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56章

    华粼那张苍白的脸痛苦的仰起头来,却像是意识要被溺死在海中,嘴巴张了张。羡泽连忙伸手抚向他脸颊,唤道:“华粼、华粼!醒一醒”

    华粼师兄眉心冒出淡淡黑色,手与腿很小幅度的挣扎起来,像是在泥沼中游泳那般,连背后淡金色长发都纠缠在一起。

    华粼淡色的嘴唇张开,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丝丝绝望:“……不、融化、好黑!不……”

    什么?

    羡泽有些不明所以。

    而华粼挣扎出那几个字音,忽然像是坠落深渊般脱力,歪过头去,再次陷入了沉睡。

    帐下一片寂静,就连华粼刚刚紧握羡泽的手也随着昏迷缓缓松开。

    江连星看了一眼羡泽的神色。

    羡泽脸埋在挂灯的阴影下,她也将手从华粼手掌下拿开,道:“……等雨停了我们就尽快赶路,快点到照泽,快点离开这里。”

    ……

    羡泽揉着眉心走出侧间,思绪有些乱,她因为黑烬涌出了许多过去的回忆,只是那些回忆彼此冲突,谜团愈发在心中缠绕。

    走到圆厅中,她瞧见数个明心宗弟子聚集着,他们将灯烛摆在桌上,又拿碗筷摆了份饭食,而后分开跪坐,朝着那桌台跪拜。

    羡泽有些奇怪,走近看了一眼,就看到一个石头牌子上歪歪扭扭刻着几个字“宗主恩师钟霄孝灵牌位”。

    她愣了:“……你们在干嘛?”

    曲秀岚严肃的抬起头来:“我们也不知道宗主去世了多久,但当日确实是看到魔主吞没了她,大概也有个七七四十九日了,就想着最后祭拜她一下。”

    鲁廿在桌上准备了最起码七八种祭品与灯烛:“虽说羡泽的身份或许未必将她视作恩师,但也算相识一场,是否也要跟着拜一拜?”

    羡泽:“……等一下、等一下!”

    她竟然忘了告诉他们钟霄还活着这件事,而且钟霄估计一个人已经在她的宝囊里憋坏了吧!

    她走过去,连忙将牌位扣住,当场从芥子中掏出宝囊,打开口就对里头喊道:“你在不在?”

    喊完了就将耳朵凑过去侧着倾听,很快就听到了钟霄大声喊道:“我在,刚刚在打坐。数日没聊,有什么事吗?是需要衣裳还是需要被子?”

    太贴心了。再这么下去,钟霄真的要成为她的库房大总管了。

    羡泽想着自己最近从宝囊中拿取的物件,不是被擦干净,就是叠整齐,甚至有些上头还有贴着编号。她清了清嗓子,不大好意思道:“你要不要出来?此处没有魔气,我也找到了明心宗的弟子,或许可以出来一聚。”

    钟霄惊讶道:“是你上次所说的,掉入魔域的弟子们?他们还活着?”

    羡泽说着朝宝囊中伸出手来,很快她就感觉到一只细瘦却布满薄茧的手,握住了她的指尖,羡泽往外一拽,只听到声由远而近的惊呼。

    钟霄半个身子探出宝囊之外,羡泽抱住她的腰,对曲秀岚等人道:“快来帮忙拔一下!”

    一群明心宗弟子呆呆的望着从宝囊中被拔|出半个身子的宗主,直到羡泽又叫了一声,她们才乱作一团,冲上来,拔胳膊拽宝囊,将钟霄拽了出来。

    钟霄身量比羡泽矮一些,也更瘦小,但身在宝囊之中她也将发髻梳的一丝不苟,身上只穿了件明心宗标志性的蓝色衣袍。

    她衣袍上还有当初受伤留下的破口,看过去只觉得恍如隔世。羡泽将她放下来,钟霄在宝囊内一直处于悬浮状态,双足落地有些不稳,羡泽连忙扶住了她。

    钟霄也恍惚的环顾四周,数个明心宗弟子也愣愣望着她,曲秀岚忽然伸出手去,试了一下她脸上的温度,喃喃道:“热的。”

    曲秀岚平日里恹恹的脸上,眼圈瞬间红了,显然她和鲁廿这样的师姐,在明心宗多年,对钟霄的感情不是一般的深。

    曲秀岚很想冲上去抱一抱她,但还是选择了低头跪下来,就像当年她这个身形怪异、武艺奇特的家伙拜入明心宗那天那般,两手相并,朝着钟霄一礼:“宗主!”

