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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姜尚真试探性问道:“前辈是否需要我帮忙看顾一二?”

    剑修斜眼,“你配吗?”

    姜尚真无奈苦笑,不再说话。

    剑修就此远去。

    与桐叶洲越来越远。

    他左右可懒得给谁当什么护道人。

    等到那名剑修远离此地,姜尚真嬉皮笑脸道:“果然还是咱们浩然天下更有趣些。”

    宋茅好奇问道:“你认识这位大剑仙?”

    姜尚真笑而不语。

    小心翼翼回到两人身边的桐叶宗老修士,冷哼一声,“此人剑术是高,就是……”

    姜尚真幸灾乐祸道:“就是如何?”

    老修士硬生生将到了嘴边的话语咽回肚子。

    是真怕了那家伙的出剑,太不讲理了。

    下一刻,老修士觉得自己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原来那名剑修已经转瞬而返,瞥了眼老修士,却是给姓姜的撂下一句话,“这头大妖的妖丹归你了。”

    姜尚真抱拳笑道:“晚辈知道如何做。”

    剑修左右,再次就此远离人间。

    ————

    桐叶洲那条破碎龙脉中的别宫中,白猿看到了一位身穿道袍的高大老人。

    年轻道士笑容尴尬。

    老道人笑问道:“心想事成,开不开心?”

    年轻道士苦涩道:“很是意外了。”

    坐在锁龙台上的白猿,虽然做不出年轻道士这种祸乱半洲的阴谋布局,但是修行数千年,眼力还是有的。

    观道观观主,那个据说是谁都找不到的东海老道人。

    想要进入藕花福地,世人就只能找到那个背负金黄大葫芦的小道童,一帮货真价实的陆地神仙,耐着性子与一个小家伙谈买卖。

    年轻道士站起身,问道:“老道长来此,是要替天行道,杀我了事?”

    老道人讥笑道:“天都塌了,哪来的替天行道。我来此地,是想看看,谁有这胆子和本事,敢觊觎我送出去的那把桐叶伞。”

    年轻道士恍然道:“是那把小丫头随手撑在手中的油纸伞?”

    他叹息道:“早知道那陈平安与老道长有关系,我可不敢冒犯,自找苦吃不是?”

    老道人与年轻道士擦肩而过,一步步拾级走上那座锁龙台,“我对人间没有兴趣。不杀你。也该让某些安乐窝里的人涨涨记性了,不然早忘了那些老骨头们当年做了什么。”

    年轻道士转过身,笑着跟在东海观道的老道人身后,步步登高,“谢老前辈法外开恩。”

    有老道人这番话。

    他在桐叶洲的谋划,哪怕提早-泄露,仍可算是成了一半,因祸得福也说不定。

    重返蛮荒天下后,最少不用被放逐到那片山脉中去了,给一个瞎子当苦力,年复一年搬动一座座山岳,放在这里搁在那边的,别人觉得好玩,身处其中的大妖,有哪个不觉得生不如死?关键是不知怎么回事,蛮荒天下的那些霸主,似乎从未想过要联手将这颗大钉子拔出,丢到剑气长城那边去。

    老道人走到锁龙台上,瞥了眼如临大敌的白猿,点点头,“小畜生还算有点意思,我便顺势而为好了,记得在藕花福地,拿出你的那门背剑术。”

    刹那之间,已无仙剑可背的太平山白猿,在锁龙台上消逝不见。

    年轻道士心思急转,默默推演,嘴上问道:“白猿已经不在,老前辈不如开门见山,想要我做什么?”

    老道人反问道:“你的本心想要做什么?”

    年轻道士坦承道:“说了会死在这锁龙台,还是不说了。”

    老道人有些失望,“我已经给了你机会,你一个真身巅峰、距离十三境只差毫厘的大妖,却连一个陈平安都不敢杀,所以错过了一桩天大机缘。当初剑气长城陈清都,借了陈平安一把佩剑,为的就是将某些因果转嫁到陈平安的肩上。你要是杀了他,你与蛮荒天下有大功德,我呢,也可以趁机将陈平安收入道观之中,既可以气死那个老秀才,也可以让自己蒲团的位置抬高一大步。”

    年轻道士心头大震。

    老道人笑道:“现在晚了。”

    年轻道士一跺脚,悔恨不已。

    脚下那座古老锁龙台轰隆隆作响,锁龙台外边的漆黑虚空,不断电闪雷鸣。

    老道人说道:“你如果是人,在浩然天下当个纵横家,前途是不错的,当个阴阳家嘛,资质不太行。”

    年轻道士无奈点头,“确实如此。”

    老道人突然说了一句用意极深的话语,“其实你们这些两座天下的晚辈,如果生得更早一些,然后能够侥幸活到今天,很多都可以不差的。”

    年轻道士陷入沉思。

    老道人双手负后,伸手一抓,锁龙台外那些闪电雷鸣,纷纷破开禁制和规矩,窜入锁龙台内,在老道人手心汇聚一团,最终形成一个拳头大小的雷电圆球。

    这一幕看得年轻道士不得不中止思绪,苦笑不已。

    这就是差距了。

    甚至与境界高低无关。

    老道人将那颗雷电收入袖中,轻声道:“老秀才很看不起的诸子百家之一,其中有个人,却为这世道泄露了一句最大的天机。”

    年轻道士眼神炙热,“恳请老前辈为晚辈解惑!”

