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孟砚青:“没有累,就是有点饿了。”说着这话,她推开门,陆绪章看她有些蔫,自然以为她是累了,便拿来了吹风机:“你先坐下,我给你吹头发。”
孟砚青:“嗯。”
陆绪章的吹风机还是之前出国买的,功率大,陆绪章吹头发技术也不错,长指穿过她发间时,让她感觉很温柔。
也许是有些累了,也许是吹风机的热气熏的,孟砚青竟然有些昏昏欲睡。
陆绪章仔细吹着,不多时,头发便蓬松柔顺起来。
他的长指捻着一缕发,道:“这次去云南,看你瘦了不少,不过发质好像更好了。”
孟砚青轻轻“嗯”了下,有些含糊。
陆绪章注意到了,他轻叹了声,俯首下来,低声哄着道:“先不要睡,吃点东西,然后抱你去睡觉好不好?”
孟砚青带着困意,懒懒地抬起眼来,看了他一眼。
陆绪章看她不说话,便干脆抱起她,过去了餐桌旁。
饭菜很简单,不过营养丰富,有一看就熬了些时候的鸡汤,白切肉,还有鲜嫩的清炒莴笋等。
孟砚青确实饿了,低头吃起来。
陆绪章从旁帮她剥开虾来,偶尔把虾肉放到她碗中。
孟砚青在咬下一口鲜嫩虾肉时,视线正好落在陆绪章手上。
一双修长匀称的手,每一个指甲都修剪得完美,永远都是她最喜欢的样子。
她却不免想着,陆绪章刚刚看到自己时候,一定觉得自己很傻吧?
又黑又瘦,也许还脏兮兮的?
不知道他当时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肯定嫌弃的吧?
反过来想,其实他如果不是自己喜欢的样子,那自己会怎么想?
她忍不住抬起眼皮,看向陆绪章,他生得好,骨相完美,清绝优雅。
很好看。
如果他变成脏兮兮的样子,自己会不会嫌弃?
她看着陆绪章,想象了下他又黑又瘦又脏兮兮的样子,一时不免叹息,那肯定是要嫌弃的啊!
亲儿子变成那样她都要嫌弃,让她亲,她都下不起嘴。
陆绪章捕捉到了孟砚青眼神中的异常,疑惑:“怎么了?”
孟砚青的眼神变得难以言喻起来,她垂下眼,低头喝了一口汤:“没什么……”
陆绪章看着她垂下的睫毛,明显有些逃避的样子,一时微蹙眉,想着刚才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嫌弃。
他略沉默了一下:“是谁和你说什么了吗?我又没什么不好的事。”
孟砚青疑惑:“什么?”
陆绪章解释道:“你不在的这段日子,我每天一大早起来,会锻炼一会,之后就去上班,工作忙得要命,动辄要加班。我每天接触的女性,就只有单位的女同志,但也仅限于工作。我不是有什么事情都向你汇报了吗?我又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
孟砚青听得哑然,之后眼神便无奈起来:“你瞎想什么?我也没有说你做错什么事啊!”
倒是好一番给自己辩解!
陆绪章:“那你刚才是什么眼神?”
