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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叶芸转过身?去,

    白闻赋套着件硬挺的卡其色夹克和一条松垮的工装裤,

    双手抄兜立在人群外围注视着她。他?的身?影落在暗处,

    和这边的欢腾气氛格格不入。

    这一个月还没到,叶芸没想到他?能这么快回?来,

    见到他?的一瞬,眉眼便染了笑,问他?:“你怎么回?来了?”

    她笑语嫣然的样子潋滟动人,煞是好看,周围人不禁将?目光落在她脸上。说来叶芸住进筒子楼这么久了,平常见她总是平淡如水,就是偶尔与人对话也是客气清秀的模样,哪里见过她这样对着个人笑,就是再迟钝的人,此?刻也捕捉到不寻常的气氛来,只是碍于那个人是白闻赋,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不多问。

    叶芸问他?怎么回?来了,他?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告诉她,是挂念她了,他?倒不介意?说出口,就怕真说了,她得找地缝钻。他?只是这样回?视她,眼底藏着星星点点的笑意?,虽不太明显,但?整个人看上去没往常那么凶悍。

    他?长腿阔肩站在那,纯粹的男性魅力不加修饰。叶芸心头热热的,又舍不得比赛结果,对他?说:“还有一小会了,我看完再回?去。”

    “不急。”他?回?她。

    白闻赋给大家的印象向来是说一不二,果决冷硬的性子。人都找上来了,自然是心切的,此?时却给足了叶芸耐心,旁人虽感到意?外,但?也只能暗暗咋舌。

    本以为叶芸都这么说了,白闻赋会先下去,结果他?就站在一边等着。火机“啪”的轻响,火苗窜起,他?低头点燃一根烟,回?过身?来靠在走廊上,人家盯着电视,他?的眼神落在叶芸身?上,浓烈而?坦荡。直线廓形的衣裳将?他?衬得更加硬汉,存在感极强,叶芸即便侧背着他?,依然能感觉到他?的视线,逐渐心不在焉起来。

    然而?白闻赋的到来,对于旁人来说就不太自在了,本来肆无?忌惮地谈笑说闹,这会后面杵着个蕴含可怕威慑力的男人。他?从前把冯彪揍得跟孙子一样的血腥场面还历历在目,加之他?耸人听闻的过去,和与身?俱来的森冷气场,弄得旁人连玩笑话都说不出口了,个个老实巴交地伸着头。

    不多一会儿,方丽珍笑着对叶芸道:“小叶啊,你还是别让人等了,再等下去,咱们这体育节目就要?生生被?看成新闻联播了。”

    叶芸耳际薄红,起身?对春娣说:“那我先回?去了。”

    “赶紧回?去吧。”春娣眼里透着了然于胸的笑。

    后面几人让开?道来,叶芸走向白闻赋时,他?灭了烟。两人转过弯,白闻赋便牵起她的手,握在掌心里。他?的手很宽,无?论何时,都带着直触心底的温度,让人心猿意?马。

    下楼后,穿过长长的走廊,家家户户门前偶有人影晃动。叶芸的目光瞥向楼下,吕萍趴在走廊上,下巴微抬,目光笔直地盯着他?们。

    “在看什么?”白闻赋问她。

    叶芸收回?视线,将?手从他?掌心抽了出来:“在看你从前的订亲对象。”

    白闻赋的眼神在她脸上拂过,打开?门。

    叶芸刚走进家,身?体猛然腾空,意?识再次回?笼,人已经被?白闻赋单手扛起抱回?了房。她悬着心脏,紧紧扒住他?的肩膀小声说:“放我下来。”

    白闻赋关上房门,将?她抵在门上,唇畔挂着笑:“吃味了?”

    叶芸撇开?头去,语调酸软:“你也不告诉我。”

    他?拿开?抵在身?前的小手,将?她制约在门上,倾身?,嗓音迷人:“有什么好说的,我连她手都没碰过。本身?就没关系,我还到处说,不是败坏人家名声嘛,要?是到头来还让我负责,我可不干。”

    叶芸秀眉轻轻拧着:“可是我感觉她好像挺在意?你的。”

    白闻赋的唇边划过几许讥诮:“你觉得什么样才叫在意?一个人?”

