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医生温和道:“所以,或许你可以去见一见,你想见的人。”第57章
几回魂梦与君同(四)
A国人对极限运动的参与度确实要比国内高不少,应念真心血来潮地尝试后,觉得攀越面对着那么大一个尚未完全开发的市场,就好像坐拥金山的小孩一样,一旦学会怎么使用,前途无量。
来到N市的第二个月,她已经不再因为想起有关赵世宁的人或事而对自己生气。应念真开始意识到,其实认识赵世宁以来,她做了很多从前不曾做到的事。比如,为了一件事拼尽全力地努力,又比如,因为没能谈下一个准备已久的案子而在楼梯间偷偷摸摸地掉眼泪。那些受过的苦,尝过的委屈,如今想起来其实还是有些令人酸涩羞赧,可也确实弥足珍贵。今日的应念真,可以大大方方地和相关从业的高层人员畅谈,对于运动市场也有了自己的见解。她不得不承认,遇见赵世宁以后,她变成了更好的自己。
一个不完美的人,遇见另一个不完美的人,然后变成了更好的自己。
这大抵就是人和人相遇的意义。
不管她曾经的喜欢是否得到回应,她对赵世宁,亦或者赵世宁对她都并非毫无意义之人,这就是最好的结局。应念真终于知道如何正确地放下这段感情。
可能对于目前的她来说,难免有些余情未了,可当她对那些回忆不再感到耿耿于怀,忘怀只需要漫长的时间辅助而已。
应念真做完运动,身体上有些疲倦,精神上却很清醒。她回到自己的公寓,发现林望初正在门口等待。
应念真有些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林望初回身看到她也有些惊讶,他刚才还在犹豫要不要敲门,没想到应念真根本就不在家。林望初一时有些不知道手往哪里放,摸了摸后脑勺,道:“我刚好路过,不知道要不要敲门。”
应念真道:“这有什么好纠结的,进来吧。”
她上前把门打开,请林望初进来坐。
为了让自己更有生活的态度,应念真在公寓里备足了东西,此刻问过林望初后,给他泡了一杯普洱,茶液深的有如红酒。
林望初喝了一口,叹道:“好久没喝了。”
应念真道:“怎么样,我特地让我弟弟给我寄的。”
林望初鼓掌以示夸赞。
应念真懒得说他耍贫,问道:“你找我有事吗?”
应念真不太相信他只是恰好路过,路过的话何必要纠结是否敲门。
林望初喝着茶差点呛到,应念真连忙抽了几张纸给他,看他更觉奇怪。
林望初只好道:“我等会再和你说,对了,你穿成这样是去哪了。”
应念真道:“找了个场馆室内攀岩。”
以她的水平,暂时只能接受这种较为安全的运动方式。
林望初听了,登时觉得有些羡慕,道:“你这小日子过得可真够潇洒,哎,我要是也能像你这么休假就好了。”
应念真道:“其实我现在感觉找到状态了,可能再休息一个来月就可以回去好好工作了,所以打算过几天就离开N市,也去别的地方感受一下风土人情。”
林望初动作一顿,笑了笑,道:“你想好去哪里工作了?”
应念真摇摇头,道:“我发现我还挺喜欢极限运动这一块工作的,但我还是攀越的股东,所以这工作怎么找还是得再仔细看看。”
林望初突然打量了她几眼,道:“你这是收拾好了?感情、生活还有工作都整理清楚了?”
