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葛朔脸慢吞吞地红了:“我|干嘛要去花楼,那地方吵死了,我不喜欢人声鼎沸的地方,今天在闲丰集我都有点受不了再说了,你从哪里学来的?你看的什么书上讲这些是淫诗艳曲!你可别自己瞎想,误入歧途!”羡泽扑上去掐他脸皮:“你真是榆木脑袋,你没开窍也就算了,怎么觉得别人也没开窍?我懂的、想的可比你多多了”
葛朔竹笠朝后掀去,落在水面上,他脸颊被她捏的可笑可爱,双眼也愣愣的看着羡泽。
羡泽被他盯得也有些窘迫,她偏开头:“……算了。”她俯下身去,微微偏头要伸手去捡落入水中的竹笠,弯下腰的瞬间,葛朔伸手一把搂住了她的腰。
羡泽僵硬了一下。
葛朔埋头在她肩膀上不说话,但两只手臂僵硬的跟两个大树杈似的箍着她,但慢慢也放松下来,缓缓收紧,半晌才道:“……你腰这么细吗?哦,我懂了,柳腰是这个意思啊。”
羡泽:“……哼。”她卸了全身的力气,任凭自己朝他压过去,趴在他怀里。
葛朔又开始僵硬的腿都不敢动,差点从船沿撅过去,他慌了半天才嚅嗫道:“你、你怎么这么软啊?是平时吃得太多了吗?你这样还飞得动啊!别掐我!”
他低下头,就瞧见羡泽佯怒的瞪他,距离太近,葛朔愣愣看了片刻,又连忙仰起头来看天:“哎,你不觉得风吹过也挺冷的吗?嗯……就这么抱着吧,我主要是怕你冻病了。”
羡泽微微挑眉:“哼。”
葛朔嘴角勾起,他抱着她,故意在船上晃了晃,引来一阵更大的涟漪:“哼哼哼哼。你是小金猪吗?嘴巴长来就是用来哼哼的嘛?”
羡泽嘴抿了一下:“你把胳膊松开一些,我告诉你嘴巴是用来干什么的。”
葛朔:“你怕不是要给我一巴掌,然后说嘴巴就是用来扇的。”
羡泽挣扎着将两只手从他怀里伸出来,葛朔竟然闭上眼睛,觉得自己抱了半天挨一下打也不亏:“行吧,让你打一下。就一下。”
羡泽快被他气笑了,他两只薄茧的手还圈在她腰后,一副打不死我我就不松开的样子。
羡泽拽住他的衣领,朝他吻过去。
嘴唇刚碰到,他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羡泽将舌尖抵进去,他猛地收紧手臂,睁开了眼,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她心里也有点怕葛朔推开她的忐忑,微微偏过头,正犹豫着要不要加深这个吻。葛朔掌心按在她背中,像是要她留在怀里,脸却想要偏开,往后躲着。
他还想躲?!
羡泽恼羞成怒揪住他领子,要他不许躲。
要是他不乐意,就别跟个傻子似的招惹人!
这个过去一直庇护她左右的兄长似的家伙,白生了高大的身躯,此刻却被她的吻逼得窘迫瑟缩。葛朔体温本来就高,唇舌更是滚烫,他被她得寸进尺又熟练的动作,逼得几乎嗓子眼里要发出一声慌乱的叫声来。
他鼻息也愈发粗重,抗拒的动作愈发强烈,羡泽更生气了,一只手扳住他肩膀,另一只手搂住他后颈,要他不准跑走。
葛朔急了,他脸通红,终于使出力气来推了她一把,偏过头去大口喘|息,而后剧烈咳嗽起来。
羡泽往后退了一点,抱着胳膊不爽又警戒的望着他,似乎做好了被他指责之后反击的打算
葛朔咳嗽了几声,余光都不敢看她,他背过身去想要去捡掉进水中的竹笠,却发现竹笠早就飘走了。
他低头看着月光下水面映照的自己的脸,惊惶狼狈的涨红着脸。他脑子里理不清楚她的意思,是捉弄人的玩耍,还是赌气的报复,伸出手掬起一把微凉的水,洗了洗脸,这才回过头来:“……你是不是想憋死我?”
羡泽:“什么?”
葛朔手指摸了摸嘴唇,他知道自己耳朵滚烫:“你知道我差点憋死吗?”
