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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画鳞缠绕在她身侧的蛟身迅速褪去,只留下他作为凡人的化型,甚至此刻他幻化成的还不是自己的本体,而是华粼扮演鸾鸟时候的金发红瞳模样!

    羡泽怒极反笑,将手朝他伸了过去,画麟竟觉得她会因为这段回忆而对他有情,还想扮作华粼那般半眯着眼睛靠近她的手指。

    她用力抓住他的头发,周身灵力暴起,逼他仰起头来:“脏东西,别用这张脸,你不配。”

    红瞳瞳孔一缩。

    羡泽感觉自己可能被他缠住在这床上躺了许久,身躯因为陷入漫长的回忆而酸软。她余光看过去,却发现这张喜床的红绸上布满凝结的血迹,而她双手化作淡金色的爪子,爪尖凝满了黑红色的血迹。

    画麟身上也布满抓痕。

    恐怕是她在回忆中因为愤怒或抵触,正在不断挣扎,将画鳞挠的浑身是伤。他却紧紧与她拥抱着,让这些红肿的伤口与她肌肤相贴,既像是因为她伤了他而兴奋,也像是有意展示他的“弱势”和顺从。

    画麟吃力的笑了一下:“羡泽,我们过去的每分每秒我都记得,我呃啊啊啊!”

    羡泽几乎拽断了他的头发:“不是要扮华粼吗?那好歹扮出一点他的柔顺来,我不想看到这张脸。”

    画麟咬住尖牙,不知是亢奋还是愤怒的吐出一口气,缓缓变回了那张与江连星相似的面容。

    羡泽望着这张脸,他毫无眼白的漆黑双瞳望着她,人的情感或许是极大地驱使了判断,羡泽只觉得就是那眼下的几道细纹与青灰,就是嘴角微微的下垂与那癫狂阴鸷的表情,就让这张脸在她眼里是截然不同的恶心。

    江连星绝对不可能用这样的目光,这样的表情望着她。

    羡泽冷笑起来,她膝盖撑在床上,也弓起后背,她纤细有力的龙尾从裙摆下舒展开来,不耐地在半空中,她握住他的下巴,尖利指甲几乎扣入他眼角:“不。这张脸你也不许用,你不是爱模仿吗?那就用你那张拼凑出来的脸吧。或者说你换成什么模样都没用,你身上的腐臭味无论如何都会沁透出来。”

    画麟嘴唇动了动,一瞬间动摇甚至真的下意识想变化为那张拼凑的脸,但又强行忍住了。

    羡泽的手指扣住他小腹肚脐附近,利爪彻底探了进去,几乎将尖利指甲刺入育儿袋内柔软薄薄的皮肤。

    他眉梢颤抖,却不再反抗,而是放软了身躯:“很软吗?你喜欢吗?这里可是孕育你的地方”

    羡泽猛地用另一只手扣住这张脸,捏起他的头颅,狠狠撞向床板!

    床架为之一震,他哀叫出声。

    羡泽缓缓道:“你真让我恶心。还养父,还情人?我若有真正的父母也是真龙,又与你这个装着龙蛋的绑架犯有何关系,你充其量不过是个装了金珠的破碗罢了。”

    画麟在她这样激烈的话语下再也无法维持柔顺的假象,挣扎道:“可我们肌肤相亲也是真的”

    他越是挣扎,羡泽就越不收敛着自己的金丹灵力,她指尖划开他脖颈锁骨处的皮肤,厉声道:“相亲的是哪块皮?!我现在就把它剥下来!华粼骗我的帐我回头再算,而你只不过是个在阴沟里窥探的脏蛟,想到你曾窥视着我,我都觉得那些年的回忆都沾了污物!”

    画麟因她的话语,面露痛苦之色,但目光隔着她摁在他脸上的手指,有些痴迷的望着她的脸。

    被她触碰的地方像是热汽刺痛又迅速的烫伤一般。

    几百年来,他与她唯一的肢体接触便只有羡泽初化人形的那一天,哪怕是殴打是划伤是凌虐,对他来说都是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

    羡泽松开手指,嗤笑道:“你不是想吃掉我吗?现在怎么又吃不掉了?”

