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我明明比他们读书更好。”彩娥很不甘心。
她已经明白了,即便她再努力读书也不能像逾白哥那样摆流水席。
沈逾白静静看着她:“自古以来,女子的职责便是相夫教子。”
彩娥眼底的期望一点点消失。
这不到一年时间,她看着沈逾白连中小三元时村里人的振奋,就知道科举能改变命运。
别人都说她没有这样的机会……
彩娥眼圈泛酸。
她开始怨自己是女孩,若她是男孩,她肯定能考进族学,还能夺得头名,与逾白哥一样考秀才。
树叶在两人不远处摇摆着,在夜风中尽情起舞。
伴随风声而来的,是沈逾白好似缥缈得一吹就散的声音:“自古以来就对吗?”
彩娥惊愕地看向沈逾白,就见沈逾白目光幽远:“几千年后,女子能与男子一起读书,一起考科举,一起工作。便是不成亲,女子也能养活自己。”
苏姑娘能去大学读书,能随意上街采买,更能从事研究,凡男子能从事的生计,女子也能从事,再无男女大妨。
那便是女子最好的时代。
彩娥听得目光灼灼,脑海里出现一幅幅画面。
只是高兴之后,便是无尽的空虚与失落:“我又活不了五千年。”
逾白哥拿她当小孩子哄,她都九岁了,是大姑娘了,怎么会信他知道五千年后的世界?
“想要那样的世界吗?”
沈逾白的声音带着强烈的蛊惑,让彩娥忍不住点了头。
“若想要,就需拼尽全力去努力,只因他人几句话便放弃,那就安心长大,嫁人相夫教子,往后不要再想读书考科举之事。”
彩娥脸上多了些与以往不同的情绪。
“我也想参加科考,逾白哥,我可以吗?”
她这半年背了《三字经》和《千字文》,已经会写很多字了,也喜欢读书。
她并不想放弃。
沈逾白眸光柔和了些,语句却一如既往的平静:“与其问旁人,不如自己努力,只是这条路注定艰难。”
想要从女子三从四德,变成女子可独立活一世,这其中的变化定然需要无数女子前仆后继为之努力。
彩娥到底年纪小,对这些不甚明白,不过她也有听明白的地方,那就是不要听别人的,做自己心中所想。
她攥紧拳头,郑重道:“我一定要把族学那些人全踩下去!”
便是没法参加科考,也要叫那些小子知道她比他们强多了。
三天流水席结束,沈逾白拎着一坛酒去了族长家。
沈族长赶忙到门口相迎,一路客客气气,再没有像以前一样将他当成晚辈来对待。
这便是有了功名的好处。
“你能来看看我,就是老头子的福气,何苦还要带酒,老头子也喝不了什么。”
沈族长脸上的喜气藏不住。
如今沈逾白已经是秀才,比他这个童生身份还高,还能想着拿酒来孝敬他,便是将他这个族长放在心里。
沈逾白笑道:“这些是小子自己酿的酒,特意拿来给族长尝尝,若味道还行,小子想让族里人跟着酿酒。”
他一直忙于科举,自是没空闲酿什么酒。
这些都是苏姑娘买的散装白酒,送给薛玉书的也是这酒。
第145章
沈族未来
“酿酒?这……我们族并不擅长做生意,况且经商之人不得参加科考……”
若是旁人开这口,沈族长必要骂回去。
士农工商,排在最末的就是商。
他们举族为读书考取功名而努力,怎能自甘堕落,去做什么生意!
提议的是沈逾白,他只能委婉拒绝。
沈逾白笑了笑,便问沈族长:“族里既开设族学,为的就是给族里留下世代繁荣的火种,村里孩童极多,为何只有那么寥寥数人能在族学读书?”
原因很简单,就是族里没钱供那么多孩童读书。
沈族自从发迹后,但凡有余钱,便不断买地。
这些地或佃给族人或佃给外人,收上来的佃租用以养着族学。
如今族学每年收五个新生已是极限,更别提将全村孩童都招到族学。
既然族中银钱不够,那便挣钱,族长自是知晓沈逾白的意思。
只是一旦与商沾上边,往后沈族便不再是耕读传家了。
沈族长哪里愿意做出有损沈族名声之事,当即道:“族学每年招收的学生虽有限,然则也是通过层层筛选,留下最有资质之人,其余不被录取的,便是读书也考不了科举,何苦为他们投入太多资源。”
资源是有限的,自是要紧着那些有天赋的孩童。
“泽叔虽未考中功名,可在外时,他能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勇哥虽从未读书,却有一身的力气,若能读几年兵书再入行伍,便是混个武将当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沈逾白继续道:“可见人的天赋不尽相同,我们若能人尽其用,让会做生意之人为族里挣钱,让身强体壮之人参军,又或者与人当护院,总能赚一份生计,何必都要待在族里,让大家捉襟见肘?”
