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他感觉再这么下去就会害了自己。华粼在为她笼络大批妖类,很多妖都听闻唯一真龙的消息;葛朔搜找到了不少与蓬莱相关的书册,似乎记载着能助她成年的办法。再这样蜷缩在宫室中,他真的会输会死。
可,可她的吻此刻正落在胸膛正中……
……
“我觉得华粼好像越来越明目张胆了。”姑获气鼓鼓道。
吐绶鸟、青鸟这些陪伴她多年的神鸟倒是觉得羡泽高兴就好,只是近些年加入泗水的有些神鸟,既年少又仰慕真龙,总觉得真龙不可能只跟一只鸟作配,便一个个都想复制成功案例。
他们觉得自己没有机会,都是因为华粼紧紧靠在羡泽身边,将他们都远远隔开了。所以他们打扮得花枝招展,在树梢上翘首以盼,却因为华粼再难有时间跟羡泽一起玩了。
有一次,朱鹤戴着红玉项链,穿着华粼常穿的金白二色的衣衫,飞到沉迷墨经坛的羡泽身边,一点点接近直到将脑袋靠在她小臂上。
羡泽从墨经坛的八卦热帖中回过神来,才发现身边靠着的是一个陌生少年,还造作的模仿着华粼的散发宽衣,而华粼惊愕地捧着食盒立在不远处。
羡泽抬起朱鹤少年的下巴,忍不住大笑起来:“你这表情也不怎么像啊!”
朱鹤觉得自己神态够柔顺,够相似了,羡泽才摇摇头笑起来:“他只是看起来那般而已,其实眼里全是看不上他人,当然也看不上自己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懂。”
当天夜里,那朱鹤就被暗中袭击薅了一大把的羽毛,化作人形的时候头都秃了大半,他当然知道是谁干的,哭着跑去找羡泽告状。
羡泽只是桌上摆满了窄镜正琢磨着什么“分坛”什么“化名”,随口道:“你别学他就是了,他性子就是这样。”
朱鹤委屈的要死:这事儿是因为学他吗?什么叫他性子就是这样!
羡泽也太过骄纵他,明知道他表里不一,却还袒护他!
当夜里,照旧能瞧见他们手牵着手在溪边游荡,或坐在高枝上一起吹叶子。
不过这并没有能阻止这群少男神鸟更加动心,一个个都忍不住想:若是我也能早就认识羡泽,若是我也能成为特殊的那个,会不会羡泽也会这样无条件的偏袒我?日日夜夜与我在一起?
葛朔反而不怎么出现在他们周围,甚至是他去到凡人之间数年都未必会回来一次。
“你说葛朔是遭到厌弃了嘛?”吐绶鸟理了理翅膀,偏头问道。
竦斯摇摇头:“倒也不像是,每次葛朔回来她都要高兴个好几天啊,而且前一段时间三个人不是一同去往中原,说是开了什么栉比阁……感觉他们是不是和好了?”
说是和好了,更像是各自都找到了界限。
第162章
也到时候了,该让羡泽现身东海……
葛朔对华粼有些行为虽然看不惯,
但他也意识到华粼于羡泽的关心爱护,甚至是为她未来铺路的心思,绝对不在他之下。
若是能让她高兴,
又处处为她考虑,
那或许华粼就是最适合她的人。
华粼也心里也总担忧葛朔和羡泽会不会续上情……但他也看得出,
羡泽心里明镜似的,虽然照旧跟葛朔开玩笑,
但与对华粼的亲密还是截然不同。
而葛朔心思豁达,
哪怕没有成为佳偶,
但对于羡泽的付出却丝毫没少,
他心里也敬佩葛朔的真诚。
不过,
葛朔很看不惯华粼的过度粘人,以及华粼对其他接近羡泽的神鸟、妖类十分“刻薄”,嘴上忍不住骂他几句。
华粼因为葛朔那顶被羡泽夸过几句就镶在脑袋上的竹笠,
以及那明显心里还放不下的反应,
按捺不住要对他有点阴阳。
但这些年,随着他们通力合作,四处搜罗与蓬莱相关的信息,
也找到了越来越多跟应龙成长的线索
应龙是所有真龙中最难以成年的,其余一些蜃龙、蟠龙不过一两百年便可以成年,应龙却要经历四五百年甚至更久,
而应龙也是群龙之中对天雷掌控力最强的龙,
可以说夷海之灾中曾经被人只言片语记载过的如密林般的紫色天雷,就是只有应龙才能召唤的。
在她龙角尖化作乌色,龙身形态最大可比拟山脊时,
就到了该迈入成年的时期。这时真龙恣情期的性情渐渐褪去,会变得更成熟更稳定。
而当她灵力溢出,
周身实力足够强大之时,便可以在蓬莱周边海域蒸腾水汽,搅动风云,让东海掀起暴雨与乌云
典籍被损毁太多,虽没有说细节,但应龙就可以在这暴雨乌云中迈向真正成长的一步。
羡泽的角只有一点点乌色,她的龙身还没有大到堪比山峦的地步,葛朔毕竟不知道她身处危险之中,还总希望她依旧是受他们庇护,在神鸟环绕中快乐的幼龙,便推测道:“她应该还小吧,如今的时期好像还没结束”
华粼摇了摇头分析道:“她做的墨经坛已经在凡界传播开来,修仙者人人皆可用,她早就不再为此闭关研究了;栉比阁不是也在闲丰集还是什么地方开始开了,感觉她进入正轨之后就有些兴趣缺缺了。许多事情她都没有再那么沉迷了。”
葛朔看着别的地方缺损的卷轴,上头写着“恣情期”几个字,愣愣道:“我才发现这里写的是恣情期,这跟发|情期有什么区别?”