    她说着这话,手指也掰住画麟口中的尖牙,画麟立刻将纤长的蛟舌舔上来,舔舐着她指尖的血迹。

    羡泽恶心的手指一紧,直接用手指掰掉了画鳞口中的尖牙,他惊愕地哀鸣,口中鲜血涌出,羡泽手指将那颗牙齿扔在了地上,轻笑道:“是吃不了了,对吧。”

    他紧抿嘴唇,苍白发蓝的唇色被从口中沁出的血染红,他半晌惨笑起来:“羡泽,我们是分割不开的。你看,你的金丹核心也在我体内,我们有着一样的气息”

    呵。他真会将话都只说一半,明明是他夺走了羡泽受魔气侵扰的金丹核心,羡泽才会失忆,并且看起来经脉寸断,好似废人。

    羡泽压低身体:“在十几年前我们交手的时候,我就不断在琢磨这件事,我虽然那时不知画鳞与华粼之名,但我已经与你交手察觉到你的野心,更是查出蓬莱下沉至魔域与凡界之间,入口很可能就在照泽地底深处。”

    “但是打开蓬莱的第一层入口,就需要耗费太多金丹灵力。我当时金丹破碎,怎么都不可能跑到你的地盘来耗费最后的力量,打开蓬莱入口那岂不是给他人做嫁衣。”

    “而且我的金丹击碎后无法恢复,不破不立,我必须把沾满魔气的金丹核心扔出去。可给谁都只会养出一只魔头来造成大祸,给你才是再合适不过。”

    画麟瞳孔一缩:“……”

    羡泽笑起来,握住他的头颅,一次又一次往床架上掼去,直到床架砰一声巨响,塌陷碎裂,床板四分五裂在地面上,画麟后脑也已然血肉模糊。

    羡泽轻笑道:“你果然如我所想,过来不顾一切地拿走了我的金丹核心,然后用其中的力量打开了蓬莱的第一层入口。可是你也耗费了太多灵力,甚至被蓬莱入口的机关所伤,甚至从蓬莱第一层中拿到的掌握天雷之法的典籍,你也用不对,只召出了红色的雷电,对吧?”

    “画麟,靠着吞吃积攒力量几百年,到头来兜兜转转一场空。你见我又能怎样?”她说着,另一只还在他小腹处的手,竟然五指并齐如刀刃般,直直剖开他的肚子!

    画鳞惨叫一声,鲜血淋淋。

    吃了那么多的蛟,化作人形也不过是一样的内部构造。羡泽望着被剖开肚子而剧痛抽搐的画鳞,轻笑道:“你不会要拿这肚子来跟我谈判吧?”

    他没有回答,只有身躯逐渐化作黑影,稀薄消失。

    羡泽眯起眼睛。果然,他近年捏出了许多分身。

    反而是碎裂的床架周围,再次响起蛟身缠绕的窸窣,他的声音从更深处传来:“我自然还有别的谈判筹码……”

    第167章

    (小剧场)她将江连星从角落里拖出来:“别躲!给我乖一点!”

    羡泽皱起眉头:“什么筹码?哈……不会是江连星吧。”

    画麟低声道:“你不是为了他都追到魔域来了吗?你从来没有这么为其他人以身试险过,

    养大他这些年,你是真的爱护他啊。”

    羡泽心道:我一开始来魔域是为了杀他!

    不过她垂下眼去,遮住眸中的思索。照泽毕竟是画麟盘踞数百年的地盘,

    她还不好直接就亮出底牌。而且有些事她还需要拖延一些时间。

    羡泽干脆半顺着他的意思,

    道:“江连星在哪里?”

    画麟声音变了调,

    话语中既有冲天的嫉妒,也有些能借此接近她的希望,

    他靠近几分道:“只问他,

    不问问那只鸾鸟吗?他们都在我手里,

    如果让你二选一,

    你会选谁?”

    羡泽盯着他。

    她依稀能察觉到周围若隐若现的血腥气味,

    仿佛除了刚刚在床上的分身被她划伤,他的本体也莫名受了不轻的伤。

    谁伤了他?

    画麟循循诱惑:“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要是选江连星,

    我就把那只鸾鸟再吃下去,

    我还能化成他的模样;你要是选鸾鸟,我便可以安心的剖开江连星看看他与我有什么不同……”

    羡泽顿了顿:“我选江连星。”

    画麟长叹一口气:“可惜小鸾鸟才过了没几年幸福日子就”

    羡泽歪头笑道:“因为鸾鸟根本就没在你手里。”

    画麟:“……”

    羡泽:“要是他在你手里,你早就忍不住将他吃下去了,

    如此一来就可以用华粼的姿态与我相见,编出一系列能再续前缘的假话。”

    她笑眯了眼睛:“你一直以为我深爱着华粼,见到他就走不动路,

    会哭着抹泪相拥。但我真不是个好情人啊,

    你知道吗?其实不只是手链,他送给我的定情羽毛,我其实后来送给了别的男人。”

    画麟一直把自己当做华粼,

    哪怕很多事都不是他做的,他也这些年把那些回忆翻来覆去的品味,

    早就把自己代入华粼,此刻陡然暴怒:“那定情羽毛上是真的附着血与魂!”