    钟霄连忙抓住她的手:“你们……还都活着。”

    她刚刚靠近,就察觉到了曲秀岚他们数人身上缠绕的灵力,充满了羡泽的气息。是谁救下他们,不言而喻。

    曲秀岚也是沁出泪的眼睛看向羡泽,羡泽很不适应当下氛围,只是含笑对他们点了点头。刀竹桃立刻走过来,有荣与焉似的挺了挺胸口,站在她旁边。

    但刀竹桃也咦了一声:“钟霄宗主,你受了那么重的伤,竟然恢复了不少等等,让我研究一下你这个身体。”

    曲秀岚显然也注意到钟霄略显脆弱的气息,握着她手腕,脸上写满了担忧。

    羡泽默默退了几步,靠在火炉边喝着热茶汤,听着他们的细细低语。就在她昏昏欲睡的时候,忽然听到了钟霄的声音:“羡泽,我能与你单独谈谈吗?”

    羡泽抬起头来,露出微笑:“好啊。”

    钟霄身处在她的宝囊之中,看到那么多与她过去相关的事情,不可能猜不到她的身份。

    她要说什么呢?求她不要杀钟以岫?还是希望她自证是否是魔?

    羡泽起身,往自己住处的侧间走:“来这边谈吧。”

    正说着,宣衡掀开侧间的帐帘走了出来。

    钟霄望着眼前熟悉的面孔,呆了半晌,才惊声道:“宣衡?!”

    等等。她上一次对他有印象,还是羡泽被宣衡掳走,说是什么亡妻复活,现在怎么变成宣衡远离千鸿宫跟羡泽出现在了魔域!

    宣衡听到这声音,也皱起眉头:“钟霄?你还活着……啊,是她救了你吧。”

    钟霄惊疑不定的目光从宣衡失神的双目挪到他的脖颈衣领处,又变得有些迷惑了。

    宣衡只是微微颔首道:“你们先聊,我晚些再来。”

    等到羡泽跟钟霄进了侧间,她端了两杯茶水来,二人跪坐在桌边,钟霄看到床尾架子上的男式衣袍,两个枕头的床铺,就在四周安静下来之时,钟霄忽然前倾身子道:“……宣衡是你的新炉鼎吗?”

    羡泽剧烈咳嗽起来。

    第131章

    钟霄忽然忍不住轻笑出声:“你……真的很可爱。”

    钟霄连忙摆手:“我没有别的意思,

    只是如果我没猜错,兄长曾经做了你十年炉鼎。”

    羡泽挠了挠脸颊:“啊。嗯。”

    钟霄也知道,在修仙界某个仙门师尊做过他人炉鼎,

    传出去基本也没法活了,

    但她也很平静:“毕竟你们仇怨在前,

    他因做炉鼎而能苟且活下来,也该满足了。人总是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相比于他葬身东海,

    我觉得现在已经很好了。”

    “而且兄长也未必痛恨那段时间吧。否则他真是个心气清高,

    被仇敌强囚多年,

    几乎只有寻仇和自刎两条路吧。但他没有,

    只是悔恨、茫然,甚至……”

    甚至是一种被抛下后不知道路该怎么走的痛苦。

    羡泽喝了口茶,平静道:“是我觉得他没什么用,

    把他放了。他体内那颗金核,

    也是我放的。”

    怪不得。

    兄长恐怕已经从内心到想法,都被揉捏被改变,但就在他以为就要这么下去时,

    被人漫不经心的扔了。

    所以他的时间就像停住了,哪怕刻意封住记忆不去想,用法术压制了大多数的情绪,

    金核也在提醒着过去……

    钟霄没有把这些想法说出来。因为羡泽的表情确实是不在乎的,

    她只是道:“我与羡泽其实还有打过别的照面吧。如果你真如少宫主所说,曾是他的妻子的话当时他在仙门大比结束之日,忽然昏倒,

    我记得是千鸿宫的少夫人先发现了他。”

    羡泽笑了一下。

    钟霄道:“而他的身体,也是在那时候急转直下的走向虚弱,

    那颗金核在不停地索取他的灵力,以至于他寿命走向倒数。”

    羡泽理所当然道:“我给了他金核,保住他这么多年的命,甚至能让他回到明心宗与你相见,能为明心宗在仙门大比赚了回名声,已经很不错了。我本来就是想让他衰竭而亡的,若不是某些巧合,他就应该这几年死掉,然后金核自然就会随着他的死还给我。”

    钟霄垂眼:“可是他还活着。元山书院、梁尘塔的宗主当年在东海被杀,卓鼎君生死不明而千鸿宫又遭遇过大火。可陆炽邑告诉我,钟以岫虽受伤而没死,真龙现身击退了魔主,甚至我也没死,掉入魔域的弟子们大半也都汇聚在一起还活着……”

