他在他这里没有价值,所以就要否定他在别人那里的价值?难道就因为他喜欢过他?

    喜欢就可以让他低人一等吗!

    卓情怒视着他,眼底像是沁了血。

    封重洺向来随心所欲伤害他,这次也毫不例外,他甚至不愿意看他一眼,烟头随意地捏进掌心掐灭,轻飘飘地转过身去,似乎是打算走了。

    “别做梦了。”封重洺背对着他,云淡风轻地说:“你死也得给我死在这里。”

    一阵灼烧的痛从胸口蔓延开来,卓情的视野已经被怒火冲得迷离。

    他才不会死在这里!他绝不会让封重洺如意!他要出去!他一定要出去!

    床头柜上摆着一盏漂亮的小灯,水晶链条在灯光下闪出晶莹的光。

    在卓情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冲到了封重洺背后,手中握着那盏床头灯,向他高高举起——

    在那电光火石的零点几秒,一切却清晰地像电影中的慢镜头,卓情居然看清了封重洺的表情。

    他偏过来的侧脸带着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像迷茫、像不解、像哀伤。

    台灯朝着他的头落下去。

    封重洺没有躲闪,直直接下了。

    咚地一声,他的腰背不再笔直,微微弯了。

    封重洺平地踉跄了两下,伸手去扶门框,没抓住,砰地一声,砸在了地上。

    卓情抓着台灯的手垂下来,透明的水晶链染上了浓艳的粉,叮叮呤呤地纠缠在一起。

    封重洺的视线渐渐被血色浸透,他眯着眼向上追去,看到了卓情那双同样红的、怨恨的、破碎的眼。

    第53章

    你觉得这是侮辱?

    封重洺躺在地上,良久,一动不动,似乎已经不省人事。

    卓情胸膛剧烈起伏着,死死握着台灯,瞪着眼睛眨都不眨地看了他很久。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好一会,终于反应过来似的,猛地扔掉手里的东西,向后退了一步。

    眼前有些模糊,卓情抹了把眼,绕过封重洺跑了。

    走廊尽头是一个弧形楼梯,卓情一口气跑到楼下,穿过客厅,直奔大门,一次都没回头。

    ——门打不开。

    他的手掌心被压出一道道红印子,气愤地对着门又踢又踹。

    他转而跑向最近的窗口,有防盗栏!马不停蹄又奔下一个。

    客厅没开灯,卓情在黑暗中穿梭,耳边是呼呼向后的风声,伴着他混乱的心跳。

    他一直在无意识地咽口水。

    他慌得厉害。

    分不清是着急想出去,还是其他什么。

    将所有窗户都看了,全部被严严实实地封死。

    封重洺的心思居然严密到这种地步?还是说,这个房子是封重洺精心为他准备的囚笼?

    卓情猛地打了个寒噤,不敢再想,重新跑到门口,弯着腰,脸几乎贴在门上。

    他的手越来越抖,额角的细汗越来越多,思绪在极度紧张的环境下开始发散,脑子里不由自主地闪回封重洺满头是血倒在地上的画面——

    卓情的动作忽地停了。

    不知从何处吹来一缕冷寒的风,后背一紧,身上的汗毛遽然竖起。

    他的眼睛瞪直了,缓缓、缓缓向后看去。

    一米远的地方,立着一个高大的黑影,沉重的、冷寂的、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卓情浑身瞬间僵直。

    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嘀嗒”、“嘀嗒”。

    水滴落在地板的声音。

    像是被人按下无形的开关键,停滞的时空猝然活起来,卓情猛地回过神,兔子一样蹿向侧面楼梯。

    二楼的窗!二楼!他要从二楼跳下去!

    但身后的人比他动作还快。

    卓情一只腿刚迈出去,手臂就被人抓住,紧接着是后颈,一股犹如钢铁般的力量钳制住他,惊惧之下,他发出了一声尖叫。

    “放开我!”

    他的手毫无章法地向身后的人挥去,企图逃离对方的铁掌。

    完全没有作用。

    一条胳膊从腰后横穿而过,卓情感觉自己身体一轻,他被封重洺拦腰抱起,一举摔上沙发。

    “噔”地一声,他的后脑磕上沙发角,意识短暂地空白了几秒,再有画面时,他已经在封重洺身下。

    封重洺的呼吸又cu又重,毫无预兆地压下来,卓情瞳孔一缩,在堪堪碰到的前一秒偏头,封重洺的便落在他的颈侧。

    紧接着,一股尖锐的疼痛从脖间向四肢蔓延。

    封重洺yao了他。

    卓情差点痛呼出声。

    如果对方想要这种方式抵消他敲在他头上的那一下,卓情勉强可以接受。但事实不是他想的那样简单。

    封重洺松开他,没有离开,而是shen出舌尖,一寸寸向下tian去,直到胸口那一点被han住。

    卓情的脑子轰地炸开了。

    “封重洺!”浓重的屈辱感涌上心头,卓情抓住对方的头发,重重向后一扯,“滚开!”