孟砚青咬了咬唇,有些想笑又有些无奈。
她现在可是一点不想解释为什么,也不想再重新提起自己刚才那糟糕的形象。
她深吸一口气,憋住心中的笑意,之后道:“也没什么,就是觉得这鸡汤挺好吃的。”
她笑看着他:“绪章,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第164章
卌七萬種
当日,陆绪章和孟砚青自然是昏天暗地的,好一番折腾,尽享鱼水之欢。
关键时候,陆绪章却抱着孟砚青,特意顿住动作,低声逼问她到底在想什么,孟砚青自然是怎么都不会说。
她只想他赶紧忘记自己之前的傻样子,才不要再提呢。
不提,就此忘记。
如果提了,说不定能记一辈子,那她简直是不要活了。
这倒是惹得陆绪章无奈,他总觉得自己是不是哪里让她嫌弃了,哄着她说,她又不说,最后只好罢了,反倒是好一番折腾,多少有些赌气的意思。
不过淋漓尽致后,这件事也就不再提了,倒是抱着说了好一番话。
第二天,陆绪章便带着孟砚青过去东交民巷,见了陆老爷子,陆绪章顺便也和陆亭笈深聊了一番,其实陆亭笈对于如今的情况也是很明白。
这两年他明显懂事了,长大了,看着大大咧咧,但其实许多事一看就明白,他也知道以后得收敛藏拙了。
这么聊过一番后,陆绪章对儿子也很满意,笑道:“这两年也是你母亲教育得好,当然也是你自己有天分,你确实越来越优秀了,前两天我开会,好几个朋友提起你都夸你,我听了其实感觉也很好。”
他笑看着儿子,认真地道:“我觉得你比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强多了。”
陆亭笈乍听到这话,也是诧异,他没想到父亲竟然和自己这么说。
他抿了下唇,低声道:“还行吧……我也就那样吧。”
陆绪章看他那略有些不自在的样子,笑了,知道他竟然不好意思了。
当下话锋一转,淡笑一声,道:“当然了,也是因为我优秀,你母亲优秀,所以生下来你才这么优秀。”
陆亭笈:“……”
他挑眉,道:“差不多吧,我觉得我有些地方就是随了母亲。”
陆绪章笑道:“好像是。”
这么说着,有客人过来了,陆绪章看了,自然要出去招呼下,当下便吩咐了陆亭笈几句,之后就要起身。
就在即将出门的时候,陆绪章想起来了。
他顿下脚步,看了陆亭笈一眼,才道:“还有,昨天表现还不错,挺懂事的,你果然长大了。”
陆亭笈听到这话,倒是愣了好一会,才恍然。
之后,他喃喃地道:“我怎么觉得——”
怎么觉得以前他肯定是碍眼了,父亲一定忍他很久了。
不过他以前好像确实有些傻。
*
孟砚青先在家休息了两日,之后便忙起来。
这次过去缅甸,她也采集了大量的标本,这些都是以后研究翡翠矿石的宝贵资源,她将这些捐献给了宝石学院,丁院长见此,自然喜出望外。
宝石学院需要研究的品类众多,翡翠也是其中一大类,但是学院拿到的资金有限,去缅甸实地考察的可能微乎其微,如今孟砚青自费过去缅甸,带来了当地大量标本,这都是非常珍贵的研究资料。
孟砚青也抽空和秦楷庭胡爱华胡金凤开了一个简单会议,一起过了一遍如今广交会的订单,清查了如今库房的翡翠原料总量,并让胡爱华秦楷庭做好和客户的沟通,尽快做到订单交付。
这次孟砚青缅甸云南行,带回来大量的翡翠矿石,加上秦楷庭去新疆拉来了那一卡车和田玉,应该足可以做出满足广交会订单的产品了。
当然这其中也有一些上等好翡翠,是可以做精品翡翠手镯的,这些可以先做出来,留着以后卖高价。
至于陆亭笈在缅甸开出的福禄寿三色,那更是罕见好玉,开出玉镯后,孟砚青打算留着拿过去香港参加拍卖。
就她说记得的,去年香港拍卖会曾经拍卖过一件,比起如今这件福禄寿的色还要欠上一些,结果竟然拍了六十万港币,陆亭笈得的这色,估计能上一百万港币?
总之这样的成色,可遇而不可求,完全可以卖一个好价,或者到时候自己留着戴倒是也可以。
把库存和订单全都过了一遍后,自然由秦楷庭来负责这边的工作,孟砚青倒是也放心,便不再过问。
一方面秦楷庭做事,她也不想横加干涉,另一方面她确实也想歇歇。
这次缅甸之行,也算是有些惊险,她明显感觉陆绪章对她颇为挂念,这次回来,更是舍不得放开,她其实也想多陪陪他。
再说她这次缅甸之行,确实透支了不少精力,如今正好休养生息,所以也不着急干别的,一方面和地质学院的教授们一起研究她从缅甸带来的这些矿石,另一方面也在寻觅着合适的翡翠雕刻师傅。
三分料七分工,那样的罕见翡翠,总该寻到最顶尖的翡翠雕刻大师,况且是举世罕见的宝石,必须用最精彩绝伦的那把刀。
最开始她想从北京玉雕厂寻找合适的老师傅,只可惜她能看中的,要么已经不在了,要么手抖已经做不了了,要么并不愿意自己接私活,至于那些年轻一辈的,她大致都看过了,并没有特别满意的。
陆绪章看她找不到合适的,便提议道:“实在不行,你就让四儿操刀吧。”
孟砚青叹道:“我倒是有心让他做,只是他到底年少,往常做的都是小件,并没有这种大型翡翠雕刻的经验,若是一个不好——”
她不想说的是,一个不好,就此毁掉卌七万种,那必然是终身抱憾,她冒不起这个风险。
陆绪章:“北玉不是号称有四怪一魔吗,实在不行,就挨个探访,看看他们愿不愿意接。”
孟砚青颔首:“也行,那回头都联络下。”
她之前之所以不想去找上北玉的这几位顶尖玉雕大师,也是怕卌七万种的确切消息传出去,她保不住这块宝石。
陆绪章:“我觉得你想寻名师,名师或许也想寻名玉,前几年,我记得北玉的那位王师傅不是还被评为人大代表吗,也都可以问问。”
孟砚青看他一眼,笑了:“你倒是很敢想。”
不过他说的也有道理,如此旷世奇珍,必须寻那掐金琢玉的一双手,万万不能勉强。
陆绪章:“我也打听打听,帮你问问。”
孟砚青颔首,笑道:“嗯,靠你了。”
不过让孟砚青没想到的是,就在她琢磨着其它人选的时候,那天岳大师傅却突然来找她了。
是四儿扶着他来的。
孟砚青看到岳大师傅也是意外,那岳大师傅比起之前,更显沧桑老态,整个人形容枯瘦憔悴,仿佛站都站不住的样子。
孟砚青忙把他请进家中坐下来,岳大师傅进门后,却是问道:“我听四儿说,你从缅甸得到一块很大的翡翠,几百斤的翡翠?”