    “为什么?”她抬起眼来看向羡泽:“你若是杀了他,我不会向你寻仇。他一人去东海,就该承担后果。但为什么你愿意帮明心宗。”

    羡泽低头道:“我不知道。可能食堂总是开到很晚;可能是所有人都觉得陆炽邑欺负我,并为我说话;可能哪怕是江连星沾染魔气,也不会有人如临大敌……也可能是宣衡带我走的时候,明明你我并不熟悉,你却坚决找他,说要让我回到明心宗。”

    钟霄心中一暖,正要开口时,羡泽却道:“这些都是理由,却不是目的,我对明心宗还是有所求。”

    钟霄抬眼看向她,她眸中闪烁着神色,显然此刻她将自己宗主的身份放在第一位。

    羡泽粲然一笑:“我要明心宗成为真龙的宗门,成为蓬莱的分支,完全效忠于我。”

    钟霄眯起眼睛。

    她并没有震惊或不悦,只是思忖着这件事:“据我所知,众多宗门对真龙的存在,从来都是讳莫如深。若不是前些年我为了给兄长找寻悲问仙抄的线索,甚至都不知道真龙的存在。你已经露?*?

    面,三大仙门可能因为恐惧要掀起讨伐真龙的浪潮,哪怕说千鸿宫……不参与,但你也是在要求明心宗与天下为敌。”

    她身处宝囊中,能够得知的讯息少之又少,却也把外头发生的事情分析了七七八八。

    羡泽:“合流也从未让你们变得强大,为敌又如何。再说,哪怕你想合流也不可能了。当年钟以岫和你不支持元山书院占据东海,再加上钟以岫是真龙炉鼎的身份板上钉钉,而且我现身明心宗救下你们谁会相信你们是要反对真龙的那一方?”

    钟霄沉思不语。

    羡泽进一步道:“我当年既能让钟以岫成为龙仆,如今分出一点金核逼迫你成为龙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甚至说,外头诸多人的性命,其实也不过在我一念之间。”

    钟霄抬脸看向她。

    两个女人双目对视。

    羡泽在观察钟霄的态度与选择,是抗拒,是同意,还是会暂时欺骗她?

    她该敲打,该威胁,还是用情感战术俘获她?

    钟霄忽然忍不住轻笑出声:

    “你……真的很可爱。”

    羡泽愣住:“什么?”

    钟霄忍不住笑意:“明明很喜欢大家,嘴上却要说着‘再这样我就要杀了你们’。明明最早救下这些人的时候,凭着本心做事,却在事后自己对自己说,‘这样做是划算的’。”

    钟霄两只布满薄茧与伤疤的手在桌上交握,她望着羡泽的眼睛,轻声道:“我理解你,若是有你这样的经历与背叛,也会不信任何人,也会认为心软是羞耻,人情是痛点。”

    “可你当年在东海被当成魔围攻,不是因为你的心软与多情,只是因为其他人的贪婪与阴谋;你逐渐变强大,也不是因为你残忍无情,而是因为你聪明且坚决。”

    钟霄笑了笑:“所以大可不必做出这幅样子,哪怕没有那后面的威胁,我也会认真考虑你的提议。”

    羡泽:“……”

    她说不出话来,一时忽然意识到:自己救下明心宗,或许不是能算计出多少收益,能满足什么计划的事。但真是很好的事。

    不只是那一碗碗热汤,那些圆厅围炉的谈话。东海屠魔之后,她被两个极端的自我拉扯,露出的软肋与肋间生长出的鳞甲,头一回被人用柔软的指腹戳了戳。

    她因多疑与恐惧,变得强大了,变得谨慎了,变得不像自己了。但钟霄就像是忽然掀开壳看了她一眼,然后又合拢上厚壳满意的拍了拍:“什么嘛!羡泽根本没有变啊!”

    可这个女人根本不认识过去的她啊。

    是从她那些塞在宝囊里的多如瀚海的小东西,从她们之间次数不算多的几次对话,已经窥见了她的本质。

    或许就是这样的,有些距离她更近的人,反而因为浓烈的情感或欲|望,因为害怕失去或不曾得到,所以反而模糊了她的面目。

    羡泽半晌说不出话来,她只是面上死命压着情绪,淡淡道:“……所以,你要怎么做?”

    钟霄摸了摸鼻子:“如果明心宗当真做了真龙的附庸,与你站在一边,你是否会像今日这般庇护明心宗弟子?”

