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没说话,只伸手把自己的制服领口替姜霈紧了紧。他的视线在制服领花处停了好一会儿才缓缓上移,终于和姜霈相对。两人一时都没开口。
“你怎么在这儿?”姜霈先开口。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和无数次午夜梦回中一模一样。
贺衍舟想说什么,刚启唇,李乔小跑凑过来,笑嘻嘻的冲姜霈竖大拇指:“老师,您刚刚真厉害。一般人遇见这种事情都害怕,您临危不乱,还敢冲上去拉他。”
面对李乔不加掩饰的夸赞,姜霈有些不知如何应对。她“嗯”了一声,低头无意识摩挲小臂上的伤痕。
李乔转而又有些后怕:“多亏我们贺队刚才反应迅速,要不您非得跟着一起掉下去。哦,对,跟您介绍下,我们是淮东省武警总队特勤一大队特战一中队,这位是我们队长,贺衍舟。我是勤务兵李乔。”
贺衍舟截断李乔的滔滔不绝:“去医务室拿些活血化瘀的药膏来。”
李乔这才看见姜霈手臂上的伤痕,“哟”了一声:“我这就去。”
李乔转身跑走,两人又陷入沉默。
姜霈抬手想解开有些沉重的军装外套:“我办公室有干净外套。”
贺衍舟下意识抬手摁住姜霈的动作,手指不可避免的与她相触。他指腹上有一层薄薄的茧,粗粝的磨在她细嫩的手背上。
姜霈似乎被火灼伤,猛的缩回了手。
贺衍舟动作一顿,故作自然的垂下手,轻咳一声:“穿着吧,会感冒。”
似乎是怕她再次拒绝,贺衍舟后退两步:“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身上只剩了一件军装衬衣,水雾细密,沾染了些湿痕。贺衍舟转身疾行,肩膀后背上的肌肉随着动作透过衬衣显现出起伏的轮廓。
姜霈站在原地看贺衍舟的身影消失在天台入口。她想,今天真是糟糕的一天。
学生跳楼的消息不到半天就传遍所有社交网络,田迦叶在午饭后发来一长串微信:「看新闻的时间,我刚送你到学校就出了事?真吓人,姜姜,你怎么样,受伤了没有?」
姜霈的左手已经彻底抬不起来,她只用右手摁手机:「还好,有惊无险」
田迦叶发了几个表情包拥抱她:「你太勇敢了,姜姜,为你骄傲」
姜霈唇角终于勾起一抹笑意。
她跟田迦叶在美国相识,彼时她们同修一门通识课,面对教授若有似无的歧视,姜霈和田迦叶为班上所有中国学生挺身而出,从此建立起深厚友谊。
田迦叶学信息工程,毕业后顺利入职南方大厂,落户梅州。正巧年初梅州大学向姜霈发出工作邀约,她便也顺理成章来到这片极南之地。
田迦叶隔了会儿发来一句:「唉」
姜霈回个问号:「有烦心事?」
田迦叶无奈:「真烦,我原本是打电话跟我妈说我这段时间出差,结果被她找到机会,又催婚一波。这次不是光打雷不下雨,连相亲人选都定好了,就等我回去见面」
姜霈被勾起好奇心:「是什么人?」
田迦叶翻个白眼:「我妈同学的儿子,是个军人,好像是什么特战部队,驻地也在梅州」
座椅摇转,姜霈不经意看见那件被挂起来的军装。
金色领花泛出金属光泽,刺的姜霈眼底发酸。她迅速别过视线,不敢再看。
旧雨重逢(三)
王琴脸色不太好看,一直窝在办公桌后面不出声,连午饭也没去吃。
侯文娜在餐厅里拿了三明治和酸奶,过去试探着给她:“王教授,吃点东西吧。这事儿……也不能怪你。咱们又不能未卜先知,谁知道他会想不开去跳楼。”
王琴没言语,也没伸手接东西。侯文娜悻悻把东西放在王琴桌上:“王教授,给你先放这里啦,你一会儿一定吃一点。”
王琴是副教授职称,在心理学系的一众副教授中排位靠前,眼下正是评定教授的重要节点。
学生跳楼这件事对于王琴来说充满着讽刺意味
——
她的研究方向正是青年人的情绪与认知、应激与创伤。上个月,以此为主题的论文刚刚在核心期刊上发表。
如果她能再敏锐一些,或者再热情一点,这件事也许不会发生。
但没有如果。
姜霈一想到男生绝望的脸就觉得胸闷。她关了和田迦叶的对话框,自己窝在座椅里呼出一口长长的浊气。
陈院长敲门进来,径直朝向姜霈:“姜老师。”
姜霈和办公室里的老师都礼貌起身:“院长。”
陈院长摆手示意其他人坐,单独侧身对姜霈说:“我刚从书记那边过来,书记的意思,今天的事多亏贺队,先不说学生如何,没有他的话,连你也命悬一线。”
姜霈点头,不知道陈院长后面要说什么。
陈院长降了声音,小声说:“书记安排今晚在学校东门的学林酒店设宴,感谢特战一中队。一为军训,二为今天的事。书记特意点了你,要你一起过去,亲自表达咱们的谢意。”
一起吃饭?跟贺衍舟?