华粼抿嘴道:“其实从来就没有什么发|情期,只有恣情期,是真龙沉迷外物、恣意放纵的时期。”
葛朔一直以为羡泽跟他的亲吻有“发|情期”的成分,之所以后来她不再缠着他,转去黏着华粼,是因为发|情期在华粼身上得到了满足。
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她一直都很清醒。
很清醒地喜欢过他。很清醒地避开了他。
葛朔面上表情古怪了起来:“若是没有发|情期……可她不是还每天跟你缠在一起?”
华粼微微昂起头,这些年过去,他越来越展现出鸾鸟本身或许就有的傲气:“我们毕竟不一样。”
葛朔没忍住,嗤笑道:“你们要是如此不一样,那你何必去欺负那些想跟羡泽玩的其他神鸟。”
也不知道是羡泽本就护短,华粼对待其他伙伴还态度颇好,但对于那些一门心思、锲而不舍往羡泽身边凑的神鸟就愈发手段狠辣了。
甚至是连他们飞过来想要跟羡泽说几句话,他都会将对方给打跑,对他们的容姿几句冷嘲热讽,甚至动用法术封住对方的身躯,让他们没办法化作人形。
葛朔真不理解。
羡泽已经宠他都宠的没边了,她虽然依旧是喜欢漂亮玩意,但对于那些接近她的神鸟最多就是逗逗玩笑的态度,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亲密。而华粼却随着时间推移愈发没有安全感。
是她惯坏了他吗?
葛朔知道羡泽将最喜爱的珠玉金银都拿来送给华粼,对华粼从来都是赞美与夸奖,对于他诸多行径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还不够吗?
华粼到底想要什么?
华粼红瞳注视着他:“你这话说得没有道理。姑获和青鸟现在都还在跟她一起玩闹,吐绶和竦斯也经常为她磨墨,我什么时候欺负人了?”
葛朔啧了一声:“你自己心里清楚!我说的是那些能化作男子的神鸟!还记得以前,你虽然也不愿意让其他人照顾她,但最是会装的柔声细语,现在呢?我听说有些神鸟甚至因为跑到浴室去陪她,被你薅了翅膀上的羽毛。”
华粼笑了笑,他说话愈发夹枪带棒:“我在她面前照旧是柔声细语,只是你瞧不见我们俩共处的时候罢了。难不成若是你在她身边,就对这种事毫不在意,也不会给他们下马威,只让他们敢壮着胆子去闯她浴室卧房。”
葛朔噎住了。
华粼别过脸去:“你以她的友人自居,就批判起了我,可她都没有为我的所作所为生气,你倒是替她不满起来了。我说过,我愿意一直这么对其他人|拳打脚踢下去,在她身边这是代价的话,我能忍!葛朔,你若是有一日在我的处境,你也会明白的。”
葛朔脸上渐渐浮现起羞愧来,半晌道:“只不过我觉得蓝雀的事太过了。”
华粼眸中闪着寒光:“某些神鸟化作男子模样接近她,只是单纯喜欢她的容姿性格,喜欢她待人的宽厚大方,但蓝雀就是纯粹的贪她身份,这样的我见一个杀一个。”
葛朔脚步踱了踱,他性情还是坦率真诚,转过头来愧疚道:“抱歉,是我对不住,不该这么想你。只是我觉得你看起来好像很是不安,就像是……我说不上来,就像是你不相信羡泽会喜欢你一样。”
华粼坐在溪畔,他穿刺了耳洞,缀着红宝石的挂坠,衣裙是跟羡泽尾鳍一样的流光半透,葛朔就这种看不出美丑的牛眼也知道他此刻美的人神共愤。
他不明白华粼为何会如此不安。
华粼半晌道:“或许是喜欢的,但……”他面上露出一丝不自知的惨笑:“我不知道……葛朔,你有没有想过,我只是在扮演华粼。而羡泽就是喜欢现在这个样子的华粼,跟我本身没有半点关系。”
她越是夸赞他装扮他,越是在他身上肆意纵情,他越是觉得自己像是真龙宝库里爱不释手的玉雕,不过是满足她在视觉上与身体上的喜好与恣情罢了。
