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我态度很认真:“你是说,我也有精神病或者心理障碍?”她:“你找那些精神病人,和我最初选这个专业,都是一样的动机:寂寞。”
我依旧看着她。
她:“那也就是我自己的问题所在。有些东西在心里,不是不说,而是不能说。我试过太多次说给别人听,得到的评价是:你想那么多干嘛?你有病吧?你最近怎么了?你老老实实挣钱,别想那些没用的东西。你疯了么?你就不能干点儿正经事吗?你喝醉了?太多太多次的打击了。”
我:“于是你就放弃敞开大门,关上了。”
她:“还上了锁。”
我:“有转折吧?”
她叹了口气:“有,当我接触到一些患者的时候,我发现面对的其实就是自己。我相信你也经常有那种感觉。”
我:“对,不仅仅是同类的感觉,加上一部分患者的知识太渊博,逻辑性太完美、信念太坚定,我甚至经常想我其实是一个不具备渊博知识,没拥有完美逻辑,信念又不坚定的精神病人。”
她笑了。
我:“你不是因为害怕才转专业了吧?”
她:“不是,没有任何理由。你现在,就是我还做精神病科医师那会儿的状态。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明白的,什么叫不需要理由。”
我:“也许吧,但是现在我还是不知道。那你为什么找我?”
她:“当我听说你的时候,听说你做的那些事的时候,我忍不住心里一动。”
我:“触及你了?”
她:“你所做的那些,触及到我的灵魂。”
我:“你还会转行回来吗?”
她:“我不知道,没想过这些。当时感觉可能性很小了。”
我:“啊……那个,以后,我有可能还会需要你的帮助。”
她看了我好一会儿。
我:“不行?”
她摇头:“不,到时你就知道了,你不需要我的帮助。在我听说你的时候,我也听说了你别人对你的担心。担心你会出问题,担心你本来具有的一些东西被放大,担心你走的是没有回程的路。最初见到你的时候,我也有那么一点担心,不过现在没事了。因为你明白了,你也踏实了,是这样的吧?”
我:“嗯,你也触及了我的灵魂深处。”
她靠回到椅背上,意味深长地笑了。
过了些日子,介绍我和她认识的朋友问我:在我到之前你们都聊什么了?就看你们俩神神秘秘地笑了。你不会有歪想法吧?她老公可是警察。我笑过后告诉朋友:不能说,是隐私。当朋友惊讶地透露她也是这么说的时候,我笑得更开心了。
不过我还是认真地感谢了这位朋友,因为从那以后,我踏实了很多。
我也不会忘记她曾告诉我的:“只有当你认真地去做一件事的时候,才会发现自己的灵魂,很灵魂的深处。”
第四十五篇
偷取时间
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缩在墙角。第二次见她的时候,缩在病床角。第三次见她的时候,她缩在桌子底下的某个角。所以第三次,我干脆也盘腿坐在桌子下面。因为已经不指望能和她面对面正经坐着了。
我:“你还记得我吗?”
她点头。
我:“我是谁?”
她摇头。
我:“我上次给你威化巧克力,还记得吗?”
她摇头。
我:“那你还要威化巧克力吗?”
她点头。
每当这种时候我就觉得我是在诱拐小孩,甭管面对的是成人还是真的小孩。其实这也没办法,就像那个精神科医师说的:“那种时候,对食物的需求是本能的反应,因为很多患者某些意识弱了,本能倒是加强了。所以这个方法一直都很有效。”
看着她小心翼翼的剥开那层包装纸,带着极浓厚的兴趣小心的咬上一小口,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很心疼——虽然我之前并不认识患者,也没血缘关系。
她才二十多岁,患有严重的迫害型妄想,病史5年。
我不着急,看着她吃。她态度极其认真的一直吃完,又小心的把包装纸叠好,放进兜里。看着她的眼睛,我知道今天没问题了。
可能是接触患者多了,对于这种间歇发病的患者,我能分辨出来什么时候能沟通,什么时候无法沟通。当患者清醒的时候,他们的眼睛是带有灵性的。具体我也形容不好,但是我能确定,而且没判断失误过。这曾经是我的一个秘密。
我:“你喜欢吃,我这里还有,不过一会儿再给你,一次吃很多你会口渴的。”
她点了下头。
我:“你为什么要躲起来?”
她看着我沉默了得有好一会儿:“我能看看你的手吗?”
我:“哪只手?”