羡泽拧眉看了他片刻,确信他刚刚的推搡,完全是因为喘不过气来快要憋死了,她咧嘴笑起来:“就是故意要憋死你。你小心,回头夜里我这么谋杀你。”
葛朔垂下眼睛,手指摩挲着嘴唇,他觉得自己嘴唇有些烫,不敢多碰,俩人之间陷入片刻安静,他又道:“你怎么都没憋气?”
羡泽:“因为我不傻。我会用鼻子吸气,我会呼吸。”
葛朔盯着她半天,有点粗乱的眉毛皱起来,忽然道:“你教我。我都教你那么多东西了,轮到你教我了。”
羡泽目光游移了一下:“教你,你给我什?*?
么呀?”
葛朔:“明儿请你吃饭、不对,你身上都是偷摸来的珠玉首饰,哪有一点钱,这些日子都是我在付钱。”
羡泽却转着身子,抿嘴笑起来:“没好处我可不教”
葛朔拽住她两只手:“明儿我再跑腿,把你那窄镜发出去几十上百个,行不行?别忘了你这一路出来,全都在玩了,都是我在跑腿。”
羡泽目光挪到他脸上,偏着头道:“这才差不多。那你过来吧,我教你。”
葛朔凑近一些,局促道:“你别拽我领子了……但是搂脖子可以。”
羡泽觉得真奇怪,他们好像用很傻很避重就轻的办法,就亲在一起了,可要说完全没有旖旎的气氛,倒也不是她舔舔嘴唇看着他的脸,他也紧张的舔舔嘴唇。
葛朔其实生了一双很凌厉且微微上挑的英朗眼睛,浅琥珀的瞳孔在月光下变成檀木般的深色,若是修理一下他那乱眉毛,他绝对是剑眉星目。
葛朔也望着她,喃喃道:“你眼睛比那金豆子还亮啊。”
哎。这张鸟嘴总算说出几句好听的话了。
她已经分辨不出是谁靠近过来的,但说是教,这要怎么教呢?她也只是自己晕头转向中学会享乐的人。
葛朔迟滞的模仿着,似乎本来是想学的,但他或许没太有这方面的天赋,这才没几下子就别开脸,喘了几口气。羡泽刚想打趣他,他没给她这个机会,握着她肩膀又靠了上来。
他嘴唇并没有那么软,比想象中更笨拙,但从一开始的躲避鼓气,到后来他几乎是两条胳膊要镶进她身体里。
羡泽感觉自己后背被压在船底,硌得生疼,她鼻间只是轻哼了一声,他便翻身过来,自己躺在船底,让她趴在他身上。
二人翻身动作太大,乌篷船晃得更厉害,葛朔手指握住了船沿,另一只手还按在她后背上。
羡泽满意的轻哼了一下。葛朔没忍住,贴着嘴唇笑起来,她抬起头来:“你笑什么?”
葛朔手背搭在嘴上,狂笑:“你又猪叫。”
羡泽气得想拿脑袋撞死他,他眼睛却盛满笑意,忽然叫道:“羡泽。”
羡泽:“干嘛?”
葛朔垂下眼:“你怎么突然上来啃我。是……那个什么发|情期吗?”
羡泽:“……我不知道。我觉得应该不是。”
他长长的“哦”了一声,想压住嘴角的笑意:“那为什么?你别不好意思,咳咳,我当时不也说了,你可以找身边的人。嗯,反正过了这些年就好了,反正我的话、你知道的、咱们比较熟嘛”
羡泽:“我说了不是!”
葛朔有点别扭:“那你干嘛要亲我?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
羡泽想捉弄他,故意装傻:“什么意思?”
葛朔急道:“你不知道什么意思你就亲!”
羡泽笑起来:“你不是说嘛,左右护法,我亲了华粼,为什么不能亲你?”
葛朔愣住了:“……你什么时候、跟华粼?”
羡泽歪了一下头:“嗯,有段时间了吧。”她没有隐瞒的打算,毕竟大家都是生活在一起。
葛朔却脑袋里断了线一般。
他忽然想起华粼那诸多的反应,想起他们俩人一起去借枕头迟迟不回来的时间……所以他们二人早已心意互通,但华粼还是对他的那些想跟羡泽亲近的小动作,容忍了下来
葛朔忽然想起华粼轻声说“你这样有生不完的气”“从未见过真龙忠贞”,他确实是已经痴恋成狂,已经对羡泽那天性的烂漫退让了好几步。
“羡泽,你喜欢华粼吗?”他听到自己的声音。
羡泽想了想:“嗯。喜欢。”
“那……”他想问:那你喜欢我吗?