他总想摘掉这些装饰,总想展露更自我的部分:他其实性子很冷,跟神鸟们关系都不那么亲近;其实他卧房内都没有太多装饰,这些外物对他而言没有吸引力;他其实喜欢照顾羡泽的起居,她怕他弄糙了手的事,他都愿意干。
但每当她眼里闪烁着满意、喜悦与甜蜜时,他一句抗拒都说不出,反而主动顺着她的意志,将自己扭曲成更能哄她开心的形状。
唯有能让他确信并非模仿华粼的部分就是他心中对她的独占欲、对他人的嫉妒,羡泽说得对,他觉得那些家伙都配不上她,他自己也配不上她。
而当他展露自己的恶劣一面,被她发现却也被她原谅包容的时候,华粼总是有种真实的自己也被她爱着的错觉。
葛朔不解:“什么‘假扮华粼’,你这话说得实在是没头没尾。她打小就亲近你,几百年来如此啊。”
华粼露出笑容,仿佛从没有过消沉与自我怀疑:“我随口说的罢了,她现在正在书房中研学那能招引天雷的法术,你去找她就是,别说我欺负人了。”
葛朔飞去找到羡泽,就发现她在研究天雷的同时,手里还在编着一串金珠子手串,葛朔好奇地看她笨手笨脚的串珠子,道:“你还会做这个?”
羡泽:“唔,你觉得好看吗?是不是珠子有点细了”
葛朔心里有点想要,伸出手腕道:“你往我手上比划一下,就能看出好不好看了。”
羡泽伸手比划了一下,葛朔之前捂白了一点,现在又成了小麦色,金珠子在他手腕上显得相当俗气,她撇撇嘴:“你那么黑,戴着可不好看,这颜色配谁你还看不出来。”
葛朔老实道:“配你。”
羡泽翻了个白眼:“我才不爱戴这些玩意儿呢。”
他懂了,也有点惊讶,羡泽竟然会给别人做东西,她性子一向是怕麻烦的啊。
葛朔坐在桌边,一遍翻看着她桌案上遍布皱痕字迹不清的卷轴,一边道:“你那么喜欢华粼?”
羡泽抬头看了他一眼,不明所以。
葛朔手一甩,将竹笠飞到旁边的立架上,回过头才看到她狐疑的眼神,连忙摆摆手:“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问你喜欢他哪一点!”
羡泽想了想,半晌咕哝道:“我说不上来,就有那种时间既笼统又具体,既是一天一天过的,又好像一眨眼就好多年。虽然每一天没有太大区别,但并不是讨厌的感觉。”
她低下头:“而且就是很舒服。”
她有时候觉得这是习惯的力量,但当这种习惯让你充满对惯性的期待,充满生活其中的舒服,她还能说是因为习惯才喜欢吗?
羡泽忽然没头没脑的笑着说:“哦,我才知道菱角做汤很好吃,是华粼觉得我贪嘴,从凡间找来食谱学做的。他就是看起来聪明灵巧,你不知道他有多笨,不知道多少事都是他一点点学来的。”
葛朔恍惚间意识到,羡泽对他的喜欢或许已经演变得很深刻。
但华粼却不敢信。
不过葛朔当时还不知道的是,这两个人在对彼此的认知中产生了偏差。
羡泽越是觉得自己在表达着感情,华粼就越是觉得她只是着迷罢了;而他越是这么误会,越不敢表露自我的这样扮演下去,看起来的形影不离与事实上的彼此相爱,却在华粼的视角中错开了更多……
羡泽:“做完了!是不是有点丑?”
葛朔朴素的“大就是美”的审美,让他摸了摸下巴道:“珠子太小了吧。而且看起来也不是很圆。”
羡泽其实自己也不太满意:“没事,反正我凝气聚神修炼的时候就跟发呆似的,手上就需要弄点不费脑子的活,我再多做几个,挑一个好看的给他呗。”
葛朔想说,你也可以挑一个不好看的给我。
但他看得出来这二人的亲密相配,不好意思说这种话就挠了挠头:“那你不要的也别扔了。”
不过恣情期过去的羡泽,确实耐性不如以前,她做了七八个,终于挑出一个比较顺眼的,在夜间沐浴后,套在了华粼手腕上,羡泽别扭道:“就这个还勉强能看,送你了,毕竟你不是总送我东西吗?”