他问得很急,一双眼睛盯着孟砚青。
孟砚青心中疑惑,不过还是道:“是,我从缅甸买回一块翡翠原石,很大,大概几百斤吧。”
岳大师傅听到“几百斤”字样,饱经沧桑的眸子顿时射出锐光,他盯着孟砚青:“几百斤的翡翠原石,这么大的一块,这是什么原石,哪个坑里出的?出自哪儿?”
孟砚青看着眼前明显过于激动的岳大师傅,自然也明白,他猜到了。
他应该知道卌七万种。
当年孟家得到卌七万种,也曾评估衡量过该如何雕刻,而那个负责评估的,正是当时孟家麾下第一刀岳三,也就是岳大师傅的父亲。
只不过后来遭遇种种巨变,孟家倒台,卌七万种也流落各方,解放后岳大师傅进入北京玉雕厂时,两家已经再无往来,之前的那段往事再也没人提起。
她沉默地看着他,之后终于道:“不错,那是几百斤的,至于来源,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听说,这块翡翠曾经流落在中国,之后被人带回缅甸,现在因缘际会,我从缅甸人手中收来了这块翡翠。”
岳大师傅听到“流落在中国”这几个字,明显情绪越发压抑不住,他嘴唇甚至是颤抖的:“上面,上面有字吗?上面写了什么字?”
孟砚青:“写了四个字,红色的,繁体。”
她这么说着的时候,就那么看着岳大师傅,看着这个老人在自己提到这几个字时,眼中散发出热烈光芒。
仿佛这个枯瘦到几乎只剩下最后一滴油的老人,瞬间燃烧起来。
她薄薄的唇缓慢地吐出几个字:“卌七万种。”
岳大师傅听到这几个字,身体先是微僵,之后便突然颤抖起来,仿佛站都站不住,四儿见此,忙扶着他。
岳大师傅深吸口气,眼神中带着哀求,沙哑而颤抖地道:“带我去看看,带我去看看,我想看看,让我看看吧。”
孟砚青却不说话。
四儿见此,不忍心了,他红着眼圈说:“小姨,让我师傅看看那块玉吧,他一直在念叨,他经常提起,他想了很多年……”
他喃喃地道:“卌七万种……从我很小,我师傅就一直念叨。”
此时孟砚青的眼神却格外冷静,她看着岳大师傅,道:“岳大师傅,不是我不近人情,而是我们为夺此宝,深入缅甸,历经艰险,如今至宝已经入库,铸了铁门铁锁,为了这至宝的安危,我万万不至于轻易打开,显摆于人前。”
岳大师傅听着,却是苦笑一声,他望着孟砚青道:“你虽年轻,但到底是有些你祖上长辈的风范,只是我若生前未能见到此宝石,将死不瞑目!”
