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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他在水潭深处扑腾打滚,而忽然,就像是一滴水面上的油被划开变成两滴,保持着各自的张力,他看到了自己的一团轮廓混沌的分|身,也在水中望着他自己。

    他像是脑袋里突然多了两只眼睛,他的视野拓展到了分|身目光所及之处,甚至能在自己的视野中看到丑陋的自己……

    分|身亦是他自己。

    但与此同时,他脑袋中吵闹的思绪也安静了大半,像是有许多犹豫、悔恨、心疼与多思,也随着分|身的建立离去。

    看来是他那如同颜料盘一般的灵魂里,这些年深深被当年他吞吃的幼龙影响的那部分,也跟着分出去了。

    画鳞本体并没能意识到这次分|身的影响,只是顿时觉得浑身轻松,仿佛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再也没有什么思绪会阻拦他了。

    只不过那只无法消化的鸾鸟还在他本体的内部挣扎。

    不,他不能将鸾鸟吐出来,如果他能够吃下足够多的魔物,如果他能够变得足够强大,他不信自己消化不了这只鸾鸟!

    他本体往水潭深处而去,打算去往魔域,而他头脑中也操控着分|身,往水面上浮去。

    分|身在离开水面的瞬间,也幻化成了鸾鸟的形态,亭亭立在水边。他低头看着水面中自己的倒影,尾羽华丽,淡金色羽翼在日光下有种几乎可以和金龙媲美的流光。

    万物有灵,为何它就因为美丽能受到这么多追捧,能被真龙所喜爱。而真实的他自己却是泥鳅、却是下口鲇、是真龙看一眼都会觉得脏了眼睛的存在。

    为什么?

    就因为真龙爱美的天性,而他生来就围着真龙转吗?

    当他凝望自己许久,忽然听到了青鸟稚嫩的声音,在枝头笑道:“哎,鸾鸟你找到了什么材料吗?不会吧,你就一直在臭美?”

    他抬起头来看着青鸟。

    这群神鸟在此之前也都彼此不熟,但看好几只鸟都这么说,爱美应该是鸾鸟的本性,他想要长久的隐瞒自己的身份,还是要好好扮演鸾鸟。

    他有些别扭地说:“……我、我这也是一时忘记了。”

    青鸟并不责怪他:“没事,听说他们已经凑齐了很多东西了,走吧走吧,咱们回去吧。”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别人如此宽容包容的态度,心里有些惴惴的往回飞去。

    他的实力不如本体,如果一旦被发现,就会必死无疑……咦,可是他只是分|身,死了应该也无所谓吧。

    可他为什么却觉得离开本体,头脑中也轻松了许多,那些控制、吞噬与杀戮的念头虽然未曾消失,但仿佛都被压到水面之下。

    他好像真的变成鸟类,身姿轻盈。

    神鸟们搭巢的物件,可不是什么树枝树叶。有的捕获了鹿与狐,用它们的皮洗净后拼成毛毯铺在地上;有的拖拽来轻而稳的竹杆,用猎物的肠线灵巧地将竹杆拼接成框架;有的衔来绸叶藤的种子,以灵力催化便能形成穹顶般的叶片遮蔽风雨。

    毕竟小金龙不适合生活在风大露寒的树顶,神鸟们就尽力模拟它应该生长的地面环境。

    甚至苍鹭还去了一趟最近的城镇,回来的时候身上挂着几件破衣服,脸色也怪怪的,他拿来了一匹匹棉布丝绸,鸟群们用喙接力将它围成软窝。

    苍鹭跳进水中给自己好一团清洗,鸟身踏着步子缓缓走回来,清了半天嗓子才道:“以后如果化成人形进入那些凡人城镇,一定要要记得披几条布!”

    在他们搭好的窝中,将破壳之后一直在沉睡的小金龙放在那里,而后交替着像孵蛋一样坐上去暖着它。

    就因为鸾鸟是最早被它伸手要求抱的人,他也就被选中第一个上去暖窝。

    当他用着还不太熟悉的鸟身盘踞在昏睡的小金龙身上,有些紧张的不敢挪动,过了没多久忽然惊叫一声

    苍鹭立刻冲上来:“怎么了?是它怎么样了?!”

    他浑身僵硬:“……它翻了个身,好像在抱着我。我能感觉到它的、小爪子……”

    众多神鸟都笑起来:“它喜欢你呢!”

    他垂下头去,感受着小金龙冰凉的鳞片在他羽毛下慵懒的翻身。真龙如此亲近他,可若是知道他这层温暖羽毛下的本质呢?

