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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她怎么知道里面的妖乱收费的!

    八目倒是讲了魔域的坑人陷阱,她听得出来这边民风彪悍,坑蒙拐骗,但说不了多久,似乎便到了八目的占卜铺子开业的时候。

    羡泽准备出门,才发现外面的巷子里已然排起长龙,全都是来占卜的妖魔鬼怪

    她则是给羡泽临走之前塞了好几块金子,痛定思痛:“大人,您住那儿可要小心,千万别被蛊惑了,这要是在里头玩三天,照泽咱也去不起了。”

    羡泽想说自己是“自带酒水”,但说多了恐怕又要引起追问,只得沉重地点点头。

    只不过羡泽走出巷道,只看见那排队的妖魔鬼怪,个个手上拿着个窄镜。

    等等,他们在刷墨经坛吗?

    这里是怎么刷墨经坛的?!

    而且在记忆中这是她发明的,怎么会被魔域也学去了。

    羡泽站住脚忍不住探头探脑想看,那个排队的鱼头男翻了个白眼:“看什么看啊!不要脸,看你自己的去!”

    羡泽立刻扮演土包子:“啊、我没有,我是从穷乡僻壤出来的,大哥,你这是在看什么呀?感觉好多字!”

    鱼头男听她如此清澈愚蠢的口吻,噎了一下:“你去市场上买个镜子,将魔气注入不就显示了嘛!哎呦,别看着我了”

    她之前的窄镜显示不了,是因为她用灵力注入的缘故?

    虽然羡泽可以利用“仙魔不分”的本领,将魔域中的魔气在一定程度上转化成灵力汇入灵海,但却因为没修习过魔域的心法,没办法输出魔气啊。

    看来要想想办法,让自己也能体内涌出魔气,她才能用上“魔经坛”。

    ……

    “江连星真的不跟我们一起吃饭了?”曲秀岚问着刀竹桃道:“光吃那些妖魔鬼怪,能行吗?”

    刀竹桃根本不看远处的身影,只催促道:“师兄,这几道农家炒黑妖肉,魔域一碗香,红烧旱魃,要是火不够大,那就让胡止加点火候”

    胡止满头大汗的鼓风,他们身上缠绕的能够仙魔互通的“拔丝”灵力,也随着时间逐渐减少,谁也不敢再乱用灵力,平日只能搞些机关法器,以备日常生活。

    十几个人灰头土脸的坐在棚屋下头,眼看着冥油裹着沙子淅淅沥沥的把眼前一切都给浇了透。

    他们身上的衣衫,早换成了魔域常见的灰黑色皮质外衣,一个个脸色如同挖煤。

    为了伪装成魔修,胡止后背上弄了好几个假角,刀竹桃脸上贴了好些绿药膏,就连那几个被他们捡到的同样掉入魔域的千鸿宫弟子,也早顾不上形象,卖了衣服之后,拿着路上杀的一些长毛妖的皮毛,做了一大堆假耳朵假尾巴假爪子,套在身上。

    其中打扮成旱魃还点名想吃旱魃的,就是当初在秘境中矮胖可靠的千鸿宫大师姐禹笃。

    千鸿宫几个人端着碗凑到锅边来,直流口水:“上次做的麻辣兔头还有吗?”

    两拨人掉入魔域的位置很靠近,当时碰上之后,几张脸面面相觑,千鸿宫几位弟子几乎被汹涌魔气吞没,都没有力气站起来。

    当时,曲秀岚一眼认出来禹笃,还有当年试炼时被羡泽逮住,临走时塞了饼子送回去的张师兄。

    她思考片刻,对远远跟在他们身侧的江连星道:“带上他们吧?*?

