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红色数字从一跳到五,停了会儿,又重新跳回去,电梯停在一楼不动了。梁原是看着陈晖进来的,在他前后没有其他人。脑海中冒出无数种想法,随着等待时间的推移愈来愈荒谬。她想象着自己走进电梯,往下一层,闯进那人的家里,看见两个人赤身裸体纠缠在一起。
剧情没来得及往下展开,电梯又运行起来,显示屏上的数字跳到五停下,紧接着往上升。梁原突然心上一紧,转身躲进楼梯间里。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慌张什么,总之大脑蒙蒙的,脚下一直没停,不知不觉已走出单元门。
明知道三五分钟做不成什么,可她心里还是犯别扭,先前陈晖信誓旦旦说什么以后不再见方书依,一转眼,人都住到了同一栋楼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果然,男人的话不能信。
其实梁原并不是要对两人见面的事耿耿于怀,之前方书依三不动时往楼上跑,梁原一同在场,看着她回回悻悻而归,竟生出些同情她的心境。
可眼下这种由陈晖主动,还碰巧被她撞见的相会,在她看来,有那么些暗地里偷偷幽会的意味。
她知道恋爱中双方很难做到绝对坦诚,像他们这样年岁的更是如此,何况她自己都藏着掖着,对这段感情谈得很是保留,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对方处处尽善尽美。
可还是气啊!为了赶班车,梁原饭都没顾上吃,门外天寒地冻,她整个人又冷又饿,偏偏呼叫门禁还迟迟没反应,电话打过去也没人接。正当她又开始脑补楼上可能发生的事情时,手机铃声响了。
电梯上行,门一开,陈晖站在外头,刚洗过头发,发梢还在往下滴水。梁原突然过来,他心上欢喜,嘴边的笑自看见她就没停下过,也不多话,牵着人往屋里走。
室内热意融融,陈晖帮她取下围巾大衣,握住她的手捂到脖颈上暖着,“怎么自己过来,开完会来个电话,我去接你。”
脖颈那块皮肤被她的手冻凉了,他抓着那手贴到脸颊上接着捂,“冻坏了吧。”
一瞬间,梁原憋着的闷气全都烟消云散。
第三十二章
“去把头发擦擦吧,还滴水呢。”梁原把手收回,赶他去擦头发。才刚打定主意坚决不理他,这会儿不但主动跟他说话,还替他拿来了干毛巾。态度转变之快,梁原自己都没意识到。
对于刚才的小插曲,梁原没提,也不打算提,两人现在这样挺好,没必要因为捕风捉影的事生出嫌隙,伤了感情。
然而想归想,心中有过猜疑便轻易忽略不了。
近来陈晖似乎特别忙,周末也不大着家,常常接了电话就往外跑。开始梁原并不放在心上,后来有一天,两人约好一起吃晚饭,过了饭点还不见陈晖回家,梁原打去电话,对方说快回来了,让她先吃别等着。
梁原开火把饭热了热,站在窗边往下看。有两辆车前后脚开进来,前头那辆车停好,车主下来朝后面那辆挥了挥手,转身上楼。借着小区里的照明灯,梁原看清那人是方书依,后头那辆车她也熟,是陈晖的。
说不在意是假,但跟上回一样,梁原仍旧把不痛快闷在心里,不往外说。
第二天,两人难得出门,去小区外那家新开的甜品店尝尝鲜。点的东西还没上齐,陈晖接了个电话,说有急事,匆匆忙走了。
电话那头是道女声,梁原突然头脑一热,出门叫了辆车跳上去,“跟上前面那辆车。”
出租车司机师傅了然,油门一踩,追了上去。
车子一路跟到市长途客运站,陈晖的车掉了个头停在马路边上。人下车往对面走,没走多远,一个小男孩迎面哭着跑上前,陈晖将他一把抱起,伸手给他抹眼泪。那个男孩看上去比陈小舟小一点,双手勾着陈晖哇哇直哭。
旁边拖着行李的女人应该是小男孩的母亲,也在抹着眼泪哭,边哭边和陈晖说着什么。到最后,三个人抱到一块去,陈晖的手在那个女人背上轻拍着安抚。
这场景,像极了一家三口别后重逢喜极而泣。
司机师傅见眼前的姑娘注视着窗外许久未动,脸上神情凝重,拇指直抠手心,看样子是被刺激到了。他顺着梁原的目光看出去,试图搭话,“咋啦,这男的骗你啊?”
梁原收回视线,低着头,盯着手心里那几道重重的指甲印看,心绪纷乱。
出租车师傅伸长了脖子注意车窗外的动向,“上车了,还跟吗?”