她:“双手。”
我放下纸笔,双手慢慢的伸到她面前。她观察了一会儿松了口气。
我:“怎么了?”
她:“看来你不是。”
我:“我不是什么?”
她:“你不是偷取时间的人的。”
我:“时间?那个能偷吗?”
她:“能。”
我:“怎么偷的?”
她:“我也不是很清楚,有很多种方法偷。简单的只要双手同时拍一下别人的双肩就可以,复杂的我看不懂,很多方法。”
我:“你见到过了?”
她严肃的点头。
我:“对了你刚才怎么从手上看出来的?”
她:“双手手掌都有四条横纹的人,就是能偷时间的人。”
我:“会有四条横纹?很明显吗?”
她点头。
我:“只要是那样的人,都能偷别人时间?”
她:“不是,有些四条横纹的人,并不知道自己会偷别人的时间。”
我:“能偷时间的那些人,不去偷别人时间会怎么样?会死掉还是别的?”
她:“和普通人一样,会老,会死。”
我:“如果偷了别人的时间就不会老?”
她:“不老、不死的人。”
我:“会偷时间的人很多吗?”
她:“不多。”
我:“那都是什么样的人?”
她:“什么样的人都有。”
我:“你是怎么发现的?”
她:“我十几岁的时候发现的。”
我:“嗯,那么你是怎么发现的?”
她:“他们看人的时候不是像我们那样看人的脸,而是看人的脖子。”
我:“脖子?”
她:“从脖子上最好偷,但是不好接触。所以从肩膀偷的最多。”
我:“怎么偷的?你刚才说双手他们拍别人双肩?”
她:“不用使劲的拍,罩在双肩上几秒钟就可以了。”
我:“那从脖子上偷呢?”
她:“那需要手一前一后的卡一下,一秒钟不到就可以了。”
我:“偷完之后呢?丢时间的那个人会死掉?”
她:“不是立刻,是加快变老,比别人老的快。很快很快。”
我:“我想起早衰症来了……”
她:“那就是被人偷走时间了。”
我:“是吗?”
她:“你如果仔细查一下那些早衰症人身边的人,邻居,幼儿园老师,出生医院的护士,能近距离接触早衰症患者的那些人都查一下,一定有一个很不容易老的人,就是那个人偷的。”
我:“这么简单的判断条件……”
她:“还有四条横纹的双手。”
我突然觉得有点儿不寒而栗。因为曾经接触过这么一个案例:一个患者专门砍掉别人的双手。不是谁都砍,而是用自己的方式选择。具体为什么,患者从没说过,只是冷笑。
我:“但是早衰症的人并不多啊?”
她:“他们大多很狡猾,不会那么贪婪的一次偷很多。今天偷这个人一点儿,明天偷那个人一点儿。每次就偷几年,别人也看不出。但是丢时间的那个人,一年会老的象过了好几年。”
我:“原来是这样……”
她:“你身边有没有这种人:几年不见,还是原来的样子,一点儿也没老。如果有这种人,你要小心了。”
我努力想了一下,好像倒是有人这么说过我……
我:“其实如果是那些人也许平时注意保养或者化过妆了,要不就是天生的不容易老呢?”
她:“我还没说完;那种人通常不会跟谁深交,再过几年后,你问遍原来认识他的人,都不知道下落了。有没有过?”
我:“好像有,不过没太留意。一个人一生这种事情太多了。”
她:“那些偷取时间的人,就是这样存在的。因为很多人记不住了。”
我:“原来你是这么看这个问题。”
她:“我见过活的很久的人。”
我:“活的很久?偷时间那些人吗?什么时候?怎么见到的?在哪儿?”
她:“那时候我还没在医院。我和朋友在吃东西,一抬头就看见他了。第一眼我就觉得他不对劲,但是说不出来怎么不对劲了,只是觉得很奇怪。他也注意到我发现了。”
我:“男的女的?”
她:“男的。我最开始看他也就三十岁左右。但是细看发现其实他眼神和神态还有表情都已经很老很老了。我隐约觉得那是个很老的老头,可是外表怎么看都是一个年轻人的样子。那时候我就明白了,他是靠着偷时间活了很久的人。”
我:“你刚才说他发现你了?”
她:“他看到我注意他了,赶紧摸了一下脸,以为我看出什么来了。然后特别狡猾的笑了一下,而且那种表情是得意。”
我:“得意?是不是那种‘你看出来了又能把我怎么样’的态度?”
