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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周末,安州市殡仪馆。

    一名怀抱骨灰盒的女人神情悲痛,被身边的男人搀扶着往外走去,门卫张大爷早就见怪不怪了,抬起眼皮看了一眼。

    一句“节哀”伴随着女人的痛哭声渐行渐远。

    临近春节,殡仪馆的人也比平常多了不少,张大爷的桌上放了个收音机,咿咿呀呀地唱着歌,一抬头,一辆黑色法拉利停在门口。

    虽然自己买不起,但张大爷平常每天见的车都有百八十辆,殡仪馆里众生平等,他见过的豪车不少,但是这么豪的还是头一回看到。

    “嗬,是辆好车。”张大爷自言自语,调小了收音机音量,按开了伸缩门的同时忍不住从窗子看出去。

    看着紧闭的车窗,张大爷遗憾地摇了摇头,垂下眼又盯着手中的报纸看了两眼,那辆法拉利却停在了外面。

    黑色车窗放下一道缝,露出饱满的额头,再往下,是一双深邃的眼睛。

    开车的男人大概二十七八岁,单是从眼神就能看出几分凌厉。

    “请问菊台17厅往哪边走。”

    男人嗓音很低,有礼貌,但是因为语气带着几分冷淡,显得有点不近人情。

    张大爷指了指左手边:“停车场往里走第三间就是了,告别厅的门边写着的。”

    “谢谢。”

    男人道了谢,关上车窗,车子缓缓驶向停车场。

    “特大号消息!”

    工作间的门被人从外面撞开,孟婷风风火火地冲进来。

    刚来实习一个月的宋尚被这一声大嗓门吓得手里的颜料全掉了,哆嗦着带着哭腔:“乔老师…”

    乔澈坐在桌边,闻言见怪不怪地转头看了孟婷一眼,语气颇为无奈:“又怎么了。”

    孟婷脸都红了,激动得直搓手:“刚刚我在17厅遇到一个高富帅!简直就是明星!那张脸简直太迷人了!而且气场全开,还开了一辆法拉利!”

    工作间的温度稍微低一点,乔澈穿了一件白色高领毛衣,衬得他的皮肤更加白皙,听了孟婷的话没什么反应,但是也给面子地“哦”了一声,弯腰把掉在地上的东西捡起来。

    “17厅不是一个得胃癌去世的女人吗?”

    宋尚没怎么走心,大大咧咧地说:“不过长得还挺漂亮,他们不会是男女朋友吧?”

    在殡仪馆工作时间久了,对生死都看得相对淡了很多,但是宋尚还没修炼到这个程度,摇头叹息:“可惜了,郎才女貌…现在这癌症是更倾向于年轻…”

    “行了!”孟婷急匆匆打断宋尚,看了一眼乔澈的脸色,见他没什么反应,转移了话题:“好像是往生者的领导,我听她妈妈叫那个男人霍总来着。”

    乔澈正在整理桌上散落的色卡,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手上的动作忍不住顿了顿。

    菊台17厅内,停在左手边的玻璃棺中安静地躺着一个年轻的女人,身上穿了一条白色连衣裙,她的脸上并没有往生者那种死气沉沉的蜡黄,化了精致的淡妆,看上去就像睡着了。

    霍明绪走进去,跪坐在地的中年女人抬眼看着他,站起身走过来,想伸手来拉他,然而目光停留在霍明绪那身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的黑色西装上,怯怯地收了手。

    “霍总,谢谢您能来送小霞最后一程。”中年女人已经流不出眼泪,人悲伤到了极致,反而哭不出声来。

    在这样的场合中,霍明绪表现得尤为体面,和女人寒暄了两句,抬步就要往玻璃棺旁边走。

    中年女人有点受宠若惊,急忙跟了上去,霍明绪双手交叉放在身前,鞠了三个躬。

    “节哀顺变。”霍明绪从口袋中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开口道。

    他今天能来,又能放下身段做全这一整套,中年女人已经很意外了,急忙摆手拒绝:“您能来也就是莫大的荣幸了,小霞在天有灵也会很开心的,钱我不能收。”

