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他岔着腿坐在地上,又气又委屈,张嘴便是嚎啕大哭,泪珠从他好几处肿伤的脸上滚落下来:“戈左他绕了这么一大圈最终还是没找到你,不都是因为我吗?你还要杀我!你还要杀我”看他赤身裸体的样子,江连星第一反应就是去捂羡泽的眼睛。
羡泽眼前一暗,听到江连星怒斥:“穿上裤子!”
她:……被十几岁小孩捂着眼睛不让她看男人?江连星难不成以为她这师母跟师父这么多年一直炒素菜?
旁边刀竹桃却瞪大眼睛使劲看,啧了一声大叫道:“你怎么没有小鸟?”
江连星这才把眼睛挪过去,只瞧见那个少年,像个陶瓷做的人偶,身下一片光秃秃的,胸前也平平坦坦。他哭叫道:“我不是男的,也不是女的,为什么要长那些东西!我还没想好要变成什么呢!”
羡泽对他仍然是提防,皱眉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瞪大眼睛,眼泪掉下来,怔怔地看着她好半晌,道:“……果然几个月前你出了大事。你不记得我,恐怕也不记得其他人了吧。”
几个月前?
羡泽心道,难道是自己刚穿书过来的时候?
从江连星口中,她得知自己那个时候大病一场,前夫葛朔被追杀,只送了一枚丹药回来给她,便身陨丧命。
她确实不记得大病之前的事,就含混地点了点头。
少年瞳孔变成细竖一条窄缝,似乎在透视窥探着羡泽的身躯,他轻轻倒吸了一口冷气,道:“几个月前你果然是身受重伤,竟然能活下来?原来如此、竟是有人将自己的内丹挖出来给你续命了……”
羡泽一愣:“什么?”
江连星也面露惊愕之色。
俩人想到了一处,难道是当时葛朔将自己的内丹给了羡泽,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她活下去?!
可她脑海中却完全想不起那个男人的模样。
少年忽然沉默了,似乎意识到了很多东西,他嘴唇抖了抖,好似又要哭了:“我还真的不能在这里了,天要变了。呜……”
羡泽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很明显这小变色龙知道很多事情,他能猜出来是谁害了她,谁在追杀葛朔,甚至是可能知道戈左为什么要来抓她。
羡泽上前一步,就要按住他肩膀,他却有些不舍有些恐惧地回头扫视了羡泽一眼,瞬间变成了小变色龙。
羡泽只来得及抓住他的尾巴,小变色龙翻身过来,小爪子抓住她衣袖,用只有她能听到的音量,说了一句话。
羡泽脸色变化,江连星只听到了小变色龙吐出的几个字音:
“尽快……杀了……否则你会输。”
江连星从柜台上翻身下来就要抓住小变色龙,羡泽却伸手拦住了江连星,它从她指缝下溜走,顺着墙根扭着尾巴,转瞬间消失了。
江连星看着她侧脸,以为羡泽会告诉他小变色龙刚刚跟他说了什么,但羡泽眉头微皱,面露思索之色,扶着膝盖起身:“他跑了也好,咱们也尽快离开这里吧,刀竹桃,你那猴倒人不倒怎么样了?”
刀竹桃:“就差丑卜尿尿了”
羡泽立刻往外走去。
江连星忍不住道:“它、那个小变色龙说了什么?”
羡泽面上敷衍的笑了笑:“回头告诉你。”
第36章
宣衡在半空中,俯瞰着一片混乱的明心宗。
仨人抓住丑卜的腿和尾巴,
又挤又拍也没让它放水出来,江连星干脆将刀放在它脖颈上。它虽说算是图腾灵兽,却胆小如鼠,
哆嗦了两下,
后脖子上的脑袋紧紧闭上,
俩腿一软,来了一泡气势磅礴的尿。
羡泽被气味熏得差点撅过去,
她深刻怀疑,
这玩意儿能制香?