    不过诸多神鸟脸上也有些想试试的神色,苍鹭也觉得暖窝的时候应该保持警觉清醒着,所以最好还是众鸟交替着来。

    一开始大家还惴惴不安,生怕坐坏了它。

    一个个就像是蹲在它上方,可蹲这么久谁也撑不住,干脆就坐下去,就发现唔这小东西反而喜欢这样紧密的贴近。

    苍鹭在暖窝的时候忍不住道:“……这跟屁|股底下坐了根棉线似的,若是它不动,我就要感觉不出它来了。”

    不过小金龙还是比较挑人,像是姑获这种羽毛比较硬质的鸟,它都不是特别喜欢,神鸟们对比下来,发现它最喜欢的还是苍鹭和鸾鸟的羽毛。

    甚至有时候把它放出来晒晒太阳的时候,它都会中途醒过来,爬到苍鹭的身上,躲在他羽翼之下打瞌睡。

    苍鹭嘴巴总是很不着调,但却隐隐是众鸟中的头领,对待小金龙的事情上也很有责任感,他因为小金龙喜欢躲到他羽毛下的事,昂首阔步骄傲了好些日子。

    神鸟们除了巡逻的还会住在高枝上,其他大部分都愿意睡到给小金龙做的窝顶或者窝里休息,它们也都改变了习惯。

    而这段时间的群居生活,也改变了“鸾鸟”的生活习惯。他从出生以来就没有这样生活在群体之中,甚至那个青鸟还会主动上来啄他的后背屁|股,帮忙给他梳理羽毛。

    他从一开始的戒备不适到现在逐渐麻木,几乎都快要模糊他独来独往的本性了。

    但它们并不能一直留在这里。

    世间很多人都在传,是几大宗门把龙给屠杀分掉了,夷海之灾也是龙的诅咒。

    虽然说世间参与屠龙的那些宗门,也都在跟群龙的大战中被杀得七七八八,但还有很多人视龙为敌,甚至在修仙界里传闻还有真龙未死,在暗中打算反扑,要灭亡凡界等等。

    甚至还有人打着“龙蛋”的名号招摇撞骗。

    神鸟们现在所居住的地方,周围有不少城镇,在这里显然不够安全,它们必须找个地方,来安心抚养小金龙。

    在发现小金龙的位置停留半年左右,等到春暖花开,也看到它渐渐没有那么虚弱,苍鹭才决定要第一次迁徙。

    神鸟们用绸缎和毛皮制作成一个长条形状的小襁褓,将小金龙放在其中,然后又用包袱皮将襁褓裹起来,将包袱打结挂在了苍鹭身上,开始了这场跨越云雨的迁徙。

    他们绕开宗门的仙府,躲避群居的城镇,羽翼拂过暖风,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小金龙的脑袋从包袱中拱出来,群鸟在空中只听到了一声:

    “哇!好高啊!”

    苍鹭连忙低下头去,侧飞在旁边的“鸾鸟”也猛地转过头来。

    苍鹭简直要热泪盈眶:它们的小金龙是天才!它无师自通就会说话!

    第147章

    羡泽的爪子摸了摸他嘴角:“华粼,嘴还痛吗?”

    小金龙似乎很后悔自己开口说了话。因为当它们落地的时候,

    一群神鸟凑在一起拿手指逗它,让它多说几句话。

    它一开始还愿意回应,但一群鸟的七嘴八舌吵得它脑袋都要炸了,

    果然就烦起来,

    想要拱回自己的襁褓。

    姑获还指着自己,

    教它说道:“我叫姑获、姑获叫叫我呀!”

    小金龙爪子撑着襁褓,却说了句让神鸟们都没意料到的话语:

    “你叫什么名字?”

    姑获一愣:“我就叫姑获呀。”

    小金龙反而觉得跟神鸟们交流很费劲,

    无奈道:“不是、名字!”

    苍鹭理解了她的意思,

    转头道:“你是天下姑获鸟中被点化的那个,

    自然应该有凡人那样指代的名字,

    否则喊你姑获,

    说不定有好几只姑获回头。”

    姑获不理解:“那些没被点化的笨妖鸟又听不懂人话,叫我姑获我自然知道是喊我!”