    霍明绪话不多,他习惯了商场上那些杀伐果断,此时在面对一个痛失爱女的人竟难得地有了一丝局促。

    好在他的助理Lily过来的早,裹着一件黑色大衣走过来,温声劝道:“以后用钱的地方多,这是霍总的一点心意,您就收着吧。”

    那信封的厚度看上去抵得上一个上班族几个月的工资,女人如死水的目光却没有任何变化,弯腰道了谢。

    霍明绪很少来这种地方,抬眼看着自己平时最熟悉的下属成了一张黑白照片被挂在墙上,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转身走了出去。

    安州的冬天并不像北方那么冷,从屋里出来,霍明绪往前面走了几步,找了个相对空旷的地方点了一支烟。

    身后一阵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不用回头都能想出是谁,霍明绪把烟摁灭在旁边的垃圾桶上。

    “待会儿和万江有个洽谈会。”Lily站在霍明绪身边:“本来定的十点,我替你推到一点了,等下我陪你过去。”

    霍明绪回头看了一眼:“你留在这边,我自己过去就可以了。”

    Lily点了点头:“也行。”

    一辆白色殡仪车从门外开进来,朝两人按了两下喇叭,停在面前的空地上,司机小赵从车上跳下来,对着手机扯着嗓子吼道:“乔老师!快出来一下!”

    “估计又是一个…”Lily一边说一边看了一眼身边的霍明绪,然而话还没说完,只见霍明绪眉头蹙起,如墨般漆黑的瞳孔落在不远处。

    一道清瘦的身影从楼下三步并两步跑过来,这么冷的天只穿了一件白色毛衣和牛仔裤,径直跑到车后,伸手拉开门。

    “车祸,去医院路上就不行了。”小赵从车上跳下来,一边把尸袋往下抬一边小声说:“半张脸都没了,家属在后面的车上,马上就过来。”

    乔澈的皮肤很白,伸手帮着托了一下尸袋,指尖从毛衣袖口露出一截:“帮我送到处理间,家属过来请他们直接到处理间外面等。”

    “好!”小赵迟疑了一下:“那个,乔老师,你今天下午不是请假…”

    乔澈摆摆手:“晚点也没事。”

    直到乔澈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霍明绪仍盯着楼梯处没回过神来。

    那身影太熟悉了,即便相隔十年,好像都没有任何变化。还有那张脸,少了青涩,却依旧眉眼如昨。

    Lily不解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怎么了?”

    “帮我把洽谈会推了。”霍明绪说完没再管Lily,大步朝楼梯走去。

    “不是,哎!”Lily愣了几秒,气急败坏:“你现在也太任性了吧!”

    宋尚腿都软了,站在乔澈身后几步远不敢上前,别说是他,拉开尸袋后,就连孟婷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乔澈神色如常,带上口罩和手套:“孟婷,帮我把工具拿过来,宋尚,去门口看看家属过来了没有。”

    宋尚“哦”了一声,忙不迭开门连滚带爬地跑了。

    “修复难度太大了,我估计得四五个小时左右。”孟婷把箱子放在旁边的桌上,不放心地看了一眼乔澈:“要么我来吧?”

    “你们怎么都这么夸张,”乔澈的眉眼看上去特别温和,声音隔着口罩传来,眼睛弧度很浅地弯了弯:“刚刚小赵也像你这样。”

    孟婷撇撇嘴,小声嘟囔:“我们还不是关心你嘛!”

