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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苏乙命苦,出生后爹娘遇难,收养他的舅舅也葬身鱼腹,顶着灾星的名号,日日饱受嘲讽讥笑。

    他羡慕海里的鱼,可以无拘无束地游向很远的地方。

    某一天,钟家那个会潜水的捕鱼好把式钟洺上门提亲,拿出沉甸甸的铜钱,白花花的新米当聘礼求娶苏乙。

    两人成亲后,小哥儿不求别的,只求能顿顿吃饱饭。

    然而相公待他极好,给他添新衣、买点心、制鱼骨风铃、磨贝珠做头面。

    后来更是下船上岸,沙田种稻,养鸭卖蛋,盖起结实的蚝壳房。

    全家正式编户入籍,子孙得以科举,自此改换门庭。

    曾经人人厌嫌的灾星哥儿,不仅没被休弃,还摇身一变成了地主夫郎,再不受人鄙夷。

    **

    人人都说“水上人”生来卑微,注定世代无土无业,无籍无坟。

    死过一次的钟洺不信,也不甘。

    这辈子他发誓绝不再浑浑噩噩地活,要带着全家一起到陆上去。

    【努力搞事业重生攻x孤独坚韧小可怜受】

    专栏种田完结文:

    《反派夫郎投喂指南》大厨攻x督主受

    《神医赘婿不想吃软饭》神医攻x猎户受

    指南:

    1、主攻,攻受互宠【高亮】,攻重生,慢热日常风,主打渔家生活,后期上岸经营成为小地主,但依旧在海边,不会大富大贵。

    2、哥儿设定,正文中包含生子、养崽。

    3、文案中的“水上人”原型有部分参考历史上“疍家人”的经历,但本文时代、地域等均架空,私设如山,真的如山!作者非相关专业人士,资料均来自书籍与网络,望勿代入现实。

    4、攻受均为古代土著,受时代、环境所限,非完美人设。

    ——

    【预收文案】

    霍凌的太爷爷是北地山匪,曾啸聚一方。

    到了他爹这辈已彻底从良,成了深山里与世无争的赶山客。

    爹娘去世后兄弟俩分家,大哥当了种地的农户,唯独霍凌不肯改行。

    他继承了老一辈留下的山林小院,最大的烦恼是娶不到乐意跟他进山的媳妇。

    直到一伙逃难来的外乡人来到下山村,里面有个亲人俱丧,病弱兮兮的小哥儿。

    霍凌问他:你想不想活?

    小哥儿说想。

    霍凌又问他:给我当夫郎要进山赶山,山里有野兽有长虫,怕不怕?

    小哥儿说不怕。

    霍凌当场拍板,就他了。

    一根野山参救活了哥儿颜祺,二人成亲拜堂后,颜祺跟着霍凌去了山中的家。

    赶山客靠山吃山,用霍凌的话说,山上除了不能种粮食,什么都有。

    采山菌、挖山参、打松子、摘果子。

    捉大鱼、抓蝲蛄、逮林蛙、猎狍子。

    四时四季,皆有所得,哪怕山下闹饥荒,他们在山里都饿不着。

    山菌炖野鸡,活鱼用酱烧,蛙肉干煸辣炒,蝲蛄清水白灼……

    卖了山货换成粮,馒头饼子面条,日日不重样。

    *

    当漫长的猫冬季来临时,霍凌攒了一身的精力没处使,只好换个方式卖力气。

    来年开春,溪水破冰,枯树生芽。

    下山村的男女老少发现,去年嫁到山里的颜哥儿被霍凌养的面色红润,眉清目秀就罢了,怎么连肚子都大了?

    第1章

    重生

    “大哥,你怎么掉金豆豆了?”……

    首发晋江文学城

    ——

    海边狂风烈烈,黑浪拍岸,宛若海怪吞人的巨口。

    大雨比豆子还大,噼里啪啦砸下来,能在沙滩上砸出一个个小坑,拍得人头脸生疼。

    近岸处停泊在海湾里的渔船随浪漂浮,摇晃得厉害,上面的人站都站不起,只能匍匐在船板上免得掉下去。

    四下漂浮着不知谁家的锅碗瓢盆,木板竹席,乱糟糟的,像是一锅搅浑了的泔水。

    不知谁高喊道:“走锚了——谁家的船走锚了!上面可还有人?”