    小金龙叹了口气,将目光望向苍鹭,

    苍鹭显然也没有自己的名字,

    有些慌神。反倒是鸾鸟忽然开口道:“我叫画鳞。”

    ……虽然他这个名字取出来之后,几乎没人知道。

    小金龙却听错了:“华粼!羽毛华丽得好像是粼粼波光,确实是好名字。”

    画鳞或者说……华粼听到这般解释,

    怔愣片刻。

    而且他这辈子两次被人叫名字、解释名字,都是因为幼龙。他的名字只要字音换换,再也看不出来他本体的无鳞和渴望,

    只有种日光下懒洋洋的暖意。

    没想到小金龙自己说完,

    也隐隐有些后悔紧张,目光闪躲。

    旁边一群鸟兴奋地乱跳,翅膀抱脸,

    嘴巴都挤过来蹭它:“啊啊啊小金龙好聪明!原来连说话都是无师自通,难不成真龙都是这样开了天智的吗?”

    它被蹭得身上都挂了绒毛,

    却也松了口气。

    葛朔看它夸奖华粼的名字,少年气盛,脸上有点挂不住,他昂起头来:“我叫葛朔。葛陂君与度朔君的名字合起来的,这两个都是江畔海中现身的上古大妖。”

    他似乎期待小金龙再说出几句什么来,但小金龙面露难色,显然是觉得通过别人的名字起名字很难评价

    华粼衔掉它身上挂着的几根绒毛,心里暖暖的,笑道:“那也要给小金龙起个名字吧?是不是也要听起来威武霸气?”

    葛朔开口道:“叫威霸怎么样?”

    姑获:“听起来像‘尾巴’,咱们都是天地间最厉害的应龙了,不如叫雷地!叫狂天!”

    青鸟和其他的神鸟七嘴八舌:“狂天不好听,叫傲天呢?”

    小金龙听到他们的七嘴八舌就要给它定名,慌张起来,连忙道:“我有名字!”它犹豫了片刻,还是用了自己穿越前的名字:“羡泽。”

    葛朔都不会写这两个字,心里觉得有点不大好意思。

    小金龙天生就有种不一样的气质,给自己取名羡泽,听起来比威霸有意思多了。

    华粼却喃喃道:“羡……泽吗?”

    蓬莱之上有片海中深泽,面积不大,却因尊在蓬莱而被称为“大泽”,会不会它梦中渴望的就是那片大泽?

    葛朔看华粼思索的表情,凑上去问道:“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咱们不都是差不多时候被点化的,你怎么也懂这么多?”

    华粼连忙摇头:“我也就是觉得念起来好听。”

    葛朔放心了,叉腰道:“那等咱们到了地方,还是要抓几个教书先生过来,好好给咱们上上课。都说真龙学识渊博,小金、啊不羡泽又这么聪明,我们大字不识一个,别回头都听不懂她讲话。”

    “从今天起,大家也不许叫它小金龙,太不尊重,就叫羡泽!”

    羡泽带来的起名热度也维持了几个月,那段时间姑获、青鸟、蓝雀等等,都纷纷给自己起名,一个比一个的华丽,甚至姑获为了赢过其他人,还给自己起了个什么“洛花天神丽珍香”之类的名字,被羡泽说把名字起出了谥号的风采。

    不过,因为互相攀比,换名频繁,甚至会忘记自己叫什么,只会被叫“姑获”“青鸟”的时候才记得答应,这起名风潮过去,他们纷纷又认回了自己朴素的旧称。

    他们连续几次搬迁,暂住的窝越搭建越华丽,最终葛朔仔细勘察后,选择在了泗水附近的山峦之中。

    这里灵气充足,水草丰茂,周围地势凡人难行,地下水道又能方便羡泽长大后四处穿水而行。而这时候羡泽已经在神鸟们不断地喂养下,变成了一条围脖龙了。

    直到这条围脖已经肥得没有办法挂在脖子上打结了,他们才意识到好像确实喂得太多了

    喂养羡泽经历了一个很漫长的摸索阶段。

    首先是她除了仙露最早几乎什么都不吃,且不说是各类有营养的虫子不吃,刚捕猎回来喂到嘴边活蹦乱跳的鱼不吃,甚至连那鲜嫩多汁的仙草她都不吃。

    华粼也不懂喂龙,他还问葛朔:“你们怎么喂小鸟的?是不是要嚼碎了喂到它嘴里去?”

    葛朔立马把仙草放到嘴里,含混道:“我嘴巴长,我来!”

    半梦半醒打哈欠的羡泽:“?!!”

    她抬头就看到葛朔逼近的长长尖嘴。

    苍鹭的喙都快比她的弱小可怜无助的龙身还要长了,都可以把嚼碎的草可以灌到她胃里了!这过的是什么非人日子,她想吃点好吃的不行吗?!