    “好了,知道了。”乔澈好脾气地笑道:“那就帮我一下,尽量早点结束。”

    几乎在所有人心中,殡仪馆都是不祥之地,太丧了,过来的人也不会四处溜达,通常祭拜完就赶紧走了。

    因此工作间这头格外安静,门外哭天抢地的声音传来,是逝者家属到了。

    “我出去看看。”乔澈拉开门,门外逝者的妻子和女儿嚎啕大哭。

    “请节哀。”乔澈递了一包纸巾,等女儿接过才开口道:“我是入殓师,我姓乔,现在想和您沟通一下后续我们的工作环节。”

    逝者的妻子悲痛欲绝几乎说不出话来,再加上年纪大了,站都站不稳,听到“入殓师”这三个字,脚下踉跄了一下,被乔澈伸手扶住。

    “您去休息下,我这边和其他家属沟通。”乔澈看了一眼宋尚,宋尚急忙走过来,把身体一直往下滑的老太太接住。

    “孩子啊,”被宋尚扶着往前走了两步,白发苍苍的老人转头来看着乔澈:“我老伴平时就爱干净,麻烦您…”

    后面的话老人说不下去了,乔澈点了点头:“您想说的我知道,您放心。”

    老人强撑着精神看着面前的年轻人,明明看上去年纪不大,可是又给人一种踏实感,他说让自己放心,就好像真的可以放心似的。

    “谢谢。”老人家被宋尚扶着离开了。

    乔澈收回目光,低声和啜泣的女儿交代了几句,女儿除了点头说不出话来。

    和平常的沟通倒也没什么区别,乔澈习惯了,人在这种时候总是六神无主,希望身边有个能撑着自己的人,很多时候,入殓师就是这样的角色。

    见家属没什么问题,乔澈安抚似的拍了拍女人的肩,紧接着目光一凝,怔怔地落在她身后几步远的男人身上。

    第0002章

    剑拔弩张

    乔澈从没想过这辈子会再见到霍明绪,时间会冲散很多曾并肩而行的人,就像他和霍明绪,早就被十年的光阴定义为世俗眼光里的两种人。

    怔忡间,乔澈的目光落在霍明绪身上,当年那个连校服都不肯好好穿的少年褪去了一丝纨绔,可笔挺的西装依然遮挡不住身上的桀骜。眉眼愈发锋利,棱角更加分明。

    几秒钟的对视像是被无限拉长,乔澈没有开口的意思,霍明绪显然也没有。

    “乔老师,”孟婷拉来处理间的门,探出头来:“可以准备开始了。”

    乔澈点点头,移开目光,神色淡淡地转身进了门。

    乔澈很少有工作分心的时候,然而今天却罕见地止不住走神,关门那一瞬间霍明绪的目光就像扎在他心尖的一根刺,他看不懂眼神中的含义。

    处理这样的遗体难度非常大,乔澈强撑着集中精神,等工作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四个小时以后了。

    处理间的门被人小心翼翼地敲了几下,宋尚探进来半个脑袋,见乔澈已经摘了手套站在水池边洗手,这才放下心。

    “乔老师,你中午没吃饭,我帮你在食堂买了点,你吃了不是还要去医院吗。”

    宋尚把手中的打包盒放在里间的休息室,终于鼓起勇气瞥了一眼刚刚差点把他吓尿裤子的遗体,大惊:“这……”

    孟婷扬眉骄傲地哼笑一声:“怎么样?乔老师手艺厉害吧?”