但葛朔意识到,羡泽的喜欢或许与他的喜欢并不一样,因为她肯定会很轻快地说“喜欢葛朔”。
葛朔不知道华粼是如何做到的。
可如果有着这样枕着胳膊亲吻的夜晚,如果能听到羡泽两颊泛红的说喜欢,如果能够这样搂抱着她,只要有这种片刻的独处与拥有葛朔觉得自己恐怕、不是恐怕,是不可能做到再回去三个人躺在一起。
他害怕自己望着她的时候,却看她目光落在另一个人的脸上。
他害怕自己亲她的时候,看到华粼的一双手缠在她腰上,而她会笑嘻嘻的别过脸去,再去亲吻华粼!
他不知道自己那时候心里会如何痛苦,如何深陷无法自拔。
甚至、或许不只是三个人……
他自己为了养育真龙,翻找过太多典籍,知道真龙的四处留情,知道她如此的地位身份,以后不知道多少妖类妄图成为她入幕之宾。
葛朔终于理解了之前闯入的婚礼中,以苍鹭为吉祥、为忠贞之鸟的真正含义。
葛朔正不可置信的思索着,她又低下头来笑着亲亲他,目光狡黠:“葛朔要问什么?怎么不问了呀?”
葛朔与她双目对视,他岔开了话题,也侧开了目光:“……我是要问,你要跟华粼永远在一起吗?”
羡泽愣了一下:“不是我们大家都永远在一起吗?等我长大,我要让所有人都搬去蓬莱跟我一起住。”
葛朔:“……可我想让羡泽跟我住。我们有个小房子,能遮雨就行的,只有我和羡泽。”
羡泽望着他,缓缓撑起身子,有点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葛朔望着天上唯一的月亮和无数的星星,忽然自嘲似地咧嘴笑了:“其实嘴上总是挂着忠贞的鸟,最渴望得到的是别人也有同等的忠贞。”
第157章
可就像是葛朔追求忠贞,她也追求快乐。
“什么?”羡泽慢慢撑起身子,
理解了他话语中的意思,可她仍是不肯放弃似的:“葛朔喜欢我吗?”
葛朔偏过头:“这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
他都能想象到他如果说了真心话,她会快乐的说“葛朔喜欢我不就行了”,
然后他就会无法抗拒的陷入她流淌着蜜的陷阱里。等他确信自己无法容忍她也喜欢别人时,
或许也已经无法离开她了。
他坐起身来,
羡泽趴在他身边,脸上头一回露出了点仓皇:“怎么不是?我们过得开心不就好了吗?啊,
葛朔要是喜欢小房子,
我们就在泗水边建一座怎么样?等秋天最漂亮的时候,
我们偷偷住过来!”
葛朔不敢看她,
羡泽若是流露一点伤心,
一点期盼落空的失望,他都会受不了。
他低头望着水面,努力让自己声音冷硬起来:“我跟你不是一类人。我不接受羡泽做事的方式,
也不喜欢羡泽亲其他人!难不成我没有拒绝你的权利吗?”
她心思慢慢凉下来,
羡泽被神鸟们宠着长大,还从来没有被人拒绝过,更何况是她最信赖亲近的葛朔。
她两只手撑着船板,
坐直了身体,脸色有些苍白,半晌道:“……当然有。”
她沉默片刻,
很快也想明白了。
她从小就对一切太唾手可得了,
但感情应该不是这样的。她喜欢葛朔,葛朔也傻乎乎地跟她亲近,但这不代表就一定要有结果。
她听得出葛朔最看不惯的原因是什么
可就像是葛朔追求忠贞,
她也追求快乐。
她脑子里一瞬间跟他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想法都没有,只是觉得自己不该在还没了解他想法的情况下,
就把两个人搅乱了。
她后悔亲他了。
葛朔听到她声音冷淡下来时,展露原本的音色。过往这么多年,她见到他不是兴奋就是生气,或者是缠着他撒娇,但葛朔第一次听到这种如同陌生人似的口吻。
“我不知道。我不该亲葛朔的。”她开口道,然后又很快的笑了一下,摸了摸嘴唇:“抱歉。”
葛朔愣愣地看着她,心里有个声音仿佛在发出即将失去什么的哀叫声:为什么她要道歉?为什么要因为这个吻道歉?
这是他得到过的最好的东西,是他这辈子也不会忘记的吻,最后的结果却是她的道歉和一笔勾销吗?