    老道人转过头,眼神冷漠,“你一个妖族,口口声声喊我前辈,自称晚辈?骂我是老畜生不成?”

    不给年轻道士任何机会。

    本就残缺不全的魂魄从那副精心挑选的皮囊中飘荡而出,被老道人伸手掐住脖子,而“太平山年轻道士”的身躯则瘫软在地,又跟白猿如出一辙,凭空消失。

    只是那顶道家三教之一的芙蓉冠,留在了锁龙台上。

    老道人随手一挥,大妖魂魄的幻化人形,依旧是年轻道士模样,给重重砸在地上,脸上痛苦不已,哪怕如此,他仍是赶紧将那顶芙蓉道冠驭入手中,匆忙戴在头上。

    虽然当初为了成功越过那堵剑气长城,只能够以一魂四魄让人藏起,才可以离开蛮荒天下,走入那座倒悬山,最后来到这座桐叶洲。

    可是在浩然天下修行了这么久,一身皮囊又属于极佳,所以最终仍是跻身了十二境仙人境。

    可在老道人手底下,全无还手之力。

    老道人缓缓道:“有人曾言,‘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

    靠着那顶芙蓉冠稳固魂魄的大妖,艰难道:“是名家那位开山鼻祖不算最著名的学问之一,我在各家书籍上见过许多次,只是不曾认真思量。”

    老道人讥笑道:“所以说你们蠢啊。”

    只剩下魂魄而无肉身的大妖,头戴芙蓉冠,心中惴惴,从未如此怀念家乡。

    老道人转过头,微笑道:“那把‘当年遗物’的狭刀停雪,上边的禁制,我已经抹掉,你会不会介意?”

    大妖摇头不言。

    老道人笑道:“连个马屁都不会拍,活该你遭此大难。”

    大妖一头雾水。

    老道人已经一步跨入虚空,走了。

    ————

    当陈平安铺开隋右边那幅本命画卷,丢入一颗金精铜钱。

    藕花福地的南苑国京师,便下了一场小雨。

    初冬时节,雨水虽然不大,可还是有些惹人厌烦。

    一行四人走在街上,为首那个年轻人,雌雄莫辨,很是俊美,大冬天手持折扇,没有打开,轻轻敲打手心,落在南苑国百姓眼中,若非实在长得好看,不然就真是附庸风雅的大俗人一个了。

    四人走在一条大街上,年轻人左右张望,啧啧称奇。

    有个名叫曹晴朗的蒙童,原本已经从自家陋巷走到街上,只是突兀下了场雨,只得跑回家拿了把油纸伞,这会儿走到街巷拐角处,遥遥看到了那一行人,满怀着希望瞪大眼睛望去,可依稀看到那位年轻公子哥的面容后,不是自己希望的那个人,曹晴朗便有些失望,独自一人,快步走向学塾。种夫子授课,最不喜欢别人迟到。

    曹晴朗看不太清楚那位公子哥。

    后者却将他看得一清二楚,作为保留一身修为、以真身和完整魂魄落在藕花福地的谪仙人,陆台等于一落地,就跻身了最新的天下十人之列。

    至于身后三名扈从,一样的待遇,却受限于在浩然天下打下的底子不厚,而且年纪也轻,所以撑死了就是这座江湖的二流顶尖高手,距离一流宗师还有些距离。

    差点在那场劫难中心神崩溃的桓荫,改换门庭投靠了陆台的年轻道士黄尚。

    城府深重飞鹰堡外姓俊彦,陶斜阳,正是头顶五岳真形冠金丹邪修,钉入飞鹰堡内部的棋子。

    如今三人都是陆台的记名弟子。

    陆台来到毗邻状元巷和一条街上,附近有座武馆,陆台看着一座小宅子,曾经是丁婴和鸦儿进入京城后的落脚处,算是魔教在南苑国的一处据点,只是大战落幕后,国师种秋一直留着这栋宅子。陆台笑道:“从今往后,这就是我的私宅了。”

    他转过头,对三人吩咐道:“黄尚你去湖山派,能够从俞真意手上学到多少本事,看你自己的造化。”

    “至于陶斜阳和桓荫,这座福地,你俩随便逛荡,陶斜阳可以多留心龙武大将军唐铁意,桓荫可以接近塞外那个臂圣程元山。”

    “甲子之后,你们要是没办法跻身天下前十之列,那就乖乖变成这座福地的养料好了。自求多福吧,已经送了你们各自保命的物件,这要还淹死在这座小小的江湖里,我觉得带你们下来,简直就是浪费钱。”

    陆台挥挥手,三人毕恭毕敬告辞离去。

    不远处站着一位双鬓微霜的青衫儒士,正是曹晴朗眼中的种夫子,今天不是顽劣贪睡的学塾蒙童们迟到,反而是这位不苟言笑的老夫子自己迟到了。

    陆台笑望向国师种秋,“我与陈平安是朋友,种国师的风采,我已经亲眼领略过,所以我选择落在南苑国扎根。”

    种秋点点头,“既然如此,我就拭目以待,还是希望你不要毫无顾忌,哪怕你陈平安的朋友。”

    啪一声,陆台打开素雅竹扇,轻轻扇动清风细雨,笑眯眯道:“有没有想过六十年后,去看看外边的风光?”