    后面半截话被风吹散,听不真切,但听见“走锚”二字的人都在风里眯着眼四处找寻,很快就发现一艘旧船当真顺水飘远,上面还有个小娃娃在放声大哭。

    把这一幕看在眼里的人都跟着揪心,不住摇头。

    台风天最怕的就是舟船走锚,更忌讳走锚的时候船上还有人,莫说是个孩子,就是个七尺汉子,平安回来的可能性也只有五六成而已。

    “是钟洺家的船!阿洺!阿洺——”

    接连数道闪电劈过天际,映亮一方天地,白惨惨地照出被巨浪裹挟的小船。

    钟洺清楚地知道面前种种皆是梦境,但仍是毫不犹豫地跃入海中,奋力追着船游去。

    看着好似并不远的船,每当觉得再过一瞬就能碰到船板,紧跟着就会有一个大浪将其扯回原处,无数次给他希望,又夺走希望。

    就像在梦里走一条永远到不了尽头的路。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的天依旧像被捅破了似的,哗啦啦地往下倾倒着雨水。

    轰隆隆的雷声让钟洺渐渐听不清小弟的哭声,远处的船只也成了模糊的黑影,只有在闪电亮起的时候,他才能借着短暂的一瞬,望见小弟惨白如死的脸庞。

    “大哥!大哥——”

    耳边最后听到的,是小弟两声称得上凄厉的哭腔。

    穿透了雷声,穿透了浪涛,像一把刀捅进钟洺的身体。

    梦境里的木船在黑暗中猛然朝一侧倾覆,上面的小娃娃双手吃不住力,就这么掉进了海里,就如同落入其中的一滴水,很快不见踪迹。

    ……

    钟洺在熟悉的心悸中惊醒,浑身冷汗淋漓,一面额头突突作痛,如同有个小人住在里面,正一锤子一锤子地敲他天灵盖。

    他捂着脑袋忍疼,眼睛酸胀,压根睁不开。

    出于习惯地想翻个身,把额角抵住木枕,企图用另一份更剧烈的疼痛,将这噩梦带来的绝望抵消掉。

    可是今天他一翻身,就察觉到哪里不太对劲,赤脚在被单上蹭了蹭,感到一片凉丝丝的舒爽,可见身下铺的是一张夏日才会用的草席。

    然而眼下分明是北地的数九寒天,自己正卧在伤兵营的帐篷里。

    他在今天的一战里被蛮子捅穿了肚子,摸着一片温热,血汩汩地往外淌。

    直到周遭白花花的雪都被染上了红,方听到了收兵的号角声,被赶来的兵卒抬上担架送走。

    之后……

    之后怎么样了来着?

    他只记得伤口剧痛,浑身高热,意识逐渐模糊。

    有那么一刻,他确信自己要死了。

    听说人死之后,会魂归故里。

    钟洺在心中叹了口气,那便说得通了。

    不然如何解释,他这会儿觉得自己好似久违地躺在船上一般,摇摇晃晃,窗外甚至还有阵阵涛声……

    “大哥!”

    一道脆嫩童声传来,伴随着“哒哒”响起的脚步。

    钟洺心道,自己果然是死透了,小弟都来接自己了!

    原来死后能和家里人团圆的说法是真的,早知如此,他一条烂命,不如早死了干净……

    “扑通!”

    钟洺的思绪还没转到头,就被一份落在怀里的重量给砸得睁了眼。

    口水呛进嗓子眼里,害他拼命咳嗽了半天,稀里糊涂地想着人死了之后还会不会被呛死,没等想出个四五六,又被一个小巴掌糊了脸。

    “大哥,快起床!”

    小巴掌来自一双小短手,温温热热,还带着一股子海边常见的鱼腥味。

    钟洺从巴掌的指头缝里艰难朝外看,然后鲤鱼打挺般,猛地坐了起来。

    他睁大一双眼,先是难以置信地打量一番身处的木船,而后又低头看了好半晌怀里的孩子。

    因为太过震惊,他甚至伸出手扯了扯小娃娃的脸蛋,又摸了摸他的脖子,是软的,热乎的,脖颈处还能摸到脉的跳动。

    “……涵哥儿?小仔?”