    叶芸歪了下脖子,不太确定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他?掐住她的股骨,将?她提起:“如果是我的话,哪怕对方残缺不全只剩一根骨头,我都不会放手。”

    许是刚洗了澡,他?身?上是干净清爽的味道,夹杂着一丝淡淡的烟草气,混合在一起迸发出强烈的男性荷尔蒙气息,让人晕眩。不见面的时候只是思念,一见上面,人落入他?的掌心,意?识节节溃败,没一会叶芸就被?他?弄得娇.喘连连。

    他?将?她抱上床,刚才那事?原本还有些情绪,没一会儿,叶芸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白闻赋做事?有自己的原则,但?对待心爱的女人,他?承认自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所?有不入流的想法都在脑子里跑过,又怕她身?子骨弱,经不起他?撒开?手的力道。

    他?的体格对于叶芸来说,难以承受,不过大半个月,她又像未经绽放的蕊。

    这次他?没有胡来,在意?着她的感受,为了迁就她最后反而?弄得自己紧绷的血管快要?爆掉。

    他?在外面跑了这么久,奔走于形势之途,周旋在风暴之眼。整日不是尘土飞扬,便是兵刃交锋,一刻也松懈不下来。

    回?到家中,香柔软玉入怀,卸下一本正经的面具,骨子里野性的风流气释放出来,便是梦魂颠倒了。

    除了那日

    在叶芸屋中,知?道她胆子小,多少带了些顽劣的心理,给她见过他?真实的样子,吓得她不敢反抗。过后白闻赋都是套上背心,遮住骇人的刀疤,哪怕再涛澜汹涌,他?也没想过再去吓着她。

    夜还没深,屋里已是热浪翻滚,情到浓时,白闻赋贴着她的耳边唤她小芸。

    家门口的人不是喊她叶裁缝,就是叫她小叶。

    过后,叶芸钻进他?怀里问他?:“为什么要?叫我小芸?”

    他?的回?答是:“这样我一叫你,你就知?道是我。”

    叶芸边听边伸出手,拇指和中指张开?,沿着白闻赋的左肩一寸一寸摸索到右肩。他?比寻常男子的肩都要?宽阔些,正是这个原因,他?总是能将?衣裳撑起来,穿出属于男人的挺拔与硬朗。

    白闻赋捉住她纤柔的手,问她:“干吗呢?还没要?够?”

    叶芸缩回?手,刚准备从他?怀里钻出去,他?将?她钳制住,不给她逃跑。

    夜深后,叶芸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实在承受不住时,她的小手便会攀上他?,细声求他?:“闻赋,你慢点。”

    红点颤动,晃花人眼,他?俯身?咬住,嗓音冒了火:“慢不了,受着。”

    她被?颠过来倒过去,人像没了骨头般柔软好欺,又顺从得很,让人禁不住上瘾。

    ......

    一大早上,叶芸还在梳头就听见白闻赋在楼下喊她,那一声“小芸”带着他?独特厚实的音色,叶芸的心尖都跟着颤了下。

    在床上唤她是一回?事?,当着周围邻居的面在楼下喊她,当真是要?把她放在火上炙烤了。她赶忙放下梳子,涨红着脸跑出门,顺着走廊往楼下看。

    叶芸跑出来的时候,不少人也往楼下瞧去。白闻赋的身?边立着一辆自行车,他?招呼她:“下来。”

    叶芸冲他?粲然一笑,心里已是欣喜若狂,匆忙跑回?房绑好头发,就跑下了楼。

    还没到近前,叶芸的眼睛已经离不开?那辆崭新的女士自行车。比起白闻赋的那辆,这辆电镀的颜色更加时髦,看上去也更为轻便。

    她几步跑到面前,激动得双颊透亮。

    “骑上去试试。”他?说。

    叶芸迫不及待地扶住把手,又转头对他?说:“你帮我扶着。”

    白闻赋像之前一样,一手稳住把手,一手扶在车架上,将?她圈在身?前,这样叶芸才感觉踏实,敢放开?胆子尝试。

    人刚到座垫上,他?就俯下身?来问她:“那边还疼吗?”

    这在外面,旁边人来人往的,他?就这样问她,叶芸吓地攥住他?的袖口:“你别问。”

    白闻赋挑起肆意?的笑:“为什么不能问?”

    叶芸的脸上浮起异样的红晕,声音小的像蚊子哼哼:“不要?在外面说。”

    瞧着她胆小娇羞的模样,他?故意?逗她:“又没人能听见。”

    叶芸着急得恨不得赶紧骑上车逃走。

    方丽珍的丈夫昨天夜里值大夜班,这会还在倒头大睡。没人管着方丽珍,她一早起来便弄了点小酒喝了起来,这会已是微醺的状态,倚在走廊边上,对着楼下喊道:“白家老大这三转都要?配齐了,看来是要?请吃酒了?”