    。”

    江连星却不情愿:“千鸿宫的人不配用她的灵力庇身。”

    曲秀岚冷静道:“人多一些,活下来的几率更大。”

    那几位千鸿宫弟子不知道这些明心宗弟子为何在魔域行动自如,但听到曲秀岚的话之后,为了活下来连忙点头。

    江连星偏过头:“千鸿宫只会当他们都死了,如果他们敢找回去,也只会被当成魔修,只有死路一条。”

    曲秀岚听出来他似乎挺了解千鸿宫的做派。

    刀竹桃笑:“那不正好,就当我们的过冬干粮先带着了,实在走投无路就把他们拆开卖掉。”

    江连星真的开始思考这件事。

    他曾经吞下过其他人的内丹,用以压制住自己的魔气,如果自己在快离开魔域的时候,还控制不住自己的魔核,就可以将这几位千鸿宫弟子吃掉

    他就可以体面的去见羡泽。

    最终,他勉强同意。

    这几位千鸿宫弟子以口粮的身份被他们带上路。

    除了禹笃还淡定些跟他们讨论自己的口粮价值,其他几个师弟战战兢兢,衣衫还被刀竹桃命令扒下来,拿去卖了不少金。

    几个人还咬牙含泪商量着要偷偷把玉佩藏起来,千万不能被他们卖掉,结果被明心宗的弟子发现了玉佩,他们就跟看石头一般转过眼去,毫无兴趣。

    曲秀岚、胡止包括正在颠勺做红烧旱魃的鲁廿师姐,性情还比较亲切,大家一同吃住聊天,胡止还总是笑道:“啊,刀竹桃只是嘴有点毒,江连星更是个好人只是比较不善言辞。”

    张师兄等人看着咧嘴笑出一口尖尖牙齿的刀竹桃,正满手是血的在刚刚死去的妖兽腹部乱掏,时不时还掏出来脏器凑到鼻尖闻一闻。要不就是在逼迫她身边那个似羊多目神兽撒尿,再做出些气味恐怖的药丸,拈在指尖咯咯咯狂笑。

    这叫嘴有点毒。

    而更远处,那个一路上屠杀不知道多少妖魔的江连星,甚至人类魔修,只要接近挑衅他也会下手。他不断吞吃它们心脏、内丹的少年,周身笼罩着如焰火般的黑影,轮廓愈发畸形,甚至某次他们歇息醒来之后,发现他坐在尸山上,吃得快要吐了,还在往嘴里塞,嘴里像是发疯般念叨着:

    “……师母、我太弱了……为什么,……我要把他们都杀了……”

    这叫沉默寡言的好人。

    千鸿宫弟子觉得,要不是鲁廿的灯影肉丝做的太好吃,他们也早就疯了。

    曲秀岚也越吃越感动,抱着鲁廿的肩膀,她苍白瘦长如牡蛎的脸,凑在鲁廿如炸丸子般的圆脸边,快要流泪了:“幸好是你掉下来了啊!要不是你的芥子囊里装了‘师姐特产铺’一周的存货,我们早就饿死了!”

    鲁廿巴蜀出身,正是明心宗金牌热店“师姐特产铺”的老板,夜间用纸鹤木鸽给大家送各种零食的那位。

    她转头看向其他人:“好吃不?我怕柴得慌。”

    千鸿宫弟子们看着鲁廿如月饼的脸,点头如捣蒜,笑容似蜜糖:“师姐,太好吃了!你再多做点,我们明天赶路就吃这些了!”

    鲁廿腼腆一笑:“那恐怕不行,昨天咱们抓的两只蚰蜒精的肉,都被剃的差不多了。”

    曲秀岚:“……”

    张师兄和千鸿宫其他几个弟子:“……”

    胡止倒是神情自若地又吃了几口,道:“鲁师姐,不是说好咱们先不吃超过六条腿的吗?”

