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105章

    池小池睡了两个时辰,才在娄影怀里朦胧着动了动。

    娄影动作自然地放开他,

    怕他觉得不自在。

    池小池睁开双眼,

    花了五分钟时间醒神,

    旋即起身披衣:“先生,没睡?”

    娄影躺在他身侧,不答反问:“世界线怎么样?”

    “嗯,

    有点难办。”

    池小池闭着眼睛从上往下系着松了的里衣扣子,嘴角似笑非笑地挑着:“……但是是很有意思的挑战。”

    活脱脱一只斗志昂扬的小狐狸。

    娄影失笑。

    他发现自己太喜欢池小池这种调调了,

    坐起身,

    趁着池小池闭眼,

    轻手轻脚地从下系起他的里衣扣子来。

    一双手在下,一双手在上,即将在中间相碰时,娄影抽回手来,冰冷的指尖轻轻碰了一下池小池的指尖,好似一个蜻蜓点水的亲吻。

    池小池朝下摸摸,发现下摆的扣子扣得好好的,也不作他想,翻身下床,扬声道:“阿陵。”

    天色将明,第二日便要启程前往边疆,他早些起身,也无可厚非。

    身为小厮,每夜都要值守在外,以防主子有什么需求。原主时停云对小厮一向优容,除非事关将军府机要,夜间有私事起身,几乎从不去打扰两名小厮的休息。

    因此褚子陵入内时,还有几分睡眼惺忪:“公子?”

    池小池说:“今日动身,我难以安眠,想早起些时辰。”

    褚子陵取来外衣,想伺候他穿衣。

    “不必服侍我。”池小池接过他手中的衣物,草草套上,“去服侍公子师。”

    褚子陵有些纳罕。

    往日,这种近身伺候人的琐碎活计,公子总会交给阿书的。

    他不动声色,含笑答道:“是。”

    他走到床前:“于先生,请了。”

    床上那孱弱苍白的青年端庄地“嗯”了一声,掀开被子,张开双手,客气道:“多谢。”

    褚子陵为他换衣时,视线佯装不经意地扫过他的脸。

    南疆文的“国贼”二字,在那人的眼角烙印下来,在不懂南疆文的人眼中,黥纹形状优美,很像是开出了一朵花。

    ……一个罪人,因着过人的才学,也能在府中受到这样的礼遇。

    手中只要有功绩,在任何地方都能站稳脚跟。

    思及此,褚子陵随口道:“公子成日与先生在一起,真是亲厚,都不知在聊些什么。”

    这不过是句勾人的话。褚子陵眼望着时停云,唇角带笑,言语间有几分拿捏得当的吃醋之意。

    他心里清楚,时停云是因为对自己有些别样的兴趣,才会如此栽培自己。这种好男风的趣味,不过是贵族人的风雅游戏,既然如此,他也不介意与这小公子周旋周旋,借此拉近关系。

    听他这样说,时停云还未开口,他服侍着的于风眠却侧过身来盯着他,口吻不温不火:“这种事情,是你该问的吗?”

    褚子陵猛地一怔。

    他对这位公子师了解并不算深,只知道他的出身和身体都不大好,但很受公子尊敬,因此以为他该是个好相与的性子。

    “莫要拿我做你讨好公子的筏子。”于风眠的神情与语气都不像是生气,只是在轻描淡写地陈诉事实,“……认清你的身份。”

    “身份”二字,恰恰好踩在褚子陵的痛点上。

    但褚子陵定力非凡,不仅继续为他穿衣,而且笑颜依旧:“是,于先生。子陵失言,以后绝不再犯。”

    话毕,他偷偷觑着时停云。

    时停云对此一字未发,也在褚子陵预料中。

    对方是公子师,算是长辈,还很受公子尊敬,与平辈又是好友的严元昭不同,时停云自然不会为了自己和自己的先生翻脸。

    话虽如此,褚子陵难免有些说不出的气闷。

    被皇子训斥,他可以淡然处之,一来二人实际上算是身份平等,二来还能让时停云感到不平,为他出头,在严元昭与他之间间接地推波助澜,酿成矛盾,虽然不能指望破坏他们的感情,也能让他们生出些细微的罅隙。