“一旦族中孩童都能入学读书,能识些字懂算数,往后在县城找个伙计的活干着,就能有一份工钱养家糊口。”
算学学得好,在县城可找账房的活儿干,那工钱更多。
总归来说,只要读了书,就算考不中功名,也能比大字不识一个的人更有出路。
沈族长有些意动。
若族里人日子能过好,族学只会越发欣欣向荣,到时沈族定然能越发好起来。
最要紧的,是沈逾白和沈知行。
沈族长目光在沈逾白脸上游弋。
以沈知行往常表现出的天赋,能一下场就中生员已属侥幸,往后若能中举,便是难得。
沈逾白不同,他天赋卓然,如今又得了知州大人的赏识,收为弟子,往后定然比他爹成就更高。
想要升上去,除了要有关系门路外,更要有银钱铺路。
而沈族就是供养沈逾白的后盾,若沈族强大富足,沈逾白的路定然能走得更远。
沈族长稍加思索便知沈逾白如此提议的缘由——为了自己铺路。
沈族长并不觉得这有错,甚至暗暗高兴沈逾白的未雨绸缪。
只有这样处处想在别人前头,才能走得远。
先要举全族之力供养沈逾白,待沈逾白一朝得志,便是他一句话不说,沈族也能接着他的荣光一路扶摇直上。
族里多的是没读书的人,就算不经商也考不了科举。若真的能经商赚些钱,对族里来说是大好事,对以后逾白的仕途也是百利无一害。
沈族长脑补一番后,对此事已经不排斥,只是还有个重要问题。
“县城有好几家都是卖酒的,我们才开始卖,怕是比不过他们吧?”
沈族长并未做过生意,有些畏缩。
淮安县喝酒的人就这么多,他们想要卖酒,就要从别的酒铺抢生意。
那些酒铺都是世代都是卖酒的,沈族都是没做过生意的农户,想抢生意谈何容易。
“只要酒比他们的酒好,就算不懂如何做生意,钱也能挣到。”
沈逾白平静的话语却让沈族长不信。
酒不都一样吗,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
沈逾白站起身,朝着沈族长行了个后生礼后,将自己带来的酒坛揭开。
酒香在整个房间弥漫开来,让沈族长惊异连连。
这世间竟有如此浓郁的香味!
待得知连提学官都喜爱这酒时,沈族长心下大喜;“就卖此酒!”
沈逾白便向苏锦早备好的酿酒步骤交给沈族长。
沈族长止不住笑意:“好啊!等酒酿出来拿去卖,咱们就有钱,到时就按逾白你说的,让全族的男孩都有书读!”
“女孩也该纳入族学。”
沈族长笑容渐收:“女孩又不能参加科考,往后也会嫁人,何苦用咱们的资源为别家做嫁衣?”
沈逾白一如既往地恭敬,说出的话却略显冷酷:“若女孩读书识字,往后找的夫婿必然比现在强,能帮族里结合到更多更有权势的家族。”后续的话已经不用多说,族长眼眸已经彻底亮起。
女孩也算族里资源。
如今都是嫁给附近的普通庄户。
若读了书识字,加上族里兴旺,便是嫁给秀才也成。
若族里姑爷们全是秀才、大户人家等,那沈族在附近的声望地位必然大大提高。
如此一来,往后对逾白有极大助力。
要知道联姻乃是扩展势力最重要的手段之一。
“到底还是逾白你想得周到,我老了,不中用了,只顾着眼前。”
沈族长颇为唏嘘。
今日光是与沈逾白这番交谈,就将沈族的未来都安排好了。
沈逾白笑道:“若没族长仔细打算,族里哪里能一年出两名秀才一名童生?”
此话说到沈族长心坎里了。
附近有宗族也与他们一样,祖上发家后,连着十多年没新人出头,族里人心散了,各自忙着种地挣粮食,哪里还有心力再安心培养读书人,更别提考取功名。
沈族长为了将整个沈族拧成一股绳,费了多大的力气。
这一切在别人看来理所当然,可沈逾白能看到他的不易,看到他的付出,这如何不让沈族长欣喜。
一时间,沈族长看沈逾白的目光里多了些敬佩与慈爱。
待沈逾白离开,沈族长站在门口久久伫立。
他要活得足够长,亲眼看着沈族一步步崛起!