    曲秀岚眼疾手快地拿走了最后一点:“毕竟最近好多身上有肉的妖魔见了咱们都绕道走。”她嘴上说得轻松,但两把大剪刀扎在地上,她都快要没力气拿起来了。

    进入魔域的时候,不少弟子都受了伤,或者是经脉灵海被魔气扰乱,她们毕竟不是魔修,在这里很难恢复伤势。

    而江连星分的那透明金色的灵力也日渐稀薄,她们时不时都觉得呼吸不过来,每个人心里都仿佛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们为了找到回地面上的“明峡”,已经兜兜转转许久,现在只剩下传闻中在照泽的那处没有去过,可听说照泽已然封城或许他们坚持不到回凡间的时候了。

    但每个人都不愿意说,他们照旧是嘻嘻哈哈的规划着前进的路,规划着口粮和金银。

    曲秀岚他们展开犬妖的皮,正在看地图,忽然听到略显沉重的脚步声。

    十几个人在棚下正剥着魔域干瘪的人面果,抬起脸来,就瞧见了江连星的身影,他肩上扛着庞大的尸体走过来,砰的一下仍在他们的棚子前头。

    而他身上魔气,如张狂汹涌的恶意一般,扑山倒海而来。

    众人汗毛直立,仿佛是一位茹毛饮血上百年的魔修在他们面前。

    刀竹桃甚至都炸毛的握住毒针,惊疑不定的看向江连星。

    曲秀岚目光往地上看过去,更是悚然。

    鲁廿惊喜:“蚰蜒精!这些怎么这么肥哎哟,这六十多条胳膊,还纹身呢,真不嫌累。”

    禹笃、张师兄和几个千鸿宫弟子更是捂住眼睛:“不看不看我吃的是牛肉丝牛肉丝……”

    江连星扫了她们一眼,转身便走。

    这些日子来,他一直孤零零地跟在他们外围,保护着他们。刀竹桃非说他是小羊倌,赶着他们这群小羊,去给他心爱的主人邀功呢。

    但不论如何,他们能活下来都是因为江连星,曲秀岚起身道:“小江,你不跟我们一起躲会儿雨吗?别离我们那么远了。”

    第103章

    宣衡:“……我们夫妻多年,什么没见过。”

    江连星这几十日间,

    几乎是疯长起来,他们印象中那个略显营养不良的半大少年,似乎已经完全变了样子。

    他周身被黑焰包裹看不清五官,

    只能依稀看出他宽肩窄腰,

    瘦削单薄的轮廓。仿佛是那些魔物的内丹心脏正在催化,

    让他快速到有些诡异的生长起来,只不过侧面看过去,

    他身形依旧单薄,

    像是只顾得上抽枝的杨树。

    江连星一开始还会与他们交谈,

    如今似乎思维越来越混乱,

    也几乎不再和他们讨论下一步的计划。刀竹桃和胡止有时候会去主动找他,

    回来的时候俩人却表情都不太好。

    刀竹桃一副“就应该在魔域弄死他,别让他危害四方”的凶狠,胡止则是有种“好好一个孩子怎么现在变成这样的”惋惜。

    此刻曲秀岚叫住他,

    江连星顿了一下脚步,

    回头看着他们坐在一起。

    刚刚聊天的时候,她们确实氛围温馨,如果是羡泽也在这里,

    一定会如众星捧月般坐在其中,和她们笑闹,成为大家目光汇聚的焦点。

    而他就能坐在她后面,

    既是不被人看见,

    又紧紧靠着她,然后安静的闷头剥果子,偷偷塞到她手里去。

    只不过羡泽不在,

    他也没兴趣坐在人群之中。江连星目光快速垂下去,摇摇头,

    消失在了窸窸窣窣落下的泥沙中。

    他走了许久,身上的泥沙与冥油黏腻难受,他找了一处石洞山坳躲避,他灵海内有太多他吞下去的内丹、魂魄正在打转,他经脉阵痛,灵海也像是要呕出来。

    头脑中仿佛有千万个被他吞下去的魂灵正在尖啸哀嚎,他头痛欲裂。

    江连星知道自己修炼的比前世要着急太多倍了。

    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前世今生太多疑惑夹杂在他心头,他无法理解,无法区分,他既想要尽快强大、尽快变“正常”、尽快回到凡间见到她。