    然而,被一个身份低微却一朝登荣的罪人这般指摘,褚子陵心里还是不可避免地被膈应了一下。

    他不敢再小觑此人的心胸与头脑,悄悄留了个心眼,却丝毫不觉身后时停云投来的视线。

    池小池好奇:你什么时候知道渣攻是他?镇南关那边还没有回音呢。

    娄影侧身,把外袍穿好,错开俯身收拾床铺的褚子陵,比了个口型:你叫从不做杂务的他来收拾杂务的时候。

    其实他很想说,你叫他进门来的前一刻那个眼冒精光准备坑人的样子,一看就知道了。

    不过,反正他也很喜欢小狐狸这副模样,并没有让小狐狸改正的打算,所以他就没有明说。

    池小池朝外走去:“阿书呢。”

    褚子陵背对着他,一边铺整被子一边笑答:“阿书去打点您的近身之物了。他是初上战场,很多事情都不懂,我同他说过,他备的那些在战场上根本用不上,他也不愿听。”

    池小池把长发简单用发带绑起:“那我便亲自去请阿书大人来为我洗漱了。”

    褚子陵笑:“公子慢行。”

    池小池一路往小厮住的地方去,路上稍微关注了一下已经恢复了正常功能的显示屏。

    褚子陵对时停云的好感值为53,悔意值为4,完美处于软饭硬吃还能心安理得的区间内。

    池小池先不去想现阶段如何对付褚子陵,翻了翻仓库,找到了一张功能卡。

    现在有了世界线,有些信息就能轻易获得了。

    他使用了叫做“世界线定位”的功能卡,这张卡,可以查看任何一人在原世界线的所作所为。

    ……

    在时停云身死之后,李邺书来到皇城之下,呈上一封血书,自承是当年将军府中仆役李邺书,受公子恩德,想要从南疆人手上为时停云收尸,不愿让他由仇人收埋。

    上城乞尸,还如此张狂,无异找死。

    那守城的南疆将领颇为不屑。

    南疆尚武,对这等不思复仇、反以求死殉道为荣的中原孱头是极看不上的。

    他层层上报,把这封血书呈给了褚子陵,说那人既然想报恩,不如成全他,让他做了活殉。

    此时,褚子陵的形貌比世界线中时停云最后一眼见他相比消瘦了许多。他看过血书,便顺手用一侧的油灯烧掉了:“回他一句:若说仇人,你也是南疆人,有何脸面为他收埋,为何还不羞愧自刎?”

    那将领听说李邺书是南疆人,杀心也淡了些:“不杀?”

    褚子陵道:“不杀。他来了便是有意找死,不过是想见公子一面,我何必要顺他心意。”

    南疆将领如实转达了褚子陵的话。

    闻言,李邺书大笑三声,对那将领道:“那烦请将此物与我家公子一同落葬。请他好生保管,数年后,我会将此物与我家公子骸骨一道取回。到时,阿书自当自尽于墓前,以谢生死未随之罪。”

    说罢,他从怀中取出一把牛耳尖刀,探入口中,一刀割舌。

    那南疆将领大惊之余,也难免对这小小仆役的志气起了敬意,对其他守城小将说自己会把此人赶走、免得污染城门后,把痛得躬身呕血不止的李邺书拖走,带回家中,施以伤药,保住了他的性命,在他伤势稳定后送他出城,撒谎道,你的舌头已经跟你公子一起下葬了,滚吧。

    李邺书也晓得他是在骗自己。

    公子总笑话他琐碎,若是自己的舌头与公子一道葬下,公子大概也会烦的。

    不过不打紧。

    他的血肉,只要能在这望城内的某个角落里守着公子便好。

    舌头于现在的他而言,是最不打紧的东西了。

    李邺书躬身,对他行下一礼,随即苍白着脸色,踉跄着离开了望城。

    在那之后,中原陷入了经年的战乱中。

    七年后,望城被皇城军夺回。

    彼时,褚子陵早已离开望城,那名南疆将领被俘,在被铁锁串在一起押往城外时,一名满身尘灰与伤痕的银盔将领骑着一匹白马来到他身前不远处,凝目观察了他片刻,突然叫停了队伍,用马鞭抬起他的下巴。

    南疆将领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李邺书也认出了他,单手扯住缰绳,冲他微笑。

    南疆将领震愕之余,被队伍牵着走了。

    副将骑马跟上来:“此人是将军旧识?”