只是他不知道,沈逾白回到家就与王氏换了个说法。
沈逾白刚到家,就被彩娥给拉到自家屋子里与她娘做斗争。
第146章
沈逾白到底想干什么?
王氏坐在屋里捡豆子,正与织布的玉林媳妇说彩娥的事。
“她一个姑娘家读书有什么用,难不成多识几个字就能少干活了?”
虽与婆母闲聊,玉林媳妇手上的动作却没停,织布机吱呀吱呀响着。
开春之后,沈玉林成亲了,娶的媳妇巧娘,人如其名,有一双巧手,不仅与江氏一样会织布,还比江氏织的布更密实。
王氏一辈子被会织布的江氏压着,如今娶了这么个儿媳,觉得自己扬眉吐气了,对巧娘很喜欢,往常但凡有些空,就要来巧娘旁边坐着唠嗑。
这不,今儿跟彩娥吵了几句,就拿了一簸箕的黄豆来巧娘身旁挑拣。
巧娘道:“彩娥虽想读书识字,没耽搁给家里干活,娘就让她欢喜几年吧,再过个三五年,彩娥该出嫁了。”
巧娘嫁进来几个月,已经摸透了婆母的性子,是个厉害的,却没什么坏心,对她也好。
即便如此她也不敢如在娘家般顶嘴,更不敢睡懒觉,终归还是与娘家差了些。
王氏眼皮一掀,道:“如今欢喜有什么用,不如跟着你学织布,往后嫁到婆家有个安身立命的本事,也就不怕被婆家嫌弃欺负。”
巧娘听明白了,婆母今儿说这些,是为了让彩娥跟她学织布。
她倒也不藏私,当即答应:“若彩娥愿意,便让她先随我纺线。”
王氏笑得合不拢嘴,直夸彩娥有个好大嫂。
以前她想让江氏教彩娥织布,江氏推三阻四,如今她只与自己这儿媳提了一嘴,儿媳便答应了,是不是一家人这一下就分辨明白了。
婆媳俩说笑间,彩娥如一阵风般卷进屋子,大声道:“娘,逾白哥回来了。”
王氏“哎哟”一声,手上的簸箕立时放到地上,便往外疾走便对彩娥道:“你这丫头指定是找逾白告了状!”
彩娥怕她娘撸起袖子揍她,不敢应声。
知女莫若母,王氏一声冷哼:“我已经与你大嫂商量好,明儿开始你就学纺线,便是逾白替你出头也没用。”
沈逾白就站在门外,王氏的声音并未收敛,自是传到他耳边。
门被打开,沈逾白含笑招呼:“二娘。”
王氏热情道:“我们的秀才公回来了,快进屋坐坐。”
屋子是王氏给玉林建的青砖大瓦房,玉林成亲后就与媳妇搬进来单独住。
说是玉林的屋子,同样也是巧娘的屋子,沈逾白一个小叔子自是不会去嫂子的屋子,便笑着拒绝。
王氏干脆将门一关,与沈逾白站在院子里说话。
“逾白啊,你是被彩娥那丫头怂恿着来帮她说话的吧?”
沈逾白道:“彩娥告诉我,二娘不让她读书了。”
王氏气道:“那丫头也不想想她如今是什么名声,村里人笑话她整日往族学跑,想着当女秀才呐!”
族学都是男娃,彩娥一个女娃娃总往男娃娃堆里钻,难免让人说闲话。
以往说的人少,她骂回去也就是了。
这些日子因着丙班学生没答出先生的问题,而彩娥答出来的事,那些丙班孩子的父母是一肚子怨气,到处说闲话,王氏走哪儿都能瞧见一群人围在一块儿嘀咕,一见她走近了人家赶紧不说话了。
若是当着她的面说,她还能骂两句,人家都是背地里嘀咕,她有怨气也没处发。
“逾白啊,你是秀才公,懂得比二娘一个村妇多,你说彩娥这么下去,名声都毁了,往后还怎么说婆家。”
王氏双手一摊,很是无力。
彩娥已经九岁了,女孩十四五岁成亲的多的是,离说亲没几年了,这名声便尤其重要。
沈逾白听明白王氏的话语了。
他顿了下,问王氏:“二娘是想让彩娥嫁给农夫?”