他说到这里,声音嘶哑:“请容我一观,若此宝石正是我心心念念的那一件,我愿意穷我一生所学,将这宝石雕琢成材,还请孟小姐成全,还望孟小姐成全我一年迈老人的期盼。”
孟砚青听着这话,其实也是在意料之中。
当时她请岳大师傅出山,岳大师傅拒绝,却送出了他的弟子四儿。
她其实多少也猜到了,岳大师傅只怕是时日不多了,他已没有精气神再拿起雕刻刀了。
只是如今他听说卌七万种再现世间,才动了念头,重新出山,拿起刻刀,一偿宿愿。
孟砚青微点头:“好,我带你去看。”
*
这仓库一共上了三重锁,一重重锁大开后,最后一层是一道卷帘门,大开那卷帘后,最先看到的是一片昏暗。
被四儿搀扶着的岳大师傅眯起眼睛,急切地搜索着,很快便看到了角落里的那块石头。
并不太起眼,上面遮盖了一层防尘罩子,罩子上甚至是一些杂乱的稻草,不过岳大师傅看到这块石头的时候,眼睛却瞬间亮了。
他直直地盯着那块石头,扔下四儿,快步走过去。
走到眼跟前后,他热切地上下打量着,又用手去触摸,到底是玉器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人了,自然一眼便已经看出,那翡翠绿意盎然,流光溢彩,种水通透,这是罕见的惊世翠宝!
他看着这巨型翡翠毛料,声音都颤抖起来:“怎么会呢,这么大一块翡翠,颜色却这么明亮浓郁,还这么均匀,怎么会有这样的料子……这是我在做梦吧,我和翡翠打了一辈子交道,却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料子,这……”
他这么看着时,眼神无意中往下扫,扫到了那翡翠侧面的石皮,却见上面竟然是四个大字。
当看到这四个大字的时候,他腿一软,竟然险些跌倒。
四儿连忙上前将他扶住。
岳大师傅半跪半蹲在那旧毛毡垫子上,颤巍巍地伸出手,去触碰那上面的汉字。
那四个汉字,赫然正是红色繁体的“卌七萬種”!
老玉雕师傅的手,关节上贴着膏药,手指上布满了干涸发黑的皱纹和厚硬粗糙的茧子。
玉不琢,不成器,而一件件粗陋笨重的毛料,都要经过一双悉心摩挲的手,掺着玉雕师傅的心血,在那一点点脱落的玉屑中,逐渐被打磨成一件散发着光彩的美玉。
岳大师傅的手,就是一双这样的手,这是一双曾经赋予无数美玉灵魂的手。
此时,有一缕阳光自仓库狭窄的铁窗缝隙中射进来,落在他这双粗糙枯瘦的手上,也落在那四个字上。
他在这过于明媚的阳光中,颤抖地抚摸上了“卌七萬種”四个字。
隔着厚重的老茧,当他的手感受到那冰凉粗糙的触感时,他眼中终于泛起泪来。
四儿屏住呼吸,跪在一旁,不敢吭声。
孟砚青沉默地站在那里,看着这巨石翡翠,也看着这岳大师傅。
良久后,岳大师傅终于开口,声音沙哑而沧桑。
“我很小的时候,我父亲就提起过四十七万种,他说这是他一生的遗恨,他说当年是他的老东家托他,找几位当时名手,要一起将这块巨型翡翠雕刻成材,说想雕刻一件艺术品,要精彩绝伦要震撼世界,要成为国之至宝。”
孟砚青对于这块翡翠巨石的历史自然很清楚,不过从岳三角度讲来的故事,她还是第一次听到。
岳大师傅继续道:“那时候我还很小,也许只有五六岁吧,不过我却记得,他一连几天不回家,哪怕人回到家里,魂却好像没回来,就一直念叨着四十七万种,一直念叨着,有时候睡到半夜爬起来,在那里拿着笔和刀比划。”
显然,这都是很久很久前的事了。
岳大师傅喃喃地道:“终于有一天,不是,是有一晚,半夜,他突然跳起来,说他终于想到了,这件巨型翡翠,应该雕刻一座山一片海,还要有龙,他要雕刻巨龙在云海恣意翻腾,要雕刻中华山水的气势磅礴,那一天,他几乎睡不着觉,他兴奋到手舞足蹈,他还在纸上作画,画出他要雕刻的样子。”
孟砚青心中泛起不忍。
她明白,就像一位画家遇到绝世美景,就像一位名师遇到一个天资出众的学子,像岳三那样从几岁便开始雕琢打磨玉器的人,他这辈子就是泡在玉器中的,能得如此巨型翡翠,穷尽毕生才华把它化作举世罕见的瑰宝,成为翡翠之王者,那将是一个玉匠一生难见的机缘。
一件粗糙拙重的毛料需要一位雕金琢玉的妙手,同样一位惊才绝艳的大师一辈子都在等待那一块让他恣意挥洒才华的瑰宝。
这是可惜,这样的兴奋终究落空。
孟家没能保住这块卌七萬種。
当她这么想的时候,她听到身边的老人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息:“可惜,它没了,它不见了,我父亲冥思苦想一个月,终于想到了,那块翡翠却不见了……”
孟砚青:“然后呢?”