    李邺书对自己的副将比手势:勿要活埋。给他个痛快。

    副将颔首,调转马头,往行刑官的方向去了。

    李邺书骑马游街,宣告凯旋。

    他耳力不差,能听到四周有人在议论他。

    “他便是那个有名的哑将李邺书?”

    “是。你瞧人家那气度,银枪白马,定是大家出身。”

    “听说原先是将军府的家奴呢。”

    “你是从哪里听来这样的话。话本里使银枪骑白马的,不是马超,便是高怀德,皆是一等一的将门之后,英豪人物,哪会是寻常人。”

    “是啊。我听说此人杀人如麻,每下一城都会屠尽南疆将领,还以为是什么夜叉似的人物,谁想生得这般……像个读书人。”

    李邺书低头一笑,打马前行。

    请当今皇上归朝后,李邺书请求去公子墓前看一看。

    公子墓设在皇城内,褚子陵原先所在的宫殿之后,他摘了银盔铁甲,换上一身昔日的直裰布袍,把自己打理干净,方至墓前。

    他跪下,深叩一首。

    每次到了公子面前,他总有无尽的话想要说。

    李邺书试着发出声音:“啊。”

    他被自己发出的难听怪声逗笑了。

    他靠在墓碑前,用右手在墓碑上写着他想说的话,说他当初的后悔,说他不该听了公子的话留在将军府管家,说他该随公子一起去南疆,说他现如今是神憎鬼厌的李邺书,说妹妹阿清如今已经嫁人生子,过得很好,说他发现,只要勤加练习,笨鸟亦能飞天成为鲲鹏。

    他写着,抱歉,公子,七年过去,阿书才来。

    说着说着,写着写着,李邺书倦了,枕在他的墓碑前,闭上了眼睛,就像他幼时每晚睡在公子房外一般。

    第二日清晨,他的副将才骇然发现,李邺书已于时停云墓前割腕身亡。

    他浑身的血都流尽了,血渗入四周的泥土之中,暗红色浸透了方圆半米的土地,李邺书坐在圆的中央,垂头抵着墓碑,神情安然,宛如入睡。

    没人告诉他,褚子陵临走前,已察觉望城不保,便掘出了时停云骸骨,用小棺装着,随军带走。

    李邺书殉了一座空坟。

    但好在他走得心安。

    世界线停转,池小池在窗前站定。

    阿书的房间亮着烛火,可以瞧见其内忙忙碌碌的身影。

    如今,阿书还是那个琐碎而唠叨的阿书,武艺稀松,无心兵法,只爱围着灶炉转,每夜入睡前必问,公子明日早膳、午膳、晚膳都想用些什么。

    池小池推门而入。

    李邺书听到门响,愕然回头:“公子,怎得不多睡些时辰,鸡都没叫呢。”

    池小池说:“没有阿书大人在身侧陪伴,在下颇不习惯,难以安枕啊。”

    李邺书被逗乐了:“公子又开玩笑了。您看,小的带了绿豆枕,清心降火,是小的一颗颗选了最好的绿豆做的,保准有用。”

    池小池靠着门看他:“你带这些琐碎东西,占地方,又重,何必呢。”

    李邺书自有一套道理:“穷家富路,外头不比家里,有些个东西还是带着好。”

    池小池拿起他斗大的包袱检视:“酱鸭?”

    李邺书擦擦汗:“公子爱吃,路上备着些。”

    池小池又拿起一样:“杏脯?”

    李邺书:“路上马车颠簸,公子师体虚,未必受得了,备些酸食好开胃。”

    池小池拿起一个放在床上的红符:“这又是什么?”