“我们一家子都是农夫,彩娥找个殷实些的农户也就差不离了。”
王氏不甚在意道。
沈逾白露出一个笑脸:“二娘忘了,我已是秀才,彩娥是我堂妹,想嫁个读书人也不是不可能。”
王氏呼吸便是一窒。
与农户比,读书人不用干重活,家境定然也殷实,往后若能考中功名,保不齐彩娥还能当秀才娘子。
既然逾白说了此话,必定是有心帮忙。
王氏的心火热起来,只是想到秀莲,心又像被泼了盆凉水。
“秀莲也嫁给读书人,那陈家哪里把她当个人看了。”
沈逾白笑容不减:“读书人也有品行好与品行坏之人,若彩娥读书识字,能出口成章,就比十里八乡那些不会读书识字的女子强,能选的婆家便比只知干家里活的女子更好些。”
王氏一想,可不就是如此。
当初她就是看重巧娘有门手艺,一心上门求娶。
若彩娥读书识字,往后就算教孩子读书也更方便,肯定有注重读书的人家想求娶彩娥。
她是当娘的,当然想女儿能嫁个好婆家,免了往后多年的辛苦。
王氏一番琢磨后心就偏了。
若读书不好,族里人能削尖脑袋想把孩子送族学去吗。
瞧瞧逾白,以前是她的晚辈,如今当了秀才公,那气度都不同了。
“逾白你有学问有见识,二娘听你的!”
王氏便是答应下来,也要跟沈逾白表表忠心。
二娘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答应的,你瞧二娘多重视你。
沈逾白也不戳破她的小心思,笑着与王氏闲聊了几句,才回了自己屋子。
劳累多日,终于可以休息,沈逾白拿出卷轴,将彩娥的事说与苏锦听。
苏锦:“读不读书,跟嫁不嫁得好没关系吧?”
沈逾白:“自是没关系,不过二娘心中最挂念的便是此事,我若不按照她心中所想来规劝,又如何能让她答应?”
苏锦当即明白过来:“所以你跟族长说要将族里女子读书后去联姻,也是为了让族长答应女子也入族学?”
看到那越发清秀的字迹,沈逾白嘴角溢出一抹笑。
当初苏姑娘的字已到了难以辨认的地步,如今不也娟秀雅致了么。
可见女子的天赋并不比男子差。
只是想要改变他人想法是极难的事,倒不如顺着他们心中所想,做成自己想做之事。
沈逾白落笔,字却极潇洒飘逸:“正是如此。”
字条传回苏锦手中,苏锦看得心头一跳。
“你到底想做什么?”
字条传过去,苏锦便屏住呼吸,紧紧盯着卷轴。
她虽每天跟沈逾白聊天,却在今日才真正意识到沈逾白有野心。
他所说的一切话语,仿若都有隐藏的深意。
沈族长、王氏都以为是自己在做决定,却没意识到自己正被沈逾白牵着鼻子走。
沈逾白到底在想什么?
字条传来的一瞬,苏锦立刻抓到手里。
那字龙飞凤舞,带着一股冲天豪气,与以往的端正严谨截然不同。
“逾白所求,不过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国之富足,男子不再是牛马,女子也不用被困于灶台之间,天下大同!”
第147章
不答应
光是看那文字,苏锦便觉热血沸腾,怦然心动。
她原以为沈逾白参加科举,为的是自己前程。
此刻她才知道,他志不在自己,而在黎民,在一个个生命。
只是这种宏远光凭一人,又怎么可能实现?
想要人人吃饱穿暖,就是从既得利益者身上搜刮利益给平民,这意味着沈逾白面对的是整个士族阶层。
就连里面最简单的女性权益,在没有任何工业基础,只以体力为主的农业社会,就根本不可能实现。
即便沈族真的让那些女子入学,也不过与沈逾白所说一般被当成资源,以方便往后联姻,壮大沈族罢了,对那些女子本身的处境并没有什么改善。
沈逾白的信再次传来:“苏姑娘知女子为族中资源,又哪里知道男子也不过族中干柴,燃尽便也就没了用处。如今我能做的,不过是让他们有机会读书,将他们往上抬一手,须知想要真正出头,还要自己努力,没法全指望他人。”
男子有了能力可以往外闯一番事业,可古代女子连门都出不了,又能怎么努力?