岳大师傅苦笑:“之后的很多年,他人虽然活着,但其实一直都在想着,想着如果再碰到那样一块翡翠,他应该怎么做,他一直都在想,想到后来,几乎成痴了,解放前,他人不行了,却一直念叨着,临终前把他那一晚画下的图纸拿给我,说若我有生之年能再遇卌七萬種,要我……”
岳大师傅喃喃地道:“我埋葬了父亲,保下了那张图纸,很快解放了,我进了北京玉雕厂,时代变了,变得越来越好,只可惜找不到那块玉,就在我灰心丧气的时候,我却听说了卌七萬種的消息,我因为当时被评为先进模范,被总理接见过,所以我想着找到他,问问他。”
然而,他显然没见到。
岳大师傅苦涩地道:“当时那年月,你也知道,之后再没听说这消息,我也被送到干校劳动了,可我一直惦记着,想着我得见总理,我得问问……”
他哽声道:“看等我回来后,总理人已经不在了,我去找谁问!”
说到这里,他颤抖着手,从自己怀中掏出来一个布包,一层层打开后,里面却是一幅画在布上的玉雕设计图。
岳大师傅:“我已经老了,不中用了,我不抱什么指望了,所以这张设计图,我是打算带到我坟里去了。”
他看着孟砚青:“可我何其有幸,就在我一脚踏进棺材里时,竟然看到了这卌七萬種。”
他哀求地望着孟砚青:“八十年前,我那老父未曾替孟家完成这幅山江河玉雕,二十年前,我未曾见到护下宝玉的总理,更不曾完成夙愿,今天我既看到了,这让我怎么撒手!”
孟砚青伸出手,接过来他手中的那幅设计图。
因为年代久远,那块玉早已经发黄,颜色也有些模糊了,不过依稀却能看出,那设计图上,赫然正是山海浩渺,波澜壮阔淋漓大气。
她看了很久,终于抬起眼,望向岳大师傅。
此时,曾经那个倨傲倔强的老人,正用恳求的目光看着他,就好像那是他这一生唯一的希望。
孟砚青终于开口道:“九十年前,这块翡翠出于缅甸凤凰山,卖到了云南,八十年前,孟家得到了这块翡翠,令尊冥思苦想却失之交臂,二十年前总理为护国宝费尽心思,却终究没能抵得住魑魅魍魉,宝颠沛四处。”
她看着岳大师傅,道:“我很庆幸,我竟然得到了这块宝玉,我运到了北京城,也呈到了岳三师傅的后人面前;我相信你也应该感动庆幸,我们能一起弥补八十年前我们先人的遗憾。”
岳大师傅听这话,热泪盈眶:“是,是,历史是一个轮回,一切都是那么巧,巧到了妙!”