    羡泽微笑:“我是在新婚之夜,赤裸相对时送给某个人的。你好似一直想在证明,谁才是我的真爱,但抱歉,我对很多人都有或多或少的喜欢与爱,但目前也没有谁是特殊的。”

    画麟在黑暗中发出粗重的呼吸:“不可能。不可能……他是你、我是你第一个情人,怎可能在你心里不是特殊的!”

    羡泽不用回答他,只是望着他,他便快要疯了。

    画麟一直觉得自己分裂并隐藏身份几百年,一定会得到一份世间绝无仅有的真龙的爱,结果到头来她却只是把他当寻常情人一般对待!

    他半晌后咬着牙根道:“……那葛朔也不特殊吗?你亲自去寻他回来,将三分之一的内丹都给了他。他也不是特殊的吗?”

    羡泽心里一跳。

    葛朔到底是怎么死的,她一直不知道,虽然说大概率是被画鳞所杀,但……

    她垂眼道:“我们从一开始就是错过。当时给他内丹,也不过因为我需要左膀右臂罢了,怎么你以为江连星叫我师母,我便真的与他成婚了?”

    羡泽说的风轻云淡,却努力压着心跳,不想让画鳞察觉端倪。

    她试探性的道:“你没吃了他?若是吃了他,应该会知道我们之间这些年的事吧。”

    画麟却没有正面回答,仿佛对她已经无计可施一般,咬牙道:“果然龙都是没有心的!”

    羡泽觉得这对话太匪夷所思了:“我只是没有真爱者,你连人情味也没有,还在这儿装的跟人一样来指责我?不过从你吃掉帮助过你的幼龙,便能看出来你是个什么样的玩意儿了。”

    画麟刚想要开口,却似乎听到了传音入密的声音,腾挪身躯,靠拢向另一侧向他汇报的忌使。

    羡泽伸手正要触摸向自己颈部的小海螺项链,偷听他得知的消息,忽然从宫室黑暗中射出一排排黑色的箭矢,她尾巴撑地,利落转身躲避开,下一秒便感觉这宫室的地面塌陷,仿佛要将她向下吞没进去。

    向下吗?

    画麟已经挥手让忌使离开了,他的声音紧跟着传来:“羡泽,考虑考虑吧。我是这天下唯一一个去过蓬莱的,如今蓬莱只打开了第一层,你若是想要让蓬莱重现于世,就需要我的力量。”

    羡泽微微挑眉,不置可否。看来画麟还不知道她在宫室前方水下的所作所为。

    “更何况,你已经快要长大了,你需要的是一只经验丰富的蛟来辅佐你,为你孕育龙蛋,这是江连星做不到的……”

    羡泽运转着金丹,却只是故作挣扎一下,在被柔软的地板吞没的瞬间,她如同失重般坠落下去。

    很快她就察觉到了一丝湿冷,微微施展法术,恰好浮在距离地面半尺的高度。

    果然他没能力吃掉她,也不愿意杀了她,就把她暂时关了起来。

    这也好,羡泽正好还需要时间。

    她指尖微微亮起淡蓝色的光球,羡泽环顾四周,这是一件石头堆砌而成的牢房,牢房外部除了有一层古老的龙留下的禁制,还包裹着画鳞施展的法术。

    而隐约被照亮的墙壁上,布满了年代久远的抓痕,特别是禁制封锁的出入口附近,仿佛有人刨烂了自己的爪子,在墙体留下密密麻麻的划痕。

    这应该已经是在蓬莱的底部。

    难不成就是画麟当年强行把她塞入腹中,而被关押起来的地牢?

    那这些抓痕应该也是她当年在华粼腹中吸取营养,而他极度饥饿却不被允许进食时留下的。

    羡泽手指蹭了蹭这些痕迹,想要溜边一圈看看到底有多大面积,却在踱步测量中,看到墙面上竟有新的抓痕,抓痕中还隐隐有着血迹。

    她往前再走两步,忽然看到角落中蜷缩着一团黑暗,察觉到她的灵力与脚步震动,猛地抬起头来。

    羡泽只瞧见布满血痕的脸,吓得后退半步惊叫:“啊!”