华粼在昏暗的屋中,摸着手腕上的细珠手镯,恨不得将手捂在上头,给金珠暖出他的体温,咬唇笑道:“这都不算惊喜了,姑获早就大嗓门的说,你做了七八条手镯,是都发给谁了?”
羡泽:“我没给别人。那些都是试做的,不好看就不给你了,我都收进宝囊里了。”
华粼不舍得:“都给我吧,我觉得羡泽做的东西都好看,我可以全都戴着。”
羡泽抿着嘴笑起来:“哎你也不是不知道我那宝囊都快塞满了,可不好找了,不给你了!喏,你也要还我东西啊,之前不是偷偷拔过你的尾羽做发簪吗?但是都已经坏了,你再给我一根羽毛吧。”
她只是随便要个东西做交换,毕竟鸾鸟的羽毛掉了很快就能再长出来。
华粼沉默片刻,羡泽还以为他不愿意,刚要说算了,就看到华粼在昏暗的房间中张开了羽翼。
她刚伸手摸过去,华粼就压住她的胳膊不许她挑选,而是半背过身去,从身上拔下一根羽毛。
他咬牙闷哼一声,羡泽惊讶:“疼吗?以前不都是不疼的吗?那我不要也行”
很快,羡泽感觉到一支灵力充沛的羽毛递入手中,他似乎小口抽着冷气,道:“羡泽可要收好了,这根羽毛可是弄不坏的。”
羡泽依稀能瞧见羽毛根部的一团血色,但触摸上去却是细细的绒毛,其他地方与他身上的羽毛看起来并无区别,她抚了抚,笑道:“好。那我反而不舍得做成发簪了,我就收起来了。”
华粼半晌有些虚弱的轻声道:“没事,你也不必在意,毕竟我也……说不定这根羽毛也是假的……”
羡泽:“什么?”
华粼只是紧紧拥着她,摇头不再说了,只是手抚上来。
羡泽笑着缩起脖子:“我就喜欢华粼又不好意思又很主动的样子。而且你现在都已经这么熟练,技术好的我有点招架不住了,还总是说几句就脸红唔,干嘛,我说了什么你就咬我……啊!别咬那地方!”
羡泽将那对他来说如撕裂灵魂的羽毛放在了枕头下面,手指穿过他的发丝抱住了他。
不过华粼其实也想,羡泽对他是着迷还是喜欢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的金丹愈发耀眼,她的龙角有更多成熟的乌色,她能最大化作的身躯堪比灵山,羡泽真的要长大了。
他遥远的记忆里,蓬莱的群龙们或多或少都沾着魔气,更有蜃龙那般的魔龙,可羡泽不一样,她在泗水畔这片由无数神鸟精心维护的蜜罐子中长大,她的金丹是真正的纯净无瑕
只是他们能找寻到的上古典籍太少了,对于如何让海底的蓬莱重现世间,只有些只言片语提到了什么“天雷”和“息壤”。
息壤还是多年前从西海前来求封公主的玄龟送来的,听说是西海长寿玄龟吃千年宝珠拉出来的羡泽当时还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般想拒绝这“贡品”,没想到却是蓬莱重现的关键。
但天雷就只能等羡泽成年。
或许也到时候了,该让羡泽现身东海,招引天雷,让天下重归夷海之灾前的群龙时代。
华粼其实也在渴盼另一种可能性:或许只有蓬莱现世,辅佐她走到这一天的华粼才有可能在她面前现出真身,得到她的原谅
毕竟真总需要蛟的相伴,会不会她见到他的真容,哪怕不喜欢,也会将他留在身边吧?而会不会到那时候,他更恐惧她的厌恶,至死也不肯露出真容?