    他怔怔地张嘴唤道。

    下一刻,眼泪无声无息地掉下来,而他的神情依旧茫然。

    “大哥,你怎么掉金豆豆了?”

    钟涵坐在钟洺的怀里,不解地微微仰头看向他,伸出手替他抹眼泪,小心翼翼地问道:“是梦到娘了吗?”

    钟洺看着活生生的小弟,好半晌回不过神。

    梦中凄惨的哭喊仿佛仍在耳畔,他用力捶一下自己的额角,企图破开这蛊人的美梦。

    曾经他也不止一次在梦里梦到过小弟,甚至爹和娘。

    但到了最后,无一例外,他们都会在自己眼前变成一滩腐肉与白骨。

    骷髅上的眼眶暗而黑,直愣愣地盯着他,仿佛在谴责他荒唐的一生——

    护不住小弟的命,护不住爹娘留下的船,把自己活成了个笑话。

    这一拳下去,毫不留情,种洺简直砸得自己眼冒金星。

    怎料待眼前阴翳散去,面前种种景象仍在,梦境未碎。

    ……

    如同时间倒转,自己又回到了少年时。

    虽然没赶上爹娘都在的好时候,可小弟还在!

    钟洺一时不敢相信,思绪飞转,把他脑袋里的脑浆煮成了一锅粥,咕嘟嘟地冒泡。

    他像根木头似的杵在原地,压根听不到钟涵在喊自己。

    可怜的小哥儿努力了半天,慌张极了,终于还是一瘪嘴,“哇”地大哭出来。

    ……

    片刻后。

    隔壁船上的钟春霞听见侄哥儿的哭声,火急火燎地冲进船舱,一把揽过钟涵替他顺背。

    “乖,乖,小仔不哭。”

    她顶着一脑门官司,没顾上看钟洺又在闹什么妖,只看见了大白天的,船舱里就铺开了夜里睡觉用的席子,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这个大哥留下的大侄子小时候性子并不差,随了亲娘,模样佳,水性好,怎么看以后都会是个顶好的后生,怎知越大越成了个混不吝的。

    成日里不务正业,要么就是往乡里城里窜,结识些不三不四的糟乱人,喊着什么不当水上人了,宁愿去陆上大户人家当奴才,听听,这说的是人话?

    要么就是大白天在船上睡觉,让赶海嫌钱少,让打鱼嫌活累,整个白水澳都没有这么懒散的汉子!

    好不容易哄得钟涵止了哭,钟春霞可算能空出手,弓着腰一步上前,用力拧上钟洺的耳朵。

    “你小子,大白天的在这发什么愣,睡太久迷瞪了不成?好端端地又惹小仔哭,你不知他身子弱,哭多了伤元气!我真是早晚被你气死!”

    耳畔传来一阵火辣剧痛,毫不夸张地讲,钟洺觉得自己的耳朵快要被扯掉了,配合上一顿劈头盖脸的熟悉骂句,他打了个激灵,龇牙咧嘴地抬头看去。

    果不其然,入目所见是他多年未见的二姑,此刻正满脸怒容,中气十足,看起来想把他一脚踹进海里去。

    钟洺这下真是不清醒也不行了。

    上辈子最后一次见二姑,是他要即将被押往北地充军,走上流放路的那天。

    只要舍得给随行的官差打点银钱,对于家眷给犯人塞点衣物鞋袜乃至散碎银两的事,官差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反正那些银两在接下来的一路上,早晚要进到他们的兜里。

    于是钟洺亲眼看见,向来过日子极为俭省的二姑,愣是给两个官差一人塞了一大把铜子,换得能靠近些跟钟洺说话的机会。

    随即钟洺就收到了二姑连夜赶出来的,塞了棉衣的包袱。

    “我和你姑父都信那件事不是你做的,你是冤枉的,但咱们没钱没势,没处伸冤。”

    说到这里时,钟洺记得清楚,他当初没脸直视二姑的眼睛,只敢把视线落在别处,余光看见二姑的鬓发染了花白。

    她不过三十多岁,半年里接连送走两个视若己出的侄儿,一个死别,一个生离,竟已为此白了头。

    “此去路远,你好好保重,记得一句话,好死不如赖活着!保不齐哪日等到皇上大赦天下,你还能回咱们白水澳看一眼。”

    可惜“大赦天下”四个字,就是吊在他们所有罪兵眼前的一根萝卜。

    经年过后,钟洺终究是作为一个脸上刺了字的罪人,死在离家千里的他乡。

    见钟洺半晌不回话,既不梗着脖子犟嘴,也不臭着脸一甩手就跑没影,只傻了吧唧地看着自己,眼眶子泛红,好似还蓄了点泪……

    钟春霞一下松了手,心里有点发慌。

    “你这是怎的了?莫不是被梦魇住了?”