“不了,掉头吧。”
当时离得远,看不清那个小男孩的长相,这当中有误会也说不定,可陈晖抱着那么个小人耐心轻哄,怎么看怎么像那回事。
小镇的青年普遍结婚早,有些没到法定年龄的,结婚摆顿酒算完事,根本没扯证。陈晖这岁数放镇上来说属于大龄未婚那拨人,身边同龄人大多结婚生子,他的条件比一般人好上一大截,有个这么大的儿子养在外头也不稀奇。
梁原再一次体会到老一辈的良苦用心,找对象确实要知根知底。
她没勇气跑去直接问陈晖,怕问出的结果真应了自己的猜想,一时半会儿肯定接受不了,加上自己偷摸着跟踪他,实在不光明磊落,到时候那场面一定很难看。
回到院子,她先去找了陈小舟。
陈小舟在客厅里看电视,梁原进去时他正手舞足蹈跟着唱动画片的主题曲,“小鲤鱼,模样真神气,活蹦乱跳滚了一身泥……”
脚边陈大壮蹭过来,梁原弯腰把它抱进怀里,走到沙发旁挨着陈小舟坐下。正片开始,小家伙聚精会神盯着电视,梁原见了,把话往回压了压。
跟着看了一集《小鲤鱼历险记》,乘着广告时间,梁原开始旁敲侧击,“小舟,你是不是有个哥哥呀?”
“是啊,我哥在北京上大学呢!”
“平时在家没别的小朋友陪你玩,会不会很无聊?”
“不会啊,我找唐唐和豆豆玩。”
梁原摸摸趴在腿上的陈大壮,决定换个问法。“家里就你们两个小孩吗?你有弟弟妹妹吗?”
“有啊!”陈小舟很肯定地答道。
梁原心头一紧,果然,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
“有个妹妹。”
“啊?”
“我没见过,是我哥告诉我的。她还不到一岁,路都不会走,只会哭。”
这么绕弯子实在问不出什么,梁原索性直截了当问出来,“那……你小舅有没有带过别的小朋友回家?”
“小舅?什么小朋友?没有啊!”
梁原没再往下问,可能是自己想多了,找个恰当的机会直接问问陈晖吧。
午饭过后,梁原坐车回去,陈晖来电说会晚一点回家,并提议晚上一起出去吃火锅。梁原应下了,坐在家等人回来。
心上想着事时间过不快,梁原来回翻看手机,不时走至窗边向下张望。天色渐暗,人还没回来。
梁原心上没由来的躁闷,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情绪逐渐由对方牵着走,患得患失,脱离掌控。她突然极想摆脱这样无法自主的情绪。
街上的路灯都亮了,梁原站在车站旁给陈晖打电话,借口学校临时有事,先回去了。陈晖说自己在路上,再等一会儿,他开车送她。梁原回说自己已经在车上了,叫他不要来回折腾。
梁原也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什么,事情问清楚说开了就是,这么躲着也不是办法。道理都懂,可问题是问清楚了说不开呢?
下了车,梁原走路回去,进了巷子,听到前头一片喧哗。哭闹、围观的人群把路堵得水泄不通,梁原站在边上观望了会儿,大致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两口子吵架,都到了动手的地步。女方头发蓬乱,坐在地上痛哭流涕。围在最里层的男方及其亲友高声指责女方的种种不是,叱骂她品行恶劣,不尊重老人不关心孩子,在外厮混夜不归宿。
女人极力辩驳,历数自己为这个家的辛苦付出,哭诉男人在外头有了人,还倒打一耙。然而这并没有平息男方这边人的怒气,他们当中有更多人加入到这场控诉中来,掀起更高的声浪盖过她。
女人情绪激动,站起身往男人脸上抓,男人挨了她一巴掌,冲上来还手,两人扭打在一起。男方家里人出来拉架,明眼人看得出来,那架拉得偏,看似劝和,实则按住女人让她动弹不得,连挨了男人两拳头。
那动作没有丝毫怜惜,结结实实打在女人身上,女人拼命挣扎开,脚下一绊,头磕到地上。那男人不罢休,冲上来还要打,被围观的人挡了回去。
女方是外地人,远嫁过来,在这边没什么亲戚朋友。抛开这场争执的对错不说,男方仗着人多势众,当街将一个女人欺凌至此,实在恶劣至极。
有人报了警,警察过来时,女人趴在地上失声痛哭,脚上的鞋都掉了一只。警察将人扶起来,众人这才发现她额上撞出个口子,正往外淌血。
相关人员被带走,围观人群也各自散去。梁原盯着地上那滩血迹,晃神了许久。
那样孤立无援的场面,想想都觉得窒息。她不会将自己置于如此劣势的境地,绝对不会。
第三十三章
周一下午,梁原在办公室收拾好东西提前回去,上周杨老师有事跟她换了课,因此空出这半天时间来。
走至半路,梁原脚下一顿,转身往车站方向去。有些话还是得当面问个明白。
车厢里乘客不多,她挑了个后排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又开始下雪,她盯着纷飞的雪花看了一路。
下车后,梁原去超市挑了几样陈晖爱吃的菜,准备回去把昨晚那顿饭补上。挑的时候只管往车筐里放,结完账才发现装了满满两大袋,提上沉甸甸坠手。
还好超市离家不远,梁原一口气走到楼下,把东西搁在小区休息椅上,搓着手直喘气。出门没带手套,加上重物勒手,梁原两手僵着都伸不直了。
头顶树枝上的积雪掉下来一块,砸在梁原肩上,她伸手拍了拍,提上东西正要走,一抬头,看见陈晖和方书依并肩从楼里出来,两人一同坐上陈晖的车,车子发动,驶离她的视线。
他们之间的往来得有多密切,才会让她接二连三撞见。
车上,两人一前一后坐着,方书依侧着脸看向窗外,神情淡然,没了先前见陈晖时的剑拔弩张。
半个多月前的一天晚上,陈晖找上门来,言简意赅说了三件事。张弛有个遗腹子,一直由孩子妈妈养着。现在那孩子得了白血病,需要做骨髓移植手术。孩子妈妈是抱养的,没有血亲可以提供骨髓配型,只能指望张弛这边,希望方书依能动员一下家里人。
方书依下了酒局才回来,靠在门框上醉态尽显,听了这么一通话,手扶额,笑得直不起身,过了一会儿,她正色道:“陈晖,有病得治!呵!张弛的儿子?你给生的?”