华粼根据群妖的打探,得知画麟似乎也频繁在凡界现身,甚至吞吃过不少修仙者。
因几百年没有雷劫,这年头修仙者们实力也比夷海之灾前要强上许多,画麟看来是想要通过这种方式增强实力,妄图等到她化为真龙后吞吃她。
但怎么可能。
华粼自从和本体割断前窥视到的那一场交手就看出来了,画麟自身极限最多是与身为幼龙的羡泽打个平手。
哪怕他是能吞食万物的蛟,酝酿数百年,跟群龙之首的应龙相比也是天壤之别。
如果羡泽能掌控天雷,他就更别想了。
哪怕是画麟想要在东海拦截羡泽,但神鸟都庇护在她身侧,除非他驱使整个魔域的属下倾巢出动展开大战,否则他是不可能赢的。
华粼也想到了这一点,也打算让群妖们监视封锁从魔域进入凡界的各个暗渊,若是画麟真有这样的动向,他便能第一时间知晓。
只不过他从未说过这些……
毕竟他无法解释,他是如何知道画麟的存在,又对画麟的目的和身份如此了解。
而葛朔也知道他为了羡泽在东海现身的事,多次离开泗水外出,所以当他听闻说鸾仙似乎去会见过千鸿宫宫主,便也没想太多。
虽说华粼一向是不喜欢凡人,上次羡泽在泗水畔偶遇了千鸿宫的小少年,他还忧心忡忡的念叨许久。但毕竟千鸿宫与千年前的神鸟关系密切,华粼应当是去找寻夷海之灾前的线索了吧。
实话说来,不论是羡泽还是众神鸟,虽然时常出入凡间,但从来没有将修仙者们看在眼里,他们习惯于这群凡人一盘散沙,忙忙碌碌,虽有能力出众者但也不过转瞬即逝的两百年的寿命。
因此当羡泽在东海现身之时,惊讶发现众多修仙者等候多时,她甚至还以为是之前见过的千鸿宫少年走漏了风声,许多凡人正打算迎接她,对她恭敬拜首……
第163章
害死羡泽的到头来……竟然还是他自己!
羡泽的身姿从东海之中腾飞而出。
她以前想要变成最大的体型,
只敢偷偷趴伏在山峦间的谷底中,生怕被人发现金龙腾飞。
但现在她终于可以在广阔的东海之上遨游,羡泽张开在水下也能够凫水的洒金羽翼,
尾鳍摇摆,
将海面撞击出一片冲天的白浪水雾。
她在云层中旋转身姿,
龙尾甩开云雾,忍不住张口大喊
云层之间回荡的是一声愉快悠长的龙吟。
长年被神鸟小心翼翼塞在泗水群山之中,
她都不敢龙吟,
不敢在外显露出自己尾巴,
不敢大肆释放自己的金丹灵力,
从今之后当真要不一样了!
原来长大意味着如此的自由,
原来只要她能招引天雷、重现蓬莱就能
羡泽在空中云层中翻腾绕了个弯,她忽然看到半空中立着许多修仙的凡人。
羡泽颇感兴趣地望着那些漂浮在空中分队林立,气势好比天兵天将的修仙者,
他们还穿着各色衣袂飘飘的衣衫,
空中似乎还有法器闪耀着灵力,神情严肃却又惊愕地望着她。
啊。她穿越过来数百年,都忘了这里绝大多数凡人应该都过得像是修仙那般,
入宗门、学心法,会有什么师徒虐|恋、爱恨情仇,什么仙魔斗争与伙伴情谊。
羡泽在如此多目光下有些得意,
因群妖中有不少都曾向她上贡过,
她自然也觉得这群修仙者也是来为她的“成年礼”表示敬贺。
她笑嘻嘻地向华粼传音入密:“这是你给我准备的惊喜礼物吗?我是喜欢凡人的事,但也不用找那么多凡人来见证呀。”
华粼、葛朔及众神鸟不走水路,比她慢了一步,
刚刚飞至东海海岸上空,葛朔眼尖的先看到地面上以结界遮蔽身形的众多修仙者,
还有远远空中矗立空中的数百人,心里重重一跳。
华粼跟葛朔对视一眼,眉头紧皱,传音入密回话道:“此事我从未告知这群凡人,甚至连众妖也只让他们监视暗渊,而不要前来接近……怎么可能不对劲,羡泽你先回到海中!”
华粼话音未落,众多将羡泽捧在手心里养了四百多年的神鸟们,就看到了令他们肝胆俱裂的一幕。
那些将灵力滴水不漏收蓄在体内的修仙者,突然爆发出惊人的灵力,空中浮现连华粼也从未见过的上古阵法,而阵法中射出震动海面的古朴灵力
羡泽猛地拧身,似乎想要在空中凝聚成灵盾,却没想到那道灵力如穿透琉璃般击碎她的灵力与一切防卫,洞穿了她的胸膛,血雾迸射!
与此同时,被撕碎的云雾遮掩中,无数术法击中了她!
她骄傲又清透的龙吟忽然变得凄厉悲鸣,华粼只听她那一声惨叫,便感觉理智与心脏同时被撕裂开来!无数神鸟愤怒惊惧地尖啸着,朝她的方向疾飞而过,而远处的云层已然被喷射的血水染红,云朵之下甚至落满血雨,连日光都随着一蓬蓬炸开在空中的血雾,变成朱色霞光。
葛朔睚眦欲裂:“羡泽!!”