    钟洺的耳朵被钟春霞扯得红通通,钟涵这时迈着小腿过来,拦在两人之间,忙着打哭嗝的同时,却还不忘替他大哥说话。

    “二姑,嗝,不打人,大哥也不要,嗝,打。”

    说完用力吸溜一下鼻涕。

    “不打,我哪敢打他,你个小仔没有腰高都知道护着他了!”

    钟春霞轻轻捏了下钟涵的脸蛋,这孩子出生时没足月,从小身子骨就弱,精细养了这几年,脸颊总算能捏起一点肉。

    被钟涵这么一打岔,再看钟洺确实情绪不对,钟春霞揣测是不是做梦梦见她大哥和嫂子了。

    说来也是可怜孩子,就是主意大,顶上又没个爹娘管教,多少有些长歪了。

    依她看,就该趁早给这小子说门亲事,寻个媳妇或是夫郎来管,有了家,汉子的心才能被拴住,不然一个个就像是海里的船,风往哪里吹,心就往哪里跑。

    想到此处,她看了看日头,安排钟洺道:“你赶紧收拾收拾,洗把脸,换身齐整衣裳,傍晚跟我和你姑父去江家吃席。”

    钟洺刚经历过死而复生,团在胸口的情绪浓稠,尚未化开,哪知眨个眼的工夫,就被他二姑给安排地明明白白。

    他没反应过来,道:“吃席?吃什么席?”

    第2章

    喜宴

    下巴尖尖,身形瘦削

    靠着在船舱里左闪右躲,好歹护住了自己另一只耳朵的钟洺,总算搞明白了是要去江家吃什么席。

    二姑生气的原因在于这件事早几日就和他说了,结果被他一股脑忘了个干净。

    钟洺摸了摸鼻子,难掩心虚。

    他太清楚自己年轻时的德性,深知就算自己不是从二十几年后死了回来的,也照样不会记得。

    那时候他天天惦记着在乡里钻营,想找个门路投身到陆上人家的大门内做事,期望有朝一日,能凭此摆脱水上人的贱籍。

    上辈子小弟死于飓风后不久,他愈发厌恶白水澳,连着恨透了大海。

    只觉得要没有这片海,自己也不会落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结果证明,长辈们所言不虚,陆上人各个八百个心眼子,哪里是他能招架住的。

    没多久他就中了一伙外地走商的设计,帮他们往县城送货时教官兵扣了个正着。

    因从随身的匣子里搜出了几粒珍珠,盗采官珠、倒买倒卖的罪名落下来,连辩驳的机会都不曾给,当日就挨了板子下大狱。

    前世种种,酸甜苦辣,他都尝遍了,算来正是眼高手低的狂性害了自己。

    如今得以重活一世,必不能在走老路,合该踏踏实实地活。

    于是当着二姑的面,他捂着两个耳朵乖觉道:“我知道了二姑,今晚的席我保准去。”

    钟春霞怀疑地看他一眼,终于没再说什么。

    实则今天想让钟洺去,也不真是为了吃席。

    但钟春霞没多言,生怕啰嗦多了,又让这小子跑了。

    她牵走钟涵,去给他洗脸梳头,走前不忘叮嘱大侄子道:“除了把自己收拾利索些,别忘了带礼。以前咱家有白事时,江家也是来随过礼的。也不用多,你盛一包盐,或是数上十个铜子就够。”

    钟洺应下,看着不住回头的小弟,心头百味杂陈,酸涩顶得眼睛和喉咙一齐发胀。

    上辈子飓风来前他无知无觉,和素日一样往乡里浪荡,不到入夜不肯归。

    偏生当天吃醉了酒,被狐朋狗友丢在酒肆的马厩中,半夜被暴雨浇醒,方知海上起了龙气。

    待他赶回白水澳,已是第二日天亮,彼时不仅家中木船已毁,小弟更是葬身大海,连片一角都再寻不到。

    “跟二姑去吧。”