她:“就是那样。他长得不帅,很一般,没什么特别的,没人会注意他。我的朋友也看了一眼,没再多看,还问我怎么了,问我是不是认识那个人。”
我:“那,你觉得他活多久了?”
她皱着眉仔细的想:“我说不好,但是他感觉那种苍老不是一般的苍老,很恐怖的那种感觉,他最少也得有几百岁了。我看不出更详细的来。当时我很生气,我想去追上去问他到底偷了多少人的时间。我后来想了一下觉得追上去了他也不会承认,除非周围没人,但是周围没人的话我又不敢了。”
我:“只有你能看到那种偷取时间的人吗?”
她:“本来以为只有我一个人这样,后来发现还有一个人也知道。可是后来我转院了,她没转院。”
我:“原来和你一个病房?你还记得那个跟你一样能看到偷取时间的人叫什么吗?多大岁数?”
她:“和我差不多大,我忘了叫什么了,也不在一个病房。她能看到的比我多。”
我:“你是说她见过偷时间的人多?”
她:“不,她见到的和我不一样,她能看到偷时间的人从别人肩上抓了什么东西走。”
我:“抓走了时间?什么样的?”
她:“她也说不清,就是觉得那些人一下子把什么吸到手心里了,然后赶紧贴在自己胸口。”
我:“你看不到这些吗?”
她:“贴在胸口我倒是见过,但是没看到抓走了什么。我看到的就是双手那么空着拍一下。”
我:“你每天都能见到那些偷时间的人吗?”
她:“不一定,有时候一个月也见不到一个,有时候一天见到好几个。他们都在人多的地方偷。商业街,商场,公车。只偷年轻人的。”
我:“你被偷过吗?”
她:“没有,那些人看到我看他们就明白了,通常都会很快的走掉。个别的会狠狠的看我一眼,那是警告我妨碍了他们偷取时间。”
我:“这里,就是院里有偷取时间的人吗?”
她:“这里没有,原来的院里有一个,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医生,她知道我看出来了,还单独警告过我,叫我别多管闲事,否则要我好看。所以后来我转院了。”
我:“你……希望出院吗?”
她愣了一会儿,缓缓的摇了摇头。
那天走的时候,我把包里的一大把威化巧克力都给她了。她很郑重的谢过我,小心的装在兜里。答应我每天只吃两条。
我曾经告诉自己每周都去看她一次,并且带零食给她,但是没坚持几周就把这事儿忘了。关于她原来所在院里还有一个相同病例的情况,等我想起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大半年,查了一下,没对上号是谁。
每当我想起这位患者,除了那些离奇的偷取时间者,还有她认真吃东西的样子——我从未见过有人那么认真的吃东西。每一口,每一次都是那么认真仔细的态度。仿佛整个世界已经不存在了,存在的只是自己和手中的那条巧克力,以及那在嘴里慢慢融化的味道。
也接触过她以后,我很忌讳有人双手同时拍我的双肩,是我疯了吗?
但我并不相信有时间偷取者。那么,也许我快疯了吧?
第四十六篇
永生
他:“真不好意思,应该是我登门的,但是怕打扰了您,所以还是请您来了。您别见怪。”
面前的这个对我用尊称的人,大约四十多岁的样子,看得出是成功人士。
几天前一个我接了一个陌生人的电话,说是我一个朋友向他推荐我,让我有时间的话抽空去找他一趟,用词极为客气和尊敬,弄得我有点儿不好意思。后来我向他说的那个朋友确认了下确实有那么回事儿,所以抽时间就去了。见面的地方是著名天价地段的一栋写字楼——那是他公司所在。而他是公司的老大。
我:“您太客气了,都是朋友,我能帮上什么忙肯定尽力,帮不上的话我也会想办法或者帮您再找人。还有,我比您小很多,您就不要用尊称了吧?”
他做了一个笑的表情:“好,那咱们就不那么板着说话了。首先说一点,也许我有精神病,但是我自己不那么认为。”
我觉得他还真直接:“那……您找我是……”
他:“说起来有点儿矛盾,虽然我不承认我是精神病人,但是我觉得也许别人会有和我一样的情况,可能会被认为是精神病人。听着有点儿乱是吧?没关系,我只是想找人而已,找和我一样的人。”
我:“呃……是有点儿乱……不过您想找什么样的人呢?”
他认真的看着我:“和我一样,能不断重生,还带着前世记忆的人。”
我飞快的过滤出问题所在:“前世?”