她在云中疯狂翻腾,距离羡泽最近的几十个修仙者眨眼间被击碎成渣,但很快,羡泽就恐惧的意识到她难以汇聚起灵力,她的金丹碎裂后大量灵力疯狂外溢,她甚至难以使出法术,更别提召唤风暴和雨水,掌控天雷!
别说要让蓬莱重现,成为真正的应龙她就要死在这里了!
本应占据上风的羡泽,因金丹击碎,逐渐不敌,那群修仙者又夹杂着数位化神期高手,她被折断一侧羽翼,被刺穿龙爪,甚至被扒掉数枚鳞片!
也有无数修仙界,在龙身的袭击之下不堪一击,成了掉入海中的肉块血泥。
华粼发了疯一般上去斩断缠绕着她躯干的灵力,他听见自己发出的声音简直不像是呼唤,而像是泣血鸣啼。
他们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呵护数百年的希望,在这群野蛮的修仙者手中,就像是被关在笼中被矛戳刺受伤的小兽!
他们怎么敢?!这群修仙者怎么能
他们早就在这里等着了……
华粼在极度的心痛愤怒中,也逐渐意识到,这一切恐怕都是画麟的计划!
为什么他们苦苦搜寻上古典籍数百年,却找不到太多。恐怕是在更早之前,画麟就已经暗中收集走了,他甚至在这个过程中掌握了能够击碎真龙内丹的办法。
但如果是他直接对上羡泽,且不说羡泽必然会对他极为警惕,他击碎羡泽的金丹后恐怕也会被狂怒的她伤个半死,他都无法确保自己还能有命吃下羡泽。
对于画麟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笼络另一批势力加入战局。
而凡界大妖多半都更敬仰认同真龙,也与华粼取得联系,策反他们很容易被华粼察觉。
画麟最终选择的竟然是在此之前都没怎么放在眼里的修仙者。
只是众多修仙者都对魔域相当警惕反感,画麟可是魔主,怎么取得他们的信任……华粼明白了。
画麟也一样能够化作鸾仙,或者是他化作了其他被他吞吃掉的修仙者,在这群修仙者中已然撺掇起了他们的贪婪欲|望。
是啊,想当年夷海之灾虽有群龙之间的内斗,但真正逼死群龙逼走最后几条龙的,正是那些曾经靠着做龙仆壮大的修仙者们!
他们当年都有杀龙的实力,如今自然也有这个可能!
而且画麟也在上次交手后意识到,如果让羡泽成年并能召唤天雷,他绝对毫无还手之力,于是他决定就要吃掉现在还是幼龙的羡泽
赌一把,说不定以羡泽的高贵身份,他还有可能化作真龙……
只是这群修仙者是如何知道他们抵达东海的时间?
华粼很想去怀疑其他的内鬼,但决定何时前往东海的几乎只有葛朔、他和羡泽三人。
他内心有个更大的可能性:或许他只是自以为与本体彻底割裂开来,但实际上他们之间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或许画麟一直有办法感受到他的方位,察觉到他的举动
害死羡泽的到头来……竟然还是他自己!
华粼脑中只有天崩地裂的悔恨。
如果他坦白自己的身份,告诉羡泽那个暗中黑蛟的存在,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或者说,从一开始就没有他这个分|身,会不会她早就警惕得知身边的危险?
华粼只感觉自己的喙已经断裂,一侧羽翼也被撕裂开,他吃力地飞掠上去,也看到了羡泽龙首的双眼中是惊恐、愤怒以及还来不及成型的仇恨。
她面颊嘴边溅满了血肉,尖利的牙齿咬碎了凡人身躯,吞吃下十几个修仙者,右眼中也溅入鲜血,顺着眼眶流淌下来,她在惊恐之后的瞬间也展露出真龙本身的?*?