    他压下心底思绪,强装成没事人一样地摆摆手,生怕被看出什么端倪。

    水上人的亲事和陆上人一样,虽然两方新人天不亮就要开始忙活了,但酒席都在黄昏时刻,区别只是席面设在连在一起的一排船上。

    船和船之间以木板相连,走在上面嘎吱作响。

    陆上人来了怕是都不敢下脚,生怕会掉进水里,但水上人家里,哪怕两三岁的小孩子也敢在上面乱跑。

    用作婚事的船全都以鲜花为饰,四角悬灯,新人所在的头船系了一根红布条,收拢的船篷上贴了喜字,船舱两侧还安了鸳鸯纹样的绣帘。

    除去钟洺兄弟俩,钟春霞和夫君唐大强还有两个孩子,一个姐儿唐莺,一个哥儿唐雀。

    他们两家五口人一起朝头船走,按规矩得先道贺随礼,才能去吃席。

    来的时辰有些早,聚的人却已不少。

    村澳里一年到头没什么新鲜事,大家伙起早贪黑讨生活,也就赶上谁家有喜事的时候,能凑在一起热闹热闹。

    譬如这会儿年轻的汉子与姐儿哥儿们,正分站在两艘船上对唱小调。

    这边歌一句,那边回一句,假若谁和谁本就暗生情愫,便会借着对歌之际以词传情。

    比起陆上人,水上人面对情爱的态度要大方许多,这里极少盲婚哑嫁,哪怕婚后过不下去,也能痛快分开。

    小调起自渔歌,婉转悠扬,和出海打鱼时喊的铮铮有力的号子截然不同。

    钟洺正目露怀念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幕,冷不丁被他二姑捣了一胳膊。

    他低下头,便见二姑冲他努嘴,“别光看,你也快去唱。”

    钟洺下意识拒绝。

    以前他就不爱这种事,只觉蠢得要命,现在更是干不出。

    “都是些小孩子,我去凑什么热闹。”

    这回换成二姑父给他背上甩了一巴掌。

    “什么叫小孩子,你以为你多大?十七了还光棍一条,你也好意思讲!赶紧上去唱,我和你姑商量了,今年之内,你必须相看个媳妇或是夫郎回来!”

    被两个长辈生生推上船,钟洺可算是明白过来,二姑非要让自己来吃席是打的什么算盘。

    好在上辈子吃够了孤家寡人的苦,这辈子想到成亲,他竟也不怎么抗拒。

    来都来了。

    然而这船一上,想跑也晚了。

    他虽然性子不讨长辈喜,但在年轻汉子里颇有些地位,因他水性好,为人也义气,时常从乡里带些好吃好喝的稀罕物给人分。

    故而很快被好事的几人,你一把我一把地簇拥到了正中间。

    反观对面船上的姐儿和哥儿们,同样激动不已,谁也没想到一向不爱凑热闹的钟洺,今天居然也会来对歌!