应念真笑道:“不敢说整理得清清楚楚,但好歹不是一团乱麻了。”
林望初看着她,突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其实在国内的时候,他和应念真的相处远没有现在这么多,他们更像阴差阳错下认识了的网友,因为并不熟悉,反而能在一定程度上袒露真心。那时候,他便知道应念真是一个看得很分明的人,可这些体会都不及这两个月的相处给他的感受来得深刻。
应念真和他一样,也是个普通人,所以即使她看得分明,也不能真正做到。可她和他又不一样,她清楚地知道该怎么做,并为此付出努力。并不像他或者别人一样,只嚷嚷着“道理我都懂”,然后不进行丝毫努力,自暴自弃。应念真可能永远无法做到像她说的那么通透,可她一直身体力行,无限逼近,这是一个任何时候都将希望寄托在自己而非他人身上的姑娘。
她让人意识到,人是可以自救的,这也是她身上最令人着迷的地方。
林望初曾经没有意识到,应念真其实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女孩。而当他意识到这一点,并且有些心动的时候,他却感到有些惶恐。
林望初将杯里的茶喝完,放到桌上,看着应念真为他添茶的样子,突然开口道:“其实,我有一点喜欢你。虽然只是一点点,但确实有些超出朋友之谊了。”
应念真顿了顿,好在手没抖,到底把茶好端端地给倒完了。
林望初说对她有超出朋友之谊的感情,但她没怎么感觉到,要么是林望初藏得够深,要么就是如他所言,那一点越界的感情确实有限,多半只是刚刚萌芽,若不是足够敏感,实在难以察觉。而应念真对于林望初的态度,并不敏感,因为她真正只当他是好友。
应念真想了想,顺手把茶给林望初递了过去。林望初设想了很多应念真可能的反应,唯独没有想到是这一种,他有些愣,接过了茶,滚烫的茶水透过杯壁,热度传递到他掌心。
林望初的手是暖的,心里却有些忐忑。他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要说害怕,他确实有些害怕。无论如何,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希望能够得到回应,就算他的喜欢不那么郑重,也不那么深厚,却还是有些不可避免的紧张。可与此同时,他也做好了得不到想要回应的准备,并且能够承担起这个后果。或者说,他正是因为觉得此时付出的感情尚在他承受范围之内,为了避免在不自觉中投注更多可能无法得到回报的情感,才急匆匆地选择了在此时进行这毫不正式的告白。
倘若应念真表明两人没有可能,那么也算成功及时止损。
林望初不会再陷入像上次一般的窘境之中。
应念真道:“我对你没有超出朋友的想法。”
她想了想,不打算委婉拒绝,有的时候,心软只会留下余地,一时不察就会让双方都陷入更痛苦的境地。
林望初耸耸肩,道:“哈哈,我对这个结果一点都不意外。”
他牵了牵嘴角,看起来也不算笑得太勉强。
可应念真还是看出了他那一点不自在。
应念真想了想,道:“不管是从你,从他,还是从我自己的经历来看,忘记一个人都很不容易。我有信心可以彻底放下这段感情,可不是现在。所以你现在告诉我你有点喜欢我,这就是结局。”
她并非是随意说些话来安慰林望初,这番话是她真实所想。
林望初眨了眨眼,道:“怎么,你的意思是,过一段时间你可能会喜欢我?”
应念真摇头,道:“如果你今天没有告诉我,你喜欢我。或许在我们之间存在一种可能,那个时候,我已经不再留恋赵世宁,你也有勇气和底气去喜欢一个人,相处久了,兴许我们之间会产生感情。可你选择在这个时候告诉我,那么从我知道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就没有可能了,因为我现在并不喜欢你,所以此后我们的一切交往,我都会有所避忌。而以你的性格来说,在这次受挫以后也不会再尝试。”
林望初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感到嘴里有些干渴。现在来看,应念真给他倒的这杯茶果然是恰到好处,林望初又端起来喝了一口,自嘲道:“看来是时机的问题?”
应念真深深看了林望初一眼,有过犹豫,最后却还是犀利地指出了问题:“我知道你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告诉我,你有点喜欢我。因为现在的你,还没有那么喜欢我,你急于说出口,是觉得无论我喜不喜欢你,都是现在的你可以承受的事。换句话说,你其实还没有完全走出上一段感情带给你的伤害。现在的你,已经可以拥有喜欢一个人的心情,却还没有重新掌握喜欢一个人的能力。如果你喜欢的人也喜欢着你,愿意温柔以待、体贴包容,你此刻的状态或许不会对这段感情造成太多影响。可你偏偏喜欢的人是我,一个并没有比你好太多的人。你可以说是时机的问题,可在我看来,你选择这个错误的时机几乎是一种必然,所以我们也可以认为,这并不是时机的问题。”
应念真明白,被人这样剖析,多少有些鲜血淋漓的难堪。可割肉剜疮,将问题说得明明白白,林望初遇见下一个心动之人的时候才能少走些弯路。她相信,那一天并不会太远。
林望初哑口无言。
不知道为什么,听应念真这么一说,他心头的那一点失落和怅然反倒渐渐消失。也许他们从一开始便是做朋友的缘分,应念真说的没错,他还没有恢复到能够承担一段感情的程度,友谊地久天长又有什么不好。
他笑了笑,打消了那点绮念。
第58章
几回魂梦与君同(五)
自上次的谈话之后,两人有意识地避免了和对方的见面,一来是有些尴尬,二来有些感情也需要时间来平复转换。不过不管是应念真还是林望初,都相信未来能回到从前的状态,也算一件幸事。
应念真打算离开N市,四处看看,做最后的放松,然后就回国规划下一步的工作。不过在这之前,还有件事要和林望初商量。
应念真下意识选择了电联而非见面,电话被接通后,她按着心中排练的语气沉稳道:“是我,是这样的,我打算离开N市,去别的地方看看,在那之前,我们是不是要具体商量一下怎么分手?”