    种秋摇头,转身离去。

    陆台不以为意,转头看着宅门,经过一年的风吹日晒,张贴的门神已经略显老旧,自言自语道:“快过年啦,门神得换,春联得贴,还要请几个顺眼些的漂亮丫头当丫鬟,不然先去趟春潮宫,跟那簪花郎周仕讨要几个?”

    在陈平安往画卷丢入第二颗金精铜钱后。

    松籁国湖山派,下了一场细细绵绵的太阳雨,没有人大惊小怪,除了那位貌若稚童、御剑升空的掌门大真人俞真意。

    俞真意御剑悬停在极高处,天上大风吹拂得一身道袍猎猎作响,轻声道:“风雨欲来。”

    南苑国京城一栋官邸,有少年刚刚从藏书楼捧书走出,结果有一物从天而降,就摔在他身前,差点就给砸到了,吓得少年一大跳。

    仔细一看,是一头满身鲜血的小白猿,精瘦精瘦的。

    小家伙神色萎靡地躺在地上,眼神比那捧书少年还要迷茫。

    而藕花福地的北晋国边境上,一个年轻道士喃喃站在湖畔,痴痴望着湖中镜像,反复呢喃:“我是谁?我是谁?”

    最后头疼欲裂的他,抱着脑袋蹲下身。

    ————

    破庙内,气氛古怪。

    所有人围着篝火而坐。

    陈平安只说了一句,“辛苦了。”

    朱敛拒绝了陈平安递来的瓷瓶,说这点伤势,哪来开筋动骨最合适不过,不用浪费少爷的灵丹妙药。

    然后他瞥了眼已是金身境的隋右边,这个武疯子笑问道:“少爷,我也有句话,百思不得其解。”

    陈平安点头道:“说说看。”

    朱敛满身血污,多处白骨裸露,仍是笑容如常,“‘吃一钱后,十一到十,此后停步’,作何解?”

    隋右边猛然起身,杀气暴涨,却发现那把痴心剑,陈平安拿走后一直没有交还给她。

    隋右边死死盯住佝偻老人,“朱敛,你为何不早说?!”

    陈平安缓缓道:“应该是说每死一次,我用一颗金精铜钱将你们从画卷再度请出后,你们未来的最高武道成就,就会从传说中的武道十一境‘武神境’,跌落到第十境。吃了两颗,就只能成为九境宗师,所谓的山巅境,一般世俗武夫眼中的武道止境。”

    隋右边神色悲怆,杀气更浓。

    既恨朱敛,更恨陈平安,无法抑制。

    朱敛笑呵呵道:“明白了,感谢少爷为老奴解惑。”

    陈平安突然站起身,径直走向庙外,“隋右边,你随我出门一趟,我有话跟你说。”

    庙内隋右边眼神冰冷。

    陈平安仍是没有回头,跨过门槛,“一炷香内,你不出门找我,我就把画卷烧了,你欠我的两颗金精铜钱,可以不用还。”

    隋右边这才面无表情地走出破庙,快步跟上那个走在山路间的背影。

    陈平安在隋右边跟上后,似乎毫不在乎她会不会暴起杀人,缓缓说道:“心境坏了,以后还练什么剑?你隋右边就这点心智,我看你其实根本就不用练剑了,反正有没有东海老道人的束缚,你都走不到最高处。”

    隋右边手指微动。

    陈平安在前边依然缓缓而行,只是淡然道:“你会死的。你真想死的话,在你死前,我还有话要说给你听。”

    隋右边默然。

    ————

    一刻钟后,陈平安和隋右边一前一后,返回破庙。

    隋右边虽然脸色奇差,但是心境似乎有所好转,没了半点杀气,也无要破庙所有人一起为她武道崩塌而陪葬的疯狂死志。

    两人再次坐在火堆旁。

    陈平安接过裴钱的饭碗和,开始吃今晚的第二碗米饭,马屁精裴钱还蹲在他旁边,双手托着一小坛子腌菜,陈平安环顾四周,笑问道:“你们到了这座陌生天下,有什么想法吗?”