刀竹桃拎着桶赶紧进屋了,
不一会儿屋里一阵冒烟翻炒,
她拿出了十几个小瓶:“咱们仨人分头去撒毒?就朝着异兽最多的地方就好。”
羡泽却道:“不用,
我一个人去就行,我有办法快速移动。你们去找胡止,别管刀有没有打好,
他都不要再锻造了,
先躲起来才是重要的。”
羡泽拿出了降魔杵,看着江连星欲言又止的担忧,道:“你就一条胳膊能动了,
别以为跟着我能保护我。我还不能带着你随便移动,反而耽误事。”
江连星顿了顿,点头道:“是。自保的话,
剑比我好使,
我会尽快把您的剑取回来。”
羡泽以为他是钻牛角尖似地说这种话,但抬起头来看他,他却神情自若。羡泽这才意识到,
这是江连星认为她用剑的时候很强。
刀竹桃很熟悉丑卜,骑在它后背上,
她不想让江连星也骑丑卜,江连星恰好也不想,显然是被刚才尿味儿熏得够呛,他准备自己御剑。
这二人出了药毒坊的院子,羡泽也就近抓了一块瓦片,攥紧了降魔杵。
行动很顺利。
她快速在各个屋瓦之间瞬移,只要是发现有异兽聚集的区域,便将药瓶扔下去。药瓶碎裂在地上,倒是无色,但周围的异兽很快便撒腿狂奔或就地昏厥,甚至有些禽鸟张开双翼还没飞出去两下,就已经垂下头,倒摔在地上。
没过多久,羡泽也发现了一处街边酒家。
三层楼被筑成堡垒一般,将桌子门板沙袋全都立起来,她瞧见了数位明心宗弟子的身影。他们都是同期入门的弟子,大家的修为也大部分都是筑基或结晶,在修仙界只能算是新手底层,但却数位弟子站在一起,守在酒楼外。
她定睛看去,才发现酒楼里最起码躲了几十个凡人百姓。
外头不少异兽正在围攻。
羡泽其实觉得他们的做法不聪明,但却也是勇敢的。
她抬手将药瓶扔到酒家门口后,果然异兽纷纷昏倒。
羡泽刚要开口叫他们可以出来了,就瞧见持剑的明心宗弟子惊起干呕,扑在柱子上吐了个半死不活
她过了一会儿也闻到了那扑面而来的惊?*?
人臭气,连忙倒退几步。
……原来是这个“人不倒”。
羡泽悻悻地摸了摸鼻子,果断拿着瓦片瞬移走了。
但很快,羡泽察觉到了不对劲。
伽萨教召唤而来的阵阵黄沙,已然消失。
她判断不准时辰,但天色有种阴云的黯淡,头顶的月裳帷就像是蝼蚁仰头观看神女的披帛。
甚至有些淡淡的虚影,已经垂落到了屋顶。
她仰头看的时候停留了太久,被一位眼尖的西狄人发现,对方忽然起身跃上屋顶,拔刀朝她的方向而来。
羡泽不慌不忙,借着灵力飞身跃开,落在斜对面的屋檐处。西狄人冷笑,脚下用力一蹬,也打算飞跃屋瓦朝她袭来。
忽然,他在半空中直直撞上了一片空气墙,从半空中跌落!
随着他撞的闷哼一声,一道从天空垂下的隐形纱帘,亮起了淡淡如月色的白光,正区隔在他们二人之间。
那一瞬间,羡泽看到它似乎与覆盖着整个天空的月裳帷是一体的。
西狄人显然也面露惊诧之色,跌落在地后撑着身子起来,似乎触摸着空气中看不见推不动的帷幔,朝着她的方向怒吼。
羡泽忽然意识到了,月裳帷似乎是正在将陵城分隔开成了一小片区域,但不能通过的似乎只有西狄人与异兽。
大多数的修仙者也很快发现了月裳帷的用处,不论门派出身,都在护着凡间百姓,躲到没有异兽入侵,或异兽已经昏迷的区域里去。
她也看到不少明心宗弟子组队,快速穿梭在街巷之间,利用着月裳帷的特性,正酝酿着反击。
她站在高处眺望,周围时不时就有月色帷幔亮起,以四街为一方,月裳帷将整个陵城分割成了数个小方块。
这算是钟霄设下的阵法?这阵法能覆盖一整座城市?!