是的,他们还维持着假交往的关系,现在还得坐下来谈一谈如何“分手”合适,这样一想,难免有些尴尬。
电话那头的林望初沉默了一瞬,很快笑道:“我们还是见面谈吧,也当是为你送行了。”
应念真犹豫了一瞬,没能马上给出回应。林望初道:“我们总不能一直这么尴尬下去。”
应念真知道是这个道理,便道:“好。”
于是有了这谈话过后的第一次见面。
两人面对面坐着,彼此的第一反应都是避免对视,直到意识到不能继续这样,方才抬起头正常看向对方。
林望初道:“哎,我有点后悔了。”
应念真也揉了揉额头,道:“好吧,我们都尽量正常一些。”
于是两个人在尽力表现正常的过程中,头一次笑了出来,感觉总算有点回到从前只做朋友时的状态。毕竟他们做惯了朋友,一旦意识到过界的感情并非正途,又有意识地进行规避,倒也还算可救。
林望初知道,应念真突然提前了离开的计划,和他有些关系。但他也知道,不管有没有他,应念真都是打算离开的,所以没有进行什么规劝,只是道:“今晚这段饭我请客,请一定不要跟我客气。接下来的行程,我想照顾你也分身乏术,你要多注意自己的安全。”
应念真点了点头,因为林望初提起安全问题,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其实这段时间里,有时候她走在街上,或是在餐厅吃饭,偶尔会觉得有人在看她。这种感觉并非一直存在,只零星出现了两三次,而且感受到这种感觉时,她回头寻找也从未发现过什么。再加上她回到家中后一点被窥视的感觉都没有,便也算不上毛骨悚然,更像是错觉。应念真心中有些在意,却也只是更注重安全,每日定时和家人联络,深夜极少单独出行。
正好应念真打算离开N市,这种错觉不再困扰应念真,最多便是拿出来跟朋友分享一二。只是她和林望初现在的这种状态,让她无法像玩笑一样和他分享这件日常小事,最后只是道:“嗯,我一个人在外边,会更注意安全的。”
林望初看着她,也无法再说出更多的关心,便道:“那现在就来讨论一下怎么分手比较合适?”
应念真点点头,道:“分手的理由好像没有必要说得太清楚,笼统一些就好,就说彼此都发现做朋友比做情人开心,所以退回朋友关系,怎么样?”
这理由确实挺适合他们俩的,从各种意义来说。林望初忍不住笑了笑,道:“挺好的,不过光是说说还不足以服众。”
应念真看向他,知道他这句话后必有后文。林望初突然拿出手机,横屏将自己和有些茫然的应念真一起放进镜头,定格了这个瞬间。林望初摇摇手机,对应念真道:“有了这张合照,说服力可就大多了。”
是了,分手后只要闹得不算太开,还是朋友的场面话谁都会说,只是心里多半期盼着再也不见,想要心平气和地坐下来拍张合照几乎是想都不要想。
只是这样做多少显得有些奇葩,应念真一时语塞,看了眼那张照片,觉得旁人只怕会觉得他们有些一言难尽。但她无语归无语,又觉得有些好笑,心想他们只怕想破头也不会想到假交往这种戏码,就随林望初去吧。
见应念真笑了,林望初就明白她对他的处理措施没有意见,耸了耸肩,将合照存下。
应念真问他:“你要什么时候发布分手的消息?”