孟砚青轻笑了下,视线再次落在那翡翠上,在秋日的一缕阳光下,那粗糙的石皮几乎遮掩不住翡翠的流光溢彩。
她笑着道:“艺术无国界,这件翡翠是举世罕见的瑰宝,它出自缅甸,曾经是孟家的心血,曾经流落到欧洲人手中,也曾经是总理的牵挂,更曾经成为那些魑魅魍魉牟利的工具,但其实无论是谁,都只是这块翡翠人生中的匆匆过客罢了,也许再过八十年,你我都不在人世,你我都不能拥
有它,而它却依然在,向世人展现着它的光华。”
岳大师傅听这话,望着那流光溢彩的翡翠,喃喃地道:“这样举世罕见的翡翠,必会成为震撼世人的巅峰,必将流芳百世,无论将来它遭遇怎么样的命运,至少这一刻,它将我们的手中诞生。”
第165章
生变
岳大师傅出手,并寻来了昔年几位弟子,那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加上四儿一起,开始准备巨型翡翠的雕刻。
事情到了这一步,孟砚青干脆大张旗鼓,专门举行了一个开刀仪式。
她不知道未来这快卌二萬種将来命运如何,这样举世罕见的珍宝,她得了也许怀璧其罪,所以从长久来说,也许她会考虑捐给国家。
不过就现阶段来说,为了防止意外,她还是希望尽可能护住,至少在岳大师傅雕刻出来前,她必须护住,确保岳大师傅雕刻中安然无忧。
如今她干脆大鸣大放,等于把这件事公开化,坦荡无畏,反而对这块巨型翡翠是一个保护,这么招惹的物件,也没人再敢轻易打它主意了。
与此同时,她也关注着龙哥走私的情况,果然龙哥走私被抓后,当地缉私科遁着线索,果然追查到了罗战松身上,又通过罗战松,直指陈家。
这些都是隐秘进行的,再具体的情况也不是孟砚青说能了解的,不过至少从孟砚青知道的情况来说,罗战松看来是没指望了,至少是出不来了。
从这点来说,她总算松了口气。
上辈子自己儿子进监狱,自杀,这辈子至少自己儿子安然无恙,罗战松进监狱,命运就此已经定格,她是再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这时候她和陆绪章的婚礼也筹备得差不多了,两个人商量了下,便举办了婚礼。
婚礼是中西结合的,赶了现在的流行,西装婚纱。
陆老爷子高兴,这婚礼就举办在首都饭店,请了圈子里相熟的各样人。
首都饭店有几个相熟的服务员,见到这情景,羡慕得要命,也都替她高兴:“这次宾客的名单,可都是有头有脸的。”
孟砚青也看过宴请的客人,确实有不少眼熟的大人物,新闻里见过的,不过以陆绪章如今的成就,以及陆老爷子的地位,倒是也正常。
整个婚礼很顺利,各样准备也多周到细致。
其实早就领了结婚证,也住在一起了,不过婚礼举办的时候,那种庄重肃穆的仪式感还是让孟砚青感动。
特别是当富丽堂皇的钢琴曲响起,陆亭笈亲自牵着她的手走在红色地毯上,将她的手交到了陆绪章手中时,她看向眼前的陆绪章。
十二根绘满穿枝西蕃莲的大圆柱气象宏伟,彩绘描金的雕梁画栋下,五盏莲花金穗大吊灯自那华美的藻井花饰中洒下柔和的光。
西装革履的陆绪章挺拔颀长,站在那璀璨的灯光尽头,微抿唇看着她,眸中装满了柔情荟萃的笑。
在任何场合都足够游刃有余的他,此时的样子竟略有些腼腆,带着一种中国古典式的矜贵和沉默。
或许因为太过在意,以至于抛却了后天所有的修炼和伪装。
孟砚青看着这样的陆绪章,这一瞬间,她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还记得他们第一个吻,略有些局促的,试探的,暧昧的,青涩的。
那个永远都优雅潇洒的少年,那个风华无限足够吸引所有人目光的少年,其实在面对她时,也会有些拘谨和不安。
她知道,那是因为他足够在意。
这一刻,她也想起过去,在她漂泊的那些年,她想过很多很多。
从最初的不甘心,到后来的绝望,再到后来的漠然。
她也曾经想过,想过有一天,也许陆绪章终究会和别的女子在一起,会这样牵住对方的手,和对方一生一世。
是怎么样的机缘,让她拥有了这样的机会,可以和他许下白首之约。
许多许多的回忆向她涌来,她胸口涨满了喜悦和酸楚交融的复杂情绪,以至于喉头略有些哽咽。
不过她还是抿出一个笑来。
无论过去如何,他们终于牵着彼此的手,重新走到了一切。
今天的陆亭笈在西装包裹下,显得格外英挺,十六岁少年的张扬中,隐隐有了几分成熟的内敛感。
他挽着孟砚青的手,笑看着自己的父亲:“我把她交给你了。”
说着,他将孟砚青的手交到了陆绪章手中。
这一刻,摄影机对准了这一幕,镁光灯响起,在场参加婚礼的众人不敢感慨。