现在距离变故发生,还不过一两个时辰,钟霄就让整个陵城被阵法覆盖,明心宗也单单凭借月裳帷,就控制住了场面,至少没有让危险再扩大。
羡泽仰头看着月裳帷随风飘摇的形状,忽然意识到什么叫高山仰止。
这阵法没有气势磅礴,没有杀敌四方,其范围和精妙程度,却是她难以想象的。
而钟霄甚至根本没有露面。
羡泽眺望着远处,忽然眯起了眼睛。也不知她是否看错了,她瞧见有几点不过米粒大小的光斑在半空中。
像是一列车船在云上悬浮着。
但车船队列并未往这边接近,只是远远眺望观察着陵城发生的一切。
还有第三者参与进来了?
……
千丈高空,玉銮云车凌日悬浮,纹丝不动。
队列中最为高大的云车上,青霓轻帘随风浮动,遮掩日蔼,脊檩下环佩微响,阑干上瑶象生辉,好一副神仙做派。
甲板上依稀能瞧见数位淡青色宽袖长衫的弟子垂首而立,静谧无言,忽然依稀传来几声漫不经心的丝竹,随后那丝竹声一顿,有人高声道:“兄长,我觉得明心宗要完了。”
无人应答。
说话的人斜靠着围栏:“要我说,咱们也不必去了,干脆打道回府就是,真不明白为什么要来拜访这样不起眼的宗门!”
跪坐在长案后的男人依旧闭目养神,不紧不慢道:“宣琮,坐下。”
宣琮捏着玉笛,看向兄长宣衡。
风抚过宣衡系拢在脖颈处的冠缨,深青色交领衣袍边沿,绣着鸣鸾凤鸟,他手指抚过袖口。
宣衡侧耳倾听,严肃的面容上神情微动,半晌道:“明心宗已然掌控局势。”
他睁开眼来,看向陵城上空垂悬的月裳帷。
那并非实际存在,而只是灵力所化虚影。这帷幔层层叠叠,将整个陵城分割、包裹在其中,正因为动作缓慢,如春雨般润物无声,伽萨教的人并未意识到它的威胁。
等意识到的时候,他们已然处在蛛网蚕茧之中,逃不出去了。
宣琮斜倚着阑干,似乎也察觉到了月裳帷的厉害之处,眉毛动了动:“见也没见过这样的阵法,是谁的手笔?垂云君?还是那位名不见的宗主?”
宣衡垂眼不言,忽然他似有所感应般抬起头来,朝着明心宗的方向,面露震惊之色。
紧接着,明心宗所在群山之中,竟响起一声幽远苍老的龙吟!
千鸿宫上下,太知道龙吟意味着什么,面色骇然,刚刚木偶泥塑般的弟子们都慌乱起来,翘首盼望。宣琮惊愕,连忙道:“怎么会,难道那传闻是真的?”
怎么可能。
夷海之灾,真龙灭迹,已经五百年了。
宣衡紧紧握住玉笛,看向远处群山。
……
金石街上已然一片混乱,摊位翻倒,矿铁散落,几处店前连门楣都被人砸了粉碎。深处的锻造高炉也门户大开,其中正传来短兵相接之声。
胡止一脸委顿地倒在角落里,满身是汗,面色如土,而高炉之中有两条腿伸出来,上半身都成了焦灰,裤子也在燃起烈火。
江连星艰难地单臂抬起挥舞的,正是胡止刚刚锻造成的艮山巨剑
或者应该说是艮山巨刀。
闲丰集的金石街本来就有很多宝贝,有些落单的西狄人过来抢货的时候,忽然感觉到高炉中漾起灵力,以为是宝物就冲过去。
而后就瞧见高炉里,一把看似乌沉沉夹杂着点点金光的大刀,以及旁边一边嗑灵石一边汗如雨下锻刀的男子。
伽萨教惯用的武器就是刀,这巨刀显露看似普通却显露出非一般的异色来,数个西狄人如获至宝,不作他想,立刻想要杀人夺刀。
胡止锻刀时,感觉这把刀就像一张贪婪的巨口,不断吸走他的灵力,他不得不掏空了家底,把自己芥子内的大把灵石拿出来,疯狂嗑灵石嗑药,才能避免被这把刀吸空。此刻哪里还有力气反击
幸好江连星也及时找到了胡止,他直接将其中一人击昏后,推入高炉。
以一敌三,弄死了一个还剩俩,而他的剑却被挑飞在地,江连星干脆拿起艮山巨刀斜劈向对方,刚拿起巨刀,就察觉到不对劲!