    可他也在恐惧着重逢。

    他觉得似乎有什么被刻意蒙蔽的事情,就摆在他面前。

    江连星像一只魔物野兽般蜷在石洞里睡着,在这个位置,他能看到刀竹桃他们所在的棚子,就像是黑色河流上一片树叶般,他们正挤在一起。

    他忽然有种前世她“死后”的孤单。

    他脑子里只剩下“如果她还在身边”的幻想。

    就在半昏睡中运转周天、消化魂灵之时,江连星剧痛吵闹的头脑中依稀听到了声响,他猛地昂起头来。

    声音不是来自于刀竹桃他们的方向。

    而是来自于山石之间的窄路上。

    他立刻起身,在山石后藏匿身形。远处刀竹桃她们也被惊动,正从棚子下离开,握着武器朝惨叫声的方向靠近过去,满脸疑惑与不安。

    一群黑色石刺甲胄的正押送着金属牢笼,正往照泽的方向行进。

    江连星有印象,这种石刺甲胄,似乎是魔主身边忌使的装扮。

    而在队伍之后,四五只最起码一两百岁的獏为,似乎被牢笼中的气息诱惑,伪装作行人接近着。

    獏为单看背影如同臃肿的中年男子,巨头无发,手足虎爪,张口时长舌落地,能盘起来十几尺长,能模仿出部分人言,最是奸诈贪婪,此刻盖着破烂衣衫,装作彼此交谈的模样,直到忌使押送的车轮卡在道中,它们便齐齐扑上去!

    忌使大多也都是具灵期以上水准的魔修,但獏为更是了解他们的招式,很快就扑倒几人,舌尖探入甲胄缝隙中,钻拧吮吸,血污喷涌

    而江连星埋伏在荆棘草堆中,接近一些。

    如果能拿走这群忌使的衣装,他们混入照泽就更容易些了。

    可当他走的足够近,就看到金属牢笼中瘫软在底部的身影。

    淡金色长发沾满脏污,美丽容貌似乎被折磨的苍白孱弱,昏迷不醒。

    江连星惊愕的望着熟悉的身影。

    这竟然是跟着师父一同失踪的……师兄?!

    ……

    魔域也看不了太阳,辨别不了时辰,她觉得自己出来的够晚了,也急匆匆的赶回去。可惜东西拎的太多,她一跃而上屋瓦,然后用脚开窗的样子略显狼狈。

    但更狼狈的是屋内。

    宣衡不知何时拿起了挂在墙上的装饰剑,那剑面跟个亮晶晶的纸片子似的晃荡,水杯滚到角落里,他横着剑立在角落中,警觉地侧耳听着门外的声音。

    而后因为开窗的声音猛地转过头来,喉结滚动,似乎不太敢确信进来的人是谁。

    羡泽轻嗤一声,跳进来:“你的胆子没那么小吧,我都给门窗设了禁制”

    宣衡额头已经冒出冷汗,他缓缓将那什么用都没有的剑垂下去:“……刚刚有妖在回廊上来回徘徊,还想要解开禁制。”

    估计是也想把他拉走当成店里的旅游项目。

    羡泽坐在桌边,将食物衣裳都放在桌子上,道:“你的剑呢?”

    宣衡:“……芥子囊都被你收走了。”

    羡泽这才想起来:“啊。哦”

    宣衡抬手摸到桌子,顺着桌子边沿试探的时候,碰到了羡泽的手。她将他的手拿开,宣衡以为她不愿意被他碰到,正要缩回手去,羡泽却拽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按在身边道:“坐下,吃点东西。”

    她将一些烤制的肉干和形状可疑的果脯放在他手边,闻起来并不太好,但他还是没多说多问,摸摸索索的递到嘴边。

    目盲之后,吃饭都很难像以前那么体面,他自己似乎也感觉到有什么蹭到了嘴边,时不时拿衣袖蹭着嘴角。

    羡泽忍不住看着他:“你那袖子比嘴脏多了,别蹭了,先吃,吃完洗脸就是了。”