    葛朔刚给自己鼓起几分做英雄父母的勇气,就瞧见小金龙缩无可缩,竟然两个爪子死命推着他的鸟喙,嚎啕大哭起来

    刚刚捕猎的神鸟们听见她的哭声,鸡飞鸟跳的窜进来,展翅亮喙满脸凶狠,就看到了这幅抗拒填鸭式喂饭的景象。

    它们也是一个个围着羡泽劝她吃饭,甚至青鸟还说“吃什么补什么,要不还是喂她吃蚯蚓吧。”

    羡泽差点吓晕,扔下一句“我要吃热的!熟的!”就钻回了她那个跟大豆角一样的襁褓里装睡了。

    华粼对真龙的了解也就比他们多一点,他想到当时有很多龙都喜欢化作人形,游荡世间,甚至在西狄、在南山闹出过很多淫|乱传说,或许龙在某些方面习性都和人类类似……

    他想了想,这么小一条龙不吃饭可不行,总是在睡觉说不定就是因为吃不饱太虚弱的缘故。

    华粼干脆夜里独自飞去了百里之外的城镇。

    他也不懂什么东西对人类来说是好吃的,只跟个黄鼠狼似的翻入家家户户厨房,东拿西摸,只要是人吃的东西,什么都揣上一点。

    他却没察觉到,葛朔也偷偷跟上了他。

    半夜的城镇中,远远就能看到一只漂亮鸾鸟蹲在人家窗台上,翘着鸟屁|股,脑袋蹭了好几块锅灰,嘴巴探进厨房叼着几块窝头,用法术放入芥子囊中。

    葛朔跳过去拍了他一下:“我就知道你心里也是为了她好!”

    华粼吓得差点从民居二楼摔下来,惊愕道:“你怎么也跟过来了?”

    葛朔理所当然道:“不放心你啊。之前刚见面的时候你就好像身体不适,这些年也是跟我们不那么亲近,总有点心不在焉的。看你跑出来了我觉得有点奇怪。”

    华粼心里一跳:“你怀疑我?”

    葛朔却觉得这没什么好隐瞒的:“就觉得你跟大家不一样,很聪明很多心事。但羡泽又喜欢你,我自然就想知道你是怎么样的内心。”

    华粼垂下头:“……”

    葛朔又咧嘴笑起来:“但看来我的怀疑都是多余的嘛!你也是为了羡泽能好好长大嘛,大家性格不一样也很正常。让我看看你都拿了什么?”

    华粼看着自己手里的人类食物。

    他只是看到她那么小小一只蜷在襁褓里,对什么都不吃不喝就感觉到焦灼,想都没想就飞了这么远翻箱倒柜的找食物给她,真的是为了所谓的“养大金龙并吃掉她”的任务吗?

    葛朔道:“我们再等等吧,我之前飞过城镇的时候,看他们早上会卖热腾腾的食物。”

    他们守在民居的树丛上,一直等到了第二天早晨,果然街巷上有卖热腾腾的食物,葛朔说自己熟悉凡人,自告奋勇的化形跑到街上,身上还挂着几块破布条子。

    也不知道葛朔到了摊位前说了什么,伸手就要去拿热腾腾的包子,结果店家拿起扫帚就朝他劈头盖脸打过去。

    葛朔惊愕地望着不讲理的店家,一时间傻了不知该如何反应。

    华粼也没见过多少活的凡人,没想过他们如此生猛狂野,吓得张开翅膀掠飞过去,叼起包子就飞起来。

    葛朔也赶忙撒开腿跟着跑,他不好在凡人面前化形,一直跟着鸾鸟跑到了城郊,就看到华粼赤着身子,拿叶片捧着那还在冒热气的包子。

    包子上还有鸟嘴的痕迹。

    而华粼嘴边一圈已经红了,看到葛朔后有些犹豫的皱起眉头:“这太烫了,我的嘴边都烫疼了,羡泽能吃吗?我怕它也被烫坏了。”

    葛朔气喘吁吁,拽了拽自己身上几条布:“毕竟是真龙,体质肯定跟我们不一样,给我揣在绒毛里,别让它变凉了。”

    葛朔一路上也是被包子烫的龇牙咧嘴,等他们回到泗水的聚居地,就看到青鸟不知道从哪儿牵来一头母羊,在那儿教羡泽怎么喝羊奶。

    羡泽可能喝了几口,龙首的绒发都沾了奶渍,但恐怕是羊奶膻腥,又不高兴抗拒起来。

    她远远就嗅到了气味,惊喜地回过头来:“好香的味道!”

    葛朔和华粼从半空中落下,化作人形,葛朔掏出用叶片包裹的包子,羡泽在青鸟后背上亢奋的蛄蛹起来:“让我尝尝!让我尝尝”

    葛朔干脆把她抱到给她平时玩耍的小桌上,将那叶片剥开,还没来得及掰开一块递给她,羡泽就张开嘴咬了一大口,幸福地眯起眼睛。

    她差点说出口:总算吃上人能吃的东西了!