谁能想到,单身十年的陆绪章再婚了,再婚对象如此年轻美丽,关键是他那儿子竟然和新娘子关系如此亲密。
只能说,这一切都太过美满了,娇妻美子,一家和睦。
陆绪章自儿子手中接过来孟砚青的手,之后一个轻笑,俯首下来。
在场所有的人看到了陆绪章的笑。
三十四岁的男人,剪裁得体的西装衬托出颀长的身形,红色的领带削弱了眉眼间的锋利,他五官英挺,眉眼温和沉静,这么一笑间,是过尽千帆后的成熟韵味。
二十年前,法国驻华大使馆的圣诞晚宴,他曾经让在场所有人为之惊艳,不知道吸引了多少年轻姑娘的芳心。
二十年里,他早婚,生子,丧妻,出国留学,又一步步登上高位。
这样的一个人,一步步走来,步履稳当,是长辈眼中冉冉升起的一颗星子,也是那些爱慕者心里不可割舍的月光。
谁知道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男子最后花落谁手。
可如今,在这璀璨的灯光下,所有人都看到,他抿唇一笑间,眸中装着的是充满温柔的爱意。
任凭谁看着这样的目光,都会忍不住感慨羡慕。
不过大家的目光再次看向新娘子,今天的新娘子雍容优雅,美到了极致,唇边含着的笑意,仿佛掠过茫茫岁月后的恬淡从容。
这样的一对男女,也实在是珠联璧合,天造地设。
而这个时候,就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陆绪章俯首下来,线条清晰的脸部微侧,之后在孟砚青唇上烙下一个吻。
伴随着那个吻,现场顿时炸起一阵欢呼声,而随之而来的,是耳边落下的温柔声音:“砚青,我们重新在一起了。”
*
结婚后,陆绪章又拿到了汽车和大哥大指标,陆续给孟砚青置办好了,有了这些就方便了,打电话随时可以打,自己有车也比较自由。
如今他们住在王府井大街的院子里,有时候周末时候,一家人会过去郊外玩,不出去玩的时候会把陆亭笈和宁碧梧叫过来一起吃饭。
平时工作日,早上陆绪章送孟砚青上班,如果下午时候孟砚青没什么课,她会带着一些书或者资料离开学校,偶尔去看看岳大师傅的情况,之后便过去陆绪章单位,等他一起下班。
下班后两个人手牵着手,会去逛王府井商场,之后或者下馆子吃饭,或者买点什么自己做。
陆绪章的手艺非常好,只做两个人的菜并不辛苦,他做饭孟砚青便打下手。
这种日子确实美好,美好到秋叶落尽是瑰丽,美好到初冬的小雪是浪漫的,美好到就连窗外吹起的风都是甜蜜。
这天,孟砚青开着车过去玉雕工厂看望岳大师傅。
其实岳大师傅这边的进度她是不管的,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她相信岳大师傅比自己更想做出完美的作品。
不过离开时,陈叔却提出来,说是感觉最近有人在关注这边的玉雕厂,今早他发现墙上好像有些奇怪印迹。
这让孟砚青顿时提高了警惕。
其实本来他们玉雕厂已经是设立了重重铁门,又设立了安保小组,由陈叔带领人马保护好这巨型翡翠。
不过现在听说这个,孟砚青还是不太放心,想着得加强人手,务必警惕起来,万万不能有任何闪失。
离开后,她便先回家了,今天陆绪章有要紧的会议,和国外那边电话开会,不能耽误,估计不会回来做饭了,她想着把头天他熬好的鸡汤热一下,再下个面条,烫个青菜就差不多了。
回去的路上有些冷,不过她开着车,倒是还可以,如今有车了,到底是方便许多。
快到家时,大哥大响了,是陆亭笈给她打电话。
陆亭笈:“母亲,我怎么听陈叔说,玉雕厂那边打算加派人手?”
孟砚青:“是,我听陈叔那意思,那边感觉可能有人盯上了,我想着到底防备着点。”
陆亭笈略想了想:“前两天我和四儿提起新鲜栗子来,这几天正好有,我正打算给他送过去,那我正好过去看看。”
孟砚青:“你别凑过去了,老实在学校待着吧。”
陆亭笈:“我给四儿送了栗子就回学校。”
孟砚青:“也行。”
这么说着话,孟砚青也到家了,她先停车,打开门,之后才把车子开进了院子,进了院子后,她略做收拾,热热鸡汤。
热着鸡汤的时候,陆绪章打开了电话,他没法回家了,惦记着她的晚饭。
他笑着嘱咐说:“如果不想做,就去外面饭店吃。”
孟砚青略有些得意:“我已经把鸡汤给热上了,等开锅再放一点青菜就行了。”
陆绪章轻叹:“对不起,倒是让你吃昨天剩的,要不然回头请个保姆?”
之前两个人不希望有外人,觉得碍事,也就不再请保姆了。
可他是不舍得让她下厨做饭的,但是接下来一段他工作肯定很忙,就怕忙起来顾不上她,请个保姆的话,还能照顾她生活。
孟砚青:“没事,你不用操心,我自己会弄!”