    本来还在看热闹的人,纷纷骇然地朝方丽珍望去。

    白闻赋向来厌烦别人对他?说三道四,之所?以周围邻居不敢招惹他?,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刚回?来那阵子,调侃过他?,或拿他?开?涮的人都没尝到好果子吃。

    那天白闻赋牵着叶芸回?来,楼里多少人瞧见了,这么多天过去了,谁敢当面说白家的事?,白闻赋那眼神跟要?把人千刀万剐一样。偏这方丽珍大清早的,像喝了假酒,胡言乱语。

    然而?让人意?外的是,白闻赋不仅没拿眼神警告方丽珍,反而?敛下眼,笑而?不语。这一幕看傻了旁人,直到白闻赋和叶芸将?车骑走,大家才畅所?欲言。

    黄大婶对着方丽珍就啐道:“你真是什么话都敢讲,人家请吃酒还能请你不成?”

    方丽珍脸上尽是不屑一顾:“你们这些人才是看不清楚,没瞧见白家老大把小叶都宠成什么样了,哪回?从外边回?来不给她带礼物?我说两句好听话,说到他?心坎上,他?才不会跟我计较,就你们事?多。”

    磊子听着她们这些女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一副状况外的模样,震惊道:“她们在说什么?赋哥看上我兄弟媳妇了?”

    磊子爱人瞧着自家没心眼子的男人,一记白眼翻过去。

    磊子还没晃过神来,自顾自地念叨:“疯了啊?”

    磊子媳妇懒得搭理,听见李燕提着嗓子,阴阳怪气道:“就是说啊,白家老大能挣钱,会疼人,一个乡下来的姑娘给他?养得一身?高档货,某些人就没那个福气咯。”

    想当年,吕家上门退亲,说的话那叫个难听。磊子媳妇过去劝和,还被?吕家人骂是多管闲事?,此?时听见李燕这么说,压在心里多年的火气冒了上来。

    尽管磊子媳妇跟李燕并不对付,还是搭了腔:“那也是活该,只知?道落井下石,翻脸不认人,能有什么好下场,报应。”

    吕萍奶奶一把年纪了,经不住邻里这般说叨,进屋带上了门。

    吕萍妈妈暴跳如雷,探过身?子嚷道:“谁报应?你把话给我讲清楚,少在那怪声怪气骂人。”

    磊子媳妇也不闪躲,直言道:“骂的就是你家,当初看上赋哥工作好,想把女儿嫁过去,出了事?比谁跑得都快,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筒子楼的早晨在一片骂声中彻底苏醒过来,平日里跟吕家关系要?好的出声说和,也有早看不惯吕家的,帮着腔骂。挑起事?端的方丽珍反倒成了看客,又倒了杯小酒,悠哉悠哉地靠在走廊的小竹椅上。

    直到始终沉默不语的吕萍站起身?,拉过自己老妈,怒吼出声:“都给我闭嘴!”

    佟明芳坐在屋中听着外面的动静,面上泛起冷笑拿起一柱香,给闻斌点上,心里默念:保佑咱家。

    第32章

    叶芸近来活很多,

    不少年轻的女客人上门指定要叶芸替她们做衣裳。这大概归功于前阵子叶芸整日熬到深夜所带来的意外收获。平时店里大多是客人拿着?布上?门,指明要做什么样的衣裳,叶芸很少有机会将一些新奇的想法融入到客人身上?。

    她曾在杂志书刊中看到过不少流行?元素,

    习惯把一些好的想法记录在本子上?,

    偶尔翻来看看,拿着布比对研究。再加上?这几个月她在外面跑的多,视野慢慢开?阔起来,所见所闻逐渐丰富。期间路过几次百货公司,

    她壮着?胆子进去逛过,不过舍不得买那些奢侈货,大多是抱着?学习的心态,

    看看那些高档成品衣的款式面料,

    这些都给了叶芸很多的灵感和启发。

    于是回到家,她便会利用手头的布料,

    再?加上店里剩余的边角料,做一些大胆的尝试。做完了,

    她穿在身上?,久而久之,她的身影成了活招牌。

    二尾巷的女人们一般接触不到太时新?的样式,不过她们追求时髦,

    也会互相攀比。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筒子楼里的女人开?始关注叶芸的穿衣打扮,

    她要是哪天做了件款式新?颖的衣裳,

    隔天就会有人拿着?布跑到她店里,

    指明要做跟她身上?一样的。

    和张裁缝的数年如一日不同,

    她虽然手艺好,但做衣循规蹈矩,

    平日都是根据客人的要求进行?更改。然而叶芸却不同,她总会先仔细询问喜好、款式、长?短、有没有穿去的特殊场合。耐心听完后再?根据客人的身形、年龄、气?质,温声细语地给出?一些意见。