    “是阿清连夜送来的。”李邺书抬眼一看,笑道,“她去清源寺求来,还请了大师开光,让我转交公子,愿公子此行平安,刀枪剑戟都不能近身。”

    池小池捧着符:“她有心了。你的呢,她没为你求一个?”

    李邺书挠挠头:“她本来要求,小的特意叮嘱让她别求,怕求两个就不灵了。”

    池小池把符抓在手中:“阿书,你太琐碎了。”

    李邺书也不介意:“能为公子做些事情便好。”

    池小池把符朝他丢去:“你若想为我做事,不如来做我的副将。”

    李邺书伸手接住,有些不解:“不是有阿陵在吗,小的操心操心公子的饮食起居便好。”

    池小池问:“你难道就想做一辈子伺候人的小厮?”

    李邺书也不傻,他知道公子这是有意抬举,但他仍是摇一摇头,老实道:“只要是公子的小厮,阿书便愿意。”

    池小池垂下眼睛:“那我便争取不死,要你一世伺候我。”

    因为这句话,池小池闯下了大祸。

    李邺书从服侍他穿衣,到洗漱,到用早膳,到牵马出发,到前往皇城领军的路上,再到出城,嘴就没有歇过,其核心主题是“公子胡言”,恨不得让池小池呸上一百声,把晦气都唾尽了去。

    池小池被唠叨得苦着一张脸,却认认真真地将他每一句唠叨都听入耳中,并试图装作看不见前方严元衡的频频回首。

    第190章

    霸道将军俏军师(九)

    银盔铁甲的少年苦着脸的样子生动又有趣,

    但严元衡看久了,

    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

    他正视前方片刻,心中熬得发痒,

    正要忍不住扭头再看,

    身侧便多了一匹白马。

    严元衡立即目视前方。

    时停云揉着耳朵,

    与他并行,小声道:“来你这儿避一避风头。”

    其后的阿书见状,

    以为自家公子与十三皇子有要务要谈,

    方才停了唠叨,查看后方马车里公子师的状况去了。

    严元衡有点高兴,偏过头去:“嗯,无妨。”

    池小池观察着他额头上类花钿的饰物。

    男子在额间贴花钿装饰,

    是本朝望城贵族间流行的风雅之事,他先前一直有些好奇,

    十三皇子平日里诸样装扮都简朴低调得很,怎会追这等花哨的风潮。

    如今离得近了,

    池小池才看清,

    在那竖纹描花内,有一道不细看就看不清的肉色伤口。

    朱红色的细长纹饰首尾相吻,拟作阴阳双鱼的模样,恰到好处地盖住了伤疤。

    池小池翻查时停云回忆,

    方知是在时停云十五岁时,

    时父回望城述职,

    带了南疆的蒲桃酒,

    口感醇厚,尝起来同果酿无异。

    时停云只当是得了样新鲜玩意儿,招来严元昭同严元衡分饮。

    三杯下去,严元衡便默不作声地站起身来,走出门去,时停云与严元昭在后面喊也喊不住,以为他是有急事要走,便没有多想。

    半晌后,严元衡去而复返,手里捧着一本绝版的书册,二话不说就往时停云怀里塞。

    严元昭想拿过来看看是什么,却被严元衡一把推开。

    他说:“你上次说,想要,但是,身上没有银钱,我便向老板买下了,只是,找不到理由给你,就,一直存在书肆中。今天我给你,不许给旁人看。”

    时停云与严元昭目瞪口呆。

    严元衡严肃强调:“我送你的,你一个人的,不准给旁人看,我偷偷在里面夹了朵我很喜欢的花……”

    说着,他翻开书页,眉尖微微蹙起:“我的花呢。”

    时停云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元衡,你醉了。”

    严元衡拉过时停云来,翻开他的手掌,又去摸他的腰带:“我没有醉。你把我的花藏起来了。”

    外头起了风,拂动窗外的栀子,送来一段浅香,提醒了严元衡。

    他摇摇晃晃地往外走:“我再去给你摘一朵。”