自己的灵力朝着刀内倾泻而去,甚至连魔核都在体内疯狂运转,溢出令他难以承受的魔气,这魔气甚至都未外泄,只汹涌的流淌向巨刀。
他惊愕中,害怕自己的魔气污染了师母的刀,想要甩开手,却没想到手一抬,刀便像是自己有了灵魂一般,轻松举起,劈向了对面
羡泽晚一步赶到高炉,看到的便是这一幕,艮山巨刀直直劈开西狄人头脸,将他剖成两个,血浆飞涌喷射,落在刀面上的血,却像是平底锅上滚烫的水珠,飞速冒起气泡,转瞬间被乌沉沉的刀面全都吸收了。
另一个西狄人手持环首刀,杀红了眼,立刻就要刺向江连星腰腹。江连星一只手抬不起来,而巨刀就像是贪吃一般,卡在那具尸体的豁口处吸血不肯走,眼见形势危急。
羡泽侧身捡起江连星的直剑,水蓝色剑穗在空中画了个圆弧,剑尖斜刺向环首刀刀面,如蛇打七寸般借力挑开。
就在对方以为她要再刺时,羡泽忽然整个人欺身而上,似有些暧|昧的拉近距离,然后抓住了对方的发辫,拧身直接按住他脑袋送到艮山巨刀下!
江连星太熟悉这招了,立刻配合。
俩人如同刽子手,只让那西狄人瞬间毙命。
羡泽环顾四周,三具尸体死态各异,江连星胸口起伏额头冒汗,她道:“刀竹桃呢?”
“丑卜路上拉了,味道实在是让人受不了,她还说那是制毒宝贝,说要带到一边去收集起来……”
他也有点说不出口。为了一泡名贵的屎就分开行动,差点丢了命。
羡泽扶起胡止,把旁边外袍扯过来给他披上:“外头大乱了,咱们要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
胡止有些虚弱地点点头,羡泽猜也是他因为铸刀而损耗了太多修为,将灵力不疾不徐地送入他经脉之中。
江连星:“我来扶着他吧,您拿着刀,不过小心,这刀竟然变得有些邪性了。”
江连星扛起胡止,羡泽也抬起艮山巨刀。
艮山巨刀变得更厚重,高度改制的跟她身量差不多,刀柄处像是剪刀弯把一般,有个圆弧,她抓着正好。刀刃前端有斜尖。刀面宽的好似一把古筝,乌沉沉的底色上有多层锻造后的十字花纹,刀刃倒是吹发即断的锋利。
羡泽从芥子空间中拿出背在身后的刀匣,准备将刀扛走,但她手握在剑柄上,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似乎有种血脉相连,如臂使指,她能感觉到它的贪欲与得意,其中甚至有尚未消化完全的胡止的、江连星的、西狄人的灵力在其中游荡。
羡泽将自身灵力汇入巨刀之中,巨刀“锃”一声回荡的轻响,十字花纹与蓬莱金的点点金光,在炉火红光下,微微闪耀。
它似乎吃到羡泽的灵力,才堪堪饱了,摇头晃脑的温顺起来,但时不时在打鼾中能露出夹着血肉的獠牙。
这刀竟似乎有了天性。
它似乎很明白羡泽所想,忽然缩小,化作半个巴掌大小,简直像是个吊坠。羡泽将它在腰间香囊处一挂,叮叮当当毫不起眼。
这倒是太方便了。
一行三人走出高炉,正遇上了喜滋滋的拎着纸包的刀竹桃,她左手牵着丑卜,右手拎起纸包想要向他们显摆宝贝,仨人避之不及,江连星道:“离我们远点!”