姜霈下意识拒绝:“院长,我就不去了,”她艰难的弯一弯左胳膊,“实在疼的厉害。”
陈院长不给她反驳的机会:“书记今晚在省里有个招待,过不去,心理学院只剩了咱们两个。你不去不合适,难道叫我一个人应付他们一群?姜老师,我知道你受了伤,今晚你就只露个面就好。”
他手掩唇低声道:“学校行政处和招待办的人都去,让你过去,无非就是表个态,别让人家觉得咱们心理学院不懂礼貌。”
陈院长是个温文尔雅的学术型领导,人温和也有威望,姜霈对他观感上佳。
在一起共事,国内的职场环境不容许姜霈太过于肆意随性。她想了想,只能无奈的应一声好。
陈院长了却一桩心事,手指敲一敲桌面:“我马上有个会要开,你替我走一趟,去亲自邀请一下贺队,请他晚上务必赏光。”
“我去找他?”姜霈不可置信。
陈院长已经开始朝外走:“对,学校邀约归学校,咱们学院也得亲自去一趟。一中队的宿舍就在学林酒店七层,你替我去,”他又一指衣架上那件军装,“正好去还衣服。”
话音落,陈院长已经走出办公室。姜霈拒绝的话卡在嗓中,没来得及说出口。
见陈院长连看都没看旁人一眼就走出去,王琴脸上挤出的笑意荡然无存。她颓然坐回座位,忿忿将手旁的书抽出一本来砸向桌面。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目光齐刷刷看向王琴。
“看来我是年纪大了,脑筋比不上年轻的留美博士,”王琴笑里藏刀,赤裸裸的尖酸冲姜霈刺过来,“早些退位让贤才是道理。”
姜霈年初作为高层次人才被梅州大学引进,进校按惯例为助理教授,但院里对她重视,陈院长力排众议,这学期让她独立带硕士,只要再等两三年,副教授也顺理成章。
王琴是老牌大学生,起步学历不算特别亮眼,在梅大苦熬资历,写了数不清的论文,做了数不清的课题,才堪堪在四十多岁的年纪迈进副教授的门槛。
姜霈年纪轻轻却大有后来居上之势,再加上她为人冷淡,落在旁人眼中难免多了一层“恃才傲物”的倨傲,王琴私下对她一直颇有微词。
姜霈觉得烦躁,没有心思同王琴呈口舌之快。
看一眼外面雨停,云堆的很厚,乌压压的垂悬半空。姜霈干脆伸手取了那件军装,转身走出办公室。
学林酒店是梅大的产业,挂牌四星,步行过去只要十几分钟。姜霈进大厅,前台站在柜台内笑意盈盈:“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姜霈心里一口气走到这里,无暇思考其他,直到此刻真的站在酒店大堂心里才升起退堂鼓。
真的要见他吗?
见了要说些什么?
应该先笑着问好还是冷着脸装作陌生?亦或是感慨世界之小,隔了七年仍旧能在陌生的地方遇上。
前台看她有些愣神,便耐心重复一遍:“您好女士?”