    时停云拦不住他,严元昭瞧热闹还来不及,严元衡便昏昏沉沉地上了树,一脚踩滑跌下来,额头被尖利的树枝划了一道口子。

    伤口不浅,又在面部,太医诊视过,叹息一声,说定是要留疤的了。

    在太医诊视的时候,严元衡还直勾勾盯着时停云,口里嘟囔着南疆文,就连时停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悄悄学了这个。

    当时一片兵荒马乱,严元衡具体说了些什么,时停云也不记得了。

    为着一朵不知道是否存在的花,时停云好好吃了一顿家法。

    ……

    时间回到现在。

    严元衡被他打量得浑身不自在:“你在看什么?”

    “一个时辰内,十三皇子回头看了我二十七眼。”池小池理直气壮道,“我不看十三皇子几眼,如何回馈这份厚爱?”

    严元衡不作声,手指在缰绳上抚摸几下,看样子极为镇定。

    ……稍等,等我想一个借口。

    池小池等了小半刻,在严元衡准备张口前,略遗憾地叹息一声:“十三皇子不欲与末将多言,那末将便告退了。”

    严元衡一惊,目送着时停云头也不回地驭马离开,攥紧缰绳,脸上隐隐现出几分懊悔之色。

    池小池骑马来到马车前,俯身掀起轿帘:“先生,身体如何,晕轿吗?”

    内里的娄影穿着宽松舒适的衣裳,正在倚着软枕看书,闻声抬头,浅浅一笑,看精神不赖。

    这一世与上一世不同,南疆情况安定,鸩毒之事更在半年之后,因此队伍行进速度不徐不疾,阿书有了充足的时间布置,甚至在车厢中供了只佛手。

    不同于一般香料的甜香,佛手的清香很能缓解颠簸带来的不适。

    池小池放下了心来,翻身下马,把缰绳交与一侧的阿书牵着,快步赶上慢行的马车,助跑,一步登上车辕,钻入轿中。

    娄影至今还不知世界线如何,他们清早离开将军府,从西城门出发,行了二十多里,池小池才找到机会来跟他交流交流感情。

    他把世界线的大致情况向娄影复述一遍。

    娄影颔首:“你有想法了吗?”

    池小池反问:“先生,你觉得,为什么褚子陵只是拿出了一块玉佩,南疆朝中就会有臣子支持褚子陵做皇子?”

    “因为他活捉了时停云,鸩杀了时惊鸿,他说自己是皇子,便马上有人信了,并且站出来大力支持?”

    娄影自是明白他的意思:“……褚子陵他事前便联络好了这些人?”

    “那些南疆臣子小九九打得自是不差。”池小池道,“先隐瞒下褚子陵的身份,秘而不宣。若他真是皇子,携巨功而返,这些臣子顺水推舟,出言支持他,便是拥君之臣,能获得不小的好处;若他未能功成,死在半途,这些臣子也不损失什么,只当是死了一个密探,也无甚可惜的。褚子陵这生意,可是正正好做到了他们心坎里去。”

    说着,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时停云还记得,那几个常来褚子陵帐中的股肱之臣的名字呢。”

    在时停云记忆中,有三个人颇受上位后的褚子陵礼遇。

    常年在镇南关与北府军对峙的帕沙将军,是主将铁木尔帐中一名副将。

    将军吴宜春,一支驻守在镇南关西北侧的骑兵军将军,不担负什么作战任务,主要负责军粮运输。

    一名姓金的文臣,按他们朝中的官职来衡量,该是从二品,与帕沙是连襟,没有什么功绩,到四十余岁仍是庸庸碌碌。

    当然,这都是他们升职前的职位。

    自从褚子陵上位之后,他们便飞黄腾达,以他们先前这点本事,除非祖坟冒烟,否则基本没什么指望。

    看完池小池做下的笔记,娄影了然:“他选人选得很准,都是有点实权和人脉,却还想要继续往上爬的人。”

    在普遍意义上,褚子陵的出身的确不算多么光彩,因此为了自己能走得顺畅些,他得提前为自己把路铺平。

    然而他偏偏遇见了池小池这么一台突突突的地钻。

    娄影又说:“知道褚子陵真实身份的人应该不多。”