羡泽咬了一下嘴唇,又咧嘴道:“当我们刚刚都喝醉了呗,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我会知道谁是可以亲的,谁是不可以的。”
他望着她眼睛,此刻才意识到羡泽的眼睛包含爱意与冷静思索时,有多大的差别,就像是暖阳下的水波变成了剑尖的光星。
他好像要与那令人头晕目眩的幸福擦肩而过了。
失重感挤得他嗓子眼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葛朔不会不理我了吧。”她笑着将脑袋凑过来,葛朔想摸摸她头发,但又抬不起手来,半晌只是从嘴里挤出两个虚弱的字眼:
“……不会。”
羡泽也转过头去,两只赤着的脚悬在船外,她打起一片水花,她哈哈大笑:“那就好。我就当葛朔是哥哥那种感觉的嘛。哎呀别不好意思!哦说起来,我想给那个窄镜起名字叫墨经坛,你觉得怎么样?”
葛朔没有回答她。
她抬起脚,看着水珠从脚面上滑落,她以为是氛围还太过尴尬,刚想要再次岔开话题,回过头去却看到葛朔愣愣地坐在乌篷船的船篷下。
他手指摸着嘴唇,脸上显露出最不加掩饰的仓皇和迷茫……还有痛苦,与她四目相对。
二人目光像是刚刚被敲成两半的石头,沿着如山棱般嶙峋的裂缝对齐上去,缝隙几乎隐形,好像还都是完整的一块,但谁都知道只要松开手,就变成两块石头。
葛朔嘴唇动了动,她忽然胸膛里有心脏剧烈乱撞的预感,她手一推,整个人毫无征兆的跳入江水中。
金色的尾巴在裙摆下晃了晃,她没有完全化为原型,但在水中仍然灵巧如鱼那般,头也不回地顺着微凉透明的江水游去远方。
葛朔望着一抹金色消失在水中。
他枯坐了许久,直到手中的窄镜亮起一行字:“别放在心上。我自己回去。”
怎么能说……别放在心上呢?他的心从一开始就被她的事挤满了啊。
……
羡泽还从来没有一个人出来玩,不过她对于凡人世界的法则已经很熟悉了,她知道这一路的河道有什么美景,也懂得偶尔藏起尾巴扮演看似弱势的女子。
游了许久,她也渐渐冷静下来。但在冷静的表面,她总感觉自己憋着发不出来的恼火和不甘。
她不着急那么快回家,一路走走停停,葛朔以前从来都没有让她单独出门过,恐怕要急死了吧。不过她对于自己的修为心里有数,目及之处那些修仙者对她而言如瓜果蔬菜没什么区别。
只是某一天夜里,她在枣树下歇息的时候,听到了树上急切又微小的声音:“殿下、大人、陛下!真龙殿下!”
她身边的神鸟都是直呼其名,羡泽睁开一只眼来,想看看是不是某个小妖知道了她的存在,想来投靠她当个什么威猛大将军。
她看了半天也没看清,直到树上某一部分动了,她才瞧见一只小变色龙正攀着枣树的树干,几乎和树身融为一体。
“啊!”羡泽吓了一跳,但又好奇,想要伸手薅它下来把玩把玩。
小变色龙吓得尾巴卷起:“羡泽大人!别拽我,就让我在这里吧!小的叫辟鸣!”
羡泽:“辟鸣?你什么时候接近我的,我都没有发现。”
小变色龙辟鸣道:“我别的不会,只擅长寻人和隐蔽,因为您一个人跑走的消息传开了,所以华粼大人让我来找人。”
羡泽笑道:“还华粼大人?就叫他名字就是了,我听不惯这些。我以为以他的性子,早就自己跑出来找我了。”
辟鸣摇摇头:“华粼正在闭关,似乎修炼到了关键时刻,不方便来找您,所以我才来”
羡泽之前是发现华粼也在钻研很多术法,但没想过他还需要闭关:“行,那你跟华粼说一下,我明儿一早就往回走。这已经距离不太远了。”
辟鸣却急道:“我本来也没打算出声打扰您,但现在事情不太对,从您下午在这里休憩开始,就有个家伙守在江河下方,一直在看着您,似乎已经跟了很久了。”
他声音越压越低,羡泽眼一花,它身形又在树上仿佛隐形了一般找不到了。
水里有东西?她虽然没有将灵识铺开这么远,但如果是有能力可以伤害他的东西,那她应该敏锐的有所察觉。
难不成是气息太过熟悉?