    那黑影却像是没有听见她的声音,只是呆滞的蜷缩着。

    这儿还关了别人

    不对!

    羡泽猛地将手中的淡蓝色光球放大,光亮照满这牢房的所有角落,角落中的黑影也察觉到灵力充斥房间,下意识的龇牙怒吼起来,吼叫声含混痛苦。

    羡泽也终于看清了角落中的……人。

    她瞳孔颤抖。

    他双眼已经被活生生划烂,面颊上还有几道故意毁容般的划痕,因无法辨别方向而仓皇愤怒的左右转着头,尾巴与脊背上的尖刺穿透衣服根根竖立,而一条腿以不自然的角度弯折着,一侧肩膀也无力的垂下来。

    羡泽喃喃道:“……江连星。”

    而他好似没有听见她的声音,羡泽才看到他左右转头时,两耳流淌出血污已然凝结,也像是在极度痛苦之下甚至无法分辨灵力的来源,只愤怒的吼叫着什么话语。

    可口中没有一个字是成型的,羡泽将光亮逼近过去,才看到他口中……血肉模糊。他那前不久才长出来的自己还不太适应的细长蛟舌,被从根部割掉了。

    口不能言,目不能视,耳不能听。

    这绝对是画麟干的。

    羡泽也不是没想过,因为华粼的缘故,她再见到江连星或许会不舒服,或许会有几分迁怒,也有几分养大的孩子居然是老情人的尴尬,甚至可能会跟江连星疏远。

    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见到这样的江连星……

    画麟恐怕最嫉妒的不是过去的华粼,而是当下的江连星。

    明明江连星跟他有着相似的面容,却没有被嫌弃被她一直在带在身边,从表面看来羡泽仿佛极其疼爱他,甚至为了他出入魔域;而他黑蛟的身份暴露之后,羡泽暂时没有杀掉他或者吃了他,甚至还带着他深入照泽。

    画麟恨得要疯了。

    那么之前她在宫室中果然没没有感觉错,画麟应当是被殊死反抗的江连星所伤。

    他连自己这张脸的年轻版都要恨,不但要毁了江连星的双目,甚至还在他脸上多划了几道。

    羡泽愣愣的望着仿佛还在面对敌人一般,愤怒且警惕的江连星,慢慢伸出了手去,按在他额头上。

    江连星在她即将触碰的瞬间,如同要拼死搏斗般朝她扑了过来,直到羡泽将灵力汇入他体内。

    他猛地一僵,沾满血污的嘴唇动了动。

    却又往后退了几步,直把自己往角落里缩回去。

    他只能有一边手抬起来,胳膊肘遮住自己的脸,咬住嘴唇,几乎想把脊背砌进墙砖里,躲到她看不见的地方。

    羡泽望了他片刻,拖拽住他的胳膊,要将他拽出来。

    江连星挣扎起来,他口中啊啊叫出几个字音,鼻音浓重哽咽,拼命摇着头。

    羡泽猜测是江连星不想让她看见他的模样。

    她一只手握住江连星的后颈,不顾他的反抗,硬生生将他从角落里拖出来:“别躲!给我乖一点!”

    他听不见她说的话,但意识到了她的愤怒,终究是缩起脖子被她拖拽向牢房中间。

    羡泽将手中光球升至半空中,彻底照亮牢房。地面上有许多积水,还有些已经被受伤的江连星染红了。不过牢房中间还有几个石台,羡泽蒸腾水汽,坐在被她弄干燥的石台上,拖着他后颈拽到身边来。

    江连星被她拽着的时候绊到受伤的腿脚,吃痛的吚呜半声,但他又很快闭上嘴一言不发。

    羡泽将他按倒在石台上,江连星依旧抬起胳膊挡着自己的脸。

    他衣领在殊死搏斗中被扯烂了半截,羡泽看到他胸口下方靠近腹部,有一道被穿透的可怖伤口,像是画麟直接将爪子探入了他灵海内。

    难不成画麟夺走了她存放在他体内的魔核?