    “是不多。没握着一把好扑克,谁愿意甩明牌啊。”池小池说,“不过这样也挺好的。”

    娄影:“所以你打算一直压着褚子陵,叫他没有机会……”

    池小池却道:“哪儿能呢。我可得好好捧着他。”

    他望着天边,自言自语:“说起来,我的信前日便到了,褚子陵寄出的那封信,算一算也该到了。”

    他沉吟。

    若以南疆一贯的排兵速度计算,最快后日,最慢七日后,定远城便会遭受小股南疆军队袭扰。

    这是褚子陵一贯的行事作风,绝不会尽信于人,哪怕是从时停云这里得了消息,也会先派兵试探定远城中状况。

    他与时停云一样了解守定远城的温非儒。他有一半的南疆血统,生活在边境处,却被入侵的南疆人杀了父母。

    此人勇武过人,性情暴躁,每战必亲出杀敌,若是他当真受伤,面对此等稀少的兵力,有极大可能会派座下某位小将出战。

    明面上是表示蔑视,实际上是以骄掩虚。

    若池小池没有料错,褚子陵会去信嘱咐与他联络的人,若是温非儒亲自出来迎战,那便是他伤不重,千万莫要硬战,白费军力;若是温非儒座下首将来战,那便要斟酌了再战,温非儒很可能不在城中,同在定远城中的张督军智谋不错,有些难对付;但若是派一小将来战,则万勿错失良机,说明城中主事者仍是温非儒,那便调军来战,非为夺城,而是务必要将温非儒擒杀,斩去时惊鸿一条臂膀。

    褚子陵这样安排,还有一层妙用。

    ——他能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温非儒的性情,知道的人有不少,不难根据他应敌的举措做出如上推断。

    至于温非儒将军受伤的讯息是如何为南疆人所知的,大可以推到哪个细作头上去,怎样怀疑也轮不到远在千里之外的褚子陵身上去。

    但褚子陵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隔着千里之外谋算的,还有一个池小池。

    时惊鸿何等人物,自家儿子一封书信寄去,不需详说,他便能猜个十之八九,定会有妥善的应对之法的。

    自小,时惊鸿便教给时停云,打仗既要知道如何赢,也要知道如何输。

    这一场胜仗,算是他白送给南疆的见面礼。

    看池小池出神,娄影索性停止了猜测,手握着书望着他,心里眼里都柔和得要命。

    池小池把接下来的计划酝酿个大概,看看时间,觉得自己与自家先生待的时间有些长,该出去放个风了,于是他招呼了一声:“先生,我走了啊。”

    池小池挑帘欲下马车时,娄影突然在他身后问:“你真的数了?”

    池小池:“……什么?”

    娄影注视着他:“二十七下。”

    池小池明白过来他指什么后,一摊手:“瞎说的。他自己又不会数。”

    他又问:“你能听到了?”

    娄影说:“系统的部分功能恢复了,但只能听见你那边的声音,说不了话,也没法看到世界线。”

    池小池嗯了一声,跳下马车后,心里却有些古怪:

    娄哥问这种事干什么?

    他自觉主动地否定了最合理的那个可能性,拍马向队伍更后方行去。

    送走池小池,娄影继续在佛手的清香里看书。

    ……实际上,他在翻阅世界线,寻找线索。

    世界线的读取功能已在半个时辰前恢复。

    娄影只是很想听池小池守在他身边、认认真真地为他讲故事而已。

    他在推想池小池下一步可能的行动目标。

    沉思半晌,他低头看向手中握着的兵法,自言自语道:“……鸽子。”

    不知是否是巧合,数秒过后,他耳畔传来池小池的问话声:“鸽笼带了吗?”