姜霈回神,心莫名的有些发颤:“我是心理学院的老师,我来找特战一中队的人。”
“好的女士,请问您要找的人叫什么名字?这边查一下房间号,提前打电话帮您联系一下。”
姜霈忽的转过弯来,将手里的衣服放在柜台上:“贺衍舟。这件衣服是他的。我不上去了,麻烦你们帮忙转送,谢谢。”
她转身就走,似乎后面有虎狼环伺。
富丽堂皇的大堂格外宽敞,还没等姜霈走出旋转玻璃门,身后便传来前台急切的呼喊声:“女士,请稍等一下。”
姜霈猛的顿住脚步,僵硬的转回身体。
前台挂上电话听筒:“贺队说请您上去一趟,当面把衣服还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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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霈站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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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门口,心如擂鼓。
一路上来,她不知道在脑海中设想了多少种开场白。
正当她天人交战,‘咔嚓’一声门在里面被打开,贺衍舟高大的身躯遮住玄关处的照明灯,在姜霈眼前投下一片阴影。
贺衍舟抬腕看了眼手表,面孔板的很紧:“还有半小时下训,不想被别人看见你在这里就先进来。”
他说完便转身,看起来并不在意姜霈的选择。
姜霈咬紧下唇,立了三四秒之后才迈步走进去。
“来还你衣服,”她站在玄关处不肯再往前,“我仔细看了,没有弄脏。”姜霈知道贺衍舟爱干净,从前她常笑他是不是有洁癖,顿了顿又补充,“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先送去干洗,洗干净再来给你送。”
贺衍舟侧身站在书桌前收拾医药箱,衬衣袖口半卷,露出一截小麦色的手臂。
“不用,”他没看她,“挂门口衣柜里就行。”
姜霈照做。
挂了衣服,屋内又陷入寂静。姜霈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一些:“今天的事,要谢谢你。如果没有你,只怕我也会摔下去。”
贺衍舟终于侧目看她。
他的目光锋利,像尖刀刺中姜霈的心口。姜霈感觉心脏‘突’的一跳,口干舌燥。
好在只是短暂一眼,贺衍舟又低头整理东西:“我当时只想救人。”
这话不大中听,像是在警告她不要有非分之想。
姜霈深呼吸一口气:“不管怎么样,都要谢你,”她嗅到空气中一股淡淡的药草味道,忍不住皱眉,“你也受伤了?”
“拉伤。”贺衍舟言简意赅。
姜霈看见药箱里一闪而过的药膏包装盒,又看见他右手动作有些迟缓,迟疑了一下开口问他:“需要帮忙吗?”
贺衍舟声音没什么起伏:“与你无关。”
姜霈心头涌起一阵不可耐的烦躁。她抓了抓头发:“我来还有一件事。今晚学校在楼下设宴,院长让我专门来一趟,邀你务必赏光。”
贺衍舟似乎轻笑了一声,低头阖上箱盖:“他们以为找你来卖脸面,我就一定会买单?”
“你有毛病?”姜霈设想过很多场景,但唯独没想到贺衍舟会这样与她针锋相对,“不能好好说话?”
贺衍舟的大掌摁在医药箱上,终于正过身子面对姜霈。他双眼微微眯起来:“姜霈,当年走的人是你。”
“我走又怎么样?你难道没消失过?”姜霈只觉得可笑,“我不欠你什么。贺衍舟,连我爸和你妈都已经离婚十多年,我同你难不成还有什么其他非联络不可的关系?”
贺衍舟久久没说话,就那样看着姜霈。
姜霈看见贺衍舟的手掌握成拳,小臂上青筋虬露,肌肉绷的很紧。
“所以,姜霈,”他终于开口,眼底有淡淡的讥讽,“我没有跟有夫之妇私下来往的癖好。慢走,不送。”
姜霈一怔,旋即转身离开,没有一丝犹豫。
贺衍舟看着半开的门扉,心底有些懊悔。直到姜霈已经离开很久,他仍旧站在原地。
算起来有快七年未见,可那次碰面也不过只有短暂两天。若是再往前算,遥遥远远到如今,竟已分隔十一年。
也许他真的不该讲这样伤人的话,等下一次见面,还不知道又要隔上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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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饭局贺衍舟果然没来,领队的是中队指导员石韫玉,李乔和梁亭松跟班一道前来。
石韫玉比贺衍舟看起来更好相处,还未开口先扬笑意:“贺队今晚要归队,还有好些事等他处理,换我们三个无事佬过来蹭顿饭。这位是李乔,贺队的勤务兵,这位叫梁亭松,一排排长,队内有名的神枪手。”
陈院长做东,连说哪里哪里,接着把全桌人依次作介绍。
贺衍舟没来,姜霈松一口气,说不出自己是此刻应该庆幸还是应该无感。她一直知道,她跟贺衍舟之间,从来都是有缘无分的。
桌上人互相寒暄吹捧,有些浮夸过甚,姜霈听得刺耳,觉得自己一言不发坐在席间简直像个异类。
她借口去趟卫生间逃离出去,替自己先寻一口喘息的机会。
姜霈一走,陈院长便凑头靠近石韫玉,轻声问他:“冒昧问一句,听说您目前是单身?”