    宣衡手顿了顿,但还是偏过头去,小口吃着,但有些肉干闻起来确实很怪,羡泽买都买了,就挑那些看起来还不错的,看起来就不好吃的就给他。

    宣衡毕竟吃过的苦比吃过的小皮鞭都少,他也有点受不了魔域食物的味道,眉头紧皱。

    羡泽冷哼一声:“不许吐。对饮食,勿拣择。食适可,勿过则这还是你拿来说我的。”

    宣衡有些惊愕的抬起头来。

    羡泽还得意自己能够引经据典教育他,却忽然想到了不对劲。

    羡泽:……靠!她暴露自己恢复记忆这件事了。

    他惊愕又惊喜,但很快压下去神色,只是低声道:“你说得对。”然后继续咬那肉干。

    羡泽看不下去了:“实在吃不动算了,我还有几颗辟谷丹。”

    宣衡摇了摇头,二人沉默片刻,其实能通过他抿唇的动作看得出来他口渴了。但宣衡觉得还能忍就一直没说,羡泽又不想主动帮他,只在自己喝完水之后,状似无意的将茶杯重重放在他手边。

    他也不知道是恪守界限,还是不愿唐突去喝她的的水,手指蜷了蜷,但还是没去拿。

    羡泽:“……”渴死你丫这个死装男!

    宣衡忽然道:“外面要下雨了。”

    羡泽:“啊?是吗?”

    她推开窗子,果然听到一些沙沙的声音,但又与她喜爱的雨声不同,等到乌云遮蔽天空,外头的铺子店家都休息了,她才看到“雨水”姗姗降落。

    那是夹杂着一点黑烬的泥沙,被稀释的冥油包裹着,稀稀拉拉落下。

    砸在地面上便是一团污痕沙粒,怪不得这里就没有招牌是鲜亮显眼的,一切都跟蒙了层土那般。而这种时不时的“降雨”让天色愈发昏暗,这似乎也成了魔域的夜晚,许多人都在这时候选择歇息或安睡。

    她来了这些日子也发现了,魔域几乎没有水,她看到魔修们也几乎都是饮酒饮血,只在某些地方有些非常不干净的脏水售卖。

    她若不是能够用灵力制造水,这几天下来早就受不了了。

    但她明显看到魔域有许多水流冲刷形成的峡谷、河道,说明在许久以前这里是有水的。

    羡泽脑中甚至有了个假设:

    当年夷海之灾,海水倒灌,江河蔓延,陆地面积极大缩小,形成了九洲十八川的地貌。但如此大量的水也不可能无中生有,会不会是从魔域中抽走了水灌入凡间,让这里冥油肆虐,一片干涸?

    灰烬的气味蔓延进屋中,宣衡道:“又不像是雨。”

    “对,下得是泥巴和沙粒,很脏。幸好没有风。”羡泽将窗子合起来大半,只留一道缝隙。

    宣衡声音轻轻的:“你以前特别喜欢下雨。”

    羡泽:“我现在也很喜欢啊。不过趁着外头寂静无人,我也打算洗个澡。”

    宣衡僵了一下。

    羡泽:“瞎了就是好,你都不用躲了。”

    宣衡:“……我本也不必躲。我们夫妻多年,什么没见过。”

    羡泽:“哈。”

    她不再搭理他,屋内也有浴桶,她自己灵力流动,涓涓水流淌入其中,随着她一只手探入水中,也逐渐变得温热。她前些日子在自己的宝囊中疯狂抽卡,以前嫌弃的什么梳子手帕破发簪,现在终于是派上了用场,她甚至还抽到了几身干净衣服。

    羡泽这才注意到这些衣衫被整齐的叠起来。

    难不成是钟霄整理过的?