    葛朔笑了笑:“小心热烫。华粼为了给你抢包子,嘴巴都被烫伤了。”

    羡泽昂起头来看向华粼。

    华粼忘记用法术恢复伤势了,他不自主摸了摸嘴边,羡泽笑起来:“神鸟忽然现世,城镇都降下吉兆,就为了抢一个包子吗?”

    那么一小只金龙,吃了大半个包子,最后翻在桌台上直打嗝,神鸟们脑袋挤在门口看:“要不我们也学学怎么做?”

    华粼将这个话听进了心里。

    到夜里,夏夜天暖,小金龙不需要暖窝,就跟群鸟卧在简单搭建的竹塔里。华粼还在琢磨着怎么做些热食给小金龙,忽然就感觉有什么东西顺着他翅膀爬上来,一直绕着它脖子往上,四个爪子攀爬。

    华粼感觉细微的呼吸都喷在他脸上,睁开眼来:“……怎么了?”

    黑暗中传来羡泽的声音,她的爪子摸了摸他嘴角:“你嘴还痛吗?”

    华粼没想到她还记挂,他忍不住抿了下嘴唇:“早就不痛了。”

    羡泽爪子抱住他整个脑袋:“嘿。你信不信过几年,那个镇子就要出鸾仙包子,说有什么祥瑞吉兆了。我说你真的笨死了。”

    她比白天话还多,说完也没走,似乎就打算这样尾巴缠着他的脑袋而睡。

    华粼偏偏脑袋靠着她的龙身,鳞片凉凉的,身上有种洁净的水的气息,让他莫名觉得熟悉而安心。

    华粼也干脆倒在了软叶与干草之中,埋着脑袋,双翅抬起笼罩她,以身当作她的被子,就这么睡过去了。

    从那之后,他就开始琢磨着如何加热食物,然后就开始跟葛朔开始了喂食大业,后来发现其实只要是烤过的肉类加一些盐巴,或者是浆果、牛乳,她也都是吃的。

    苍鹭本来就是捕猎型的鸟类,就觉得真龙肯定要多吃肉才能长得壮壮的,便开始疯狂捕猎各种小妖回来给她吃。

    因为羡泽绝不可能整个啃吃,华粼就负责将肉剔除下,学着人类用火炉烤熟。又偷拿了一些凡人的米麦面粉做一些简单的烤饼,二人配合之下,没过几年,羡泽就已经从手指粗的小龙,变成围脖了

    而且是胖的没法打结的那种围脖。

    羡泽一胖就是好多年。

    她出生后的前几十年大部分时间都是吃了睡睡了吃。华粼和其他神鸟用法术去搭建宫室的时候,他化作人形去看那宫室是否适合真龙生活,她总是挂在他脖子上,一睡就是大半天?*?

    。

    华粼怕她爪子抓不稳摔下去,拿了绸布将盘在他肩上的羡泽再包裹住,脖子上就像是戴着厚厚几层围巾。只有她的脑袋从绸布中露出来,贴在他脸颊边,呼吸吹动了华粼鬓边的发丝。

    华粼有时候会偏过头去看她头顶有点冒头的角包,看她圆钝肉乎乎的脸颊。

    他越来越模糊自己身份的边界,仿佛也忘掉了自己还有个遥远的本体能够遥遥看着他的一切。

    但事情很快就发生了变化。

    羡泽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多了,她身后的两边翅膀也羽毛丰盈,虽说只有应龙有羽翼,大部分的龙不用羽翼也能够飞行,但神鸟们也想教授她如何用翅膀飞行。

    但以羡泽的体型而言,飞行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教了她好多年也没见她能学好,反而是葛朔之前施展的几个托浮她的法术,引来了她的好奇

    她对于灵力天赋异禀,于她而言灵力的存在就像是鱼在感知水流那般自如,葛朔用过的法术她轻易就能看懂,甚至能够简单地模仿。

    葛朔却不让她轻易使用法术毕竟他们神鸟的法术未必适合真龙。他觉得有必要去搜寻一些跟真龙相关的上古法术,让羡泽不会学了一身歪本领,而是能够重现夷海之灾前的荣光。

    就在葛朔第一次长期离开泗水附近去搜寻书籍的时候,羡泽身边出了一件可大可小的事情。

    她在林间练习飞行,应该飞一圈返航的时候,华粼却没有见到她那略显笨拙的身影。

    他飞入林中寻找,就看到了好奇盘卧在一处溪水边的羡泽,而她身前,有一只少说有几百年修为的青鳞蛟,正从水中爬出,谄媚而轻柔的与她说着什么……

    华粼心中陡然涌出巨大的恼意。

    第148章

    葛朔脸红都已经蔓延到脖子,急道:“这可不行!”