石韫玉不避讳:“离异,有一个女儿,跟着前妻。”
陈院长手轻轻一指刚才姜霈坐过的位置,简略几句道:“姜老师是我们专门从美国引进回来的心理学博士,也是离异。不知您想不想跟姜老师交个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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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上了几道菜,贺衍舟的微信发过来:「饭局进行的怎么样?」
石韫玉惊奇挑挑眉毛:「稀奇,你竟然会关心饭局。」
状态栏里的‘正在输入’显示了很久,贺衍舟才发来一句简短的回复:「突然想起来,随便问问」
石韫玉显然还有更惊奇的事情急不可待想要告诉贺衍舟:「我没料到,先被拉纤保媒的人竟然不是你,而是我」
他简单把陈院长想要撮合自己跟姜霈的事说给贺衍舟,没等他编辑完最后一条吐槽微信,贺衍舟的微信已经飞速秒回:「姜霈?你说她离婚了?」
旧雨重逢(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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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心酸过
哪个没有
——陈奕迅《葡萄成熟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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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题无可避免的谈论起今天跳楼的事情,安全处的人表情不太乐观:“学生抢救之后一直没醒,目前还是昏迷状态。医生说内伤严重,他们也没把握一定能挺过这一关。”
陈院长皱眉:“学生跳楼的时候,尽管操场上已经开始疏散学生离开,但还是有不少同学亲眼看见了跳楼的那一幕。现在社会上舆论反响很激烈,校园内的讨论和猜测也不少。”
石韫玉做的是政治工作,对这样突发情况的处置平时也没少参与,他提了建议:“我建议学校首先还是得尽快公布对学生跳楼原因的调查结果,而后同步报道学生的救治情况。另外,最重要的是对校内学生加强心理疏导,尤其是亲眼目睹的那些同学。”
姜霈今晚第一次主动开口:“我同意指导员的意见。心理问题不是小问题,精神的紧张和惊惧足以压垮一个成年人,更遑论是刚刚步入大学校园的学生。”
陈院长拍板:“不如先用问卷的形式做一次调查,筛查出有风险的学生再逐个谈话。这件事我明天会跟书记汇报,如果领导同意,调查问卷的设置就交给姜老师负责。”
姜霈点头:“没问题。”
谈过严肃的话题,桌上气氛变得有些微妙。招待办的人自然掀过话题,张罗着众人喝酒吃饭。
姜霈兴致缺缺,桌上只一份糖渍番茄合她的口味。她刚要起筷,包厢门从外面推开,熟悉的声音响起:“我来的是不是有些晚了。”
桌上人先是一惊,而后赶忙都起身迎接。
竟是贺衍舟来了。
姜霈也跟着站起身,隔着人影默默打量他。
他一身军装,身量高昂,军帽下的面庞轮廓分明,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锐利的眼神直直向姜霈刺过来。
石韫玉惊讶不已:“你不是说归队?”
贺衍舟脱了军帽挂在衣架上:“事情处理的差不多,过了食堂开饭的点,冷锅冷灶的,来跟你们蹭口饭。”
屋内比外面温度高,贺衍舟又顺手脱了军装外套挂起来。外套干净整洁,没有一丝水汽。
这件军装上午的时候曾经披在她的肩头。
姜霈眼热,有些心虚的别过视线。
一众人请贺衍舟上坐,可刚才已经吃过一阵,各人的位置早已固定,若重新调换,又要重新挪动碗筷。
贺衍舟抬抬手,一边松着墨绿色的领带一边看似随意的走向姜霈:“不用麻烦,随意一些,我在这边坐就行。”
姜霈坐在圆桌下侧,身旁正好有个空位,是为了方便服务生上菜特意留出的位置。
众人连声说不合适,但贺衍舟看起来是真的毫不在意,安安稳稳在那里坐下,其他人也便不再勉强,纷纷落座。
姜霈缓缓坐回自己的位置。
两个人挨得很近,贺衍舟身上若有似无的皂角气味一阵一阵钻进她的鼻腔,勾起许多她以为自己早已经遗忘的回忆。
转盘上那盘糖渍番茄又转到姜霈面前,她拿了公筷去夹,不知是手抖还是心抖,连夹两次都没能夹起。
她没了耐心,干脆放了公筷不想再吃。
姜霈的挫败无人在意,另一侧有人一边说话一边又转动转盘。贺衍舟忽的抬手摁住,接着用左手拿了公勺,舀了两颗放进姜霈的餐盘。
那边的人抱歉:“我没注意姜老师在夹菜。”
姜霈尴尬,不知道该回答什么,贺衍舟开口:“姜老师今天受了惊吓,也受了伤,动作不大利索。”
桌上的人打趣说贺衍舟是姜霈的救命恩人。行政处的人笑道:“姜老师,人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贺队今天救了你,不说涌泉相报,至少你得亲自敬贺队一杯酒。”
陈院长照顾她,只让服务生给她到了三分之一杯的红酒。
姜霈不愿意一直被人当做焦点,从她看见贺衍舟进来的那一刻开始,就知道今晚一定会有这样一个环节。
于是她没推拒,拿起酒杯,稍微侧身对贺衍舟举了一下算作示意:“敬你,贺队,今天多谢。”
其实她酒量不错,也没犹豫,仰脖就要喝,却被贺衍舟一把摁住手腕。
只是短暂一握便松开,贺衍舟目光沉沉,对上姜霈有些惊愕的视线:“我不喝酒,”他转头对桌上其他人解释,“我不喝反倒让姜老师一个人喝,显得有些欺负人了。”
他拿过桌上的热米浆给姜霈和自己倒上:“心意到了就可以。”
不喝酒?姜霈感觉一口闷气正朝头上涌。
还真以为变成陌生人了?