林望初算算时间,道:“我们‘交往’已经快三个月了,我看他们把之前的八卦已经忘得差不多了,赶时间的话现在发也可以,不过我觉得还是等你快回国的时候再发,那时候差不多四个多月,也显得正式一些。”
应念真没有意见,不过对于这个古怪的分手,她实在不想亲自发布,便全权交给林望初处置。
林望初拍胸脯保证:“你放心,我肯定把面子给你做足,让咱俩都光荣退场。”
应念真笑笑不说话。
最后这一顿饭,吃得也算两厢尽欢。饭后林望初送应念真回家,一直送到了家门口,他没有进去再喝杯茶的打算,只是想和她说两句话。
注意安全这一类叮嘱的话已经说了无数遍,林望初此刻想说的却是另一句话:“谢谢你。”
林望初这句话实在有些突兀,应念真很自然地流露出些许疑惑。只是林望初并没有为她答疑解惑的意思,说完这句话便催促她进门,早点休息,不要误了明天的飞机。
林望初道:“今晚这顿饭,我很开心。明天我还要上班,送不了你,你自己要注意点时间和行李,当然,安全第一。”
其实,时间挤挤总是有的,只是对林望初来说,这大抵是放弃的第一步。
应念真和林望初都知道,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恐怕都不会像今天这样单独用饭了。而等到下一次,他们可以好好坐在一块谈天说地时,那时的情状只怕又与今日有了天堑之别。
应念真对此刻并没有多少留恋,但在清晰知道往后将再不复今日时,还是有了一瞬间的惆怅,她突然明白了林望初的道谢。
应念真对他笑笑,道:“我也很感谢你。”
这就够了。
应念真这样想。
这就够了。
林望初也这样想。
楼道的灯光下,林望初的笑容有些模糊,看不大清他是否快乐。应念真慢慢地关上了门,清晰地感到自己又与一个人道别。
第二天,应念真便离开了N市,关于接下来的行程,她其实没有详细的计划,只大概规划了一个方向。她打算在A国的另一个城市M市待个十天半个月,然后就离开A国,往其他国家去。至于到底去哪,她是看地图随便选出来的。
M市的日头很毒,应念真便是在鼻梁上架了副墨镜,白天都有些出不了门。晒了两日过后,她逐渐减少了白日出门的活动,反而在晚上七点到九点之间活跃了起来。应念真很注重安全问题,订的酒店所在片区治安也还算不错,平常也有意识地规避缺少监控的区域。只是有时候,人倒霉起来喝凉水也要塞牙缝,事先的考虑与准备并不总能起作用。
应念真预订的餐厅出了问题,在对方反复的道歉之中,应念真也不好过分追究,只能临时考虑换一家餐厅。到了这个时间,那些需要提前预订的餐厅显然是没戏了,她只能试图在网络上寻找一些评分高又无须预订的餐厅碰碰运气。
因为是临时寻找的餐厅,应念真对于周边的路线并不熟悉,导航在错综复杂的道路中失去作用。应念真一路折腾到天黑,没找到餐厅不说,还彻彻底底地弄丢了自己所在的位置。
一直在繁华闹市区活动的应念真没想到,几个街区之隔的地方会有那么大的差异,年久失修的路灯一闪一闪,衬得这小巷子比完全黑暗的巷子还要恐怖,应念真开始担心自己的安全了。
她试图静下心来研究导航上的地图,却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在这种安静又偏僻的地方,有人比没人更可怕。应念真感到后背有些凉意,寒毛直竖,开始加快脚步往前。随着她加快的步伐,身后的人也加快了步伐,那种步步紧逼的感觉让应念真有些喘不上气来,她甚至想要跑了。就在这时,应念真到达一个路口,她选择了往左,而身后的人选择了往右,不再与她同路。应念真这才松了口气,探出头去,发现那是一个青年,对方步伐飞快,已经走远,看起来是她白担心一场了。
M市的治安其实没有那么差,但A国整体更为宽松的氛围确实让人放心不下。过度被害妄想确实有些窘,可到底是人之常情。
应念真松了这口气,刚想回头,发现有东西顶在她的腰上,然后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不要乱动,往巷子里走。”
应念真头脑登时一片空白,好像连呼吸都停止了。
可能过了一秒,或者两秒,在对方有些粗鲁地将东西在她腰背上用力捅了捅,她方才吃痛,回过神来,能够继续自己的呼吸。
第59章
几回魂梦与君同(六)
他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
应念真试图通过触感来确定,却发现很难。在危急之中,她的身体就好像失忆了一样,很难确定对方手里拿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形状。
应念真觉得不像刀,要不她背后被擦伤的地方不会成片泛痛的。那么应该是什么?是棍子,钢管,亦或者枪?