    四人沉默片刻,卢白象率先开口笑道:“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愿得大逍遥。”

    朱敛嘿嘿笑道:“世间情动,不过盛夏白瓷梅子汤,碎冰碰壁当啷响。愿得美人心。”

    魏羡想了想,说了句符合他开国皇帝身份的话,“杀尽百万兵,宝剑血犹腥。”

    裴钱瞪眼道:“老魏,屁咧,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魏羡点点头,“这话是南苑国文人送我的诗句,要是我自己吟诗的话,应该是……大雨哗哗下,柴米都涨价。板凳当柴烧,吓得床儿怕。”

    裴钱这才点头笑道:“老魏,这诗比前边好多了,我都听得懂哩。”

    魏羡笑纳了,嗯了一声,“当年就有许多大文人说得诚恳,说我确是有些文采天赋的。”

    裴钱翻了个大白眼。

    隋右边自顾自道:“愿随夫子天坛上,闲与仙人扫落花。”

    陈平安最后身边的裴钱,笑问道:“就剩下你了。”

    裴钱惊讶啊了一声,羞赧道:“我读书还不多,如今还不会作诗呢。”

    陈平安扒了一大口饭,夹了一筷子腌菜,笑道:“我也没让你作诗。”

    裴钱哦了一声,神采飞扬,“那我可就真说了啊,不许生气,不许骂我!”

    陈平安点点头。

    裴钱大声道:“我想读最薄的书,吃最贵的菜,骂最坏的人,打最野的狗!”

    陈平安差点给米饭噎到。

    裴钱见机不妙,觉得大概是志向不够大,瞥见脚边的行山杖,赶紧补充道:“要不……再加一个戳最大的马蜂窝?!”

    魏羡板着脸道:“小小年纪,就有如此王霸之志。”

    裴钱向那老魏咧嘴而笑,伸出大拇指,“还是老魏你上道!很有眼光哩,难怪能当个皇帝老爷,唉,就是如今穷了些。”

    陈平安摇了摇头,然后也跟着笑了起来。

    破庙外边,雨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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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五十八章

    过桥登山

    雨后的破庙里边,篝火带来一些暖意。

    陈平安膝盖上盘腿坐着莲花小人儿,小家伙悄悄指了指裴钱的眼睛。

    陈平安心中了然,让裴钱跟他出去一趟,小家伙没入土地,帮着陈平安去巡视小庙四方。

    先前裴钱在破庙内的异象,陈平安虽未亲见,但是大战落幕后,裴钱袖子上全是鲜血,满身泥泞,说是先前眼睛疼,在地上打滚了很久。莲湖小人儿当时手脚乱舞,给陈平安大致解释了过程。

    一大一小走出破庙,陈平安走出一段距离后,转身停步,蹲下身凝视着裴钱的那双眼眸,“你的眼睛怎么就突然流血了?”

    裴钱心有余悸,脸色惨白,委屈得眼眶都是泪水,摇头哽咽道:“不知道啊,突然就疼得死去活来了,好像有东西要炸开,跟有钱人家过年时候那爆竹似的,对了,咱们到了家乡,过年的时候能放爆竹不?可喜庆了,我一直想要亲手试试看哩。”

    陈平安哭笑不得,哪跟哪啊,轻声道:“当初离开家乡,有人让我五年之内都不要返回龙泉郡,不过过年的时候,放爆竹没什么难的,咱们说正事,是不是当初把咱俩丢出藕花福地的老道人,在你眼睛里动了手脚?他有跟你说了什么话吗?”

    裴钱想了想,“在老魏他家里,就是南苑国京城,不是有一口水井嘛,我看了会儿水井底下,又看了会儿头顶的大太阳,烦着呢,然后我就在那儿见到了一个个子很高的老家伙,身上穿着道袍,他说要往我眼睛里放点小东西,我当然不答应啊,可老道人说值钱得很,我想了一会儿,就答应了……”

    裴钱哎呦一声,赶紧歪着脑袋。

    原来是陈平安扯住了她的耳朵,教训道:“钻钱眼里,连命都不要了?”

    裴钱嚷嚷着疼疼疼,眼睛疼,陈平安这才松手。

    陈平安若有所思,钟魁就一直说裴钱的眼睛好看,应该是看出了些端倪,只是没有明说。

    其实钟魁私底下说了句谶语,日出东海,万里熔金。月落西山时,啾啾夜猿起。

    陈平安自言自语道:“总不能真是将藕花福地的日月,放进了裴钱眼睛里吧?”

    最少裴钱能够看得出地底下的莲花小人儿,还能够看破太平山祖师爷那一手隔绝天地的方丈神通。

    经过“太平山年轻道士”赠送祖师堂玉牌一事,陈平安有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过对于那位自称认识文圣的东海观道老道人,而且是天底下最早听说过“顺序”学说的人,想来即便真要算计他陈平安,陈平安暂时也没破局的本事,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算一步,之所以是算计,而不是太平山祖师堂玉牌这类用心险恶的阴谋,不是陈平安如何仰慕观道观观主,而是到了老道人,或是掌教陆沉这种层次的修行之人,早已不屑使用阴谋诡计,皆是光明正大的阳谋,争取处处与玄之又玄的天地大道契合。

    陈平安站起身,“以后给你买一把新的油纸伞。”

    裴钱讶异道:“花这冤枉钱做啥?”