    这只青鳞蛟在蛟中勉强算得上姿态优美。

    但还远远配不上羡泽,

    跟他曾经遥遥见过的伴驾应龙的蛟更是不能相比。

    而且看那青鳞蛟的神态举止,它明显不想走辅臣家奴路线,而是一只想从小就做真龙青梅竹马,

    待她长大后就做情人的蛟。

    虽说给真龙做情人的蛟大部分下场都不怎么好,

    但龙一向滥情且大方。喜欢的时候什么都愿意给,

    讨厌的时候拿走东西一脚踹开,甚至有些性格恶劣的龙还会杀了知晓太多秘密的情人。

    而这个过程中,

    有不知道多少蛟获得了超然的地位,

    获得了想都不敢想的修为和宝物,

    甚至能成为一方妖王。

    华粼猜测,

    这只蛟恐怕也是暗地里威慑、击败过很多在暗处观察羡泽的蛟,

    才敢如此姿态来接近她。

    说不定还在沾沾自喜,还在想着它自己是接近着最后真龙的第一只蛟。

    呵,这肤浅轻浮的玩意儿。

    它没看到,

    羡泽身边的阴影中早就藏着孵化她的那只蛟,

    他黑色的尾巴与无鳞的爪子正圈抱盘踞着她。

    他和羡泽可是不一样的,她在他肚子里待过十几年,他在水边艰难把她生下来的,

    到最后他还会吃掉她,跟她彻底融为一体

    她是他的!

    华粼意识到自己激烈变化的情绪,忽然有几分恍惚和悚然。他不知道自己心底为何会涌出那么多愤怒与恶意,

    说不定是本体正在看着这一切,

    正在影响着他的情绪。

    眼前这只活了两百多年的青鳞蛟,应该在夷海之灾前也没资格进入蓬莱。毕竟夷海之灾时,蓬莱为数不多的蛟不是为了真龙奋战到最后,

    就是葬身在了海底。

    但它也可能知道很多事,说不定对夷海之灾,

    对他这条无鳞蛟的存在,甚至对他当年被拴在蜃龙座下的事情都有所耳闻。

    如果让青鳞蛟接近羡泽,且不说它是否会讨得她的欢心,但只要她的好奇心多问几句,一切就全完了。

    华粼感觉羽毛下的自己战栗起来。

    这已经不只是本体在影响他,他自己的恐惧也在头脑中共鸣着。

    他不能暴露身份。

    必须要想办法杀了这只蛟。

    脑中似乎有更洪亮更恐惧的声音响起来:不、要杀了全天下所有的蛟!

    绝不能让他们接近羡泽,绝不能让他们提及蓬莱的旧事、蛟与龙的关系,如果羡泽身边聚集起太多的蛟,他不论怎么壮大自己都不可能是她的敌人了。

    ……敌人?

    等等,他是羡泽的敌人吗?

    华粼只觉得脑中声音纷杂,头痛欲裂,而羡泽和青鳞蛟的说话声也遥遥传过来。

    她笑道:“我第一次见你这样的……我们好像哎,只是你少两只爪子。”

    青鳞蛟笑道:“蛟怎敢与真龙相比,殿下还年少,等到长出角来,区别就更大了。只是殿下看,咱们的尾鳍还有几分相似呢……”

    它说着从水中抬起尾巴,和羡泽的尾鳍勾在一处,水顺着它的鳞片流到羡泽的金鳞上。

    华粼咬牙:……好下作的手段!她还是一只角都没长出来的宝宝龙!

    她好奇地转头观察着它的尾巴,正要开口多问几句,忽然听到远处树冠上传来鸾鸟的鸣叫,而且是听起来有些着急的那种。

    羡泽甩开青鳞蛟湿乎乎的尾巴,起身张开双翼道:“我家鸾鸟叫我回去吃饭了,回头咱们再聊吧!”

    青鳞蛟看着圆滚滚小金龙背后象征应龙身份的双翼,简直被迷得头晕目眩,立刻迫不及待道:“殿下,您可以也带我回去,去你们聚居的地方,我听说您跟神鸟住在一起,是否也能介绍让我认识一下。”

    羡泽知道从泗水周围到聚居地最中心,有神鸟们设立的好几道结界,这条蛟能到溪流附近,估计已经绞尽脑汁了。

    青鳞蛟继续道:“蛟与龙天生适配,而神鸟很少能陪到应龙成年。我很会照顾龙”

    她飞身而起,对着青鳞蛟笑了一下。

    青鳞蛟的声音因为她的笑容慢慢低下去。因为它从她脸上看出了那种天生的高傲,仿佛是说“那是我与神鸟们的聚居地,你又算什么东西?”