刀竹桃气得嘴歪:“到时候这玩意儿制成了仙丹能救你们的命,你们怕是求着我吃!”
羡泽引着他们走向高处,正说起月裳帷分割了陵城,他们只需要找到一片没有异兽的区域,等待事态平息。
江连星侧耳道:“……你们不觉得,有些太安静了吗?
是。异兽吼叫,灵鸟的鸣啼都消失了。
忽然,明心宗方向的群山之中,传出一声仿佛从上界而来的吟鸣!
羡泽只感觉灵海像鼓面上的积水般翻涌跃动,身边其他仨人亦是面色苍白,胸口起伏,似是要站不稳脚步。
胡止想要问,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江连星嘴唇毫无血色,半晌咬牙后,惊恐的挤出两个字:“龙吟!”
远处的青山薄雾之中,浮现了蜿蜒的身影,尾端轻轻划过山坡上的丛林,轻轻刮倒了一片巨树苍林,两只白色骨爪踩在坡顶上的巨石之上
一只巨龙的骨架,正蜿蜒在山中,昂首张口!
羡泽先看到了空中的气浪,以及因云气扭曲而显出霞色的日光。
第二声龙吟足足晚了片刻,才排山倒海而来!
胡止已经站不住,跌坐在地,江连星扶住他却也抵挡不住,只能咬牙抓着围栏维持身形。
刀竹桃似乎本能地害怕,紧紧捂着耳朵抓着羡泽的腰带。
只有羡泽呆呆的望着,溅血的裙摆翻飞,发丝飘扬。天空大晴,阴云推开,蓝天金日映照着的明心宗群山如滴翠一般。
她昂头看着,只感觉恍惚。
那骨龙如蛇,骨节细密到令人毛骨悚然,虽是白骨却依旧能够腾空而起,丝丝云雾从它空腔之中流淌而过。
胡止半躺倒在地上,不可置信道:“九洲十八川已经五百年没有真龙现身……这是死去的龙的尸骨,复活了吗?”
骨龙盘起直冲云雾,江连星看到空中一列鸣鸾云车正在飞速接近陵城,他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千鸿宫的车队。
空中也伴着回荡的龙吟,响起凤鸟般的乐鸣声,如龙凤双飞,袅袅仙境。
千鸿宫诞生的伊始,便是说真龙与众多神鸟同游山泽,一群乐师偶遇,为其奏乐伴歌,神鸟闻乐起舞,真龙大悦便邀请乐师们同行。
乐师们沾染真龙之气,游山玩水中,对天下之灵忽有所感,成为了当年最早的修仙者之一。
从此之后,就有了千鸿宫。
如果千鸿宫来了,伽萨教不可能再有胜算。
他转过头去想要与师母说话,却瞧见师母站在原地,垂着眼睛一动不动了,她周身经脉亮起淡淡微光,灵力飞速运转,气感蒸腾
她突破了筑基境。
第37章
她在这儿都快把钟以岫搞到手了,怎么前夫还杀出来了啊。
夕阳斜照山峦,
澄红的天幕没有一丝云雾,只有月裳帷静静高挂在空中,像是婴儿摇篮上轻纱薄帐。
翱翔在空中的骨龙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羡泽迈上明心宗山门的石阶时,
甚至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不止是她,
许多坐在石阶上疗伤的弟子,
面上都是一样的怔愣茫然,时不时会回头看向山峰之上。
骨龙巨爪刮断的古树倒成一片,
高处的岩石上还有粗粝的抓痕,
证明一切都不是他们的错觉。
石阶与广场上还有许多淡青色衣装的千鸿宫弟子,
正分头为明心宗弟子医治伤势。
还有一些往山下陵城御剑而去,
救助城中的百姓与散修。
和千鸿宫弟子擦肩而过时,
羡泽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千鸿宫衣着都以青色为主,凤鸾、青鸟等为图腾,衣襟袖口处都绣有鸟符羽纹,
宽袖披帛如蝉翼般轻灵,
弟子鬓角或发髻上,都有以羽毛制成的发饰。
羡泽听说千鸿宫擅长音律、剑术和医术,尤其是音律可谓天下第一。
她扶着江连星走上石阶,
许多明心宗师兄师姐认得他们,看他们几人无事,都松了口气:“我们见到了,
你在陵城中四处奔走,
毒倒了那些异兽!实在是及时”
羡泽:“啊,主要是刀竹桃制出了那味毒|药,所以才……”
“呕呕呕!”