他:“好吧,我来说自己是什么情况吧。我能记得前世,不是一个前世,是很多个。”
我多少有点儿诧异:“多少次前世?”
他:“我知道你有些不屑,但是我希望你能听完。”
我:“好。”
我没解释自己的态度,而是在沙发上扭了一下身体让自己坐的更舒服些。
他:“我还记得我最初的父母,服饰记不清了,朝代的问题……这个很难讲。我记得一些对话,但是我没办法记得口音——因为每次我就是当时的本土人,听不出有口音。我身边的事情我记得更清楚些,一些大事,我记不住。例如朝代,年号,谁当权,这些都没印象了。我印象中都是与我有关的事情。”
我:“例如说,您亲朋好友的事情?”
他:“是这样,这些我都记得很清楚。算起来大约四、五十次重生了吧?原本我不记得那些前世。基本都是到了十几岁的时候,突然有一天就想起来了,我记得前世自己是谁、是做什么的、什么性别、经历过什么、曾经的亲人,我都记得。而且……”他停了一下:“我都记得我是怎么死的。”
我发现一个问题,眼前的这个人,没有一丝表情,就像新拆封的打印纸似的,清晰,干净,但是没有一点儿情绪带出来。只是眼睛很深邃,这让我觉得很可怕,可细想又看不出具体哪儿可怕。这么说吧:不寒而栗,尤其和他对视的时候。
我:“性别……不好意思问一句不太礼貌的话:每次都是人类?”
他:“没什么不礼貌的,很正常。每次都是人。”
我:“还有您刚才提到了每次都是怎么……去世的?”
他:“是,而且很清晰。我甚至还记得我的父母怎么死的,我的妻子或者丈夫怎么死的,我的孩子怎么死的。我都记得。”
我决定试探一下:“您,现在会做噩梦?”
他:“不会梦到,但更严重,因为根本睡不着,严重失眠。每次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想起很多经历过的前世,不是刻意去想,而是忍不住就浮现出来了。”
我:“这方面您能例举一些吗?”
他:“曾经我是普通的百姓,在一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几次浩劫都躲过去了,我和家人相依为命。可最后我们全家都被一些穿着盔甲的士兵抓住了。我眼看着他们杀了我父母,奸杀我的妻子,在我面前把我的孩子开膛破肚,最后砍下我的头。我甚至还记得被砍头后的感觉。”
我:“被砍头后的感觉……”
他:“是的。先是觉得脖子很凉,一下子好像就变轻了,然后脖子是火烧一样的感觉,疼的我想喊,但是嘴却动不了。头落下的时候我能看到我没头的身体猛的向后一仰,血从脖子喷出来,一下一下的喷出来,身体也随着一下一下的逐渐向前栽倒。我的头落地的时候撞得很疼,还知道有人抓住我的头发把头拎起来。那时候听到的、看到的,但是都开始模糊了,嘴里有淡淡血的味道。之后越来越黑,直到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没有了感觉。”
我觉得自己有点儿坐立不安。
我:“别的呢?”
他:“很多,我是某人的小妾,被很多女人排挤,最后被毒死;我是一个士兵,经历过几次血流成河的战争后,眼看着密密麻麻的长矛捅向我,根本挡不开,而且一次没捅死,反复很多次,直到我眼前发黑什么都不知道了;我是一个商人,半路被强盗杀了,就是那么被乱刀砍,过了很久才死;我是一户人家的仆人,只是因为错说了一句话被活活打死;我是一个农民,在田里干活的时候被蛇咬到了,毒发而死……”
我:“您等一下,没有正常老死的吗?”
他:“有,但是反而那样印象不深,越是痛苦的,记忆越清晰。”
我:“是不是那么多次死亡和家人的死亡让您觉得很痛苦?”