    哪怕天色渐晚,夜幕将临,隔着半条船的距离,也瞧得见钟洺的体格如何高大,模样有多出挑。

    谁不知道钟家阿洺是白水澳最俊的汉子,剑眉凌锐,星目朗朗,肩宽腿长,足令人看一眼便心思乱撞。

    只可惜他为人不靠谱,独爱偷懒耍滑的,家里还穷,且带了个拖油瓶小弟,几乎没有正经人家,乐意把孩子嫁给他。

    不过不嫁归不嫁,对歌总是行的,很快有胆子大的姐儿和哥儿亮了嗓子,好些人起着哄加入,唱的都是些“阿哥想妹妹想郎”“冥来想兄到天光”云云,一时把气氛推得更高。

    钟洺被架在那里,唱也不是,不唱也不是,到最后还是胡乱唱了几句。

    太久不唱,怎能不生疏,没多久他就因为接不上词,输了一头,被人笑着推去一边。

    钟洺松口气,赶紧趁人不注意下船溜走,惦记着去找小弟和二姑一家。

    只是走着走着,好像走错了路。

    人声被抛在身后,仿佛越来越远,远处浪花拍岸,钟洺无端起了一身冷汗。

    他怀疑自己压根没有重活一遭,而是仍在一个幻想出的美梦里。

    现在梦就快要醒了。

    幸而这份忐忑没有延续太久,不远处适时传来一阵锅碗瓢盆的碰撞声,烟火气十足,如同一只手,一下将他推回了现实。

    远去的嘈杂如潮水般重现,他抹了把脸,确信自己还在人间。

    循声向前走了两步,钟洺便见一个灰衣小哥儿正挽着袖子埋头洗菜,周围未点灯火,将人裹在暗色之中,瞧着小小一团。

    左右无人,也不知他为何不在喜宴的灶船上做事,而是独自一人躲在这里。

    不过看这架势,小哥儿肯定是在喜宴上帮忙的人,不是娘家人就是婆家人,或许知道他和二姑两家被安排在哪一条船。

    钟洺起意上前问一句。

    “那个……”

    话刚开口,近前的背影教他吓得一抖,转过头来时,整张脸盘被月光映亮。

    钟洺发觉这哥儿面生得很,他竟是一时想不起是村澳里谁家的,下巴尖尖,身形瘦削,圆如杏核的眸中盛满惊疑之色。

    钟洺赶紧后退一步,举起两只手,表示自己什么也没干,随即把刚刚想说的话说完了。

    小哥儿定了定神,重新快速背过身去,手上洗菜的动作没停,看起来是个很勤快利落的人。

    “你们在从头船往后数第五艘船上,是伍阿叔家的船。”

    他声音不大,气有些虚,但足够使人听清。

    伍阿公是新郎江家的亲戚,这样的族中喜事,喜船都是一大家子人凑出来的,船的多少,代表了男方对这门亲事的看重程度。

    “多谢。”

    因周围没旁人,孤男寡哥儿也不好凑在一处,钟洺得了答案,道声谢便走了。

    在他身后,方才答话的小哥儿继续干活,没过多久,他的肚子忽而咕咕叫起来。

    小哥儿抿了抿唇,强忍着烧心的饥饿,加快了洗涮的速度。

    快点干完活,他还来得及去海滩上挖些蛎黄垫肚子。

    不然今夜的喜宴那么多碗盘,不知要刷到何时,不趁早吃些,多半又要饿着睡觉。

    “你总算来了!方才跑到何处去了?你姑问了虎子也说没见你,只道唱着唱着你就没影了。”

    钟洺进了那哥儿说的船舱,一探头就看见二姑父朝自己招手。

    水上人没那么多繁文缛节,男女不分桌,钟洺走过去,挨着二姑父坐下,左边是小弟,也被他一把捞过来,放在怀里。

    “大哥,吃花生。”

    一粒花生被小弟喂到嘴边,钟洺也不嫌弃,张嘴叼走。

    旁边二姑父兴致很高,拍着钟洺的肩膀道:“你小子天天跑乡里吃酒,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今个难得逮着你,可得陪我们好生喝一场!”

    村澳里家家户户,基本都沾亲带故,只是亲戚远近不同。

    这条船上十多号人,钟洺挨个喊了一圈,看起来有礼又懂事。

    惹得右手边的二姑频频看他,顺便还有其它好几个亲戚的暗中打量。

    钟洺忍不住摸了摸脸,低声道:“二姑,我脸上有东西?”

    钟春霞人泼辣,话也糙,“你脸上没东西,我们是看你今日不寻常,怕你没憋好屁。”

    钟洺隐约觉得自己的耳朵又开始疼了。

    “真没有。”

    钟春霞又问,“那对歌的时候,你可有心仪的姐儿和哥儿?”