苏锦虽不想打击沈逾白,却还是将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
她不提不问,这些问题仍然存在。
这次沈逾白的回信仍旧很快,显然早就想过这些问题。
沈逾白:“先是读书,待族中发展起来,各处生意自是要人,到时必然有女子们能做的事,一旦有了收入进账,在家中地位便会不同,即使只是让她们的日子好过些,此番操作也就有了意义。”
想建房子,先要打好地基。
去族学读书识字就是打地基。
往后再学其他,也就不会无从下手。
苏锦突然灵光一闪:“你要的白酒配方,是为了让沈族做酿酒生意?”
前些天沈逾白问她未来的酒如何,她当即买了许多种酒给他,沈逾白却因为他从网上找到的酿酒方子,选了散装白酒。
她当时猜想过沈逾白会不会做酿酒生意,毕竟如今他给罗家做的毛玻璃一直卖得很好,还能持续给他分钱,让他衣食无忧。
不过后来想想又觉得不可能。
即便是现代的散装白酒,在大越朝也是琼脂玉酿,极容易被人盯上。
沈逾白一个秀才在真正的权势面前简直如沧海一粟。
以沈逾白的谨慎,不可能让自己陷入这等危险境地。
更何况沈逾白有功名在身,根本不能做生意,而罗家已经有了毛琉璃的生意,他还能将酒生意交给谁。
可沈逾白开口就是让沈族发展起来,而他手里目前只有酿酒的方子,苏锦也就往这方面想。
沈逾白的回复验证了她的猜想。
苏锦就更担忧:“你们沈族没什么靠山,就不怕出事吗?”
沈逾白:“知州乃我的老师,只要老师还在建康府一天,沈族就不会出大事。老师若能再往上进一步,成三品大员,沈族自能保全。”
古代师徒传承是极重要的,若要动沈逾白,必要过崔明启那关。
崔明启乃是封疆大吏,一般人倒也不敢轻易招惹,能轻易招惹崔明启的人暂时也瞧不上这等小生意。
苏锦终于放下心,转瞬又觉得自己瞎操心。
这些明摆着的问题,沈逾白怎么可能想不到。
不过:“你们族的人能愿意从士转为商吗?”
沈族的人当然不愿意。
一般村子都有晒谷场,农忙时村里用来压粮食、晒粮食,场地大,往常有个什么事,村里人也都聚在此地商议事情。
沈族长就是在晒谷场将酿酒的生意与沈族的人说了,沈族众人纷纷反对。
好好的耕读传族,怎么能沦落到去经商?
莫说族里新出了两位秀才公和一位童生,便是往年没人中功名,靠着族里的田地,也够族里人代代有人读书。
这里头态度最强硬的是三叔公。
三叔公已经八十多岁了,在大越,极少有人能活到这个岁数,又加上三叔公的辈分大,在族里极有威望。
他几乎是当着众人的面厉声呵斥:“这是要害得我们沈族葬送将来啊!”
话虽没点明,却明显是冲着沈族长去的。
此事是沈族长提出来,那就是沈族长在害全族。
他虽黄土埋了半截身子,也绝不会让沈族就此堕落。
没错,在他眼里,若真的做了这酒生意,他们沈族就会成为笑柄,族中多年的经营将毁于一旦。
三叔公坐在藤椅上,满头白发,双手撑在拐杖上,一双浑浊苍老的眼睛却透着一股坚定,仿佛随时要与族长同归于尽。
沈族长嘴巴发苦。
世人都以为族长的地位高,说一不二,实际上族里那些年纪大辈分高的老人才是真正的地位高。
一旦将他们气出个好歹,自己这个族长就成了气量狭小之人,如何能管着整个宗族?
到时候想体面,就得辞去族长一职。
而此刻,三叔公拖着苍老的身体,拄着拐杖的两只手都在颤抖仿佛随时会滑下椅子,而在三叔公说完话,许多人叫好。
沈族长在开这个大会之前,已经让人放出了风声,早就料到会有人反对,却没想到是最德高望重的三叔公。
沈族长就将自己想卖酒赚钱,让族里孩童全都能上族学的事说了。
底下众人均是一愣,随即就是一片哗然。
如今进入族学读书的是少数人,若所有孩子都能去族学,也就意味着能参加科考。
这就是在所有人面前摆了条康庄大道,如何能不让人心动。
“大家莫要只听好的,你们的孩子考不进族学,就是天赋不够,强行读书也中不了秀才,还不如帮家里多干点活实在。”
第148章
解决
人群中有人呼喊了一句,立刻引得不少人附和。
“商人逐利,个个都是心肠黑的主,咱读圣贤书,不屑与之为伍。”
那些人的话语让三叔公气势更甚,语气重中带着一股傲气:“族长,此事不成。”
众人又是纷纷附和。
面对三叔公,沈族长不能直接拒绝,只道:“我们只需几人来做此生意,就能赚些钱发展咱们族,也让逾白他们有后盾往上走……”
三叔公抬手打断他的话:“宗族想要强大,靠的是子弟当官,当大官,用不着做劳什子的生意。至于逾白他们,若真能中举,咱们族里的地分些给他们,让他们去上下打点也够了。以前都是这么办的,往后也该这么办!”