    羡泽偏头思索:“会。我若是不庇护拥护自己的宗门,天底下就没有人会信我。”

    钟霄露出点笑意:“那我就同意。如果你真要掀起对立,那就不存在明哲保身,必须要选边站。”

    跟羡泽在一起虽有赌的成分,但在旧的秩序中,早就因为资源不足而彼此攻讦,他们这样的边缘宗门更是没有立足之地。

    “那为了明心宗,我只能选你这边,也应该选你这边。”

    羡泽心里有些惊异她答应得如此快速与坚决。钟霄显然已经想明白了许多关键,她这点跟钟以岫并不一样,她是很能面对现实的实用派。

    钟霄犹豫片刻,忍不住道:“只是,我兄长……你还会……”

    羡泽坦率道:“如果跟你合作比较愉快,我或许可以暂时不杀他,你也明白我对他仁至义尽。”

    钟霄面露尴尬之色:“不不不,我是说你还会、呃、用他吗?我也不知道他当下如何,但若是做了炉鼎,灵力积蓄若不能为主所用,听说会极其遭受折磨。”

    “前毕竟是他灵力都被金核吸干,所以未必会显露,但如今恐怕要渐渐……”

    羡泽一愣:“做炉鼎还有这种副作用?”

    钟霄呆住:“你不知道?化神期被人以术法化作炉鼎,修为很难为己所用,恐怕此生便要废了。”

    羡泽也不太了解,当时都活不下去了,她就想着先把眼前的钟以岫榨干了再说,她面露尴尬:“啊。我只是、我也只是看到一些话本子上写的,再加上这个术法并不算太难、他又虚弱到极点,就……”

    钟霄脸也渐渐涨红起来:“我也是看的一些话本子,会不会我说的也不对。毕竟现实中这样修为的人做炉鼎、基本没有啊”

    羡泽:什么意思,就是说我把你哥给搞成簧文人设了是吧!

    羡泽目光游移:“咳咳,要不然还是找一些专家问问吧。”

    钟霄认真思忖:“有这种专家吗?我看的话本子倒是某位行内大师所著……”

    羡泽:“我也是。落匣与孤鹜齐翡大师。”

    钟霄拍手:“对!果然,还是找到这位专家问问,她写过那么多著作,我记得有人统计,炉鼎文学就足足写过三十七本,一定是很了解这方面的知识。”

    钟霄又开始抠杯子上的纹路:“我倒是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是怪罪,事情本就发生了。只是、宣衡应该已经不是您的丈夫了,呃、如果真的有需要的话,是不是也能……”

    她注意到羡泽的表情,连忙摆了摆手:“啊,当然你若是不愿意自然不可能有人勉强。就是说,跟有时候会换换发簪、试试数年前的旧衣那样……”

    羡泽听懂了。

    钟霄是说,反正羡泽你现在也没丈夫,如果我哥饱受痛苦,到时候也再用用我哥,反正都用过十年了。只要暂时别死就行,至于什么炉鼎什么脸面,都没有活下去重要。

    说不定旧鞋也合脚嘛!

    羡泽面上迟缓的点头,心里崩溃:钟霄跟她哥真是一家人,这种有时候莫名其妙的呆和认真是怎么回事!

    虽然钟霄恐怕是因为担心钟以岫的状况,但不要再这么学术的跟她讨论兄长的炉鼎X奴生活了好吧!

    到二人聊得差不多,钟霄道:“你的宝囊内物件太多,我在其中收拾了部分,也按你所说毁掉了很多老旧或无用的物件,或许你再试试就能对宝囊随心取用了。”

    羡泽这是真的感动了。

    她宝囊这屎山代码竟然有人给重整啊!

    钟霄笑道:“哦对,我还记了账本给你,有些经手的物件数量记载其上,其中千鸿宫印记的丹药四百七十二颗,衣裙共有九千二百六十余件,还有各类被折下来的花朵、笔直的木棍、圆润的石头四万余件……”

    羡泽脸上有些挂不住,可是那么圆的石头,那么直的木棍,还有开的绚烂的花朵,很难不统统收藏起来。

    钟霄笑了一下:“反正你的宝囊有那么大的空间,不放这些东西,又放什么呢?空间就是给人用的嘛。”

    帐帘掀开,圆厅正在热火朝天,把那些给钟霄的贡品回锅炒菜,直接做成热食给本人吃,钟霄坐到桌边,鲁廿迫不及待地给她递上一双筷子。

    而羡泽折腾半天才终于能喝上一口热汤,挨着钟霄坐下。曲秀岚本来想坐在羡泽对面与二人谈天,却看着宣衡走过来,有些尴尬的让开了位置。

    宣衡对钟霄微微颔首,垂脸用饭,羡泽与钟霄还没聊完,端着碗道:“刚刚说是,他们正在搬迁。”