羡泽微微蹙起眉头来,她坦荡得有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干脆起身朝江边走去。
这里已经江岸宽阔,远处就是一座岸口大城,夜色下有遥远的几点辉煌灯火。江水因湍流泛起深沉的蓝绿色,她看不清水面之下,正要将灵识拓至整个江面,忽然听到远处草丛中传来有些低沉的说话声。
“这位小娘子,为何深夜仍在江畔踯躅?”
羡泽侧身望过去。
江畔苇草深重,这人也戴着幕篱,整个上半身都笼罩在阴影里,依稀能瞧见他穿着华服的衣摆。
看起来像是仙门灵缎的面料,腰间坠玉也好似富家公子,羡泽歪了歪头,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人:“我在这儿自然是想会一会孤魂野鬼。你能半夜悄无声息出现在这种地方,又装什么富家公子呢。”
男人从苇草丛中踱出一步。
她退也不退,身上轻薄衣裙被夜里强烈的江风吹得贴在身上,发丝飞舞,两袖灌风朝后扬去,露出她藕白胳膊,只有两只金色眸子气定神闲地望着他。
男人道:“……确实。我是来见你的。我听闻真龙仍想寻得一只蛟。”
男人说话有种别扭的生涩,她似乎对这种口吻有些印象,但一时想不起来。
不过羡泽看懂了,他是一只蛟,想来自荐枕席的那种。
被葛朔拒绝已经让她心里暗自憋火了,这会儿一只蛟想来献媚,还搞出这种神秘兮兮、高不可攀似的样子,她忍不住嗤笑道:“我是真龙,怎么会有去寻蛟的道理。若是有来自荐的,我看得顺眼也愿意留在身边;若是没有,我也不会费精力去寻。”
男人呼吸一窒,他似乎因为她轻佻又瞧不起的话语而隐隐生气,但凝望着她又说不出来。
她唇角挂着被吹乱的发丝,两只脚还赤着踩在河滩上,却因此更像是上仙神女下凡,结结实实踩在地上撑着天。
男人看得愣住许久,仿佛能跟她说上话本身,又让他有种微微发颤的激动。
他又靠近了两步:“龙与蛟天生亲近,既习性相近又能以身供养,若是有蛟作伴,日后”
羡泽打断他的话:“你是说发|情期吗?用不着担心,我身边有人。”
男人又顿了顿。他似乎并没有那么擅长诱骗,也不太会说话,像是为这次亮相预备了很久,但到了台前全然忘了词儿。
羡泽已经耐性不多了,她对蛟的构造还勉强有些兴趣,便抬起下巴道:“你说了几句好处都是蛟的优点,那你在蛟中又有什么长处?难不成你除了是只蛟以外,一无是处?”
她很少说话这么挑衅,但这话似乎是一把刀豁开了男人的肺管子,他吸了几口气,半晌才跟被人戳了一下想起词儿似的,一股脑道:“我有延绵宫室、有万贯家财,珍宝无数,只是家远道艰,好不容易才来到此处。”
羡泽先是幼稚的跟了一句:“我也有万贯家财。”然后才悻悻道:“你这么厉害,我怎么没听说过你,是什么远地的妖王吗?”
男人并不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反而伸手捧出一套串珠组玉首饰,正是许多日前她在闲丰集上看到的。
当时店家有白、红二色,羡泽觉得那红的与华粼眸色相配,便买了一套放在包囊里,打算回去送给他。
这男子竟然捧出另一套来,是一直都在跟着她?是他以为她喜欢买给自己的,所以想把另一套也送给她?