他:“现在我已经麻木了,对于那些,我都无所谓了。还记得我找你的原因吗?我现在,没有朋友,父母都去世了,没有家人,不结婚,不要孩子,因为我已经不在意那些了,都不是重要的。我只希望有个能理解这种苍凉的同伴,不管那会是谁……也许你们会认为那是精神病,我不在乎,我只希望有个人能和我有同样的感受,我知道你现在一定认为我在胡言乱语,对于这一点,我也不在乎,只是想找到那么个存在,我们在一起聊聊,哪怕口头约定下下一世还在一起,做朋友,做家人,做夫妻都成。前世我自杀过几次,但是没用,我只是终结了那一世,终结不了再次重生。”
我:“重生……”
他:“自从我意识到问题后,每一世都读遍各种书,想找到结束的办法,或者同我一样的存在,但是没有。我努力想创造历史,但是我做不到,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曾经在战场上努力杀敌,真的是浴血,但是最终我影响不了战局,或者功亏一篑;我努力读书想考取功名,用我自己的力量左右一个朝代,但是我总是深陷其中最终碌碌而为。我知道自己很没用,毕竟史书上留名的人太少了。几世前我就明白了,想做一个影响到历史的人,需要太多因素,要比所有人更坚定,要比所有人更残忍,要比所有人更冷静,要比所有人更无悔,要比所有人运气更好,要比所有人更疯狂,还要比所有人更坚韧……太多了!所以,我认了,承认自己只是一个草民罢了。但是我也看到无数人想追求长生不老,从帝王将相到那些想修炼成仙的普通人。焚香放生、茹素念经,出家炼丹,寻仙求神,都是一个样。可是长生不老真的很好吗?看着自己的亲人和朋友都不在了,自己依旧存在,一代又一代的独自活着。看着身边的人都是陌生人,没有真正的同伴,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人理解,这样很好?这样很有趣?我不觉得,我只希望能终结这种不断的重生,我曾经几世都信宗教,吃斋念佛,一心向道,但是没用,依旧会再次重生。我知道自己看上去很冷漠,那是因为我怕了,我不敢有任何感情的投入,我受不了那些。就算都是无疾而终也一样,身边的亲人都不知道在哪里。我不相信我是唯一的,但是目前我只知道我是唯一的。”
我看着他,他的表情平静冷淡,甚至眼神都没有一丝波动,那份平静好像不是在说自己,而是在说一部电影、一本。
我:“那么您这一世……很成功吗不是?”
他:“对我来说,这是假的,只能让眼下过的好一些,但是更多的是我想通过财力找到我想找的,我不接受自己是唯一的重生者。但目前看,你也没见过这种情况。不过,我依旧会付钱给你,这点不用推辞。”
我:“很抱歉我的确没听说过这种情况,所以我也……”
他打断我:“没关系,就当我付钱请你陪我闲聊天吧。如果你今后遇到象我一样重生的人,希望你能第一个告诉我。如果是真的,我会另有酬谢,至于你想要什么样的酬谢,我都可以满足你——当然,在我能力之内。”
我:“您……这个事情跟很多人讲过吗?”
他:“不是很多,有一些。”
我:“大多的反应是羡慕吧?”
他:“是的,他们不能理解那种没办法形容的感受,或者说是惩罚。”
我:“还有别的说法吗?”
他:“有的。问我前世有没有宝藏我埋下了,或者某个帝王长什么样子,要不做女人什么感觉之类的。问的最多的,是问我怎么才能有钱的,我告诉他们了,但是没人信。”
我:“嗯……您能说答案吗?”
他:“可以,我可以告诉任何人这点,很简单:不管身处在什么时代,沉稳的也好,战乱的也好,浮夸世风也好,只要做到四个字,隐忍、低调。”
我想了下:“嗯……有点儿意思……”
他稍微前倾了下身体看着我:“你……怎么看?”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我知道很多类似的情况,虽然不是重生,但是我很清楚那种痛苦有多大。否则不会那么多人疯了。”
他重新恢复坐姿:“也许吧……可能其实我就是精神病人,只是我有钱,没人认为我疯了,那些没有钱的,就是疯子……能找到那么一个就好了,哪怕一个。”
后半句话好像是他对自己说的。
那个下午我们又聊了一些别的,什么话题都有。必须承认,他的知识面太广了,庞杂到惊人。回去后问了向他介绍我的那个朋友,朋友说他没上过什么学。
我有时候想,这种孤独感的人,应该算是一个类型,虽然属于各种各样的孤独感,但是都是让人痛苦的,可又没办法,就那么独自承受着。但是,他如果没有那些物质方面的陪衬呢?会不会被家人当做精神病人?至今还在某个房间的角落喃喃自语?或者已经死了?转往下一世?真的是重生吗?他是向什么神明许过愿望?真的有神明吗?
他说的也许没错,无数人希望得到永生的眷顾,用各种方式去追求——真身不腐,意志不灭。但是没人意识到,永生,也许只是个孤独的存在。
第四十七篇
果冻世界——前篇:物质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