应念真害怕极了,可越害怕,她就越逼着自己冷静。对方听声音是成年男子,直接与他拼搏力气显然是不明智的。而这里少有人经过,想要呼救要掌握好时机,不然只会提前害了自己。
当然,如果对方只是求财,破财消灾是最上乘的选择。可怕就怕对方看这地方足够偏僻,起了别的心思。
应念真在对方的钳制下缓慢转身,这才发现自己情急之下选择的巷子极其黑暗,若不是眼睛适应了黑暗,很难看清这个巷子长什么样。而且巷子里还放了些废弃的物品,如果对方将她带到那些东西旁边躲藏,路人经过时很难一眼看到这里有人。
应念真心中感到愈发不妙,却又不敢不配合,只能咬着唇,通过疼痛保持自身头脑清醒,避免自己除了害怕与颤栗什么都记不起来。
对方的武器顶在她后腰,一只手抓着她左边的胳膊,应念真只能被半强迫地带到那个适合隐匿的地方。
应念真被迫将脸贴在不知有多少细菌的墙上,终于听见劫匪道:“把钱包掏出来。”
应念真掏钱包的动作很迅速,她在心中第一百次祈祷对方只想抢钱,装作无意,将钱包往身后一丢,等待对方俯身去捡。
可是对方没有立刻俯身去捡,应念真只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心中一沉,却还是强自镇定道:“这是所有的钱了,如果你还需要其他的东西,你可以说。”
她的声音几乎要带上些颤抖。
一阵光突然打到了小巷子里,那光束像是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实在算不上强力,可在这没有路灯的巷子里,几乎可以说是照到人脸上最刺眼的存在了。
那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我已经报警了。”
应念真身后的男人骂了一句脏话,他俯身捡起应念真的钱包,飞快离开了。从头到尾,应念真都很注意,没有任何试图看见对方相貌的举动,而对方也还来不及对她做出任何侵害的举动,在这个情况之下,有年轻男人路过并且报警,只要对方还有理智,不是什么变态杀人犯,最好的选择就是在警察到来前快速离开。
年轻男人路过的时机刚好,看来上天也在眷顾她。
应念真想跟对方道句谢,可她发现自己好像惊吓过度,有些失声,一时半会发不出声音。不仅如此,她腿也软的不行,想要打直支撑自己靠在墙上都难,最后只能缓缓坐下,蹲在墙边恢复力气。
年轻男人的手机还打着灯,却没有走近的意思,也没有再说一句话。应念真猜想对方是心有警惕,并不能完全确认她是真的受害者还是另一个圈套。应念真心存感激,并不觉得对方的过度谨慎有什么不对,而且有这束光陪着她,她便不那么害怕了。
应念真终于觉得腿上有点力气了,她哆哆嗦嗦地爬起来,往巷口走去。年轻男人的脸藏在手机后边,那刺眼的光源使得应念真无法直视他的面容,只能问道:“你好,非常感谢你的帮助,请问我现在应该往哪里走去等待警察比较安全?”