    陈平安没有给出答案,让她先回破庙里去。

    等到裴钱一路跑回庙内,陈平安转过身,看到了自己一眼就能看出身份的男子,申国公高适真,因为高树毅长得跟这位国公爷有七八分相似。高适真身后站着一位管家模样的持伞老者,应该是位深藏不露的练气士,还有一位手持老藤拐杖的白衣老翁,对陈平安笑容谄媚。

    高适真死死盯着陈平安,突然感慨道:“比想象中还要年轻很多啊。”

    高适真问道:“如果不是在那座边陲小镇,三皇子想要顺手牵羊,希冀着裹挟大势逼死姚家,为自己的功劳簿锦上添花,才有了那桩祸事,如果换成在蜃景城,你跟我儿子高树毅相逢,就像今夜的大雨,只是两个陌生人,在某个老字号的酒楼各自喝着美酒,你们会不会成为朋友?”

    陈平安摇摇头。

    高适真脸庞扭曲起来。

    陈平安缓缓道:“我之前跟那个大皇子刘琮说过,其实我们道理都懂,就是有些时候再好再对的道理,比起自己想要拿到手里的东西来说,太轻飘飘的。高树毅这样的人,我希望他下辈子投胎,别再碰到我,不然我再杀他一次。”

    高适真脸色阴沉,“你是想惹怒我,诱使我对你出手,你好借机斩草除根,让申国公府一脉从此从大泉除名?”

    陈平安伸出两根手指,在身前随便一抹,道:“这就是你和高树毅的为人处世,做什么说什么,总有轨迹可寻。”

    陈平安这个并无恶意的动作,就让那持伞老者心弦紧绷,差点就要护在高适真身前,拄着老藤拐杖的老翁更是差点遁地而逃,乖乖,以雷霆手段镇杀埋河水妖,再一剑逼退书院君子,哪里是他这么个小小土地公能够掰手腕的,打个喷嚏都能让他魂飞魄散了吧。那两张闻所未闻的金色符箓,真乃神仙手段也。

    高适真反而是最镇定的那个人,“我此次上山,是为了将阵亡边军的尸体搬下山,你不会阻拦吧?”

    陈平安道:“这就是我还愿意站在这里跟你说话的原因。”

    高适真满脸怒容。

    申国公府在大泉王朝屹立两百年,与国同龄,何曾受此奇耻大辱?!

    老管家轻声道:“老爷。”

    高适真深呼吸一口气,转头望向那位山水神祇中胥吏之流的土地公,“有屁快放!”

    白衣老翁壮着胆子上前一步,对陈平安低头弯腰,笑道:“陈仙师,小的我要帮着国公爷收拾尸体,可能会派遣一些山精鬼魅,担心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不小心动静大了,会叨扰仙师在破庙的休息,所以赶来提前与陈仙师打声招呼,还希望仙师大人有大量,不与小的计较这些。”

    陈平安点头道:“只管搬运。”

    老翁怯生生道:“小的斗胆再多嘴一句,不知陈仙师打算如何处置那头大妖的尸体?可否需要小的使唤山精鬼魅们,为仙师代劳,做些例如剥皮抽筋、汲取大妖丹室精血撞入瓶瓶罐罐,这类力所能及的琐碎事情?”

    只取了埋河水妖一颗妖丹的陈平安笑道:“那就有劳土地爷,事成之后,我会给些报酬答谢你们。”

    老翁受宠若惊,连说不敢让仙师破费,差点热泪盈眶。

    天底下竟然还有如此温良恭俭让的神仙?

    高适真冷哼一声,转身下山。

    陈平安独自走向破庙。

    埋河鳝妖距离结成金丹,只有一步之隔,最后那颗晶莹剔透的幽绿丹丸,枣核大小,不知是否因为挨了一张龙虎山五雷正法符箓的关系,妖丹内隐约有丝丝缕缕的雷电闪烁。但是今晚与这头埋河水妖一战,入不敷出,是板上钉钉的了,一颗尚未成熟的伪金丹丸,陈平安付出了足足三张龙爪篆纹的符纸,毁了这套钟魁亲笔的铁骑绕城兵家符,再加上那张陈平安自己掏腰包拿出的金色材质的五龙衔珠符,到现在陈平安都还在心疼。

    走向破庙的时候,这位白衣飘飘、头别玉簪、腰系朱红酒葫芦的陈仙师,一直碎碎念念,破财消灾破财消灾。

    至于隋右边两次战死消耗的两颗金精铜钱。

    陈平安根本不愿意去想,一想到就心肝颤。

    入了破庙,魏羡难得主动开口,“要不要返回蜃景城,痛打落水狗?如今大泉刘氏已经胆子都碎了,掀不起风浪。说不得那个书院君子还要砸锅卖铁,主动求和,央求咱们别走漏风声。”