    她亲疏有别,对它只是好奇,对神鸟们却是内心深处的信赖。

    羡泽笑了笑,只是道:“要是以后有机会再见吧。”

    青鳞蛟忍不住身子压低,有些恐惧谦卑地仰头看着她。

    它也从未有机会跟真龙有过交流,看她圆润年幼便觉得可以诱骗。

    但看她的表情……难不成真龙都是从小就有这样的威压和聪颖吗?

    华粼在树冠上看到羡泽朝这边飞来,才从树冠上施施然落下来,装作一直在找她的样子:“羡泽!谁让你飞那么远的?怎么才回来”

    羡泽傻笑两声,朝他挤过去,脑袋往他翅膀下面拱,华粼抬爪将她脑袋推出去:“你是又看什么看呆了?”

    羡泽摇摇头:“我玩水呢,走吧。我又饿了!”

    她没说实话。

    华粼也故作不知。

    当天夜里,他完全没有睡,正要打算飞出去搜找一下白日里那只青鳞蛟,就感觉到脑袋里涌出那种微凉的激荡的声音。

    “不用找了。它的皮都已经被扒下来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脑中回响:“也不过是一只两百年修为的蛟,以前也不是没吃过。你的保护实在是不够,怎么能让羡泽跟蛟有所接触。”

    华粼望着月亮,回头看了一眼在软窝中睡着的羡泽,以前的绸布软窝,她盘着都快要挤不下了:“她好奇心很强,早晚会想要到处出去看看。”

    画鳞沉吟片刻,不知道下了什么决定:“知道了。过去些,看看她。”

    华粼踱步过去。

    他感觉自己的爪子像是不受控那般伸出去,抬起羡泽白日跟青鳞蛟勾在一起的尾鳍。她尾巴有种珠贝般的美丽光泽,只是现在胖的有些圆滚滚,华粼感觉脑中的声音似乎轻笑了一下。

    “她的尾巴跟我有几分像,都有些尖刺,还没见过她这些金色的软刺都竖立起来的模样呢。”

    他有些尖利的爪子尖轻轻划过鳞片,羡泽似乎觉得有点痒,想要抽出尾巴,但被他握住一时抽不出来,便也安心放松,没有挣扎。

    华粼明显感觉到,本体的意识钻进他身体里的时候,他也能听到本体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比如画鳞此刻因为羡泽如此放松信赖的模样,竟生出几分对分身、对鸾鸟的嫉妒。

    嫉妒分身可以日日夜夜与羡泽相伴。

    也嫉妒如果不是顶着鸾鸟的外貌,他恐怕永远得不到这样的信任。

    不过大部分时候,本体的画鳞能够看到分身的华粼看到的一切,华粼却很难了解画鳞在做什么。

    他出于好奇,似乎也想将自己挤入画鳞的意识中去,眼前忽然画面闪烁而过。

    他看到了魔域黑红色天空下正在修建的宫室,看到他身边吐出的皑皑白骨,还有奄奄一息趴在他面前地面上的青鳞蛟……

    画鳞似乎察觉到不对劲:“你在做什么?”

    华粼连忙收回意识,岔开话题道:“她长得很慢,几十年过去了,连角都没冒出来。”

    画鳞目光挪到羡泽头顶,爪子勾起,指节蹭了蹭她头顶的小鼓包:“长得慢些吧。幼龙期有个几百年都正常,我……不着急。”

    华粼听到这话,松了口气,但心里也有种淡淡的疑惑。

    怎么又不着急了呢?

    从那之后,青鳞蛟再也没出现过,羡泽明显对蛟有些好奇,她也有两次飞到上次见到青鳞蛟的地方去查看,但她耐性也比较差,两次没见到就不再放在心上。

    华粼也在这件事之后,频繁的感受到画鳞的意识会挤入他头脑中,透过他的眼睛凝望着或玩耍或吃饭的羡泽。

    没过几天,葛朔游历一圈飞了回来,他带回来了许多书籍,还有几卷上古功法的卷轴。

    葛朔说蓬莱沉没、大量城镇被淹,修仙界似乎也都在销毁或私藏跟龙有关的书籍,能找到这几卷都已经是不容易了。

    葛朔他们毕竟是妖,虽被点化但识字不多,对上古功法卷轴的文字不甚理解。华粼倒是能看得懂,但他现在的身份也不好教给羡泽,反倒是羡泽独自一龙对着那几本凡界修仙的典籍,翻看着卷轴,竟能一知半解的读懂。

    不过就在华粼和葛朔化作人形,陪她学习看书的时候,华粼一边给她剥果子吃,一边翻看卷轴,眼尖地看到其中一卷……似乎是某种和蛟一同修炼的功法!