    羡泽手指按在他满是冷汗水汽的胸膛上,将灵力试探进入他体内

    江连星意识到她的意图,伸手比划了几下。

    魔核还在。

    羡泽晚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江连星的手势也是在说,魔核还在他体内。

    这果然验证了她之前的计划。

    画麟夺走了她碎裂的金丹内核后,就能拿走其他人体内的金丹碎片,甚至有可能夺走羡泽体内新诞生的金丹。但唯独是江连星体内的一切,他都是拿不走的。

    江连星既跟他有同样吞噬的能力,又跟画麟决然相斥不容。

    江连星口中的前世果然是真的,他是绝好的工具。

    只不过为什么江连星会重生?

    她转过脸去,将他脑袋抱过来几分,检查她的伤势。

    江连星感觉自己脑袋下头枕着温暖柔软,这才意识到羡泽将他按在了她腿上。

    他肩膀一抖想要躲开,但羡泽再次握住了他脖颈。

    悬挂在囚牢中的光球散发着淡蓝色的微光,照亮了江连星沾满湿气凝出冷汗的脖颈,湿透的细发也粘在冷白色的皮肤上,他嘴角的血污蜿蜒到下巴尖上。

    羡泽在光亮下看到,刚刚她把他拽过来的时候太用力,后颈处甚至都有了发红泛紫的指印,她松了松力道,手指想要拨开了他的头发,江连星又开始剧烈反应,想要躲避她的动作。

    这点自卑与不安倒是很像,若是记忆中的华粼毁了容,恐怕也会拼命躲避她的目光吧。

    羡泽垂下眼,手用力拍在他额头上。

    他抖动几下,或许是以为羡泽不愿意被血弄脏衣服,终于不躲了。

    羡泽似安抚似的揉揉头发,汇聚光亮,仔细端详他脸上的伤口。

    眼睛全烂掉了,看起来确实可怖,脸颊上的几道伤疤也几乎可以见骨。江连星口中全是血,牙关咬紧不可能让她看舌头,但羡泽用力压开他嘴唇,她这才注意到他也有左右上下四颗尖尖兽齿。

    耳道内看不清楚,但羡泽叫他毫无反应,江连星从来都是她叫一声就会有所反应,看来是真的彻底失聪。

    他的沉默倔强在此刻几乎到了顶峰,下颌紧绷着肌肉线条,沾满水汽又缺乏血色的肌肤,在淡蓝色的光球下像是海中莹莹光亮的贝母,与画麟那张阴恻恻的假脸相比,确实能一眼看出区别。

    江连星之前对上忌使,被捅穿身体也能快速恢复,此刻这些伤口却几乎看不到自愈的迹象,正是因为伤口如当时弓筵月受伤那般,夹杂着画麟流动的魔气。

    他意识到羡泽正在端详他的伤口,又想要将脑袋转过去缩回她的怀里。

    羡泽这次没有阻止他的躲藏,干脆穿过他散乱的发,手指搭在他后脑半搂住,一言不发。

    江连星僵硬许久,才缓缓放松下来,唯一还能动的胳膊抬起,沾满血污又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握住她的手腕,颤抖不已。

    羡泽忍不住思索:江连星能算得上华粼吗?

    第168章

    (小剧场)或许师父……并没有死!

    他们几百年的回忆,

    他并未拥有。

    若没有记忆,怎么可能还说是熟悉的旧人?

    当然,画鳞这种偷走回忆,

    实际上一切发生时都不在场的阴沟蛟?*?

    ,

    更不会因为拥有华粼的回忆而变成她的情人。

    可有着跟华粼完全不同的生长环境,

    不同的自我认知,以及与她不同的关系,

    江连星也不会是过去的华粼了。

    只不过羡泽回想起来,

    若是她曾经误以为自恋又爱美的华粼,

    如果本质是江连星这样的性格,

    那他们之间不知道有多少误会与错过。

    多么好笑,

    她自认是真的喜欢过华粼,可情人只要换了个壳子,在她面前这么多年,

    她根本认不出来。

    若是江连星有着华粼的回忆,

    他对她恐怕有不少委屈,她对他也会有被欺骗的怒火。

    羡泽有时会觉得,如果当初华粼没死,

    再重逢也不错,她能撕开他的伪装,愤怒的把一切都说开,

    他能大声诉说自己的委屈,

    告知心中的所想。

    或许他们能像真正的情人一样,走进彼此心里一步。

    可江连星对此一无所知,他手臂紧紧圈着她,

    将脸埋在她怀里。

    羡泽也不想让他知道那些过往。

    江连星似乎嗅到她身上几丝血腥味道,忽然直起身来,

    手指顺着她的手臂往上摸,将脸朝她凑近过来。羡泽不明所以,微微蹙眉看着他,江连星仅能用的鼻子抵着她的面颊往下,嗅着她周身各处。

    羡泽反应过来,他想要确认她身上血腥味的来源,确认她有没有受伤。

    羡泽嘴角动了动,将自己沾满血污的手指凑到他鼻尖上,江连星用力嗅了嗅。

    羡泽低声道:“不是我的血。你闻得出来吗?”