    只是她往宝囊内侧耳,并未听见钟霄的声音,或许她此刻又是昏睡着。

    屋里水汽氤氲,宣衡听见水声还是显得有点坐立难安。

    她之前就很喜欢温泉,喜欢溪流,喜欢将脚泡在水中。

    以前千鸿宫的温泉,他也陪她去过,她总是会蒸的脸颊通红,有时候甚至在池岸边枕着手臂而眠……

    羡泽道:“帮我拿衣服吧,就在床上。”

    宣衡在她不在时,已经在屋内大概探过一圈,对房间的构造基本清楚,便走过去拿起床铺上柔软的衣服,扶着床架朝她说话的方向递过去。

    而后又一点点退回了距离她十步远的长凳边。

    宣衡并不知道自己坐的位置,其实能跟她看得见彼此,他只是蹙眉思索,半晌道:“……你为什么要来魔域?之前在明心宗就是魔主分身袭击你,这里很危险。”

    羡泽道:“我来找人。”

    宣衡微微蹙起眉头:“找谁?”

    羡泽轻笑一声:“你见过的。我的孩子。”

    他一下子眉心锁紧:“你是说明心宗时你身边的那少年。那当真是你的孩子?有必要为他涉险吗?”

    羡泽轻笑:“我们母子情深,你嫉妒了?”

    宣衡轻声道:“他确实跟你渊源颇深,当初在明心宗的时候,我就立刻去查了他。他叫江连星。”

    他缓缓道:“‘江月临弓影,连星入剑端’,这是你亲手写的诗。想必也是你为他取的名字。难不成他真的是你的孩子?”

    羡泽:“……”让这些人说的,她都已经要忘了江连星只是徒弟了。

    她专门戳他肺管子:“不是。是我前夫的孩子。”

    果然,宣衡或许因为目盲,更控制不住表情,他眉心抽动了一下,道:“他叫什么?”

    羡泽:“你不认识。”

    宣衡忽然开口道:“葛朔。”

    羡泽惊愕沉默的看着他。

    他怎么会知道葛朔的存在?!

    她的沉默,就是确认,宣衡面上的表情一瞬间几乎拧巴到痛苦,他重归平静,慢慢道:“你或许早就想与他成婚了吧。但终究是我们在前。”

    哈?什么玩意儿啊?

    他在自顾自的比什么啊?

    她手指尖拈起水,就朝他脸上掸去:“跟你有个屁关系,闭嘴吧。”

    宣衡似乎在发现她恢复记忆之后,也找回了一点点活气,他脸上落了水滴,也并不在意,思索道:“那个孩子,他身上有你什么你需要的东西吗?”

    羡泽悚然:“……你知道什么?”

    宣衡轻声道:“只是这么猜。你着急找到他,却不像是纯粹的担心。”

    老夫老妻老熟人就这点不好,宣衡真的太了解她了!

    羡泽慢慢冷笑起来:“你觉得我对所有人都像对你那样?我也有真切关心的人。”

    宣衡没有否认。或者是他装听不见。

    她洗净头发与身上走出浴桶,宣衡听到声音,自然也感觉到蒸腾而出的热气,微微偏过头去,让身子避开她出浴的方向,垂着眼皮不言不语。

    羡泽披着干净衣衫,手指转了转,水流净化。她道:“你也洗洗吧,牵一条脏狗我也嫌丢人。”

    宣衡没挪动。但他也受不了长久跋涉之后的自己,半晌后缓缓启唇道:“……等你睡了。”

    “那你洗澡的动静,不是吵我睡觉吗?”羡泽坐在床榻边懒懒道。

    宣衡巍然不动半晌,羡泽坐在床边也不着急,收拾着自己的宝囊。

    外头随着脏兮兮的雨,天色越来越暗,他终于坐不住了,扶着桌边走到另一边浴桶旁,像是之前重逢时那般,一丝不苟的宽衣解带。

    羡泽也没说话,收拾的动作依旧不紧不慢。

    只是目光偏了过去,看到他露出的脊背和后腰,还有他摸索着将脏衣搭在椅背上时,转过来的脸上那强装镇定的表情。

    她一下子没忍住,笑出了声。

    宣衡动作一僵,眉头皱起:“……你在笑什么?”

    羡泽目光看向他胸膛上好几点烙疤。

    她故意刺激他道:“你身材不如当年了。才十几年,你怎么老的这么快?”