峥嵘,以他从未见过的疯狂和震怒,向周围的修仙者报复以鲜血。
双方都像是被对方的手段惊骇,杀红了眼。
远处海岸边。
一个黑影坐在海中小岛上怒浪拍打的礁石上,他半个身子化作人形,面容上还戴着黑铁面具,而腰部以下依旧是蛟的庞大身躯浸在冰冷的海水中。
他仰头望着远处染血的云朵,还有那蹁跹完美的金龙,正在围攻下逐渐伤痕累累,他面色苍白,肩膀在微微颤抖,不知是兴奋还是痛楚,但他仍然睁大漆黑的瞳孔,凝望着这一切。
而他身后为数不多的几个下属,也被羡泽的身姿震撼,呆呆仰头看着东海海面上发生的一切,他甚至听到其中一个魔修喃喃道:“……这就是真龙。”
画麟很想命令他们跪着低下头,但终究是没有开口,她的辉煌,她的死亡,多一些人见证也没什么不好。
只不过,穿透躯体的剧痛通感也提醒着他,华粼正在拼死想要保护她,以至于遍体鳞伤。
在他身上感受到的不止是华粼的痛觉。
画麟自从确定了计划之后,反而进一步加深他跟华粼的通感,有时他闭上眼睛便能依稀听到他听到的话语,感受到他内心的波动,确认他所在的方位。
当然他也更能感受到羡泽耳鬓厮磨时的体温,含笑说话时的亲昵……
有多少次,画麟几乎要陷在那他从未拥有也从未触摸到的温柔里,他差点忘了自己要活下去的决心,要吞吃真龙的野心。
而他越是要陷下去越是厌恶华粼他一个赝品,竟然伪装四百年真的把自己当成鸾鸟了?
要是没有他吞吃真正的鸾鸟,没有他化出这个分|身,哪有他这些年偷来的时光!
东海之上,这群乌合之众的修仙者竟然比他想象中要强,也比他想象中要贪婪,他望着她的护心鳞被拽掉,心头抽痛一瞬,却又咬紧牙关按下那些多余的情绪。
反正她都会被他吃掉,现在掉几片鳞也无所谓……吧。
她金丹被击穿后,竟然还能杀了很多足以翻手云雨的修仙者,看来这一石二鸟实在是成功。只要等她重伤坠落,他便前去将她吞吃而下,而后便可神魔两界百无禁忌,甚至因修仙者被她杀到断代,他在凡界也会通行无阻,到时候若是他能招引天雷,便可重现蓬莱,统领两界!
东海上空。
华粼几乎已经无法飞行,周身白羽浸透了鲜血,他瞧见青鸟断首而亡,姑获重伤坠海,连葛朔也周身覆盖火焰。
羡泽艰难支撑的抬起龙首,望向了近在咫尺与敌人扑杀的华粼,眸中映照着他受伤的身影。
她似乎也被华粼满身是血的模样震撼,眼底浮现几分痛苦。
华粼与她双目对视,心里几乎都要碎了。
……她已经遍体鳞伤,竟还在心疼他。
羡泽看到分分陨落的众神鸟,悲痛至极,却也理智的意识到血战下去没有意义,她如果不想让所有人都死绝,必须要想办法先撤离
而她环顾四周,却竟然找不到几只尚能飞在空中的神鸟,羡泽只能勉强朝着华粼、葛朔的方向传音入密:
“走!我们入海离开这里,我会掀起云雨做掩护,你们先跟我一起走!”
华粼看向葛朔,他听到了羡泽的声音,燃着火焰的羽翼略一颤抖,却没有回头与她一同退走的打算。
华粼一瞬便理解了。
葛朔想要断后。
只有他在这里拼死阻击所有想去追的人,羡泽才有更大的机会离开这里。
不……如果连葛朔都死了,他不敢想羡泽该有多痛苦。
羡泽并不知道他们二人的意图,她努力想要掀起骤雨,金丹却全然不听使唤,只让海面上漾起能够遮蔽他们身形的迷雾,她正要逃离,下一秒,这雾气又被浩然的剑气荡开。
羡泽看到一位手执雪霜银剑的男子,衣襟上遍布血迹,抿紧淡色的嘴唇,苦苦支撑在空中
若在曾经,以她的审美旨趣或许会多看这男人的脸几眼,但此刻她心中只有恨意!他也是这群凡人蝼蚁的带头人之一,刚刚她也被他召唤的冰星所伤!
此人也已经重伤,在空中摇摇欲坠,很快便支撑不住朝海中坠去。羡泽借着云雾,也化作人形追上这个男人,她说不定还能拉上一个垫背!
只是羡泽在坠向海面前,回头遥遥看去,却瞧见华粼与葛朔二人都未能跟上来,而华粼似乎挡在葛朔身前。
怎么会?他们怎么不走!