    钟霄点头:“是,具体搬到何处没有与我说,但近些日子他们已经安定下来。很不容易啊,听说还有些别的宗门反对,钟以岫似乎也与周边几个宗门起了争端,但幸好还是落足了。说实话,很难想象他会跟别人争执吧”

    羡泽也笑了笑。她本就不太在意,只是钟霄提起,她也回忆起当时在明心宗他跟仓鼠似的小心翼翼尴尬社恐的瞬间。

    却没想到宣衡开口道:“有不少宗门都盯上了明心宗,他若是连跟人起冲突的能耐也没有,就只怕要宗门覆灭了吧。”

    啊。这家伙。

    她正要开口,就听见钟霄口吻认真道:“好奇怪,少宫主以前也会这样经常插话吗?我们应该只算是点头之交,甚至陌生人吧。”

    宣衡愣了一下,却敛目道:“……抱歉。是我习惯了,我跟羡泽做过夫妻,有时候说话也不太讲究。”

    羡泽:……谁问你了谁问你了谁问你了!句句不离夫妻,你以后脑门上纹个门联,上联“成婚多年惨遭欺骗”下联“被迫和离誓死不认”,脑门上刻个横批“羡泽之夫”算了!

    钟霄眨了眨眼睛,道:“那还是讲究一些吧。没有孩子的前夫,说到底不就是陌生人吧。啊,我没搞错吧,是和离多年了吧……”

    宣衡沉稳冷静的表情,被这句“陌生人”击穿了裂痕。

    “我们没和离。”

    “我们和离了。”

    二人异口同声道。

    羡泽翻了一个瞎子看不见的白眼,对钟霄笑道:“我因为说死也要和离,所以他给我办了葬礼。如你所说,确实是没有孩子的前夫。”

    钟霄笑了起来:“果然。当年仙门大比的时候就感觉到了。”

    宣衡:什么叫当年就感觉到了?感觉到感情不和了吗?!

    “你当时跟另一个人牵手同游吧,表情都很幸福。不知道那个人是……”

    羡泽回忆道:“对,那是我后来的丈夫。我们是青梅竹马,认识很多年了。”

    钟霄果然是跟她哥一样的天然直白,专克宣衡这种死装男。宣衡脸上裂痕已经扩大开来,钟霄还只是笑着跟羡泽聊天:“啊看起来这些年都过得很幸福。那怎么会被前夫缠上呢”

    宣衡张了张嘴,想说自己不能算缠上她吧。

    但二人聊得热火朝天,羡泽道:“就是机缘巧合重逢的。至于说现在,实在说不上是什么关系。”

    “重逢吗?跟前夫重逢,就相当于前一天扔的垃圾第二天被风吹到了屋里吧,这能叫重逢吗?”

    宣衡:“……”

    钟霄似乎是那种一辈子也没陷入婚姻恋情却能说得头头是道,精妙比喻一眼看穿的朋友:“我懂了,前夫就像是忘了扔掉的水果吧。”

    羡泽:“哎?水果?”

    钟霄笑起来:“就是那种杏子,前一天吃的时候,吃到了坏的,难受的吐了之后,发现剩下的都烂了,打算把半盒都扔了。然后第二天早上看到剩下的半盒,看起来颜色也还好,也不确认是不是坏了,于是忍不住又拿起一颗尝了尝。”

    “啊,果然坏了,而且比昨天坏掉的更恶心了,呕吐的时候恨不得抠嗓子,后悔自己怎么不长记性,早知道扔远一点就好了。前夫,就是这样的水果吧。”

    羡泽:“原来如此……”

    她忍不住挪过眼睛看他,他已然伫立成饭桌边一吹就倒的香塔,双眼发直一动不动了。

    钟霄吃了一口饭:“再说啦,只有虚弱且没有未来的人,才会一直想着复婚,对吧。”

    羡泽:啊。香塔,彻底倒了啊。

    第132章

    这是……这是什么旷世畸恋!