这就是马匹拍在了龙尾上,羡泽眯起眼睛道:“这组玉看起来有些眼熟,你拿近些让我看看。”
男人愣了一下,前几步还走得利落,越靠近走得越迟疑,羡泽发现不只是说话,他走路也有点怪,像是模仿了什么玉树临风的男子作态,便连走路也要端着玉树临风的架子,连屁|股都不肯多动动。
男人走到近前些,羡泽看清他一双在月色下苍白的手,指尖几近透明,手背青筋蜿蜒,有种脆玉浸饱了冷水的感觉。
羡泽抬手碰了碰他捧着的那串珠组玉,她指尖微粉,脸颊被江风吹得泛红,一看便知是阳光下养大的丰腴健朗,面色含笑,也好像是有温柔的眼睛包容
只可惜她对待外人,从来不会有对众神鸟那般地包容。
更何况这男人躲在暗处的感觉,让她很讨厌。
羡泽捏着组玉的一颗珠子笑道:“我买来也不是自己戴,是要送人的。你给我,不如自己收着,我用不着这些雕饰。只不过不是所有人戴这些都好看,别闹出东施效颦的笑话来。”
她的讥讽,更是让对面的男人陡然攥紧手指,腕处青筋鼓起,他拽着这串珠子,用力到几乎是要把珠子嵌进手掌里。
羡泽看他气性这么大,也兴致缺缺,但毕竟是好不容易见到蛟,她也愿意多说几句。大不了把他抓回去,关到地窖里,好好研究一下蛟的构造以及功能,看看蛟到底能为她做些什么。
男人忽然弓起后背,发出一声难捱的痛苦叫声,似乎头痛欲裂。
她吓了一跳,立刻有了动作,指尖抬起来,从江中飞出几道水绸,立刻缠上眼前的男人。甭管危险还是研究对象,先控制住再说
那男人挣扎不已,竟然愤怒大吼起来,羡泽没想到他一个人竟然能发出怒涛拍案般的声音,四溢的灵力震得周围地面碎石都颤抖起来。
她一向觉得自己天赋过人,自认修为已经在华粼、葛朔之上,但她喜欢那俩人天天护着她的样子,于是从未说过自己的本事。
可当下一看,这戴着幕篱的男人竟然有不输给她的本事,她好胜心又起,指尖窜出几道快如闪电的金光,就要洞穿这男人关节。他被水绸腾空裹起,脑袋偏开躲避金光,金光却射掉了他的幕篱,露出下头的一张脸
第158章
她轻声道:“华粼,我好像是发|情期到了。”
哪有一张脸!
男人在幕离下还心虚一般戴着黑铁制成的面具,
而面具之后不是凡人的鬓角肌肤,而是一团人形的黑影!
她惊叫道:“鬼啊!!”
黑影男人被射掉幕篱,顿时慌张,
整个身子都蜷躲起来。而剧烈的头痛几乎也很快让他哀叫起来,
羡泽后退几步,
听到了模糊愤怒的吼叫:
“你敢?你既是我,我也是你!你敢断了与我的联系别忘了你是什么东西,
要我此刻说一句,
你就失去了一切!”
羡泽左右看了看,
也不知道他在跟谁吼,
更像是他脑子里出了问题。
她正要让水绸缠紧他,
男人在半空中停住动作,黑铁面具后那在黑影中似乎存在的双目紧盯着她,猛地扑掠下来,
想将她拖进水中。
羡泽这才感觉到逼近的杀气,
她一下子浑身炸毛,抬起手掌,背后尾巴竖起,
骤然张开她应龙身份的洒金羽翼!
整条江上的水涛被炸上天空,化作无数尖枪朝男人刺去,而从她双掌中迸射出雷霆力量的金光,
毫无章法全然只要杀人般,
将他刺穿而去!
羡泽第一次毫无收手的将灵力倾斜而出。
往常她与群鸟玩闹时,总害怕自己会伤到它们,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拥有这般怒海浪涛般的强大力量!
在漫天光芒中,
到那男人哀叫挣扎一瞬,便被她刺伤,
坠入江中。
羡泽紧张应激之下,只记得杀人一定要补刀的道理,抬起掌心捏诀,无数金光刺入江中,将那半透的江水照射的如同灯下琉璃似的,肉眼可见无数金线光芒在江水中穿梭。
隐约可见的游鱼还没来得及逃脱,便被刺穿打烂,江中血雾绽放。
可再也寻不见那道黑影了。
她喘着几口粗气,风中再也没有那只蛟熟悉又陌生的气息。他逃掉了。
羡泽也知道自己刚刚被吓到了。
羡泽心里后怕,第一反应居然是:千万不能让华粼和葛朔知道,否则就要挨骂了。
第一次偷跑出来就遇到这种事,也不知道那个装模作样骗她的男人是不是蛟?若是葛朔在,会不会大骂她是木头脑袋?
羡泽悻悻后怕起来,全然忘了自己刚刚占尽了上风,只在江风中心虚的夹起尾巴。她回去到枣树上找小变色龙,叫了半天却也没听到回应,恐怕是早就被吓跑了。
她只好化作拇指粗细的小金龙,嗖一声飞入半空中,玩了命往家的方向飞。
天亮时,她才回到群山深处熟悉的宫室,她身形恢复正常,龙鳞蹭过树冠,引来了许多神鸟惊起靠拢。
她刚一落地,姑获和青鸟追上来哇哇大叫:“葛朔前两天回来,发现你没有到家,吓得魂都没了,跑出去找你!华粼知道这件事之后,因为在闭关之中好像没法挪动,急得差点吐了血!你怎么这么不乖!”