“呕”
羡泽看到周围受伤的明心宗弟子,
不少正干呕得几乎要把胃翻过来。
刀竹桃还吃吃的笑话他们,自然也收到了几个人的眼刀。
之前教他们御剑的文葆师兄笑了笑:“赶紧上去找匣翡脉主报到吧,
正在统计受伤情况呢。”
羡泽向山门走去时,也侧耳听到了许多闲谈:
“本以为千鸿宫会过段时间再来,没想到在出事的时候他们恰好也来了……伽萨教瞧见千鸿宫的人,也知道不是对手,落荒而逃了吧。”
“不是说千鸿宫极其反对伽萨教入主九洲十八川,会不会是察觉到了他们的行踪追过来的?”
“听说他们少宫主宣衡也来了,看来就是之前说好的双方问道切磋提前了,可惜师姐师兄们为襄护陵城,受伤都颇为严重,要如何切磋……”
羡泽听到宣衡的名字,第一反应是看了江连星一眼。
毕竟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提到这个名字时,江连星的激烈反应。
但此刻江连星垂眼不语,只握紧了手边的剑柄。
匣翡立在曾经入门考核的山门前广场上,陆炽邑叉着腰正指挥着傀儡搬运伤员,他面色显得有些虚弱,却仍是叉着腰对匣翡咋咋呼呼,表情焦急。
羡泽其实看到骨龙的时候,就想到了陆炽邑提到的龙骨傀儡。
那骨龙,恐怕就是他宁愿修为倒退也要炼化的傀儡。
陆炽邑平时虽然是又傻又躁,但确实担得起天才之名。
陆炽邑还对着匣翡急切嚷嚷,匣翡却将目光落在羡泽的方向,抬了抬手。
他猛地转过头来,脸上表情动了动,又嗤一声故作淡定:“谁急了,我就说她死不了。”
匣翡看到羡泽,一愣:“你突破境界了?距离筑基才过去多久,怎么可能”
她筑基不过是两三个月前的事情,就连陆炽邑、钟以岫这样的天才,当年筑基到结晶期也都少说一两年。
而且匣翡再看她周身经脉,竟然发现自己能窥探天下灵力流动的眼睛,竟有些渐渐看不清晰羡泽的情况了。
此时也不适合详谈她的修炼,匣翡对羡泽略一颔首:“你们几人在陵城的所为,都有宗主看在眼里。快去休息吧,看你们几个只有江连星受伤稍重,等医修处理完要紧的伤员,就去弟子院为你们医治。”
陆炽邑咧开嘴,指了指天空,似乎想要跟她显摆自己召唤出的骨龙,目光却忽然落在她肩膀上,一下子噤了声,别扭的转过脸去了。
羡泽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肩膀。她这时候才注意到,一枚雪粒大小的飞星,正安静的落在她肩膀上,正是钟以岫推开她的时候,那枚环绕在她身边保护她的飞星。
只是它察觉到她暂时不需要它的保护,就安静地缩小落在她肩头,像是不会融化的冰晶霜花。
随着羡泽踏入宗门,那枚飞星也飘飘摇摇而起,朝着宗门内翩霜峰的方向飞去了。
千鸿宫的几架玉銮云车,在明心宗山门处的广场上甚至停靠不开,以前路过广场,她都觉得宽阔无比,现在被几辆云车挤得都没处走路。
云车围栏上镶嵌螺钿玉石,绘有青鸾玄鸟金乌,珠帘鲛纱泛着云霓般的彩光,檐牙下包金镶绿松石的八角灯笼打着转,满眼都是琳琅的典雅繁复。衬得明心宗那掉漆的门扇、碎石的道路更是寒酸……