贺衍舟喝光杯里的热米浆,所有人的视线又投在姜霈身上。
姜霈唇角有一抹冷冷的笑意:“救命之恩,不是其他什么随便的举手之劳,只一杯热米浆哪里能表达我的感激。既然贺队不能喝酒那就算了,不用勉强,我自己喝。”
说罢姜霈把杯中红酒一饮而尽。
气氛有些尴尬,尤其是没人能想到,刚经历过生死营救的两人,彼此之间竟会有些微妙的敌意。
贺衍舟深深看了姜霈一眼,正好手边的电话震动起来,他拿起手机起身:“我出去接个电话。”
贺衍舟离席,身旁的紧迫感瞬间消失,姜霈自己轻轻垮下肩膀,吐出一口气。
石韫玉笑着活络气氛,歪头跟身旁的陈院长闲聊:“贺队是真的不喝酒,我们队里对他也是无可奈何。”
陈院长好奇:“是酒精过敏?”
石韫玉摇头:“原先是喝的,不过七年前队里出了点事,他就从此戒了酒,不再喝了。”
在座的都是人精,哪里听不出来其中关窍。想来并不是什么值得谈论的好事,于是都不再问,很有默契的一同转了话题。
陈院长招呼姜霈:“姜老师,你跟指导员加个微信吧。学校跟特勤一大队是军民共建友好单位,特战一中队是咱们心理学院的实践基地之一,你们以后加强联系,有些课题的开展还需要指导员多支持。”
姜霈还未反应,石韫玉已经笑着开了手机:“来,姜老师,我扫你。”
姜霈闻言只能打开二维码隔桌递过去,让石韫玉扫上。
行政处的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指导员,姜老师刚回国,又不是梅州人,你们年龄相仿,如果有空可以一起出去转转,就当交个朋友。”
姜霈却说:“我今年带了一个研究生,应该没时间出门闲逛。”
她的拒绝之意明晃晃露出来,惹得别人有些下不来台。还是石韫玉开口缓和场面:“哈哈,还是姜老师不愧出身心理系,真的善解人意,知道我在部队出入不自由,身不由己,这才把问题都揽在自己身上,”他晃晃手机,笑得并不惹人厌烦,“现在年轻人都流行‘云交友’,我跟姜老师也赶一赶潮流。”
桌上气氛被盘活,哄堂大笑。姜霈摁下心中不快,起身说要去一趟卫生间。
她离席,陈院长侧头看正在改备注的石韫玉,低声说:“那就这么说准了,往后指导员可要跟我们姜老师多联系。”
石韫玉只是唇角一勾,似乎若有所思道:“姜老师优秀,依我看,想跟姜老师多联络的应该还有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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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是政治处打来的,今天学生跳楼事件闹得沸沸扬扬,贺衍舟作为队长,又是事件的亲历者,一下午已经被不同的部门事无巨细的盘问过三四次。
他摁一摁鼻梁,眼眶有些疲倦的发酸。
依旧是同样的问题,一个接一个,详细又密集。贺衍舟打起精神,让自己的描述尽量客观中立,不遗漏一丝一毫,一点一点说给电话那头的人听。
等结束冗长的电话,贺衍舟抬手推开面前的窗户,深深吸一口外面潮湿的空气。
细密的水雾还在簌簌的安静坠落,远处城市中心灯火辉煌,在水雾中依然熠熠生辉。
这是一座繁荣的城市,一座伟大的城市,无数的年轻人对她趋之若鹜,源源不断的涌入这座繁华之城,可从前贺衍舟从来没对梅州有过归属感。
他不过一个外乡客,被命运裹挟着推到这里,像水面上的一株浮萍。
也许他会在这里生根发芽,也许他明天就会离开,谁都无法预测命运下一步的安排
——
就像在今天之前,他甚至从未奢望过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姜霈,一个鲜活生动的姜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