    陈平安想了想,还是摇头道:“赶紧去往天阙峰仙家渡口,到时候我以飞剑传讯,分别给大伏书院和太平山说今夜事。其余我们不用多管了。王颀的所作所为,尤其是勾结妖族一事,必须要让钟魁和书院知晓。如今连太平山都如此不太平,桐叶洲实在太乱,我们早早乘坐渡船返回宝瓶洲的老龙城。”

    今晚守夜一事,交由卢白象和隋右边。

    受伤最重的朱敛去远处溪涧梳洗一番,换了身洁净衣衫,在火堆旁盘腿而坐,安然酣睡,让裴钱佩服不已。

    摘了甘露甲的魏羡虽然不用守夜,却去了破庙外边,在武疯子朱敛与随军修士厮杀的战场处,蹲下身,对着那些凌乱脚印怔怔出神。

    陈平安在墙根那边,坐忘而眠,神色如常。

    如何都睡不着的裴钱,却知道陈平安心情不太好,难道是赔钱的关系?因为没了落魄书生钟魁那两张符箓?她很想拎了行山杖就去揍莲花小人儿,都怪它是个赔钱货。迷迷糊糊,唯独她有个牛皮小帐篷的枯瘦小女孩,就此睡去。

    天亮时分,魏羡坐在门槛上,破庙门外,有个笑了足足一个时辰的白衣老翁,手持老藤拐杖,更远一些,站着一些道行浅薄的山精鬼魅,很是滑稽,背着两只大行囊,还有捧着瓷瓶陶罐的。老翁天未亮就到了门外空地上,也不喊话,就拉着一帮喽啰站在那边当门神,魏羡有些佩服这个老头儿,能对着破庙笑这么久。

    陈平安睁开眼后,起身走向门槛,见到了恭候已久的土地爷,快步走去,给了老翁一枚小暑钱作为酬劳。

    吓得掌管这方数百里山水的老翁,像是见着了一碗吃完就要上刑场的断头饭,死活不敢收下。

    陈平安只得作罢,再次与这土地爷抱拳致谢,白衣老翁笑开了花,告辞之后,走出去两三里路,才抹了抹额头汗水。

    一头人身却鼠首的山精赶紧拍马屁道:“土地爷,没想到你老人家还有这么大面子,能让那位仙师如此客气。这等英雄事迹,要是传出去,那还了得,以后这方圆千里,谁敢跟土地爷大嗓门说话?”

    白衣老翁咳嗽一声,缓缓而行,觉得手中老藤拐杖顿时轻了几分,装模作样道:“以德服人,以德服人。”

    陈平安看着堆放在门口的那些大小行礼,叹息一声,在老龙城郑大风赠送的那块咫尺物,可以派上用场了。

    飞剑十五作为方寸物,虽然一直用得心应手,可到底不够大,无字玉牌作为地仙也要垂涎的咫尺物,其实极其稀罕,之前只是因为陈平安恋旧,才一直给陈平安暴殄天物地雪藏起来。方寸物和咫尺物,被山上修士誉为“最小洞天”,可遇不可求,崔东山作为走到过十二境巅峰的大修士,随身携带不过是一件咫尺物。

    飞剑十五是极其特殊的存在。

    寻常方寸物和咫尺物,各有一把打开“洞天”的钥匙,正是这些物件本身蕴含的脉络,被人炼化后,极难破解,除非是以大神通强力摧毁,一旦出此下策,里头的物件最少也要销毁大半,说不定连同“洞府”一起全部崩碎都有可能。郑大风自然不可能只给咫尺物而不给钥匙,说清楚了破解驾驭以及重新炼化之法。

    此行去往天阙峰,再无波澜。

    大泉王朝的真正底子,其实因为陈平安,已经伤得不轻。

    守宫槐宦官李礼,申国公府,大皇子刘琮,草木庵徐桐,将种许氏,坐镇蜃景城多年的君子王颀。

    一路北行,陈平安背着竹箱,裴钱手持行山杖,斜挎包裹,额头上贴着一张百看不厌的宝塔镇妖符。

    卢白象腰佩停雪,手心攥着几颗棋子,吱呀作响。

    隋右边背负着那把品秩暴涨的痴心,眼神恍惚的次数有些多,比起最初走出画卷那位剑心纯粹通明的女子剑仙,多了几分人味儿。

    朱敛喜欢边走边看书,裴钱就纳闷了,老家伙走路也不看地面啊,怎么不摔个半死?