年轻男人指了指一个方向,正是应念真没有选择的那个路口。在应念真反应过来之前,男人突然转身离开,骤然缺失的光源让应念真往有灯亮的地方飞快走了几步,直到重新回到有路灯的路口才停了下来。
说来很奇怪,虽然没有看到男人的容貌,可那隐藏在光源背后的模糊身影,给了应念真很强的熟悉感,就好像她在哪里见过他一样。应念真试图回想男人说话的声音,却发现由于过于紧张,那一刻的回忆在她脑海里宛若无声画面,实在很难从记忆中寻找到熟悉感的来源。
应念真怔怔地往前走了几步,直到脚下踢到了什么东西。应念真低头一看,发现是一个钱夹,她将那个钱夹捡了起来。应念真想到自己被抢走的那个钱包,里面装了许多现金和卡,身份证、信用卡,甚至还有酒店的门卡,好在护照不在里边。A国的网络支付并不方便,她现在浑身上下就剩个手机,实在是寸步难行。
想到这里,她一边朝出口走去,一边打开了钱夹,试图从里边找到钱包主人的身份,省得对方陷入如她一般的窘境。而且,回想了一下刚刚的情景,这个钱包很可能是替她报警的那位好心人所留下。令人惊奇的是,钱包里边没有任何透露主人信息的证件,只有大把的现金。
应念真有些头疼,想了想,只能决定到时候一并交给警察,期待这位丢了钱的人能去警局寻求帮助。
应念真在夜晚的风中站了一会儿,直到警笛声响起,才感到自己那根紧紧崩起的神经终于一点点松懈下来。
坐在警局里,喝着漂亮警员递过来的一杯热茶,应念真才感觉自己一点点活了过来。这一放松,她才注意到自己腿上磕碰出来的擦伤,看着还挺吓人。
应念真没想过能把损失追讨回来,只是例行报案罢了,而且此时此刻,大抵只有警察局能让她有些安全感。等警员将所有信息都询问记录过,告诉应念真可以离开的时候,应念真想起了那个钱包,将钱包递交给警员,详细描述了自己捡到它的情景,以及对钱包主人的猜测。
应念真忍不住道:“如果有人来领取这个钱包,能不能帮我问一下他是不是那个帮我报警的好心人?如果对方是那个人的话,我真的很希望能够当面感谢他,希望你能帮我问一问对方是否愿意。”
漂亮警员自己也是女人,看见应念真此刻发丝凌乱,面颊上亦有脏灰,自然能想象对方被抢劫的时候有多害怕,对于应念真的请求完全能够理解。而且应念真的诉求十分合理,并未涉及隐私,不过是替她多问两个问题罢了,警员点了点头。
应念真向警员借了零钱,经历了刚刚的事后,她有些害怕单独和陌生人待在狭小空间中,所以决定乘坐公共交通工具回去。至于证件的补办,只能等待明天再说,倒是酒店方面,不知道前台的员工能否认出她,帮她把房门打开。
这个时间的地下铁并没有多少人,应念真一眼看到了一个空位,坐了下去。不管是在劫匪跟前,还是在警员跟前,应念真都表现得很镇定,是那种虽然受到了惊吓,但仍未崩溃的镇定。可此时此刻,当把后续如何处理的事情都想清楚了以后,应念真忍不住开始后怕。放眼望去,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看起来都那么陌生,没有一个人可以在这时候给她一点支持。应念真拿出手机,想要打电话给爸爸,可看了看时间,又想到应父可能的着急,打消了这个念头。她的手指往下滑,看到了应念生,按应念生的脾气,这种事情打给他肯定要先被马上一顿,而且骂完之后还会告诉应父,还不如直接打给爸爸呢。应念真又一次往下滑,这次,她看到了赵世宁的名字。
赵世宁还停留在应念真的通讯录中,事实上,即使没有这个记录,她仍可以背出赵世宁的号码。在这个电子通讯如此发达的时代,背诵一个人的电话号码,是没有效率也没有意义的举动,大多只有喜欢上一个人时,人们才会去做这件无聊的事情。
还好赵世宁和薛曼已经分手了,此时不经意间想到赵世宁才没让应念真觉得罪恶。不过饶是如此,她也没有打算打电话给赵世宁。
她只是恰好在此时想起了他,而想起他这件事,阴差阳错地调整了她的情绪,让她从后怕之中走了出来。
应念真擦了擦脸。
很显然,她刚刚无声无息地掉了不少眼泪,既是害怕,也是委屈。但情绪一过,随手擦一擦,便又是一条好汉。
应念真长长吐了一口气,感觉刚刚产生的软弱也随之而去。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想到赵世宁也不是那么糟糕的事了。
应念真回到酒店,颇费了一番功夫,终于成功进入自己房间,简单清理了一下身上的伤口便倒在床上睡着了。充满了疲倦与饥饿的一天过后,应念真没能睡个安稳的好觉。
她做梦了,梦里出现了赵世宁,他站在那个昏暗而又令人恐惧的巷口,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光亮从他手中发出,反而将他的身影和面容隐在光后,只露出一个模糊眼熟的剪影。
在这一瞬间,被抢劫的经历终于不再那么让她害怕,有新的、充满冲击力的东西代替了恐惧的心情。
应念真在梦里流下了眼泪,为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缘故。
第60章
几回魂梦与君同(七)
第二天早上,应念真算准了梁穗的下班时间,给她打了个电话。结果梁穗还在公司,好在她主要也不是自己加班,而是在等待严睿的同时做了点其他工作,想要抽空跟应念真讲一会儿电话还是可以的。
应念真犹豫了一会儿,没有说太多闲话,而是道:“我好像在M市看到了赵世宁。”
应念真知道,那只是她的梦,可不知道是不是做了这个梦的缘故,再回想起昨天晚上的场景时,她总觉得那个模糊可见的剪影与赵世宁有着许多相似之处。
梁穗有些惊讶,道:“是吗?可他最近没有去A国出差啊。”
应念真顿了顿,笑了笑,果然还是她想太多了。
“那看来是我认错人了。”
梁穗道:“你还……?”