    她看着?是内敛保守的性子,在对待服装上?却屡屡别出?心裁,创新?大胆。

    明明是差不多的布料,到了她手上?总能翻出?不同的花样来,哪里打褶,哪里缝扣,哪里绣样,她似乎对服饰有着?独到之处。在她身上?既有张裁缝细致入微的身影,同时并存着?属于她个人的做衣风格,两者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让她在传统和创新?之间游刃有余,也让她愈发受到周围年轻客人的青睐。

    出?伏以后,天气?本该凉爽,近几日不知怎的,气?压总是很低,像有一场暴雨而至,然而持续了好几天都没能降下?来,空气?中湿漉漉的。

    叶芸平时从裁缝店走回家,不紧不慢倒也不觉得难耐,头一次骑着?新?车回来

    ,紧张加上?兴奋,骑到家停好车,已是有些闷热难受。

    她抬起手松掉了领口的纽扣,踏着?小?皮鞋往楼道?走。

    这是她住进筒子楼里再?寻常不过的一个下?午。人们陆续从单位回来,小?孩写完作?业在楼下?三五成群跳皮筋、玩方格,一楼住户养的土狗摇着?尾巴跑来跑去。残阳渐落,隔着?厚厚的云层发出?熏黄吊诡的微弱光线,有些像小?时候村里土影戏幕后的光,真实存在,却在某个瞬间透出?一种虚幻感。

    本应径直走向?楼道?的脚步,因着?这层虚幻感,步伐略有停顿,叶芸侧过视线向?着?天边多瞧了眼。正是这一眼的迟疑,“哗啦”一声,从天而降的水正正好泼到她脚前,水砸在地上?溅湿了她的鞋子。

    周围小?孩子停下?来看她,几条土狗吓得不停吠叫。叶芸被这不知从哪泼来的水惊得脸色骤变,她抬起头张望了一圈,忙碌的走廊一如往日。烧饭的、扫地的、唠嗑的,整栋楼的景象在她眼前晃动,映着?天边的魅影,像一座古怪而嶙峋的巨山。

    少顷,她收回视线走入楼道?。在离家还有一层的转角,叶芸忽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朝另一头走去。

    她的身形款步出?现在走廊,长?发挽在脑后,露出?精致秀气?的五官。白家住在楼上?,叶芸却走来这层,不免引得这层住户的注意,直到她在吕家门前停了下?来。

    吕萍正弯着?腰舀米,视线中感觉有道?身影,她转过头时,叶芸安静地立在她身后,身上?是样式新?颖的素色尖角领衬衫,配上?高腰格子裙,这一身装扮将她细窄的腰线拉高收紧,温软窈窕的曲线牢牢锁住人的眼球。

    吕萍放下?舀米勺,直起身来打量了她一番,露出?笑意:“才下?班啊?”

    叶芸垂着?视线,看着?皮鞋上?湿漉漉的水珠子,声音平静地听不出?一丝波澜:“水是你泼的吗?”

    吕萍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瞧去,失笑道?:“我好好拿水泼你做什么?”

    叶芸偏过头,看向?摆放在走廊的木头脸盆架,抬起食指顺着?脸盆边缘划过。

    吕萍紧盯着?叶芸,在她的手指触碰到脸盆的一瞬,稀松平常的表情渐渐透出?一丝异样。

    叶芸提起手腕,捻动指尖的潮气?,看向?吕萍,目光澄澈而清透:“你要是有气?,可?以当?面来找我,没必要总在背后搞这些小?动作?。我把你当?朋友,这样挺没意思的。”

    吕萍皱眉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没有泼你水,也没对你怎么样吧?什么叫我对你有气?,我还说你对我有意见呢,没瞧见的事赖在我身上?,这也不像你能干出?的事啊!也就是你,旁人我早开?骂了。”

    叶芸眼睫微垂,鼻尖泛了红,脸上?的失落一闪而过。

    “我那件裙子呢,和你没关系吗?”