    魏羡闲来无事,行走之时,竟然用上了陈平安的六步走桩,陈平安对此没说什么。

    天阙峰,是大泉北边清境山的最高峰,清境山群峰绵延,林木尤为葱茏幽翠,远胜别处,以一个幽字冠绝大泉山水。

    天阙峰有丹梯三千阶,从山脚直达山顶,山顶有一座青虎宫,只是在此间修行之人,与外隔绝,从不涉足市井,对于达官显贵的登山访仙,一律拒之门外,加上清境山多野兽出没,又没有直达天阙峰的道路,使得青虎宫的存在,一直云遮雾绕,山野樵夫也不敢擅自靠近天阙峰,老人都说容易鬼打墙,是山上的神仙们不愿沾染俗气。

    一行人行走在清境山小路上,

    草木庵虽然是大泉名义上的第一修行门派,可是任何一个拥有跨洲渡口的修行之地,都不容小觑。

    哪怕天阙峰肯定比不上倒悬山和老龙城,可也绝不是草木庵能够媲美。

    陈平安便提醒了魏羡他们几句。

    画卷四人,都是才智卓绝之辈,自然知晓轻重利害。

    那本购自倒悬山的九洲神仙书,其中就有专门提及天阙峰的女仙梳妆台,虽然寥寥几句,却也极为传神,令人好奇不已。

    走得累了半死的裴钱突然抬头,惊讶出声道:“快看快看,天上有船!”

    陈平安伸手按下裴钱的手指,轻声道:“山神娶亲一事,你给忘了?”

    裴钱赶紧点头,拍胸脯保证道:“下次肯定不会了!”

    陈平安笑道:“就算有了下次,也没关系,你毕竟还小,但是我说是这么说,你不能因此松懈。”

    裴钱笑容灿烂,“明年就十一岁啦,可不小了。”

    陈平安笑问道:“那你来背我的竹箱?”

    裴钱苦着脸道:“可我今年才十岁啊。”

    陈平安一个板栗敲过去。

    裴钱灵巧躲过,挪了几步,哈哈大笑。

    朱敛笑眯眯看着两人。

    天阙峰,一峰独高,周边群峰如俯首低眉。

    所以很惹眼,只是临近山顶就开始云雾缭绕,看不清那边的具体景象。

    大致算是进入天阙峰地界后,经过一座石拱桥,底下就是哗哗作响的清澈溪涧,游鱼悠哉。

    陈平安刚走上桥就停步了,往南望去。

    登山之后,就不知下一次是什么时候,才能双脚踩在桐叶洲的大地上了。

    扶乩宗那条有着千奇百怪的喊天街,大妖作乱后,是不是从此就没了?

    那个撞破天大阴谋的外门杂役少年,会不会像自己这样,从一个泥腿子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飞鹰堡那边,陆台在那座上阳台观道可有成效?当时为何要偷偷将价值二十枚谷雨钱的狭刀停雪,偷偷放入他的行囊?当时陈平安见陆台收了陶斜阳三人做记名弟子,还不太理解陆台那句“不近恶不知善”,如今才有些理解其中意味。

    钟魁以后还是不是大伏书院的君子?

    女冠黄庭追杀那头背剑白猿,会不会又是一番造化?

    藕花福地的春潮宫周肥,返回玉圭宗后,摇身一变就成了整个云窟福地的主人,是叫姜尚真来着?

    碧游府和埋河水神庙的香火,有没有更加鼎盛?

    大泉蜃景城到底有没有迎来今年的第一场冬雪?

    曹晴朗在那个小宅子里,一个人过得还好吗?学塾先生的学问大不大?会不会教他书本以外的道理?

    桥上,卢白象四人见陈平安停下,就跟着站在桥上。

    陈平安看着远方,黑炭小女孩便抬头看着跟平时不太一样的陈平安。

    朱敛是一得空就开始翻书看,裴钱看过了陈平安,就踮起脚跟,想要看清楚这疯老头到底成天看些什么,鬼鬼祟祟的,见不得人。

    朱敛又是一巴掌抵住裴钱脑袋,轻轻推开。

    裴钱问道:“书上写了啥?”

    朱敛答非所问,“没写啥,就是些个老套故事。”

    裴钱刨根问底,“啥叫老套的故事?”

    朱敛呵呵笑道:“对你这个年纪的小娃儿来说,不老套,见啥都新鲜。只不过书上故事,那些悲欢离合,纸上看来终究浅,淡,轻。看过就看过了,很快就会忘记的。可是人活着,饿得肚子咕咕叫,脚底磨出了水泡,给人打了一拳鼻青脸肿,都是实实在在的。”

    裴钱皱眉道:“你到底想说啥?能不能好好说话,多学学人家老魏,行不?”

    朱敛斜眼打量着手持行山杖的小丫头,啧啧笑道:“胆儿肥了不少啊。”

    裴钱笑着退后了两步,摆手道:“不肥不肥,就我这小身板,瘦了吧唧的。”

    朱敛合上书籍,埋怨道:“给你一搅和,书上那般荡气回肠的贴身厮杀,索然无味啦,不看了不看了。”

    裴钱一头雾水,“书上的人,杀得很痛快?有我爹和神仙姐姐在破庙外那么厉害吗?”