她抿唇笑着道:“我不会饿到我自己的!”
陆绪章轻“嗯”了声,之后道:“今天和那边开会,有时差,估计开完得很晚了,你吃过后,早点睡,不用等我,我带钥匙了。”
孟砚青:“好,如果太晚,你睡单位就行。”
陆绪章:“算了,我想回去,不过到时候动作会轻点。”
孟砚青听着,自然明白,哪怕比较晚,他也想回家搂着她睡。
她便笑道:“好。”
挂了电话后,她想着他刚才那又操心又舍不得的样子,不免想笑,心里也觉得暖暖的。
多少会觉得,又回到了过去,青春年少,你侬我侬,最甜蜜的时候,只不过这次的人生没有任何负担,事业也都已经有所成,儿子也长大懂事了,两个人可以心无旁骛,尽情享受爱情和婚姻,恣意宠爱着彼此。
她这么想着,竟不自觉哼着愉悦的曲调,准备过去厨房看看鸡汤。
谁知道这时候,电话再次响起来了。
孟砚青以为是陆绪章又有什么要叮嘱的,便顺手接起来。
可没想到的是,电话那头却是四儿的声音,很急很急:“小姨,亭笈,亭笈出事了,好多血!亭笈出事了!”
孟砚青听得这话,心便狠狠往下一坠,不过她到底是冷静下来:“出什么事了?你在哪里,你们现在在哪里?”
四儿喃喃地道:“我们在工厂外面,要去医院,送去医院了。”
孟砚青马上问道:“哪家医院?”
四儿有些茫然,之后背景杂音中有声音大声喊道:“协和!”
孟砚青听到了,忙道:“我马上过去。”
挂上电话后,孟砚青立即给陆绪章拨了电话,结果根本没人接。
很显然,他刚才给自己打完电话后估计就去开会了。
她只好算了,匆忙关了厨房的火,拎起包来,带了钱,就飞奔出来,她上了车后,开着车,一路紧急赶往医院。
入了冬后,天黑得早,此时路灯已经惨淡地亮起来,街面上人并不多,树叶落尽间,竟是一片惨淡萧条。
孟砚青紧紧攥着方向盘,心跳如鼓。
她开始隐隐意识到,自己高兴得太早了。
那本书中定下的命运,是一种神秘而可怕的漩涡,她用人力将儿子的人生线扯到了另一个方向,但是儿子对翡翠的兴趣,和罗战松的对抗,这一切仿佛是冥冥之中注定的。
虽然罗战松已经被扣押起来,但是罗战松引动陈家,陈家和龙哥这条关系,都是关联着的。
如今儿子出事,到底是罗战松陈家那里的祸根,还是四十二万种惹祸,她一时也想不透,但到底明白,一定和这两样有关系。
就在这种杂乱的思绪中,她终于赶到了医院。
夜幕沉沉地落下来,风刮着枯叶扑打在挡风玻璃上,孟砚青径自驶入医院内,下了车,匆忙赶过去急诊处。
一到那里,迎头便碰上了四儿和陈叔。
陈叔见到孟砚青,眸中愧疚:“亭笈正在抢救中,是我大意了。”
孟砚青嘴唇苍白,心里沉痛,不过大脑却是格外冷静。
她颔首:“没什么,具体情况我们稍后了解,现在大夫怎么说,亭笈什么情况,你和我说说。”
陈叔皱眉,看了一眼急救室的门:“我们也是刚把他送来,不知道情况,需要等大夫出来。”
孟砚青点头:“好,那我们等吧。”
陈叔便先大概快速讲了下情况,说是他前几天的猜测果然没错,有人似乎在附近打探情况,结果陆亭笈过来给四儿送东西,走的时候他恰好发现了,他便跟上去一探究竟,正好将那些人抓个正着,由此打了起来。
陈叔蹙眉:“对方三四个人,带了刀,都是穷凶极恶之徒,现在派出所已经把他们抓住了。”
孟砚青:“嗯,这个回头再说。”
她大致猜到了,儿子年少,初生牛犊不怕虎,见对方可疑,又仗着武艺在身,便想制住对方,可对方哪里是省油的灯。
她已经心乱如麻,不过还是勉强镇定下来。
派出所的种种,以及后续的案件侦查,回头自然有陆家去操心,现在关键是儿子的安危。
她看了眼面色肃穆的陈叔,以及神情忐忑的四儿,到底是道:“放心,不会有事的,不用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