    他一下子意识到是怎么回事,连忙想偷偷收起来,但已经来不及了。

    羡泽也看到了,而且她伸出爪子拿着卷轴问葛朔道:“龙和蛟会一起修炼功法吗?这是要怎么做?说起来前一阵子,还有一只青色鳞片的蛟找上来,说什么想要陪伴我、辅佐我”

    葛朔有些惊讶:“蛟?却是我听说过传闻,夷海之灾前,好像龙身边都有好几只蛟,为什么你都出生这么多年,我都没怎么见过蛟?是蛟都找不到你所在的位置?还是说蛟都在夷海之灾的时候死掉了?”

    羡泽摇摇头表示也不知道:“若是葛朔能见到那只青鳞蛟,就叫它过来问问话吧。”

    华粼实在是坐不住,把葛朔叫了出去,两个人站在树下,华粼压低声音道:“……蛟可不是好东西!”

    葛朔疑惑:“你认识蛟吗?”

    华粼硬着头皮撒谎渲染道:“那天我见到她跟那只青鳞蛟一起玩,你知道那只青鳞蛟干嘛了吗?它摸她尾巴,摸她鳞片”

    葛朔皱了皱眉:“刚见面这么唐突吗?”

    华粼不知道他怎么这么实心眼,只好又道:“而且那个蛟还要骗她,说要做那个卷轴上的事情!就是要跟她拧成一股绳那种!”

    葛朔不解:“卷轴上的事情……是什么事情?”

    华粼受不了了,把嘴巴凑上去,在他耳边窃窃私语,葛朔眼睛倏地瞪大了。平日鸟脸看不出表情,可现在两个人化作人形,葛朔表情呆住,脸越涨越红,头顶鬓边几乎不受控制地呲出几根羽毛,瞳孔乱颤。

    华粼自己说完也不好意思,脸也有点泛红,但他还是道:“太可恶了!羡泽还那么小呢,那个蛟为了夺得真龙的修为就做这种事!”

    葛朔震惊得嘴唇都在哆嗦,立刻拔腿就往回走:“我要撕了那卷轴!”

    回去的时候,羡泽正好拿着一卷名为《悲问仙抄》的在练习法术,根本没注意桌子上其他卷轴。

    葛朔找到那一卷,抱起来立刻就往外冲。

    他到了树下,脸红都已经蔓延到脖子,急道:“我们把卷轴烧了吧!以后千万不要让蛟靠近她!”

    华粼想了想还是道:“要不就藏起来,等她长大了再拿给她。现在虽然还是小姑娘,但等她以后说不定会想看”

    葛朔急急忙忙塞给他:“那你收着,我可不拿着这种东西!”

    华粼脸也涨红,握着卷轴都觉得烫手,毕竟……他、他本体是蛟啊,那岂不是这卷轴上讲的东西,都是有可能……

    葛朔原地打了个几个转,似乎想让自己从愤怒与羞耻中平静下来,但他猛地抬起头:“等等、你说她是小姑娘?龙分雌雄吗?”

    华粼眨眨眼睛:“当然。”

    “那你怎么看出来的?为什么我看不出来!我以为龙都是没有性别的!”葛朔后知后觉,好奇道。

    华粼耳朵红透了,含混道:“就是从鳞片下面的缝隙……唔、这都不重要,你知道她是小姑娘就好!”

    葛朔也有因为“小姑娘”这几个字有点恍惚,虽说妖类又没有凡人的男女之别,但总感觉有点不一样了……

    到夜里,葛朔这么久在外游历未归,羡泽当然迫不及待的要跟他一起睡,华粼就卧在十步外的另一个软窝里。

    他能听到羡泽睡着前在跟葛朔说悄悄话,聊着什么要给修缮好的宫室布置家具,要一张大大大卧床让葛朔陪她在上面一起打滚,给华粼一个大大大厨房和瞭望台之类的。

    葛朔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卷轴的事情震惊的,话有些少,只是含混地应答着。羡泽自顾自的说了半天,也逐渐困了,盘在他绒毛中睡着了。

    华粼也悄悄背过身去,他实在是……有点好奇白天没收的卷轴中具体的内容。

    反正、只是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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