    钟霄说完才后知后觉,

    自己的话让这位恐怕很想复婚的前夫彻底碎了。

    她下意识看向羡泽,怕自己的话冒犯她,但转过脸去只瞧见羡泽眯眼笑起来,

    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看着宣衡。

    哎?她明明对宣衡的口吻态度也有点不满,

    为什么她却不是很在意的样子。钟霄以为真龙不会允许一个男人这样冒犯自己的边界

    ……啊。

    难道是因为宣衡并不能真正冒犯她。

    说白了,

    当下的情况,宣衡的生死、感情、未来甚至是宗门都捏在她手心里,

    他现在看起来拥有的一切,

    都不过依托于羡泽是个不错的人。

    一旦她翻脸,

    只要拿走庇护他的灵力,

    宣衡当场就会经脉逆流而陷入半死;只要她对他没有半点兴趣,

    宣衡没有任何见到她的机会;甚至是如果她权衡后觉得千鸿宫是块绊脚石,千鸿宫绝对会分崩离析后被扫入故纸堆。

    她是彻头彻尾的上位者。

    上位者从来都不介意展现大度,下位者却永远敏感多思,

    并极其在意唯一让自己看起来平等的“身份”。

    宣衡比谁都知道,

    那根被摘下来的锁链其实一直牢牢套在他脖子上,他与她同吃同住却实际匍匐在他身边。

    而且这还是他唯一能接近她的姿态。

    这是……这是什么旷世畸恋!

    钟霄顶着淡定的脸,疯狂吸汤,

    偷偷将目光移过去。

    羡泽笑盈盈的坐在宣衡旁边,她明明看出来宣衡已经崩溃了,却并不安慰,

    只是夹了一块肉放在他碗里,

    饶有兴趣的看着他晦暗的脸。

    羡泽根本意识不到她现在的表情有多么……像一只把玩珠玉、舔着尖牙的真龙。

    啊啊啊啊落匣与孤鹜齐翡老师若是也能在这里就好了!男人当狗的故事里,能不能别让他有钱有权其实随时能咬死主人,来点这种真的会被主人一脚踹死、扔掉就会真的无处可去的狗啊!我们女宗主就爱看!

    鲁廿看到钟霄闷头扒饭,

    两眼湿润:“宗主!您都多久没吃过好饭了!”

    钟霄把碗递过去,稳重的嘴角压不住,

    坚定地道:“再来一碗。”

    ……

    “那就是照泽吗?”

    一行人立在山石上,看向远处一圈圈的黑色高墙,雾气与黑墙,还有周围环绕的炭色山峦,让眼前看起来像是一幅着墨过多留白太少的山水画。

    江连星蹙眉:“我还是第一次在魔域看到这样的白雾。”

    羡泽:“嗯,听说照泽城内出现了湖泊,水淹没了很大一片地方,所以周围湿度也变高了吧。”

    而在层层雾气中隐约可以见到的,则是一道遥远的高的如同悬崖一般的黑色城墙,城中哪怕是尖塔与宫殿屋檐都在被挡的严严实实。而城墙外连绵的低矮房屋,显然是因为多年来照泽的封锁政策,导致城外已然形成了庞大的聚集区。

    一行人望着照泽的方向走近,钟霄、宣衡也背着行囊,大家穿着相差无几,几乎看不出谁是弟子谁是宗主,也渐渐融入照泽附近的人流中。

    许多人都在兴奋的讨论着照泽城中出现的湖泊,也有人说起忌使越来越多、说起什么“尊主”好像又去凡间大肆吞吃了。

    城外大半如同临时搭建的窝棚,远远就能看到其中的人流如虫群般起起伏伏,仿佛是流民常年等待开门,干脆将这里当成半辈子的鼠窝。

    另一小半则是用力过猛的模仿着内城,亭台楼阁,彩灯飘摇,哪怕魔域因为常年的冥油雨滴而污浊,那里的人们也有种脏浊糜烂的鲜艳。

    他们一行人小心翼翼的穿梭其中,这里的泥地都因为各类妖兽怪物的足蹄、来往畜车的车辙,变成了一道道隆起凹下的沟壑。

    没有规划而聚居的地方,就像是平铺在地上的杂物堆,到处都没有下脚的地方,交通、治安甚至仅仅是人流和居住环境,都差的令人发指。

    而魔域本来就语言、物种混杂,所有人都在一门心思想办法进入照泽城内,更是懒得改变生活,每个人都憋着一肚子火生活在这杂物堆里。

    羡泽他们觉得城外聚居地的路比嶙峋的山路都难走,说不定连忌使都觉得他们是老鼠钻入下水道,恐怕再难以追踪了。

    羡泽拿着手里早就脏兮兮的地图,去往伽萨教阴兵在照泽的唯一据点。

    “……就这儿?”刀竹桃背着包裹,探着头看地图:“真的没搞错吗?这楼就是他们开的?”

    江连星脚步迟疑:“这一看便不是什么太正经的地方吧。”

    一行人面前的,正是一栋老旧中透着艳俗的三层小楼。木头围栏修修补补,挂了些破烂彩色布条,门口是几个脏兮兮的紫红灯笼,隐隐透露出旖旎。牌匾上如同稚童练字一般,刻着“纯人劲爆春色秀”,门口还有一副掉色对联,隐约写着:

    “无毛无角光滑肌肤盛宴,有肉有胸挥汗捆绑热舞”

    啊?