    宋尚惊讶得合不拢嘴,眼睛里全是星星,崇拜地看向乔澈。

    距离和医生约好的时间已经超了两个多小时,乔澈不想再耽搁,洗了手简单吃了几口饭,拿着外套和手机就打算离开。

    直到手掌触碰到冰凉的门把时,乔澈的心不受控制地快了几分。

    孟婷提到那位“霍总”的时候他就隐隐有了一种预感,可是安州这么大,他又觉得不可能这么凑巧。

    然而在看到霍明绪的瞬间他知道了,这世界有时候就是这么小,几千万人口的省会,两个分别十年的人就是能遇见。

    看来霍明绪是过来参加吊唁的,他应该没那个心思在外面站四个小时,只为了等这么一个不值得的人。

    逝者的女儿去选寿衣了,相比起刚刚的哀嚎声,走廊清静了不少,以至于乔澈一出门就看到了头枕着墙站在门外的霍明绪。

    阳光从走廊外照过来,霍明绪的影子落在脚边,地上扔了几个烟头。

    乔澈彻底无视了他的存在,穿上羽绒服,径直从他身前走过。

    手腕突然被人一把握住,霍明绪这一下完全凭着情绪来的,没收力,紧紧地箍住他的手腕,乔澈甚至没来得及惊呼一声就被霍明绪动作粗鲁地拖拽进了走廊尽头的卫生间。

    工作区域的卫生间基本上没什么人用,霍明绪反手砸上门,一把将乔澈推到墙上。

    乔澈比霍明绪矮了大半个头,也比不上他这种常年健身的人身材健硕。被他这么一推,后脑磕在坚硬的墙面,发出不大不小的闷响。

    脸上的口罩被霍明绪一把拉下,一股冷冽的男士香水味钻进鼻腔,紧接着,霍明绪以一种强势的姿态把他困在墙壁与自己的身体之间,微低着头,漆黑的瞳孔中全是压抑的怒意。

    他们的距离不过几厘米,顶着霍明绪的目光,乔澈很淡地笑了笑:“这么巧。”

    这么多年,和手底下笑里藏刀的老狐狸周旋过,也应付过生意场上逢场作戏的狂蜂浪蝶,霍明绪总以为他已经足够强大,然而今天正对上乔澈波澜不惊的双眼,才发现他并没有想象的那么淡定。

    “是挺巧的。”霍明绪短促地笑了一声,声音很沉:“当年你没参加高考,我还以为你直接出国了。”

    他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抬眼看着瓷砖墙壁上的裂纹:“没想到你的品味这么独特。”

    摘下口罩,乔澈整张脸都暴露在霍明绪眼前,他和十年前几乎没有变化,可是面对霍明绪的时候眼神没了曾经的灵动。

    “挺好的,收入稳定。”乔澈抬眼与霍明绪对视,丝毫没有被嘲讽了的恼意:“和霍总是没办法比。”

    当年读书的时候霍明绪是学校的小霸王,就连校长也只能看在霍家财大气粗的份上忍气吞声,唯独乔澈不怕他。

    当初不怕是仗着一份偏爱,而如今不怕大概是因为发自内心的不在意。

    霍明绪勾了勾唇角,不屑与轻视更甚:“你曾经看不起的人不会永远逊色于你。”

    乔澈没说什么,点了点头:“受教了。我不是霍总公司的员工,现在有事,不知道霍总能不能先让我走了?”

    两人今天的对话称得上剑拔弩张,霍明绪冷笑一声,直起身体,做了个“请”的手势。

    乔澈的羽绒服只套了一只袖子,另一只垮在肩膀,看上去有点狼狈,越过霍明绪,拉开门走了。

    卫生间的门反弹回来,发出一声闷响,霍明绪收回目光,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捏成拳。

    刚刚这一拳没直接打在乔澈身上,已经是他的极度克制了。

    市医院诊室内,陆成川把一杯温水放在桌上,拢了一下身上的白大褂:“喝点温水。”

    “谢谢。”乔澈双手罩着纸杯,冰凉的手指才感受到了一点暖意。

    陆成川眉毛紧紧拧着,把手边的检查报告拿过来,脸色不太好看。

    “上次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和我想象的差不多,目前的情况吃药根本控制不住癌细胞的扩散。”

    陆成川看向乔澈:“我还是劝你尽快手术。”

    乔澈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低头慢条斯理地喝了小半杯水,嘴唇洇了点水汽,显得没那么苍白了。

    他不表态就是无声的拒绝,陆成川罕见地有点着急:“乔澈,你现在还不到三十岁,往后的人生还那么长…”

    “手术成功的几率不到40%,我胆子小,不想冒险。”相比陆成川,乔澈倒是更像一个淡定的医生:“更何况手术费用要40万,我可没那么多钱。”