    江连星如今耳朵已经听不见她的说话声,但湿冷的鼻尖顶到了她有些温暖的指尖,意识到血不来自她自己,安心几分。

    羡泽其实平时很少会看江连星,因为他对目光很敏锐,只要多凝视他片刻,他就会自顾自慌乱起来,就会追问是不是自己做了什么不对的事。

    但这会儿她目光不论如何落在脸上他都不自知,他的情绪也在目光下无所遁形。

    羡泽抬手,指尖渡过一丝丝灵力进入他的身体,想要帮他抵御画鳞的魔气,但江连星敏锐的察觉到,她的金丹好像比之前虚弱,他或许以为羡泽跟他一起困死在这里,两个人都被迫沦为阶下囚,脸上露出愧疚又痛苦的神色。

    若不是双眼已经血肉模糊,羡泽都能想到他恐怕又要哭了。

    他挣扎着,又伸手比划起了什么,羡泽不明所以,他又要伸手在她掌心写字。羡泽却觉得他恐怕又是想说什么拼了命救她出去之类的话,便握住他手指,只拍了拍他手背。

    他急切起来,还想比划挣扎,羡泽却干脆在石台上平躺下来,握住他后颈,把他按在怀里让他别再乱动。

    江连星身形僵硬,终于不再乱动了,但他却在推拒羡泽给他渡过灵力的手,一直在摇头。

    似乎说没必要把灵力花在他身上。

    羡泽想了想,确实不划算。

    她的灵力用来治伤太浪费,不如想办法在宝囊中找到旧的龙鳞,给他用下,治疗效果更好。

    羡泽干脆找个躺着舒服的姿势,开始掏自己的宝囊。

    与此同时,她灵力从后背中向石台的方向缓缓流淌,也像是石台如温暖的热床烘着她的身躯。

    蓬莱的一切都像是与她血脉相连,仅仅是接触着石台,她就能感受到蓬莱中流动的古老力量,也能感觉到蓬莱似乎也从长久的沉睡中,疲惫又创伤的缓缓苏醒,轻轻回应着她

    从她恢复大量灵力,并且让钟霄帮忙整理之后,宝囊的“抽卡次数”就没有上限了,但她拿出来的东西还是相当随机。

    羡泽打着哈欠,从其中拿出一件件物品,有些是破烂,有些却是回忆,其中夹杂着几件宝物。她恢复了记忆之后,看到宝囊中许多物件都心生感慨。

    她拿起其中几个小木雕,笑起来:“啊,这是葛朔雕的,我还以为丢了,原来被我收到宝囊中了。”

    那小木雕是一套四只,以前都是摆在窗台上。体型最大的是神气长喙的苍鹭展翅,但葛朔画工都那么烂,雕工更是一坨。

    江连星小时候一直觉得他雕刻的是鹈鹕,羡泽听他一个人对着木雕自言自语的时候,都管苍鹭木雕叫“吃鱼大呆鸟”。

    有大呆鸟,也有小呆鸟。葛朔一直对华粼成了他徒弟的事儿有点得意,特意雕刻了一只长尾巴的小鸾鸟,背上还挎着个小背包,卑躬屈膝的跟在大苍鹭旁边,双翼摆在身前,一副“拜托了”的祈求模样。

    不过小鸾鸟雕刻的像是长尾巴麻雀,在她身边长大的鸾鸟华粼很少化作原型,也不肯承认这小鸟是他。

    当然最花心思的木雕,是一只跟大蚯蚓似的但偏偏又很得意的龙。或许葛朔心里对东海屠魔时,他没能保护好羡泽总有愧疚,他忍不住去给她雕刻出最完美最神气的模样,但对于手笨的人,就是越使劲越差劲。

    华粼性子直白,看到葛朔手里最后阶段的木雕,忍不住叫起来:“大蚯蚓!”

    江连星跟他一起站在葛朔桌前,他觉得不像,小声道:“……我觉得是超长大鲶鱼精。”

    葛朔气得鼻子都歪了:“这头上两个尖尖啊!”