    隋右边黑着脸,强忍住一剑削去那老色胚脑袋的冲动,再一巴掌拍死这个口无遮拦的小丫头。

    朱敛收起那本香艳异常的书籍,双手负后,摇头笑道:“比不得比不得。”

    觉得自己这一记马屁十分出神入化的裴钱,邀功地转头笑望向隋右边这位神仙姐姐。

    隋右边转过身,径直走下石拱桥,眼不见心不烦。

    裴钱有些纳闷,心想这个臭脸娘们今儿吃错药啦?

    卢白象依旧云淡风轻微笑着,此地景色宜人,以后若是自己能够结茅修行,也该寻一处这样风景如画的风水宝地。

    陈平安没有理会裴钱那边。

    到了宝瓶洲最南边的老龙城,就可以见到那个范二了,还有性情温婉的桂夫人,当然还有灰尘药铺的郑大风。

    再往北走,去大髯豪侠徐远霞,徐大哥的家乡,找他和张山峰去,告诉他们此次分别,自己喝过多少的好酒,一双手能数过来就算他陈平安输!

    还要去书简湖,看看顾璨那个小鼻涕虫过得如何,见面的时候,会不会成了仙家弟子的顾璨,就再也不会是自己屁股后头的拖油瓶了?

    再去大隋山崖书院,那里有李宝瓶,李槐,林守一,于禄,谢谢。

    当然还有个弟子崔东山。

    估计这一趟走下来,五年之期也就差不多到了,到时候就可以回到家乡,走入泥瓶巷,走上落魄山。

    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草窝,更何况自己如今的家,可真不是什么草窝了。

    只有真正走过外边的世界,才知道如今的龙泉郡地界,是何等的洞天福地适合修行,山水气运被大骊王朝强行截留在原地的各座大山,可以说每一座都是盖了水字印后的碧游府。

    ————

    天阙峰青羊宫,有大殿六重之多,分别香火供奉祭祀有各路道家神仙,主殿大柱上的对联,号称一绝,将近四百个字,有“仙人篆书榜金门”的美誉,青羊宫右侧有一堵巨大石壁,云雾袅绕,是一幅天然而生的蛟龙布雨图,左翼靠近悬崖,正是最著名的仙子梳妆台,源于有一棵古老青藤扎根崖畔,枝叶茂盛,一直蔓延垂挂下去,长达百丈,宛如一位天上仙子,以云海作为溪水,梳洗一头长达百丈的青丝。

    青羊宫宫主陆雍,是一位潜心修行、不理俗事的老元婴,名声不显,而且这辈子只注重炼丹一事,在山上练气士眼中属于最极端的“文修”,战力极其不符元婴身份,在桐叶洲中部,一些个擅长厮杀的金丹地仙,都不太把青羊宫当回事,因为天阙峰的仙家渡口规模不小,经常有地仙往来,所以青羊宫的练气士没少受气。

    昨天青羊宫来了一位身份比天大的贵客,报上名号后,山门弟子赶紧跑去通报,陆雍竟然舍了一炉丹药毁坏的风险,离开丹炉房,亲自陪同那位大修士逛了一圈天阙峰,战战兢兢,汗如雨下。怪不得陆雍这般伏低做小的作态,实在是青羊宫早年招惹过对方所在宗门,毕竟青羊宫与桐叶宗更近些,桐叶宗又是桐叶洲仙家执牛耳者,经常有弟子下山修行时,路过这座渡口,有此青羊宫一个不长眼的龙门境长老,在一场冲突中,偏袒桐叶宗一位嫡传小仙师,本来这不算什么,人之常情,可哪里知道那个给青羊宫羞辱的下五境年轻修士,竟是不显山不露水的玉圭宗弟子,而且关键是那人姓姜!

    玉圭宗姓姜的人,有钱。为何有钱?云窟福地都是姜家的,能不有钱吗?

    当年那个姜氏子弟也没喊打喊杀,就是砸了一大把钱,预定了整整一个月天阙峰渡口所有渡船的名额,使得数百位桐叶洲练气士,滞留清境山,在青羊宫附近大眼瞪小眼,待足了一个月后才得以启程,人人恨不得把青羊宫给砸得稀巴烂。

    至于说跟那个姜氏年轻人抱怨半句,没谁有这胆子。陆雍身为堂堂元婴地仙,直接躲了起来炼丹,炼出一大炉丹药后,让青羊宫弟子们一个个送出去赔礼,这才没彻底砸了祖师爷辛苦打造出来的金字招牌。

    一个姜氏子弟就这么牛气冲天了。

    那么姜氏家主亲临青羊宫,陆雍能怎么办?

    天阙峰那条被称为“丹梯”的台阶顶部,站着姜尚真和陆雍,就两个人。

    陆雍试探性问道:“真不用老朽让青羊宫子弟下山去,帮着前辈迎接那些贵客?”

    万里迢迢从桐叶洲西海赶到这大泉北境的姜尚真,默不作声,高深莫测。

    陆雍只觉得苦不堪言。

    难不成会是一场山崩地裂的神仙打架?小小青羊宫,哪里经得起姜尚真这种上五境神仙的一跺脚一挥袖?

    陆雍只能祈求祖师爷们显灵保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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