    封重洺似乎抖了一下,卓情只当是自己气疯了,眼前出现了幻觉。

    他想过一万种封重洺对付他的方式,没想到居然是让他最恶心的一种。

    “你当我是什么?”卓情觉得自己也在抖了,鼻腔酸得发堵,“就算我是条狗你也不能这样侮辱我!”

    他的手还抓着对方的头发,卓情后知后觉指间一阵湿滑,心尖一颤,他微微卸了力。

    封重洺没挣开他。

    他很重地呼了一口气,“你觉得这是侮辱?”

    卓情没说话。

    “好吧,”封重洺的嗓音轻得像是羽毛,“那就是侮辱。”

    和不喜欢的人做这种事情确实侮辱。

    当初他被卓情下药的时候也这样觉得。

    “我太生气了。”他突然这样说。

    卓情懵了。

    封重洺什么时候这么直白地表露过他的情绪?

    “疼,”他的语气越来越轻,“你轻点。”

    卓情隐隐意识到什么,松了手,封重洺就像是失去了支点的木偶,直直倒下来。

    卓情被他砸得眼冒金星,当即闷哼一声。

    封重洺趴在他身上,炙热的呼吸拂在他的锁骨间,卓情伸手要去推他,听见他忽然喃喃说了句什么。

    卓情的表情顿了片刻,不确定地问:“什么?”

    “你一直在骗我。”他说。

    “我骗你什么?”卓情蹙眉,“你刚才说的不是这句。”

    他等了一会,封重洺却像是彻底晕过去了。

    卓情隐隐有些烦躁,又要把人推下去。

    封重洺的睫毛颤了下,似乎是被他惊动了,又似乎是终于回想起来了,慢慢地重复了一遍。

    这次卓情听清了。

    他说:“你现在不愿意听话了吗?”

    高中的记忆像龙卷风一样冲入脑海,卓情的眼眶有一瞬被冲得发红。

    过了许久,卓情终于从那铺天盖地的情绪中挣脱出来,神色复杂地看着彻底失去意识的封重洺。

    卓情把人平放好,借着窗外静谧无声的月光,看清了封重洺被血染红了半边的脸。

    几秒后,他将视线投向右侧,那里是蜿蜒的楼梯。

    只要上去,打碎二楼的玻璃,他就解脱了。

    他盯着那个方向看了很久,眼睛用力到恍惚。

    他仿若真的踏了上去,用那盏沾着封重洺鲜血的小台灯敲开窗户,攀上窗檐。

    耳边已经听到了高处特有的猎猎风声,他却似有所感地,缓缓扭头。

    房门口处,有一滩浓艳的、像朱砂一般的血迹。

    卓情猛地回过神。

    他怔怔地低头,发现自己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捂上了封重洺的头。

    他的十指已经变成了黑色,掌心一片粘稠。

    掌下那股源源不断的、细小的热流,是血。

    这场景似曾相识。

    卓情面色惨白,后背一阵酸麻,那刺骨的、仿佛被撕开一般的疼痛再一次出现,他受不住地弯下腰。

    山顶的风吹过来了。

    他又一次品尝到生不如死的味道。

    第54章

    他没有选择。

    “咣当”、“咣当”——

    铁块撞击似的声音持续不断,凌乱而无序,仿佛永远不会停歇。

    封重洺挣扎着睁开眼,绵长的黑笼罩住了他,十几秒后,他的眼前才渐渐清晰。

    他在一个铁笼子里,被一个十五六岁的小男孩拖着。男孩黝黑干瘪,力气却不小,步子都不带停的。

    男孩突然身形一顿,封重洺受惯性直直后仰,后脑一下撞上铁杆子,剧烈的疼痛袭来,他的眼前渐渐开始沉浮。

    恍惚中,一张白的像鬼魂的脸从远处飘来,那人越走越近,带给封重洺的熟悉感也越来越浓。

    对方似乎和小男孩吵了起来,过了一会,他被对方带走,扔在汽车后座。

    那人一直在骂他,骂得太难听了,他从来没听过这么难听的话,眉头一直蹙着。

    车停下,对方又甩了他一个巴掌。脸疼,脑袋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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