    褚子陵的回话随之而至:“都带了,全都是将军府里挑出的好鸽子,最差也是去南疆送过几十次信的,公子请放心。”

    娄影笑微微地翻过了一页书,默然不语。

    当夜,全军在白丘驻扎,埋锅造饭。

    他们本就是随粮队出发,伙食自然不坏,晚上的饭食有黍米,还有烤鸡。

    待饭熟之时,严元衡踌躇几度,下了极大的决心,才以自认为最自然而不造作的姿态,坐到时停云身边,跟他等着同一只鸡熟。

    池小池在末世啃过馒头,在野外用个饭自是乐得逍遥。

    他翻着铁架上滋滋冒油的烤鸡,问严元衡:“吃得惯吗。”

    严元衡平静道:“我上过战场。有次接连三日只喝饮马的水。”

    他是说第一次上镇南关驰援的时候。

    池小池撕了只烤得表皮脆焦的鸡腿给他。

    严元衡拿在手中,并不张口,目光微微下移,注意到他腰间悬挂着一枚锦囊,皱起眉来,问:“此物是……?以前没见到你佩戴。”

    池小池低头看了看:“临行前元昭赠的。”

    说是严元昭赠送,实际上是他的侧妃缝制的。

    六皇子侧妃也是个奇女子,闺名锦柔,十六岁时,得知自己要配六皇子,领旨谢恩后,痛哭了一天一夜。

    外人都以为是喜极而泣,或是不舍出嫁,但她同为贵门的同龄小姐妹们却很是理解,纷纷前去安慰。

    用严元昭的混账话来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死了,她一出嫁便要守寡呢。

    当初的时停云好心纠正他:“你若是真死了,她会笑的。”

    严元昭的回应就是一脚。

    他委屈道:“与我结亲,有这么不情愿吗。”

    时停云瞄了一眼围绕在他身侧的莺莺燕燕,道:“你能从花楼里出去再说这话吗。”

    严元昭实在是花名远扬,被许去当侧妃,的确不是什么好归宿。

    然而,时停云晓得,严元昭他喝酒骑马蹴鞠狎妓,但在男女之事上,他除了皇上赐下的启蒙宫女外,还真没碰过旁人。

    严元昭能如此逍遥,全是蒙受生母恩惠,他生母又是故皇后,眼见父王情深,严元昭心中对自己的正妻也有了期许。

    他只想让最爱之人做他正妻,最爱之人为他生子。

    锦柔嫁去当夜,严元昭便与她说清,他对她没什么感情,她也不必对自己有什么感情,她独自一个在六皇子府中爱做什么便做什么,只要别弄出什么污糟事情来,他的钱足够养着她,好吃好喝,一世快活。

    六侧王妃也是个耿直人,像寻常女子那般犯了几日嘀咕,发现严元昭的确是对她毫无兴趣,便乐得自在,成日里绣绷子,嗑瓜子,种葡萄,逛书市,不亦乐乎。

    此番时停云要去南疆,严元昭回府同锦柔说了,她便赶了个一双荷包出来,去寺里开了光,严元昭一个,时停云一个。

    严元昭送荷包来时,难得严肃了一把:“给我收好。这物件是大师开过光的,若你有险,此物会有感应。无论千里万里,我都会去救你。”

    池小池接过荷包来时,在手里掂了掂,想,你们直男都这么给的吗。

    闻言,严元衡目光变幻。

    早上出发时,他拜别父王时,便在六皇兄腰间瞄到了此物,观其式样,与眼前这个恰是一对。

    ……难道……停云所说的心仪之人是六皇兄吗?

    第191章

    霸道将军俏军师(十)

    思及此,

    严元衡冷了面庞。

    时停云是他地伴读,二人十年情谊,自是非比寻常。他若是歪了心思,

    走了邪路,

    自己一为主,二为友,在这种时候,

    无论如何都要帮他才是。

    他得好好与时停云谈一谈了。

    严元衡正襟危坐,

    仿佛这荒郊野外是二人对谈议战的书房。

    他开了个干巴巴的头:“素常,你与六皇兄关系很好。”

    时停云翻动着烤鸡,答道:“元昭性情好,

    同他在一起自在得很。”

    严元衡:“但不能一直如此。国子监里的博士夸六皇兄少有贤才,这些年虽有懈怠,

    但若是正了心思,以勤补之,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