    吕萍嘴角下?拉,脸上?隐隐有了怒意。

    “你不要血口喷人,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弄坏你的裙子,我白天不要上?班的?你不信可?以去我单位查查我有没有请假记录。”

    吕萍腰板子挺直,说起话来盛气?临人,一副被冤枉的气?愤模样。

    反观叶芸,清清冷冷地望着?她,水盈盈的眸子里盛着?抹黯然。

    面对吕萍的据理力?争,叶芸稍加沉默了会儿,开?了口:“裙子不是用裁布的二号剪子剪开?的,也不是寻常能见到的三号或四号,根据布料的钝口长?度和划开?的纹路来看,剪口较细,用的是刀刃10寸的纱剪。当?然了,纱剪比较小?,藏在袖口里不容易被发现,但是这样也就把自己暴露了,这10寸的纱剪不是哪家都有的,爱娟刚好有一把。不过我去问她的时候,她说,是你让她这么干的。”

    吕萍的表情有细微的扭曲,当?即矢口否认:“什么叫我让她干的,她要不想这么做,我说话管什么用?”

    天光更暗了些,外面起了风刮进走廊,吕萍的发尾被风吹起。那一刻,她看见了叶芸逐渐冷淡的眸光和在她脸上?从未见过的疏离。

    吕萍脸色倏地煞白,突然反应了过来。

    叶芸做裁缝整日与布料打交道?,心思又细腻,吕萍根本没怀疑她对布料划口的判断,就脱口而出?急于否认,然而这句话说出?口,已是不打自招。

    叶芸之前的确仔细研究过那件被划破的裙子,她推断可?能是纱剪划开?的口子,但毕竟没有亲眼见到,这一切不过是她的猜测。爱娟也的确有一把纱剪,但叶芸从未找她对质过。

    她会这么说,是因为裙子被弄坏的前一天,她穿在身上?同白闻赋一道?回家。临进家门前,她回头看见吕萍拍了下?爱娟的肩,不知道?同她说了什么。

    她也不需要知道?了,吕萍的话已经验证了她的猜测。她没想过找谁算账,只是亲自过来,得到一个答案,也就死心了。

    在吕萍回完这句话后,叶芸什么也没说,她转过身去,皮鞋的“嘎哒”声踏在走廊上?,落寞而沉闷。

    “我和他从小?就认识了。”

    脚步声戛然而止,吕萍望着?她的背影,迷惘的双眼渐渐失了焦,掉进了回忆的窟窿里。

    “那时候我们都住在道?口边上?,在四平里那头,我家住他家后面。你没见过他从前的样子,在我们那一片,没人有他跑得快,爬树掏鸟窝,下?河捉草鱼,逮泥鳅,钓大虾。闹饥荒那几年,家家都吃不上?东西?,我们这些孩子只要跟在他后面,就能填饱肚子。

    遇见白节黑,人家孩子吓得跑走,他不仅不躲,还上?去徒手抓蛇。他那个人,从小?天不怕地不怕,我们闯出?再?大的祸,他都能给我们顶着?,你懂这种感觉吗?”

    叶芸回过身来,隔着?几步的距离,望着?吕萍酸楚的眸子。

    “后来就变了,他断了腿,脸上?留了疤,再?也没笑过,对谁都爱答不理,不再?是从前那个会护着?我们的样子。原来那么意气?风发的人,回来后别人朝他丢石子,他一步也追不了,只能干看着?,连句话都骂不出?口。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那么窝囊,消沉得像变了一个人。

    家里人都劝我退婚,我动摇了,我害怕跟他在一起后,连带着?我家人都被看不起。”

    吕萍眼底泛了红意,朝叶芸靠近。

    “我不过是一时胆小?退缩了,在你过来之前我就想通了,我跟他说过,他没同意。那又怎么样,他坐过牢,杀过人,没有单位,还落了残疾,没有人会嫁给他。日子久了,他总归会松口,他不可?能一辈子打光棍。如果不是你......”

    她的恨意瞬间弥漫至眼尾:“知道?你刚来的时候,别人瞧不上?你,我为什么帮着?你吗?”

    叶芸的眼里凝着?挥之不去的空沉。

    “因为我把你当?弟媳,结果你呢,你爬上?了他哥的床。”

    每个字都如针扎进叶芸的心脏,血淋淋地冲击着?她。她花了好些功夫才说服自己不去理会那些不堪的言论,不是当?真不在乎,有哪个女人会不在乎自己的名节,只是事已如此,日子总要过下?去。

    然而当?这蔑伦悖理的话被挑明了放在她的面前,她还是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闻斌不在了!”