欲言又止。
应念真笑道:“真的只是认错人了。”
梁穗其实没有完全相信,但她没有逼迫应念真去承认什么的意思,反而相当贴心地岔开话题。她们俩其实一直都有联系,只是因着时差,聊天也断断续续,并不连贯,此刻难得通话,便说了好一会儿。
等梁穗接完电话,严睿注意到她这一通电话打了许久,此刻接完脸上神情亦是怅然,难免问了句:“谁的电话?”
梁穗道:“念真的。”
严睿顿了顿,道:“她现在怎么样?”
梁穗看向严睿,有些想说说应念真现在的情况,可严睿和赵世宁更为交好,告诉他和告诉赵世宁有什么区别?与其期待他守口如瓶,倒不如她自己把嘴管严实些。于是梁穗只摇摇头。
严睿见她这样,也不好再问。他问应念真的近况是由于赵世宁,他知道,赵世宁现在的状况并不太好。赵世宁如今一周里只有三四天在公司里,剩下的时间,其他员工只以为他在家中工作,或者是处理自己的事务,只有严睿知道,他是在治疗,很多时候甚至不在A市。
赵世宁的治疗很复杂,除了在一次次的会谈中尝试打开自己的内心以外,医师还鼓励他勇敢地去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在不伤害他人的前提下。
就严睿所知,除去和他那些家人的纠葛之外,赵世宁还去了好几趟国外。每次都是去去就回,待在那边的时间都不知道有没有他花在路上的时间多。在生理和心理的双重因素之下,他消瘦了不少。
正如严睿所知,赵世宁这一次,确实是在看完心理医生之后去了A国。即使不能真正同应念真见面,只是这么远远看上一眼,也对赵世宁的病情有所帮助。
在赵世宁冲赵世启和薛曼发飙之后,薛曼同他坦白了一件事,告诉他自己曾和应念真聊过,而那时候的应念真,喜欢他。
即使喜欢他已经变成了喜欢过他,能知道这件事对赵世宁来说仍是很大的抚慰。在此之后,他常常在梦里梦到从前,想到那些原本被忽略的小细节,原来都曾是应念真对他的情意。赵世宁忍不住去想,如果他能正常一些,勇敢一些,再多注意应念真一些,兴许他早就会知道应念真喜欢他,而他也喜欢上了她。
倘若应念真不曾喜欢过他,赵世宁或许痛苦之后,会强迫自己选择忘却。可应念真曾经喜欢过他,这让他忍不住生出希翼。赵世宁做不出插足他人感情的事,可他可以等待,假如林望初不珍惜,给了他替补入场的机会,他不会再让林望初有任何首发的可能。
赵世宁并不想像个偷窥狂似的跟踪应念真,他只是偶尔出现,在林望初不在的时候,远远地看着应念真,确保她的安全,以及缓解自己的思念。
赵世宁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在借病装疯,因着心理疾病的名头放大自己的念想,掩饰自己的痴态,或许他根本就是发自内心地发疯了的想见她,却还要给自己一个体面的理由。如果不是守住了最后的底线,或许连他自己都对自己感到唾弃。
大多数时候应念真看起来都很开心,她很认真地享受着阳光、美食和如今悠闲的生活。可也有那么一两个片刻,在她对着玻璃窗发呆,目光变得极悠远的时候,赵世宁觉得她看上去不那么快乐了。赵世宁不知道那样不快乐的时候,她在想什么,是与林望初有关,还是与他有关?