沈族长踟蹰起来。
此时若强行宣称要沈族做酿酒生意,必然引起三叔公与众多族人不满,更甚至引起暴动。
他不禁将目光落在旁边的沈逾白身上。
因着沈逾白中了秀才,如今已经在族长与三叔公等人一处坐。
此时的沈逾白满脸淡然,与之相比的是旁边慌乱无知的沈知行。
多看了两眼沈知行,族长心里稍稍安慰了些。
总算有个年轻人模样的。
不过再看沈逾白那自若的神态,族长心中稍安,当即问道:“逾白,你可有想法?”
众人的目光便齐刷刷看向沈逾白。
三叔公眉头压了压;“逾白你是秀才公,总不想做生意吧?”
沈族长紧张起来。
三叔公都用功名来激逾白了,难保逾白不会投鼠忌器,到时候留下他一个人面对这烂摊子,对他族长的声望损害极大。
底下人群里,沈守忠目光灼灼盯着沈逾白。
他恨不得沈逾白立刻说出支持族内做生意,让众人对他心生不满,好大大搓沈逾白的锐气。
当然,他不信沈逾白敢公然违背三爷公,极大可能是顺着三爷公的话说。
不过这样一来,沈逾白就跟族长离了心,也让那些想做生意的人瞧不起,声望还是受损。
无论沈逾白怎么做,都不会有现在的声望。
这就是沈守忠想要的。
最近的沈逾白风头太盛,着实让沈守忠恼怒,现在简直是天赐良机!
在他的注视下,沈逾白缓缓站起身。
虽脸上还是没什么血色,但他已经只是偶尔咳嗽,再加上那双仿佛洞察一切的眼睛,整个人竟透着一股锐利。
晒谷场顿时安静下来,看秀才公如何说。
沈逾白朗声道:“事关家族传承,容不得谁单独做主,依我看来,该全族表决才是。”
沈守忠的眼珠子便定住,从原本的期盼,变成失望。
这种情况竟也让沈逾白逃脱了!
沈守忠心口有些闷疼。
不甘心啊。
自己做了那么多努力,为什么鸿业什么都捞不到,而沈逾白成了秀才公?
难道他为鸿业找出路错了吗?
人一旦遇到问题,都会下意识从他人身上找原因。
沈守忠这个质疑自己的念头一出现,立刻就被他压了下去。
于是转瞬就变成怪沈逾白害得陈序等人被抓,导致陈家恨透了他们家,自己费尽心思努力攀上的关系就这么没了。
再有就是鸿业没用。
都已经把路给他铺到那个份上了,竟然还是什么都捞不到。
往后没了陈家,还能指望鸿业考上什么功名么。
沈守忠一辈子的执念就这么破灭了,心里哪里能好受,也就恨上了沈逾白,巴不得沈逾白出事。
按照沈逾白的安排,愿意做生意的站左边,不愿意的站右边。
沈守忠毫不犹豫站到了右边。
以沈逾白跟族长的关系,肯定会支持族长,那他沈守忠一定要砸场子。
两边人站好后,中间留出一个小小的路。
让三叔公意外的是两边人数竟然差不多。
他将手中拐杖将地面敲得“咚咚”响,对左边众人:“你们竟自甘堕落,如何对得起各位先祖?只顾着眼前,你们就不怕被后人讥讽痛骂吗?”
那些族人纷纷羞愧地低了头。
他们虽然愿意做生意,也并非认为做生意是对的。
他们看中的,无疑是孩子入族学读书这件事。
哪怕孩子考不了功名,能多识字,往后去找个账房先生的活儿,每个月就能有稳定进项,不用如他们般一辈子在地里刨食。
只是这么一来,他们在面对其他人厌恶的目光时,就觉得矮了半个头。
三叔公还要说什么,沈逾白已经再次开口:“人数差不多,既如此,逾白以为族里可以不做这酿酒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