羡泽本想说自己早就能罩着所有的神鸟,不是她们眼里那个吃饭都会被烫到嘴的小金龙了。但面对她们担忧生气的神色,只好讷讷道:“对不起,我就沿着河道回家呢,路上耽误了。”
青鸟叹气:“幸好是华粼跟群妖比较熟悉,散出去好多妖找您呢。”
羡泽一服软,姑获气也消了大半,道:“倒也不怪你。你以前不也在这周遭玩闹不归嘛。也不知道葛朔脑子里想到什么,我们一说你还没回来,他整个都跟站不住了似的,踉跄几步就飞出去找你了。”
啊。难不成他误会了,以为她被拒绝之后想不开了?
羡泽道:“我跟葛朔说一声,说我到家了。”
她掏出窄镜来,只瞧见上头有了不少葛朔发来的文字,一条又接着一条,全都是在问她去了哪里。葛朔一直写字很丑,上头更是歪七扭八有许多错字。
她本来是扫一眼,回他一句便想去找华粼,可多看了几条,她步子顿住了。
在那些问她在何处,是否遭遇了囹圄的急切问句中,掺杂了些……胡话。
“我不该拒绝你的,你且先回来再说。那些话只是一时上头,我都收回。”
“我一直都很喜欢羡泽,很喜欢。你之前午睡睡得跟死了似的,我画过好多你,只是不敢拿给你看,怕你打我。”
“羡泽。羡泽。”
“打从小时候你依偎我,紧紧贴着我,我就没觉得咱们会分开的。”
“别做傻事,也别生我的气。我答应你,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只要你不赶我走,我绝对不会离开你。你身边有谁我都可以不在乎。”
她愣愣的看着上头的字,她没见过这样郑重的葛朔。
因为太喜欢所以不敢答应,也因为怕她生气不回家而答应她。
她抿着嘴唇,只觉得自己是亲昵又快乐的蹭蹭他,他却挖出了湿淋淋沉甸甸的心,放在了她只会拈花饮酒的双掌上。
羡泽心里又慌又乱,眼底发酸,这才明白所谓忠贞不是嘴上说说,他是真的能做到。
她当真后悔,早知如此她就不该亲吻他。她也怪他,明明知道她的性子,还非要跟她如此亲近,把两个人都搅乱了。
羡泽望着窄镜半天,心一横手一抹,将上头文字全都隐去不见,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向他那边写道:“我到家了。你也快回来吧。”
她再也不看窄镜,推开宫室的门往华粼住的屋子而去。
空气中还飘荡着丝缕灵力的痕迹,外屋瞧不见他。羡泽进了里门,才看见内屋小榻的角落里,华粼金发蒙身,蜷成一团,露出的手臂上满是冷汗。四周墙上遍布抓痕,榻席桌架被挠的不成样子。
鸾鸟竟也有这样锋利的爪子吗?他是出了什么事吗?
羡泽连忙上前去:“华粼!”
华粼似乎已经疲惫至极,她又唤了一声,担心的爬上榻去握着他肩膀,他呆了片刻才仓皇转过脸来。
他脸上已经被汗湿透,睫毛低垂,嘴唇被咬的全是血痕。
羡泽心揪起来,连忙搂住他脖子,想将他抱起来几分:“华粼你是病了么?怎么这个脸色?我、我回来了,我以后再也不吓跑了,你别急火攻心气出毛病来。”
华粼另一只眼睛遍布血丝,本就红瞳更看起来吓人,可他脸色却跟得了救似的,在她脸上停留半晌,才挤出一丝笑:“羡泽……”
羡泽惊惶:“我在、我在。”
他看到她被吓坏的样子,笑了笑:“原来不止你能吓到我,我若是出了事,也能吓到你呀。”
羡泽岂止被吓到,她都想哭了。这几日发生的事交叠在一起,引来她无名的恐惧,她将脸埋在华粼身上,抱着他不肯撒手。
华粼以为她又是撒娇,伸手搂着她道:“无事,我只是修炼一门功法,之前突破不了关隘,好不容易练成了罢了。”
羡泽脑袋埋着:“华粼需要练什么功法?你不知晓,我其实厉害得很,不需要你们护着我,我能护着所有人!”