    钟洺的答案还是没有。

    钟春霞恨铁不成钢地看他一眼。

    “你啊你,平常挺灵光的人,就不知道把心思用在正道上。”

    不多时,吉时到了,流水一样的好菜端上了桌。

    钟洺总算不用再应付二姑。

    清蒸鲳鱼、葱姜炒蟹、白灼海螺、生腌花甲……都是渔家席面常见的样式。

    除此之外,还有炖鸡和烧肉各一大碗。

    鸡肉、猪肉可比海货贵多了,平日里难得一见,盘子刚落下,好几双筷子就朝着荤肉伸过去。

    钟洺眼疾手快地抢了几块肉,分给小弟和二姑家的表妹表弟,几个孩子笑嘻嘻地吃肉。

    而他的碗里,则是二姑和姑父给他夹的另外两块。

    久违的来自亲人的关照,害钟洺鼻子发酸。

    多亏了席上有人及时举了酒杯,钟洺赶紧端起杯子,把里面的高粱酒一口闷了。

    酒到酣处,新人进了船舱敬酒。

    今天出嫁的是卢家的大姐儿卢悦,年初及笄,嫁的表哥江贵十六,比钟洺还小一岁。

    由此可见,钟春霞着急成那样也不奇怪。

    跟新人吃了一盏子酒,放下没多久,既是新娘亲娘,又是新郎姨母的刘兰草,红光满面地送来新菜。

    一道下酒的凉拌海菜,一道刚起锅还烫手的鱼头豆腐汤。

    有人恭维她道:“刘嫂子,今日你们家料理的一手好汤饭。”

    刘兰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含笑道:“大家伙吃着好就成,有什么怠慢的地方,还望多担待。”

    钟洺四叔的夫郎郭氏,素来是个爱嚼舌头,喜搬弄是非的。

    他面前已堆了一把花生壳,这会儿还接连剥着往嘴里丢,同时道:“你们家本就人手不多,我瞧着都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能整治出这一桌子已是不容易,对了,怎的没看见嫂子你那个外甥哥儿出来搭把手,我来时还见他往另一头走了,不知去作甚,总不是去帮忙的。”

    不说还好,一说刘兰草脸上的笑就隐去数分,一副不愿多言的样子。

    旁边有人见状,伸手暗搡了郭氏一把,“人家大喜的日子,你提那晦气的人作甚。”

    郭氏恍然大悟似的,抬手轻打了一下嘴。

    “呸呸呸,怪我,怪我。”

    刘兰草听到这里,方勉强扯起嘴角来。

    “怕是趁机躲懒去了,等到用得上的时候,早不知去了哪里,我哪还顾得上寻他,左右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在场几人连声附和道:“是这个理,何况他不现身,反倒是好事。”

    “这孩子也是,你养了这么多年,他却是个不知恩的。就算不露脸冒头,也该主动分担些活计,去后厨帮个忙也成。”

    郭氏闻言,吐出一点粘在舌头上的花生皮,撇嘴道:“干些粗累活也就罢了,后厨还是莫进了,他过了手的吃食,我可不敢吃,怕闹肚子嘞,难道你们敢?”

    说罢还不忘给刘兰草一本正经地出主意。

    “你就是心软,依我看,不如趁早给他找个远远的人家,嫁出去打发走。”

    刘兰草一副愁容。

    “说来我只是他舅母,哪里做得了这个主?到时候,可不得被人戳脊梁骨。”

    旋即又展颜道:“嗐,大喜的日子,不说不相干的人,你们吃好喝好,我且去忙。”

    人走了,话题一时还在继续。

    钟洺听着听着,不免想到那个默默在角落里干活,还答了自己问话的小哥儿。

    对方出现在那里本就蹊跷,待的地方倒是和四婶伯说的方向对上了。

    正遭议论的人,八成就是他。

    既都让人说到眼前,他难免也想搞清楚,对方究竟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竟招来这么多张毒嘴巴。

    小哥儿面相老实巴交的,莫非知人知面不知心?

    可惜在场诸人,大约只有他不明就里。

    以郭氏为首的夫郎和妇人,说来说去都是“厚脸皮”“白眼狼”之类的词,偏生只字未提小哥儿的名姓和前因后果。

    接着为了动筷吃新菜,挨个住了嘴。

    钟洺顿觉无趣,打了个哈欠,专心低头给小弟拆起螃蟹来。

    第3章

    捕蛰

    一身天生的好水性

    一场喜宴,村里泰半人都去了,不论男女老少,吃了酒的不少。

    水上人常年在海上航行,舟居水面,骨头缝里都是湿气,因而不少都是爱吃酒,量也不浅的。

    酒吃下去,第二天人也基本睡昏了头,直到日上三竿,都没几艘船出了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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