    陆成川见过太多为了治病倾家荡产甚至四处筹钱的患者和家属,知道他这都是借口:“其他的事都可以想办法,人活着总比死了要好。”

    乔澈轻笑了一声,垂下眼盯着纸杯上的花纹,语气淡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做我们这行的,生和死早就看淡了。活着不一定多好,死了也可能是解脱。”

    陆成川知道他的职业,甚至因为职业的原因,两人在工作中也不可避免地有一些交集,乔澈脾气温和,他来的次数多了,就连科室的护士长都说和他相处起来很舒服。

    可是时间久了陆成川才发现,一旦是乔澈决定了的事情,没什么人能改变。

    见陆成川被自己噎得说不出话来,乔澈讨好地笑了,他笑的样子特别好看,陆成川无声地叹了口气:“上次开的药应该吃完了吧。”

    乔澈眨眨眼,毫不心虚地回答:“吃完了,止痛药也吃完了。”

    陆成川开了处方递给乔澈,合上钢笔站起身:“你怎么过来的,要不要我送你回去,我刚好晚上和朋友一起吃饭。”

    “太麻烦了。”乔澈接过处方,动作熟练地扫了上面的支付码:“我先去拿药,不耽误你的时间了。”---鼎豪酒店,季千山的脸上还带着宿醉未醒的疲态,喝了一口服务生刚上的现磨咖啡,苦得直皱眉。

    “你下午让我帮你查的事我可帮你查到了。乔澈当年说是家里出了事突然辍学,回县城参加了高考,不过考的不怎么理想。”季千山说:“我记得以前他家里条件就不好,后来好像他爷爷去世的时候欠了不少钱,再加上他自己上大学申请的助学贷款,去年才把钱都还上。”

    霍明绪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点燃的烟剩下半截,夹在指间,听季千山精辟总结:“反正过的挺惨的,诶,你怎么突然又想起乔澈来了?”

    季家和霍家算是世交,两人从读国际幼儿园开始就在一个班,当年霍明绪兴师动众地提前谋划了两三个月,就为了生日那天向乔澈告白,季千山也跟着忙活了挺长时间。

    那一天对于霍明绪来说太重要了,生怕任何一个环节出错,他提前预想了各种可能出现问题的环节,却唯独没想到,那天的另一个男主角根本没出现。

    少年人的爱意任何时候都热烈,尤其是霍明绪这种从小被家族捧在掌心的少爷,他想给自己心爱的人最好的,却不曾想那人像是一块无法融解的冰,扑灭了他满腔的欣喜与爱慕。

    “我今天遇到他了,在殡仪馆。”霍明绪答。

    季千山下午就调查了乔澈,知道他是入殓师,笑了两声:“那你没好好损损他?当年弃这么个金龟婿于不顾,肯定后悔了吧,我听说他现在挺缺钱的。”

    入殓师的收入一个月也不过万八千块,还抵不上霍明绪和季千山这种含着金汤匙的少爷们一顿饭,但是正常生活足够了,更何况乔澈一看也不是花钱大手大脚的人。

    思考乔澈缺钱的原因仅仅占据了霍明绪几秒钟,与他无关的人,多问一句都是浪费时间。

    第0003章

    就当喂了狗

    “陆先生,这边。”

    服务生轻轻敲了两下门才推开,陆成川道了谢走进来,看到满满一桌菜,笑了:“菜都上来了?”