    你们伽萨教阴兵不是要在魔域开疆拓土,为弓筵月搜集魔主的情报吗?怎么就干这个了?

    这栋三层小楼隔壁就是羡泽之前住了一路的“千里一盏灯”,对比下来都显得“千里一盏灯”这魔域连锁店正经极了。

    魔域也分不清天色是几时几刻,只听见土路上有人敲更驴叫,这家“纯人劲爆春色秀”的灯笼也在法术下亮了起来。

    他们一众人躲在对面的巷子中,看着吱吱嘎嘎破烂的门打开,露出深邃的门洞,本以为不会光顾的生意,却没想着渐渐开始有人纷至沓来,甚至感觉生意比旁边的“千里一盏灯”还好!

    羡泽摸了摸下巴:“看起来简直是魔窟,要不我还是进去探一探吧。”

    江连星立刻道:“一看就很危险,我跟您一起去。”

    羡泽:“不用不用”

    江连星义不容辞:“不行,总要有个照应!”

    宣衡的灵识虽然能识别建筑轮廓,但又看不清牌匾和对联,也严肃道:“我要不也与你一起去。”

    ……跟瞎眼前夫一起逛窑子,还是跟羞涩徒弟一起逛窑子。

    羡泽果然选择了更听话更强大的后者。

    一直到二人快接近那春色秀的店门,江连星的脸才慢慢涨红起来,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副对联。显然是刚刚他根本没看清,也没发现这是什么样的地方。

    羡泽裹着头纱,江连星则压低了斗笠,二人迈进几道院门,隐约能听见里头的呐喊表演,人声鼎沸。门口处一个鬣狗半妖穿着围裙,先拿个了皮质菜单让他们点单才能落座。

    还有最低消费!

    羡泽拿着菜单呆住了,江连星以为上头写着什么可怖的血肉餐饮,探头看去,眼睛微微瞪大了

    好贵!一壶荤酒卖四两六十文是什么黑店!

    他们之前孤儿寡母摆摊才能赚多少!

    羡泽和江连星双目对视,两个抠人眼里写满了心虚和恼火,羡泽硬着头皮道:“来一壶荤羊酒。”

    “本店最起码一人一壶。”

    羡泽死不要脸道:“吾儿年岁不大,不能喝酒,就独我一人的就是。”

    鬣狗一脸怀疑:“吾儿?”

    羡泽连忙踢了他一脚。

    江连星压了压斗笠:“啊、嗯。我今年十三。”

    鬣狗:他刚刚进门的时候都要低低头才能通过门框,这是十三?!

    不过那个鬣狗似乎也意识到羡泽头纱的样式有些眼熟,犹豫片刻,又强行给他们加了二两的花生,放他们进去。

    落座之后,江连星死盯着那盘价格二两而不是分量二两的花生,仿佛计划着怎么跟店家拼命。

    羡泽环顾四周,才发现里头桌台几乎都坐满了人,而舞台上……正有七八个光头大哥款款走出,身上还有伽萨教的百兽群龙纹身,开始劲歌热舞。

    啊别纹我的种族当做软涩情的一部分在魔域卖肉啊!

    四周欢呼起来。

    羡泽才明白是这个无毛无角。

    到后头一个节目,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表演背石锁,几十公斤的石锁被捆在后背上,羡泽看着那绑绳深勒,算是知道什么叫有肉有胸了。

    他们的座位可能有点前排,热汗蒸腾,羡泽有点受不了,江连星更受不了。其中一个一米九高、身材脂脂脂脂脂脂包肌的大哥,似乎猜测羡泽是个年轻貌美的女人,跑到羡泽面前来扭胯,动作过激,江连星差点起来拔剑,羡泽连忙拦住他。

    他咬牙切齿,紧紧贴坐在羡泽旁边,伸手捂住了羡泽的眼睛。

    羡泽眼前一黑:“……啊。”

    江连星笃定道:“羡泽别脏了眼睛。”

    羡泽第一次没有把他的手拿下来,点了点头:“看多了确实容易让人戒荤。而且我喜欢瘦一点的肌肉男人,胳膊肘能戳死人的那种。”

    江连星捂着她眼睛,偷偷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肘。

    二人在这热汗蒸腾劲歌热舞皮肉色彩的屋里实在是受不了了,后来已经开始背对着舞台吃花生,江连星数了数那卖二两的九颗花生,还把最后一颗花生谦让给了羡泽。

    吃完了花生,羡泽坐立难安,干脆拽着他往前走去

    后台的帘子一掀开,就瞧见满眼的肉在摩肩擦踵,许多人意识到羡泽的闯入,一改在台上的姿态转过脸来,面无表情隐隐带着几分杀气。

    他们刚刚在台上乱扭的身形,都站立的如戈左平日那般,看似随意实则浑身绷紧,像是随时能杀人夺命。

    江连星一瞬间几乎要炸毛,他显然对这些人身上的西狄作风太过熟悉,站在羡泽身前半个身位,紧紧握着她手腕。

    那位脂脂脂脂脂脂包肌大哥忽然出现,对她道:“你是新的族母吧!你怎么才来,我刚刚给你比划了半天,让你们来这儿找我们?”