    华粼避开江连星几步,但还是点头:“那看来他说的对,真是鲶鱼触须。”

    葛朔:“还有爪子呢?”

    江连星趴在桌子上,好奇心趋势下忘记了平时的谨小慎微,歪头道:“四腿大蜈蚣?”

    华粼也忘了对江连星的抵触,靠近葛朔手边,偏头道:“变青蛙失败的大蝌蚪?”

    葛朔放弃了:“你们眼睛还不如盘过的核桃亮呢!都滚去练剑去!”

    却没料到羡泽正在屏风后小憩,被葛朔的大嗓门吓得惊醒,软枕飞过屏风正中葛朔的后脑勺,羡泽哑着嗓子道:“小点声葛朔你再嚷嚷,把你那长嘴巴拿铁圈箍上。”

    葛朔立刻放下手头的木雕,洗了洗手绕到屏风后头去了。

    江连星早就习惯他一听见师母的声音,就贼兮兮跑过去。两人总要挤在一起说好一阵子话,直到羡泽被他那贱嘴气得只掐他脖子,或俩人几下捉弄之后一起消失不见了。

    他听见羡泽压低声音说什么:“我小衣找不到了……烦死你了,老是乱扯乱扔。”

    葛朔还笑:“你盘我脖子上,我把你带出去不就好了。啊衣领子有点低,你盘我腰上吧、呃呃呃!你掐脖子也不能掐这儿!”

    屏风外,华粼拿起木雕端详,江连星一直想跟他处好关系,也靠近些:“你要帮师父雕吗?”

    华粼拿起刻刀:“我不太会,你会吗?”

    江连星局促的抓着衣摆:“我也不太会。”

    华粼还是把刻刀递给他:“试试吧。反正都已经雕成这样了,坏不到哪里去了,之前吃的小兔子花卷不是你做的吗?你肯定比我厉害。”

    江连星接过刻刀:“你觉得这个大怪物应该有个什么样的脸?师父还没给雕刻脸呢。”

    华粼偏头:“嗯……我想想,很凶恶就太没劲了吧……”

    等到屏风后的两人“掐”完再出来时,江连星和华粼已经去山坡上练剑了。远远桃花林里,传来剑气嗖嗖破空的声音。

    羡泽拿起木雕,就看到被葛朔磨得圆滚滚的龙脑袋上,被人浅刻上大大的笑脸,嘴角咧到耳朵根了。

    葛朔咋舌:“谁手这么欠?”

    她左看右看的喜欢,忍不住莞尔:“就这样就挺好。”

    葛朔本来没打算给江连星雕刻,江连星也不是主动要的性格。他平时话都很少,但毕竟还是小孩,就会无人的时候摆弄着木雕,跟木雕自言自语。

    羡泽觉得既然他养在身边也不能偏颇,还是商量让葛朔给他一个小木雕。

    葛朔和羡泽都知道他小黑蛟的身份,但他自己全然不自知,也从没想过身边师父师母师兄没一个是凡人。葛朔只好给他雕了一个粗糙的大脑袋小人,不过特意给小人刻了个哭脸。

    江连星在窗台上发现之后,果然眼前一亮,他之后没少坐在靠窗的靠榻上,拿着笑脸大龙和哭脸小人一块玩。

    此刻在照泽水下地牢,羡泽手里拿着那几个小木雕,也不管江连星能不能听见,自顾自的笑道:“然后有一天我看你突然惊慌的怀揣着什么跑走,走过门槛的时候差点被绊了一跤,怀里东西摔了出去,才发现你是不小心把那只大龙木雕的一个角和几根爪子给弄断了。然后绊了一跤自己的小人木雕也甩出去,摔断了脖子。”

    “那时候葛朔生了好大的气。木雕是小事,主要是你摔断的角,跟我头顶断掉的角是同一侧,断了的爪子也对的上,他对东海的事一直有创伤。再加上我和葛朔查出来,东海屠魔似乎跟黑蛟有极大的关系,他一直觉得把你留在身边是个错误”

    “你或许是感觉到他的愤怒和杀意,惊吓之中面无血色,几乎是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但最终,你夜里把断了的角和爪子小心翼翼粘了回去,又连夜打磨好,偷偷放回了窗台上。葛朔犹豫许久,还是没有动手,还是把小人木雕的脑袋也粘回去,放回窗台上了。不过你从那之后都更乖巧,话更少了。”