    宣衡抿紧嘴唇,怒极反笑:“你都能找生龄十几岁的,谁能长久的入你的眼。”

    第104章

    羡泽忍不住骂道:“宣衡,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羡泽乐于看到他气到面具裂开的模样,

    咧嘴道:“你也没说错。”

    宣衡咬牙,背过身去,身影很快隐匿在蒸腾的热水中。

    不过他确实有变化。

    在她刚伪装身份到千鸿宫的时候,

    他像个满心能与世界对抗的二十出头的青年,

    在繁复衣装下也有几分被束缚太久的蓬勃青春。

    现在肩膀宽厚结实些,

    那面无表情的严肃之下,多了几分沉郁和压抑,

    更像个已经被磋磨的差不多的二十七八岁的男人了。

    羡泽也困了,

    她重新设下房间的结界后打算浅眠入睡,

    宣衡似乎察觉到她这边的安静,

    也在浴桶中缓缓地迷茫的吐出一口气来,

    然后呆坐着许久都没有动。

    仿佛失去了金核,失去了千鸿宫少宫主的身份,他一下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下一步该怎么走了。

    他慢慢运转周天,

    想要梳理被魔气入侵后紊乱的经脉,洗澡也刻意放轻了动作,压低了声音。

    羡泽似乎也在轻微的水声中,

    沉沉睡卧在大床中间。

    宣衡不记得她将干净衣衫放在何处,他在魔域中又难以展开灵识,只能扶着屏风,

    滴着水缓缓走出来,

    眉头紧皱的四处摸索。

    幸好她呼吸起伏丝毫没变,只要他不踢到桌椅惊醒她就好

    忽然听到她的声音:“在你右手边前头的桌台上。”

    头发还在滴水宣衡沉默。

    羡泽看了一眼他的腰窝脊背,懒散的枕着胳膊侧躺,

    笑道:“别不好意思啊,咱们夫妻一场,

    什么没见过。”

    她只瞧见某人就跟要披甲上战场似的,飞一般地甩开衣袍裹上,穿上衣服又要脸了,垂着头不搭理她,慢条斯理叠着衣领和衣袖。

    这信念感,仿佛刚才光屁|股的人不是他一样。

    宣衡感觉到她灼然的目光,忍不住拿着剩下的衣衫躲到屏风后,再去慢慢穿戴。

    羡泽听见他最后几步走得太快撞到屏风的闷哼声,还有他似乎因为看不见而系错了绳带的略微懊恼地吐气声。

    她张嘴无声大笑,他果然听出来,恼火道:“你笑什么?”

    羡泽不接话,道:“我渴了。给我倒水。”

    宣衡那边动作顿了顿。

    毕竟在曾经婚姻那些年,她总是这样理直气壮地使唤他做这做那,他抿紧嘴唇走出来,摸扶着桌案和茶杯,勉强为她倒了一杯茶水,小心翼翼走到床边去。

    他递向她说话的方向,却忍不住反唇相讥道:“让瞎子给你倒水,你真好意思。”

    羡泽接过茶水:“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现在能活着,多亏了我。要是不乐意伺候,我就把你留下抵押房费。”

    宣衡咬了咬牙不说话。

    她看他吃瘪的样子就高兴,白日包裹在尾巴上的破布条都已经拆掉,此刻那长长龙尾缠绕着她自己的小腿,尾鳍盖在脚踝处,愉快的轻拍着。

    他听到了拍打的声音,微微皱眉侧耳:“是你的……尾巴?”

    羡泽仰头喝水,没有回答他。

    宣衡这辈子只有一次见到她人身露出尾巴。

    他也从来没有触碰过。

    他轻声道:“我能碰一下吗?”