说完砰的一声把门搡回去。
第二天酒醒,方书依主动找上陈晖,在见到那孩子的照片后,沉默了许久。父子两人长得是真像。
“是不是觉得我就是个笑话。”她点燃一支烟,问:“你什么时候知道这孩子的?”
“挺早的。”
她苦笑了声,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蓬烟雾,“打一开始就知道?”
“嗯。”陈晖也点上烟,屋里一圈圈烟雾牵起那段陈年往事。
陈晖和张弛从小就认识,两人家住一条街上,又是多年的同班同学,上下学都是结伴而行。后来张弛母亲过世,父亲再婚,继母带来个女儿转来他俩班上,从此上下学路上多了一个人加入他们。
转学第一天,那姑娘大大方方站在讲台上自我介绍,“我叫方书依,学习一般,唱歌跳舞也不会,就一样跑步我拿手。以后咱班上运动会报名带上我,短跑长跑我都能上。”
姑娘漂亮,性子又爽气,看得十五六岁的男生春心萌动,明里暗里爱慕者不断。然而姑娘心有所属,对那些有意无意的示好视而不见,苦恋陈晖两年,终于把人拿下。
不枉她花费那么多心力,在一起后,陈晖对她是真的好,用张弛的话来说就是:陈晖伺候了个小祖宗,走路都恨不得抬着她走。
然而情深不寿,一方占有欲的无限扩张与另一方进入社会后分散了恋爱精力,由此产生了巨大且不可调和的矛盾。方书依近乎疯狂地捕捉各种关于陈晖和其他女人的可疑迹象,不断拿子虚乌有的事来质问他。
终于,在深夜看到赵曼云架着喝醉的陈晖从饭店出来后,方书依觉得以往的猜想都被眼前的情景证实。
她跑去找张弛,直言自己知道张弛一直对她有意思。张弛闷声喝酒不敢看她,烈酒一杯杯下肚,半醉半醒间人已被方书依架回家。她算好了陈晖出差回来的时间,换好睡衣和张弛躺在一张被子下。
三个人都疯了,一个下手狠戾打红了眼,一个乘着酒劲说出掩藏多年的情意,还有一个自始至终像个旁观者一般漠然注视着这一切,心上腾起一种莫名的快感。自己的女人和好兄弟往他心头捅刀子,一定不好受吧。
她用如此幼稚且可笑的方式来证明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存在感。几天后,她等来陈晖对这场感情的判决,“我退出。”
闹成那样,分手的场面却冷静又体面,两人各自收拾东西离去,并未争执一言。
方书依把烟头掀灭,想到自己在张弛死后,把怨气全撒到陈晖身上,一副和张弛彼此爱到难舍难分的样子就觉得可笑。“张弛那混蛋就没想跟我好,怎么不拆穿我?”
烟丝烧尽,陈晖用力掐灭烟,缓缓说道:“毕竟以前心里过有你。”他心里是真想着她,以为她不爱了,就此放手。
这话一出口,方书依险些掉下泪来,自己生生把这段感情作没了,现如今覆水难收,再也回不去了。
“你回吧,孩子的事我会跟家里说。”她别开脸,强忍着情绪。
方书依跟家里通过气,陈晖这边安排孩子过来和张弛家里人见面。哪知昨天在车站,孩子走丢了,去接的人也联系不上,急得大人小孩哭作一团。
开车去宾馆接孩子,车内一直很安静,方书依开口打破这份沉闷,“我昨天回去问了,彤彤没意见,愿意去,她老公也支持,就是我妈还是坚决反对。她的意思是彤彤刚结婚还没要孩子,怕把身体伤了。骨髓配型不让做,说是配上了也不让捐,就别费那力气了。”
张彤彤是张父与方母再婚后生的孩子,前两年张父因病去世,如今能在方母跟前说上话的也就方书依了。
“一会儿孩子带去,让好好叫人,你们都把孩子往可怜了说,我妈心软,最受不了这个。”
“谢谢。”陈晖透过后视镜看向后排,真诚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