    叶芸狠狠咬着?字,攥紧了手。本以为可?以置之不理、不为所动,真当?这些言论冲进她的脑中,她的心还是会发颤,还是会在意。

    是闻斌不在了,她才跟的白闻赋,她没做过有违人伦,伤风败俗的事情。

    她在让吕萍认清事实,更是在说服自己。

    周围偶有人瞧过来,却听不清她们在谈论什么。

    萧瑟的秋意裹挟着?枯叶,从西?向?东,雨井烟垣。

    吕萍抬起手撩开?叶芸的衣领,暧昧的红痕印在锁骨上?,欢.爱的痕迹清晰而刺眼。

    “他很疼你吧?

    ”说出?这句话时,她眼里已盈满泪。

    叶芸让开?她的手,无法再?继续听下?去,她转身离开?,不作?停留。

    吕萍曾真心待过她,在她刚来城里的那些日子里,她的陪伴、帮助、关心都是真实存在的,只是很多时候,人难两全,事难如愿。

    踏上?楼梯的那一刻,叶芸在这筒子楼里唯一的朋友也就缘尽了,以后,连表面功夫也不需要维持了。

    她的喉咙像被人扼住,心口堵着?硬物来回撞击,隐隐作?痛。

    直到她迈上?最后一节台阶,拐过走廊的一瞬,她的脚步顿住了,人好似掉进了梦中。远处的天际犹如一块巨大的黑幕,即将吞噬着?黄昏前的最后一丝光亮。沙尘被卷起,飞扬到半空,视线变得模糊,一切都像幻境,她甚至瞧见了闻斌,他站在走廊的另一头,望眼欲穿地看着?她。

    叶芸怔愣住,脚步似灌了铅,血液瞬间凝固,人石化在原地。

    远处的身影动了下?,提步朝她走来,穿过骇浪、穿过病魇、穿过一个个濒临绝境的日子向?着?她而来。

    叶芸的目光剧烈颤抖着?,她抬起手,扣紧了领口的纽扣。

    第33章

    五百六十九天,

    这是闻斌和叶芸分开的日子,对于离家的人来说,每一天都在度日如年,

    到后来,

    便是之死靡它。这个日子说长?,在人生的漫漫河流中或许只是无足轻重的一年多光景。可说短,也足以将一个人彻底改头换面。

    再次见到叶芸,闻斌差点不敢相认。在他的记忆里,

    叶芸还是那个从青溪村被接回来的样子,梳着两个辫子,穿着不合身的破布衣裳,

    眼神不?敢与人直视。

    随着他的脚步逐渐靠近,

    他的内心也跟着激烈波动,她不是他想象中的样子了。一身洋气的衣裙勾勒出曼妙的身姿,

    头发挽成时髦的发髻,眉目如画的气韵仿若被娇养的城里姑娘。她不?再是那个涉世未深的懵懂样子,

    柔嫩的面庞多了重小女人的娇媚之?态,只一眼,便?惊艳得?让闻斌说不?出话来。

    这一幕曾在他脑中上演过无数次,他想过跟她说的话,

    也想过紧紧拥住她。可真到了面前,她身上的陌生感?让他拘谨,

    甚至无法贸然逾矩。

    叶芸呆在那,

    短短十几步的距离,

    她的世界地动山摇,

    以一种无法想象的震撼程度疯狂地颠簸着。

    直到闻斌停在了她的面前,她清晰地看见他的眉,

    他的眼,他的轮廓。不?是幻想,他的样子清楚地投射进瞳孔里,她感?觉到了他急促的呼吸,温热、真实,甚至不?可能是鬼魂。

    “你......”这一个字用尽了叶芸全身的胆量和气息。

    “是我。”

    “我回来了。”

    在听见这六个字的时候,十九个月的点滴飞速在叶芸脑中掠过,像梦一场,又以一种极度扭曲的姿态轰然坍塌。

    伸着头张望的男人,目瞪口呆的女人,面色惊讶的老人,以为见到鬼的孩子。叶芸的感?官在无限放大,她甚至感?觉到了吕萍脸上耐人寻味的神情。

    屋门被推开,白?闻赋走了出来,他转过头,目光漆黑、深沉。

    叶芸看见白?闻赋的一瞬,浑身的力气都要被抽走,就连骨头仿若都在四分五裂,她眼里搅动着深深的无助,却又像被烫着,迅速垂眸,不?敢再看他。

    白?闻赋嘴角微沉,出声道:“别站着了,先回来,领导还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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