    羡泽尾巴在空中顿了一下,她皱眉将杯子塞到他手中,尾鳍快速打了他手背一下,道:“行,你碰过了。”

    宣衡朝着她龙尾离开的方向伸出手,似乎想要碰一下但没有来得及碰到,他手就这么摊开在半空中,羡泽也注意到了他掌心里烧融化了掌纹指纹的烫伤。

    她盯着看了片刻,就在宣衡以为她不会让他碰,垂眼将手缩回去的时候,她尾鳍在他指腹上搭了一下。

    他手有些僵硬得不敢乱动,看她搭着并未拿开,才指腹轻轻捏了一下。

    宣衡还记得好多年前惊鸿一瞥时,她尾鳍的美丽光泽,实际摸起来她的尾巴并不像看起来那样脆弱,尾鳍柔韧,边缘锋利,她鳞片下像是纤细而有力的肌肉,他还能摸到尾脊上的刺,此刻正放软贴着尾巴的弧度。

    羡泽枕着胳膊,看着这个男人膝盖压在床边,面上似惊叹似陌生地小心翼翼抚过她的尾巴。

    他掌心的伤痕粗糙而带起新奇嶙峋的摩挲,只是当宣衡轻抚到了她尾巴内侧鳞片稍薄的软肉处,羡泽腰一抖,尾脊上的金刺立刻如针般竖起,她瞳中也金光大盛,毫不犹豫抽打向他手臂。

    他指尖滴血,挽起衣袖露出的小臂上也一道红痕,他轻轻倒吸一口冷气。

    羡泽轻哼道:“别乱碰,我尾巴抽人很疼的,你敢得罪我,我就靠尾巴就能让你身上没一块好肉,你信不信!”

    宣衡脸慢慢地涨红起来,他抿紧嘴唇,喉结滑动,面无表情道:“……我信。”

    羡泽盯着他,忽然反应过来,忍不住骂道:“宣衡,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宣衡不说话了。

    他挪回去,慢慢地走回桌边,摸着将两条凳子拼在一起,合衣躺下。

    羡泽指尖一弹,水汽散去,灯烛熄灭,魔域那细细密密的脏沙,像是夜雨般急促落下。

    屋内一片沉默,二人都压着鼻息,彼此都做出不显山露水的安静来。

    羡泽翻来覆去,只感觉脑子里无数回忆涌上来,他的呼吸声都如此烦人。她忍不住拿起床铺上的软枕,朝他扔了过去:“不许喘气!你再喘气,我就杀了你!”

    宣衡也气道:“你教我怎么不喘气,哪怕灵力封息也不能一直不喘气!”

    他也是破罐子破摔了。她的本性不讲理,婚后她也暴露这一点,但那时候宣衡心中太惴惴不安,太害怕失去她,两人都藏着秘密在演戏,他还从来没有对她直接怼回去。

    宣衡也忍不住想:就这一条命,大不了她拿去折腾,他倒想彻底见见她的本性。

    羡泽也没打算讲理:“那你就赶紧睡,你再不睡我就把你打昏。”

    他躺着的长凳连他后背一半宽都没有,宣衡干脆坐起来:“那你直接打昏我吧,我这么躺着也睡不着。”

    羡泽死盯着他:“你想挤上|床,你想被我睡!”

    宣衡:“……你那张床是魔域的尺寸,能睡八个你,也叫挤吗?”

    羡泽死盯着他:“你只解释了前半句。说明你还是想被我睡。”

    宣衡脸色难堪,嘴唇动了动:“……我没说过。”

    羡泽忽然挪动了一下:“那你上来吧。”

    宣衡面上表情有些惊疑,蹙紧眉头,总觉得她在耍他,坐着没有动。

    羡泽往里滚了一圈,没听见他起身的动静,坐起来:“嚯,我还要请你上|床吗?”

    宣衡腾地站起来:“不用。”

    他抿着唇大步走过来,然后脚狠狠踢在了脚踏上,倒吸一口冷气。她哈哈大笑:“傻死了。这么多年就没人发现你本来就是个呆瓜吗?”

    宣衡咬着嘴唇不说话,只是合衣躺下来。

    二人之间隔着一臂的距离,他沉默许久,轻声道:“……羡泽。就这样吗?”

    “呼……”

    他不可置信的微微转过脸去侧耳听。

    她真的睡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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