    羡泽心想,葛朔要是知道江连星能陪她走到这一步,估计也会对他稍微态度缓和一些吧。

    当然,也可能更看不惯了。

    她自说自话半天,偏过头看向江连星的发顶。

    江连星自从刚刚被她搂在怀里,就一动没有动过,血污少一些的那侧脸颊紧紧贴着她的手臂。

    羡泽听到他平稳的呼吸,以为他太累睡着了,但江连星其实醒着。

    耳朵如同灌铅,双眼前一片黑暗,甚至都不能呼唤她,可她的气味,她的体温,她的每一点动作都仿佛是紧贴在他封闭的身躯上。

    他敏感的像是刚刚破壳一般,被她的一切环绕着,仿佛此生都没有比这个更亲密无间,更安心的时刻了。

    羡泽就像是日光下温暖的海面,他失去意识的漂浮着,口鼻时不时被漫过又被海浪托起。

    若是他们真的逃脱不了,就让他这样贴着她睡着般死掉吧。

    江连星能感觉到她在说话的震颤,他想要听清,但后来发现听不清楚也不妨碍他因为她胸腔的振动,和对他自顾自的诉说而感觉到幸福,他嘴角动了动,额头紧紧贴着她手臂。

    但羡泽忽然动了,她似乎微微撑起了身子,江连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还是一动不动软着身子靠近她。她好像是因为他跟没骨头蛟一样的动作笑了,将他有点碍事的尾巴拨到一边去。

    江连星不太想尾巴离他太远,被她拨开又不动声色的弯绕回来,直到羡泽的尾巴尖缠住他尾巴,似乎说了句什么,他便没有再动了。

    她将手靠近他的手指。

    羡泽暖热的指尖,塞过来一个带着她体温的小木雕。

    江连星仔细抚摸过去才认出来,怔了怔,紧紧握住木雕。

    是师父之前给做的小木雕。

    他当时还以为木雕的怪物鸟类,都是葛朔根据志怪故事随手雕刻的,现在想来其实便是他们每个人的身份。

    而……师父和羡泽应该当时就知道他是小黑蛟了,却没有多说什么,虽说比较偏向华粼,但对他也并不差,羡泽也总是教他读书写字。

    江连星咬住嘴唇。

    若是在数天前,他还以为自己只是魔主派到羡泽身边的间谍,是他的分|身之一。

    直到江连星在与画鳞殊死搏斗的时候,他用尽最后的力气,从画鳞身上撕下一大块血肉吞食下去。

    他当时只是想着,自己说不定也能吃魔主,让自己变得更强,就可以想办法帮助羡泽。

    只是他没想到吞食之下,一些陌生的、令他惊恐的回忆涌入头脑之中。

    那些画面的碎片中,还夹杂着大量与羡泽相关的画面,他思绪纷杂,慌乱至极,才惨遭画鳞毒手。

    江连星从被关入地下,就拼命想理清那些混乱却又揭露惊人真相的回忆,只想弄明白他到底是谁?

    羡泽知道他的身份吗?

    会不会羡泽东海屠魔受伤,也有他的责任?

    只不过江连星吞食画鳞的一大块血肉,得到的也不知是那些古老的回忆。因为他在回忆中也看到了葛朔的身影,看到了师父与画鳞拼死的搏斗,看到师父被画鳞重伤囚禁,他刚刚想急切告诉羡泽的就是

    或许师父……并没有死!

    第169章

    葛朔看到那张脸的瞬间,只觉得头脑嗡的一声炸开。

    羡泽垂下眼去,

    看着江连星布满细碎伤口与血污的手指,小心翼翼抚摸过木雕那已经磨秃了的哭脸。

    她把龙的小木雕也塞到了江连星手中。

    江连星指腹慢慢摸过被葛朔粘合后的龙角,现在他理解葛朔怎么雕都雕刻不好的心情,

    以及看到龙角被摔断之后的暴怒了。

    他想告诉羡泽,

    师父可能在画鳞手中。

    可如今羡泽也都被抓起来了,

    师父的消息告诉她,或许她也只会急上心头,

    而且如果他给了羡泽希望,

    最后发现师父早已被害岂不是太过残忍……

    毕竟他也不知道瞥见的回忆发生在什么时候。

    而且,

    羡泽知道曾经的情人华粼,

    其实根本不是现在的师兄华粼,

    而是黑蛟变的吗?她会不会觉得跟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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