    “不然呢?”两人止住了刚才的话题,季千山调侃:“陆医生妙手回春,每天这么忙,我们还不得把你伺候好了吗。”

    陆成川脱了外套:“你就别讽刺我了,本来想早点过来的,有一个患者来迟了,等了他一会儿。”

    季千山给他倒了一杯茶:“什么来头的患者,还值得你等这么久,你可是迟到了快两个个小时了。”

    “胃癌,”想到乔澈那张什么都无所谓的脸,陆成川的心也跟着往下沉了沉:“还不到三十岁,一直劝他手术,根本劝不动。”

    “差钱啊?”季千山给自己夹了一口菜问。

    陆成川应了一声:“他的情况比较复杂,前后大概要四十万。”

    “那正常,”季千山看了一眼霍明绪:“明绪手底下那个财务总监不也是胃癌吗,最后人财两空,现在本来经济就不景气。”

    “不是经济的问题,他……”陆成川摇了摇头,看着一桌子菜毫无食欲:“他是根本就没有任何求生欲。”

    从确诊到现在的半年里,乔澈总是一个人过来。确诊的时候陆成川犹豫着说想和家属谈谈,乔澈语气轻松地说:“有什么问题直接和我说就是了,我没有家人。”

    季千山放下筷子:“行了行了你们两个,今儿是觉得咱们好久没见了才想着聚一聚,你们怎么心情一个比一个沉重!”

    霍明绪平时话就不多,陆成川抬眼看过去:“怎么了?”

    “没事。”霍明绪把烟头按在烟灰缸里。

    季千山笑了:“今天偶遇旧情人了。”

    陆成川和两人是近几年才认识的,闻言产生了几分好奇:“你还有旧情人?”

    霍明绪像是听到了个笑话,嗤笑一声。

    旧情人?仇人更贴切一点。

    冬天天亮得晚,早上五点半,马路上几乎连一辆车都没有,安静得仿佛整座城市都在沉睡。

    Lily一只手提着一个精致的保温袋,另一只手提着手包,刚走到公寓楼下,就看到霍明绪的车打着双闪停在路边。

    “辛苦霍总这么早接我一趟,”Lily拉开车门上了副驾,系好安全带:“其实我自己过去也行。”

    霍明绪开了导航,调转车头朝城郊开:“顺路。”

    Lily没说话,她大学毕业就入职联丰集团,一直做霍明绪的助理,也最了解自家老板的脾气,这么大早能劳烦他老人家亲自过来接自己,不是真的因为顺路,而是殡仪馆地理位置偏僻,怕这么早她一个年轻女人不安全。

    “咖啡,今早现磨的。”Lily从保温袋里拿出一杯咖啡和一个三明治。

    霍明绪看着前方:“谢了。”

    今天小霞火化,早上有一个简单的遗体告别仪式,联丰上上下下几千号员工,再加上霍明绪平时工作太忙,这种事公司都有专门的人来办。

    可小霞不同,她和Lily私底下关系不错,有一次财务部门新来的员工工作失误,吓得脸都青了,小霞吞了几颗止痛药加班到深夜才避免酿成大错,霍明绪也对她一直颇为关注和照顾。

    将近四十分钟的路程,远远能看到“安州市殡仪馆”几个字在路灯的照射下反射着渗人的光,街边一个卖早点的小摊位边站了几个人,都是出来买早餐的逝者家属。

    霍明绪随意地瞥了一眼,目光一下子被一个穿着羽绒服的身影吸引了过去。

    凌晨有一具棘手的遗体刚刚送过来,值夜班的孟婷一个人搞不定,只得给乔澈打了个电话,两人忙完已经是几个小时以后,见天边已经蒙蒙亮,乔澈才换了衣服出来买早餐。

    一个豆沙包,一杯用塑料小杯子装的简陋版豆浆,乔澈扫了码,提着早饭往回走。突然,一辆黑色法拉利从夜色中疾驰而出,紧贴着他的身边一个急刹。

    乔澈被这突如其来的车子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手上一松,早餐掉在了地上,“啪”的一声,车轮碾压过塑料杯,白色的豆浆流了一地。

    停在面前的车子放下车窗,霍明绪一张英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扫了乔澈一眼,像是看一个陌生人:“多少钱,我转给你。”

    甚至一句抱歉都没有,Lily都察觉到了霍明绪的反常,侧头看了他一眼。

    乔澈的眼睛越过霍明绪,落在副驾那位年轻漂亮的女人身上,几秒钟以后才收回目光:“不用,就当喂狗了。”

    Lily目瞪口呆,等乔澈转身进了殡仪馆的门才忍不住问:“你们认识啊?”