    羡泽匪夷所思:“你、你用什么比划的?”

    大哥抖了一下屁股:“你说呢?这么明显都看不出来。而且别太小瞧我们阴兵,周围我们都在布防监视,你那一大帮人蹲在对面等着,真够显眼的。我叫圪塔,过来吧,圣使大人的信到的比你们更快。”

    圣使……弓筵月?

    那些还没来得及穿上衣衫的“阴兵”一听说羡泽是新来的族母,也都放松下来,又走走笑笑。羡泽的身量没那么高,几乎是从他们胸膛之间挤过去,他们在羡泽路过时,还将一只手放在胸前对她微微颔首。

    虽说这在西狄中是敬重之意,但刚刚看完了那样的表演,他真的很难切换过来啊

    圪塔将他们引到后台的小隔间,而后拿出几封信件摆在桌面上。

    弓筵月总是很喜欢写信的,他被困神庙多年,后来又残疾不便出行,羡泽总记得他在灯烛之间,肩膀披着衣衫,蛇尾蜿蜒在桌下,握着骨笔思索的模样。

    她展开信笺,弓筵月最新的信中开头没有多的废话与情感,就像是汇报一般,先简要说明了几件大事:

    元山书院讨伐伽萨教,最终闹了个两败俱伤,伽萨教大量的分舵遭受袭击,元山书院也有许多青年一代弟子命丧西狄。两方最终僵持住了,元山书院声势浩大却跟伽萨教平手,引来各方不满鄙夷;伽萨教总体势力龟缩,却也牢牢站稳了脚步。

    伽萨教干脆进一步公开了数千年来的信奉真龙的传统,也强调说曾经的时代,群龙翱翔,天雷降临。这段时间来一直处于话题漩涡的“真龙”,再次被蒙上残忍、神秘、古老等等的色彩,与此同时被人翻出的更多的是夷海之灾的事情……

    千鸿宫少宫主被杀的消息已经传开,内部分裂自立门户,青鸟使宣琮被指责是杀害兄长之人,他没有急于否认这点,反而是顺着伽萨教一事,公开表示千鸿宫上古以来与真龙颇有渊源,也不愿意加入元山书院那不成器的屠龙阵营。

    与此同时,魔域愈发频繁的入侵凡界,它们通过很多暗河狭缝,让大量冥油黑烬污染水源。许多魔兽魔修四处肆虐,各大宗门纷纷出动四处去封锁暗渊,这也就导致羡泽能回来的路越来越少。甚至在明心宗被毁之后,魔主分身分别又有两次现身,吞食杀害不少人。

    元山书院则在这混乱之中,计划近年再来一次仙门大比,“比”不过是配菜,他们想要与众多宗门一同共商大事,解决接下来的问题

    羡泽目光扫了扫,她知道弓筵月复述都是事件核心,然围绕着这些事必然有许多漩涡正在激荡。

    而他到这时候才姗姗落笔写自己。

    弓筵月笔触轻巧的埋怨了一下她拿走的那块头纱是他最喜欢的款式,问她什么时候能还回来。

    他说因为伽萨教要向中原腹地进发,所以他也要离开神庙,希望羡泽不要怪他少了对她的供奉,等见面之后他愿意好好偿还。

    弓筵月还说他不太担心她,因为金核还在他体内烫的像是明明灭灭的火星,他就知道她不会出事。

    不担心吗?

    圪塔拿出了数封信笺,全都是他因为一直收不到她的消息,而向阴兵们发出的信。

    这家伙总是步步为营的得体,冰凉蛇鳞下头却是滚烫惊人的情感,只会像是他偶尔在头纱下从唇间掠过去的舌尖那般隐约可见。

    羡泽合上信笺,然后就看到几封精致且带有香气的信笺中,夹着跟草纸似的纸张。草纸折了四段,上头的内容都是一些潦草的墨迹,她仔细辨认半天,也只看出了像是擦了墨屁的纸上的落款:

    戈左。

    啊。这家伙可能认的字不怎么多吧。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