羡泽看到有两位脉主正准备给千鸿宫弟子们安排住处,千鸿宫几位掌匣人却客套谢过,指了指半空。
明心宗一处荒山的半空中,数艘云车列阵排开,彼此之间伸出檐廊相连,竟形成了一片空中楼阁,作为千鸿宫弟子们暂时的居所。
胡止倒是见过世面:“千鸿宫真是有钱。听说有许多上古的典籍、乐器与金玉铜器,喜欢古玩的人,都愿意去千鸿宫山脚下的凡城去淘货。”
刀竹桃则羡慕得牙酸:“早知道我就应该去报考千鸿宫,不过我实在是音痴,而且听说千鸿宫规矩很重,我这样可能入宗门半年就被打板子活活打死了。”
江连星看到前世熟悉的青衣琴匣,也有些恍惚。不过刀竹桃确实没说错,千鸿宫规矩极重,讲究位阶层级,修为与入门的年纪差一阶,就足以压死人。
羡泽一行四人先回到了弟子院,她送江连星回房间,江连星不想让她送,可他还断了条胳膊,羡泽不听他的,扶着他让他指路。
二人一直往院落边角偏远处走,她才见到了一间破败狭窄的小院。
她站在门口愣了愣:“你住在这里?”
羡泽这才意识到,江连星每一日都会来她的住处,而她从来不知道他住的方位。
推开门去,院子里虽然干净,但几乎就只有一把笤帚一条长凳,还有个红泥小炉在角落里。
进了屋里更是寒酸,四面墙都略显斑驳,只有一张四条腿都不一种木料的桌子,和被褥有些单薄的窄床。
房间里背阴生寒,羡泽气道:“别躺了,去我那屋里住!”
江连星坚决摇头,他艰难地脱了磨破的外衣,倒在床上:“师母,您快回去吧,我躺一会儿就好了”
羡泽冷笑:“躺一躺能把胳膊长好?那下次有人砍了你脑袋的时候,你也去地里好好躺一躺!”
江连星不知道她为何生气,但羡泽很快转头就走了,临走时候带上门,差点让他那破门板子晃荡下来。
他揉了揉眉心,满脑子纷乱,他正思考着为何这一世与前世有那么多不同,难道是改变了一两件小事,就会让事态格局全然不同吗?
江连星正思考着,忽然听到锅碗瓢盆叮里咣当的声音,羡泽胳膊上挂着铜壶,身上背着被褥,就跟要搬家似的撞了进来。
她先将铜壶灯烛扔在桌子上,然后很快,一床带着她熏香味道的被褥就兜头罩下来,盖在他薄被之上。
他惊讶的要起身,羡泽眼刀瞪过来:“躺下。你不是说躺着就能把胳膊长好吗?”
她给他黑咕隆咚的屋子点上灯烛,搬来屋外的小炉子热了水,她不会点火,也懒得琢磨,就奢侈地捏了个火诀,用灵力一直在炉中烧着。她再转过头的时候,就瞧见江连星被两层被子盖得像个五指山下的小猴似的,只是他抿嘴笑着。
江连星瞧见她的目光,稍微敛了敛笑容,正色道:“师母快回去吧。”
羡泽把外头的长凳搬进来:“不着急,我反正也要调理内息,就等医修过来给你治胳膊。”
她坐在长凳上闭目,跟江连星隔着两臂远。
二人之间沉默着,只有桌子上豆大的烛光在跳跃,外头天色已暗,渐渐能听到有些弟子相互搀扶着回到院落的声音。
羡泽忽然开口道:“你认识宣衡?”
江连星一怔:“……未曾见过。”
羡泽没有睁眼,两只手放在腿上,道:“那就是,我应该认识宣衡?”
江连星沉默许久。
羡泽睁开眼来,她很会从江连星口中套话,轻声道:“我不记得很多事,全要靠你,你若不告诉我,我如何防范?”