华粼心里知道。他这些年来一直想彻底切割,至少能确保画麟不要钻到他身体里来,偷窥着关于她的一切
特别是前几次,她缠着他亲吻,他欢喜的忘记了闭眼睛,他也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错觉,仿佛那画麟也在望着她,也想占着他身体感受描摹。
华粼那时对于分割本体的术法已经有了把握,只是想找到机会一刀两断而与羡泽的愈发亲密让他等不及了,在她外出时就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切割到底。
却没想到另一边,画麟也因为那几个吻再也等不得,蠢蠢欲动的跟上了她。
他也在本体和分|身断个干净的最后一瞬,看到站在江畔的羡泽周身爆发的雷霆般的灵力,只将自认为在魔域手眼通天的画麟,打的如同筛子一般狼狈。
她没有说谎话,她确实已经很厉害了。
虽说画麟如今魔气过重,在凡界受到许多限制,可他吃了一条病弱幼龙,吞噬无数妖魔,竟然还不是羡泽的对手。
画麟窥见了蛟与龙之间抹不平的差距,会如何作想?
而华粼为了和本体切割,也耗费了太多灵力,如今的他实力不及之前的一半,或许之后也不可能跟葛朔相比,但只要是能隔开那双眼睛,华粼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思索着,却听到几声哽咽,他吓了一跳连忙捧起她的脸。
她眼眶里水光打转,蓄在金瞳边,华粼看见她泛红的眼眶,只觉得天要塌了似的,挣扎起身拥着她:“是出了什么事?!你被弄伤了吗?葛朔为什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羡泽心虚,不想让他知道她跟一条怪异的蛟打起来了,也不好意思说被拒绝的事情。
她也解释不出那瞬间的感觉,那既是跟葛朔写的那些文字有关,也是因华粼“生病”的样子害怕,其中还夹杂着见到身份莫名且危险的蛟之后的隐隐后怕。她有种莫名的窥见“成长”天光的惶恐,总感觉有什么变化了,有什么失去了,又有什么能被她切切实实握在手中了。
羡泽摇摇头:“没事。我就是看华粼没有精神,吓到我了。”
华粼太了解她了,望了羡泽好半天还是没有问,抹了抹她眼睛,道:“我已经好了,闭关结束了。我洗个澡就能恢复精神了。”
羡泽主动问:“我帮你吗?”
华粼脸慢慢红起来:“不用。”
羡泽眯着眼,脸上恢复了一些笑意:“我是说帮你蓄水,你想什么呢?”
他拢了拢头发起身,回过头才发现羡泽一脸纨绔样子的歪在榻上看着她,她忽然道:“我想搬到主宫去住,那边本来不就是给我的住所吗?只是我当时恋旧,喜欢旧宫就没搬过去。”
之前他们共枕的旧宫其实是葛朔的住处,最早是因为葛朔当时出远门好几年,她眷恋他的气息,夜里跑过去窝在他的床铺上,后来陪她的人干脆也都住了进去。
她这话的意思,是要搬出来不再跟葛朔一起住了吗?
华粼当时听说葛朔一个人回来,就察觉到了些不对劲,可他半天也从羡泽脸上看不出端倪。
他点点头:“好,明日我帮你搬东西吧。”
羡泽当真帮他化出温水,他本体毕竟是蛟,受不了太热的水温,之前往往喜欢在溪流沐浴,这宫室之中的浴房却不怎么用过。
他呆坐在圆形松石浴池的半热温水中,这处鱼池面朝宫室后侧,能看见秋色浓重的丛林。这还是出自羡泽的设计,她一直没有去住的主宫还有更大的浴池。
华粼看着白皙的手指泡在水中。
幸好羡泽是在他完成切割之后回来的,他隐约感觉到自己极其痛苦的时候,化出了乌色的爪子。
他都已经不适应自己的原身,数百年的伪装已经让鸾鸟这层皮长在他身上,他不住地想,分|身从本体切割之后,会不会是一只比本体更丑陋残疾的蛟,会不会尾巴都只有半截?
忽然,华粼听到了浴房门被拉开的声音。他以为她需要帮忙,回头道:“羡泽?怎么了吗?啊我马上就出去,你等我一下。”
雾气缭绕,他听到脚步声在走入浴房后顿了顿,而后忽然快跑几步冲到他身边来。
华粼愣了一下,呆呆的抬起头看着她的身影。
她身上只穿着一件柔薄的绸缎衣裙,勾勒出她的丰腴,羡泽赤脚踩在水池边,金瞳望着他道:“华粼。我帮你洗吧。”
华粼:“……啊?”他后知后觉的连忙往水中躲了躲:“不用!”
水色清澈透明,他不得不在水面下搂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