赵世宁不知道答案,他只知道,应念真笑起来比较好看,忧郁的神情并不适合出现在那样一张应该时刻快乐的脸上。只可惜他不能让她快乐。
出事的那个晚上,赵世宁本来不该在那,他应该回国的。可应念真离开N市去往M市的举动让他有些担心,不知道这是她原本的计划,还是她和林望初出了什么问题。所以赵世宁改变了原来的计划,将公司的事情全都交给严睿,延长了自己的假期。
还好他在。
赵世宁打开手机电筒的时候,手都是抖的,不只因为愤怒,还因为害怕。这是情急之下,他所能想到的,最安全的,最不容易让应念真受伤的方法。可他还是忍不住感到担忧,万一对方就不是正常人的思路呢?万一他的举动非但没吓跑那个劫匪,反而令他凶性大发呢?那时候他再赶上去,还能不能救得下离对方最近的应念真?
好在那些万一没有发生,对方果断地选择了拿钱逃跑。
赵世宁其实很想走上去安慰应念真,可他知道,如果此时留在这个地方,保持着这个距离,他还能克制自己,可走上前去,就未必如此了。而且,此时此刻,赵世宁能给应念真带来的安全感,兴许还不如一个好心的陌生人。那么,就让他当好这个陌生人吧。
赵世宁掩藏在了刺眼的光源之后,与黑夜融为一体。
应念真没能认出他。
赵世宁通过手中光亮,陪伴着应念真。
沉默中,赵世宁突然意识到一点,应念真被抢了钱包,也不知身上还有没有钱或者证件。于是他掏出了自己的钱夹,留下了一点零钱和证件,将剩下的整个钱夹丢在了地上。
应念真看着他跑远了,却不知道他只是躲在路口的另一边。在这种地方,在警察来之前,他是不可能放应念真一个人待着的。
应念真的手和腿上都有些剐蹭,她自己没有意识到,却被赵世宁尽数收入眼底。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他已经后悔过无数遍了,只是都没有此时此刻那么后悔。他本该可以站在她身边,坦坦荡荡地保护她,而不是如现在这般,只能站在角落,看着她一个人站在风中颤抖。
无论赵世宁到底如何作想,应念真还是如他所想,捡起了那个过于明显的钱夹,等来了呼啸鸣笛的警车。
赵世宁不可能直接跟着警车,但他还是想办法到了警局,他得把应念真送回酒店,避免这个晚上再出波折。他看着应念真进了地下铁,看着应念真翻出手机默默流泪,却始终没有向任何人哭诉。他明明就在一旁看着,他明明可以给她安慰,却只能戴着帽子口罩,将自己隐藏在角落,就那么,看着。
目送应念真回到酒店之后,赵世宁终于能够放下心来。至于他自己,却又反身回到了受理这起案子的警局。应念真没有看到任何有关那个劫匪的信息,赵世宁却看到了,他非常乐意为警员们的工作贡献一份自己的努力。
赵世宁说明自己的来意以后,发现接待他的人换了一个警员,那是一个漂亮又和善的警员,想来刚刚负责应念真这起案件的人就是她。对方看起来还算认真负责,不太敷衍,想到这里,赵世宁放心了一些。
一系列常规的问题之后,女警员突然问他是否遗失了一个钱包,赵世宁差点没能绷住自己的表情,错愕中又带着一些好笑。他早该想到的,像应念真这样的性格,不管自己的处境有多艰难,都不可能从旁人可能存在的痛苦之中去牟利,上交警局完全是她的风格。
既然应念真不要,他自然还是自己收回来,简单核对一下钱包的款式和内里金额后,赵世宁怀着微妙的心情拿回了自己的钱夹。
在他打算离开的时候,警员替应念真转述了那番想要当面道谢的话,赵世宁愣了愣,婉拒了。
他走出警局时还有些恍惚。
赵世宁想起了从前的自己,从前的他,可以在忍耐中获得病态的快感。所以,即使是最渴求的,最想要的人或事,没有得到的同时,痛苦也不至于逼疯他。可唯独应念真成了这个意外,他对她的渴求,已经到了连忍耐都让人痛苦的程度。这一次,他没能在痛苦之中找到变相的快乐,只是单纯受着折磨。
可正是应念真曾经有过的陪伴和对他的心疼让他懂得克制,不通过自我伤害或是烟草麻痹自己,他只是清清醒醒地,咬牙强忍着。
希望能等到苦尽甘来的那一天,应念真还能冲他笑笑,同从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