    霍明绪升起车窗:“不认识。”

    “真的假的?长的那么好看,真不是你什么时候欠的情债?”Lily不怎么相信。

    更何况马路那么宽,他非要把车开到人家身边,在被人怼了以后竟然没吭声,说不认识,傻子都不信。

    霍明绪懒得解释,停了车凉飕飕地看了她一眼,Lily赔了个笑脸,推开车门下了车。

    殡仪馆的工作基本都是倒班,但是入殓师只有三人,这其中还算上入职一个月的宋尚。

    通常情况下正常去世的遗体只需要简单的处理,孟婷一个人就能搞定,但是总会有特殊情况需要进行遗体整容,太棘手复杂的遗体处理孟婷总觉得心里没底,因此整个殡仪馆工作时间最不固定的就属乔澈。

    近年来国家越来越重视殡葬专业,开设这个专业的院校也逐年增加,安州市殡仪馆与安州市职高搞了个合作,每周三上午,乔澈都要去给殡葬专业的学生们讲课。

    没吃早饭,乔澈觉得胃不舒服,拉开办公桌的抽屉才发现平时准备的苏打饼干已经吃完忘了买。

    孟婷好不容易有了喘口气的功夫,推开办公室的门,看到乔澈坐在位置上有点惊讶:“乔老师,你怎么还没走?”

    “这就走。”乔澈关上抽屉:“昨天下午那位车祸老人的家属说是有什么手续还没办完,有空的话让宋尚帮他们跑一下,也算是让他熟悉熟悉工作流程。”

    “放心吧。”孟婷一口答应下来。

    昨晚只睡了不到三个小时,乔澈半夜过来的时候是打黑车过来的,这周围就算是加价都很少有网约车愿意过来,乔澈低头盯着打车软件几分钟,决定还是去门口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再叫个黑车。

    胃里传来一阵闷痛,乔澈取消了叫车,捂着胃一边往外走,一边又想起霍明绪把车停在自己身前时的那个眼神。

    “狗东西。”乔澈一向脾气温和,可是胃痛得有点磨人,让他难得有点烦躁,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谁知一抬头才发现,人根本说不得。

    站在面前挡住自己去路的,正是他刚骂过的那位。

    刚刚在车上没怎么看真切,此时两人面对面站着,霍明绪才看清乔澈眼底淡淡的乌青,整个人都带着一种不可忽视的疲惫,再加上长时间没吃饭有点低血糖,脸色苍白,唇色也淡。

    而就算是起了个早,霍明绪从头到脚也依旧得体,剪裁得当的手工定制西装,锃亮的皮鞋,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发型,这一身说是去参加酒会都有人相信。

    “你怎么搞成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霍明绪身高将近一米九,再加上周身的气场,低着头看着乔澈的时候有几分高高在上的意思,皱着眉。

    乔澈实在没什么和他进行口舌之争的力气:“托霍总的福没吃早饭,饿得胃疼。”

    霍明绪仍站在原处看着他,乔澈觉得自己再多停留一会儿怕是要晕倒在他面前,不想再纠缠,轻叹了一口气:“霍总如果实在这么闲能不能换个人堵,我等下还有事,快来不及了。”

    霍明绪已经不知道有多长时间没见过状态这么差的人了,乔澈面对他的时候说话都像是提不起力,让他忍不住想起刚刚Lily对他早上行为的精准点评。

    两个字:幼稚。

    现在想来是挺幼稚的,霍明绪自嘲地想,他有一百种羞辱乔澈的方式,怎么就选了最没意义的一种。

    “我要回公司,你去哪里,我顺路捎你一段。”霍明绪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乔澈:“就当是赔给你的早饭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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