江连星果然表情松动,半晌后道:“……他,似乎是您的前一任丈夫,我听师父说,曾经他对您很不好,您是受不了才离开的……”
羡泽眼前一黑:果然是前夫!
她在这儿都快把钟以岫搞到手了,怎么前夫还杀出来了啊。
不过她昨日回到山门时,有些千鸿宫弟子只是因为她的容貌多看了她几眼,并未有任何探究神色,就说明……应该没什么人知道宣衡的前妻长什么模样。
那就好那就好。
“那戈左呢?”
江连星如果说认识戈左,那就不好圆了。他还是撒谎道:“……我不认识。”
羡泽松了口气,至少这个满口叫“妈妈”的疯子,没跟她搞在一起过。
她安心一些,便坐在长凳上调息入定。
她不知道自己进入结晶期的契机是什么,似乎是那一声龙吟震动了她的灵海,挣开了某些钳制,她当时只觉得心神摇曳,灵魂出窍,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然进入新境界。
羡泽此刻入定时,运转周天,也内观灵海,相比于之前模模糊糊的感觉,她感觉对自身灵海的视野更清晰了,也察觉到在曾经空茫茫的灵海之中,多了什么悬浮其中的事物。
是一颗圆形的珠子。
应该是内丹,但又不像。
像是凝结的泡泡,空心的玻璃,那圆形内丹只有一层壳,内里空空荡荡,只有底部能见到一点点晃荡的金色。
像是只剩一丝底酒的夜光杯,等着人来填满。
她大致知道,结晶期、成丹期的名称,都是对于内丹状态的描述,难道说自己现在内丹都没有,就先生出了壳子,这个状态就是结晶期?
羡泽快速运转灵力,她的灵海迅速膨胀,灵力充盈,但那空心内丹中的金色却丝毫没有增加……
为何?
她正迷惘时,突破境界时气感萌发、心绪开阔的感觉再次包围了她。
耳边不但有那声龙鸣仍在萦绕,还有更多像是一呼百应般的鸣叫,她的神魂仿若离开这间小屋,离开明心宗。
飘荡在广阔海浪边,泽岸芳草中,深林山涧里。
她的脚趾总浸泡在或冰冷或温热的水中,在睡莲、礁石与蒲草上枕臂而眠,有水流的地方似乎都是她安睡的床。
她仿佛正在梦中安睡,趴在湖畔晒得温热的巨石上,暖风拂过杜衡,她听见孩童的声音唤她:
“神女,神女。”
她揉了揉眼睛,撑起身子来瞧看扰她清梦的人。
鼻翼上有一颗小痣的半大少年,涉水而来,他繁复祭服的下摆被浸透,他头戴玉冠,手持便面,双手交握躬身作揖:“神女叫什么名字?为何在此处安睡?”
她打量着眼前少年,或许也就十二三岁,却装作大人模样。他眉眼依稀能瞧出长大后的俊朗,表情却严肃无趣,装大人却装的没那么能沉住气,心里跃动着,时不时抬起眼睫打量她。
正是日落云暮时分,湖面上蒸腾起如梦烟霞,湍濑流水声环绕二人。
远处的道路上有一列车队秣马税驾,奴仆在芝草中歇脚,显然是他与家人偶入此处,瞧见她趴在石头上酣睡,便涉水接近。
小小少年的耳垂被日头晒红,他解下腰间玉佩,又是轻语再问,唯恐惊吓到她:“不知神女可是此地灵仙?叫什么名字?”
她被吵醒后心情不爽,却偏偏托腮笑起来道:“我叫你滚。”
……
第38章
“我以为大家都知道的,少宫主宣衡是九洲十八川第一鳏夫。”
……
羡泽惊醒了。
她忽然嗅到了玄米茶和酥肉汤的气味,
转头一看,江连星床铺上哪里有人。她的被褥已经被叠得齐整放在床尾,他自己的薄被也被叠好,
放在了另一端。
江连星挽着袖子拿着笤帚,
从外头走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