下一秒,她撞入了冰冷的东海之中。
……
画麟潜入海水中,她的气息东海中急速的洋流很快冲散,她的金丹因为被击碎,周身灵力的光芒都黯淡下去,海水中到处都是下坠的刀剑法器,残缺不全的尸体,画麟在并不平静的海水中搜寻许久,竟然完全没找到她的身影。
甚至连那个被她掐着脖子坠下来的化神期修仙者的尸首也没找到。
不可能,除非说水下有什么夷海之灾前留下的洞府,能够隐匿行踪。
画麟心中甚至升腾起诡异的庆幸,他心中一直恐惧于看到她的尸体,如果她还活着,他或许可以想办法豢养她、扮演华粼欺骗她,将她带到照泽那一片宫室中与她一同生活……
画麟在海中搜寻许久无果,而华粼通感带来的濒死般的痛苦让他太过不适,他先一步回到了刚刚所在的小岛上。
几位满身石鳞的下属聚在一起,而华粼正被他们从水中拖上来,扔在礁石上。他肩膀腰上失去了大团血肉,半死不活、气息微弱。
华粼再也维持不住那鸾鸟的伪装,左臂还保持着被折断的羽翼模样,右臂已然化作人形,关节反折,手腕上他最是小心翼翼戴着的金珠手镯,依然在搏斗中碎裂染血,大半珠子掉落。他下半身则变成了黑蛟,尾部血肉模糊,无力的蜿蜒在海水拍打的石面上。
他已然不可能活了,只剩下最后一缕意识,还如癔症般喃喃道:“……葛朔、你走……她需要你、我……我什么都不是。她需要你……她……”
画麟低头俯瞰着他,忍不住冷笑道:“你也觉得她根本就不爱你,所以拼死救下那个什么葛朔吗?呵,等吃下你,我自然也会找到葛朔。他受伤很重,也跑不远的。”
华粼听到他的声音,逐渐黯淡从红色变为黑色的瞳孔回光返照般亮了亮。
画麟出现在这里,就说明他没有找到羡泽也就是羡泽还有一线生机!
画麟看着他死前燃起最后一点希望的双瞳,昂首冷笑:“你以为她还能活?等我吃下你,有了你的记忆,我有的是办法找到她!”
华粼定定的望着他。
直到画麟化作原型,张开巨口将他吞下的一瞬间,才看到华粼闭上双眼,嘴角一丝笑意。
画麟心中只觉得有些不妙。
但华粼毕竟是他的分|身,几乎是被他吞噬的瞬间,就与他融合
画麟只感觉无数记忆冲撞入他那贫瘠又混沌的大脑,那些让他极其陌生的情感几乎要挤破他薄薄一层皮似的心脏,华粼黑色利爪按在礁石上,忽然不受控一般化作人形。
身上布料湿透紧贴在瘦削凸起的肩胛骨上,他虚弱无力趴伏下去,浑身颤抖,像是从胎盘里被剥离出来后扔在地上,环顾四周,竟觉得一切都像是因为脑中的情感而陌生。
他大口喘着粗气,肩膀缩成一团,想要发号施令,却只感觉胸膛郁结着撕心裂肺的痛楚。
画麟双眼发酸,五脏俱焚,他喉咙哽咽到发痛,华粼死前都没能叫出的呼喊,正从他嗓子眼里带着哭腔挤出来:
“……羡泽!”
第164章
画麟猛地怒瞪回去:“你们不是说他早就死了吗?”
数位石鳞忌使站在礁石上,
他们彼此对视一眼,动也不敢动。
而画麟在发出那声悲怆的呼喊后,便痛苦趴伏在海水边,
仿佛躯壳内正在有两个魂灵相互撕扯。他时而抽搐颤抖,
时而脊背尖刺凸起,
低声哀嚎,画麟忽然又变作蛟身,
只不过他滑腻柔软的黑色皮肤下,
似乎有什么在膨胀游走……
他所有的力量仿佛都用在身躯中的内斗,
如同即将爆炸却被他死死压制住,
画麟艰难地爬起来:“……回去!回照泽!快!”
几个石鳞忌使恐惧却又隐隐幸灾乐祸的看着他,
心中甚至希望他就此死去也不错,但还是装作恭谨道:“可那只真龙还没找到……”
画麟嘶哑道:“她已经废了,不论什么时候找到她都能吃掉她!先回照泽!”
他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
再加上他敌人众多,
必须先回到自己的老巢,想办法压制住华粼那横冲直撞的魂灵再说!
而与此同时,东海深处的水下洞府。
羡泽拖拽着钟以岫的头发,
将被她打的经脉寸断的他掷在潮湿冰冷的地面上,她喘着粗气,咬牙切齿:“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这群蝼蚁!”
羡泽化作龙身,
又是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又是极度愤怒地在洞中乱撞,她抬爪将钟以岫抓起来狠狠掷在地上,看着他口鼻处鲜血涌出,
面如死灰。可这一切却无法宽慰她的愤怒、她的恐惧,她终于委顿下来,
声音哽咽:“华粼、葛朔,还有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