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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眼前再次出现那片茫无边际的混沌,沐桑桑努力想要逃走,然而两条腿却像有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来,她焦急到了极点,可眼前只是无尽的浓雾,不知昏晓,不辨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迷雾渐渐散去,眼前是一片旷野,正中却是一个高高的戏台,左边是旦角在唱,右边是生角在唱,沐桑桑听不到他们唱的是什么,却无端觉得,那旦角唱的是她,生角唱的是赵恒。

    不知是故事,还是戏文,亦真亦假,亦幻亦奇。

    或者她是活在故事里,戏文里,但于她而言,却是真实的一生,哭过笑过,努力挣扎过,深爱着。

    沐桑桑慢慢调匀了呼吸,断然离去。她不要留在这里,她该回去了,回到赵恒身边去。

    营帐外,梁义简焦急地踱着步来回走动,突然看见随军的医士从里面走出来,忙紧走几步过去问道:“殿下醒了吗?”

    “没有。”医士摇摇头,“属下给皇后娘娘喂了些参汤,刚刚诊过脉,脉象已经安稳下来了,应该快醒了。”

    “这可如何是好,殿下还怀着身孕……”

    梁义简话音未落,便听见一声问:“你说什么?”

    赵恒几乎在一眨眼间来到了近前,顾不得再问,推门闯了进去。

    沐桑桑在此时慢慢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赵恒紧张的面容,他的黑眸亮的惊人,沐桑桑总有些疑心是泪,然而也可能是错觉。她闭了闭眼,一时有些分不清是在梦里还是真实,便没有说话。

    跟着她听见了赵恒的声音:“桑桑……”

    这是她从未听过的他的声音,从未有过的软弱,甚至带着点哽咽,却又从未有过的深情,千言万语都在这一声里了。

    沐桑桑这才确认,不是梦,他真的来了。

    她慢慢伸出手去,赵恒急急地抓住了,又叫了一声:“桑桑。”

    沐桑桑还没来得及回答,整个人已经被他拥在了怀里。他那么小心翼翼,像捧着稀世的珍宝,捧着世上最心爱的人,低声在她耳边说:“桑桑,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沐桑桑的眼泪滑落下来,人却笑着,轻声道:“我没事的,咱们得请个大夫,有件事我需要确认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配角咣咣下线,请叫我千手人屠~

    第126章

    赵启在新建成的望梅宫里收到了沐桑桑的消息,信使带着一身风尘,一脸惶恐,急急跑过来跪下,禀奏道:“陛下,傅将军被乌剌人暗算,已经阵亡,沐姑娘被梁义简带走了!”

    赵启满腔的欢喜顿时变成满心的冰冷。差一点,就差一点他就能夺回她了!可是眼下,她留在了那边,如果军队按计划掘开澄江河堤,大水就会顺着旧河道疾冲过去,梁义简的军队应该逃不掉,她该怎么办?

    “传朕旨意,加派人手去救沐姑娘!”赵启急急说道。

    承旨官刚走,又被赵启叫住了,他急急地来回走着,又道:“不行,来不及了,快,八百里加急,让他们暂时停下,不准开挖!”

    “报!”又一个信使的声音随着急促的脚步声渐渐走近,“陛下,秦太阿率领八万人马突袭我方河道驻军,双方正在交战!”

    “什么!”赵启太阳穴上青筋暴跳,“八万人马?是哪里走漏了消息?”

    如果不是走漏消息,赵恒不会突然派这么多兵马去河道那边,该死!

    然而此时,他一时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怒恼,仗一旦打起来,至少河堤眼下不会决口,她暂时是安全的。

    “陛下!”宦官特有的尖细声音突然响起来,“太后拿着玉玺去了太极殿,诸位王爷和一些大人也都去了!”

    “什么?”赵启怔了下,“玉玺怎么在她那里?张遇呢?”

    他环视四周,却不见了平日里从不离身的张遇,顿时明白了。张遇原来是太后的人,好一颗棋子,他竟然到现在才知道!

    “随朕去看看。”

    赵启努力冷静下来,他是名正言顺的皇帝,祖宗还有遗训,后宫不得干政,太后也奈何不得他。

    万年城中的太极殿是新建的,规制模仿长平城中的太极殿,占地却比原来那座还大。赵启在羽林卫的护卫下匆匆往殿中走去,来到廊下就听见太后的声音:“……皇帝丧心病狂,为了求胜竟然下令挖开澄江,放水淹没长平,我赵氏历代祖先的山陵和神位都在长平,城中更有万姓生民,还有许多宗室血脉,若是给洪水淹了,哀家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将来身死之后,如何有脸去见列祖列宗!”

    赵启吃了一惊,因为对所有的人都不信任,所以此事他是分头交代,分头布置下去的,所有经手的人不到最后一刻都不知道要做什么,连贴身服侍的张遇都不知情,太后又是如何知道他的筹划?

    耳中又听见齐王的声音,带着泪意,分外的可怜:“太后,臣的儿女都留在长平,太后,您一定要救救他们啊,他们虽然微不足道,到底也是赵氏子孙,身上流的都是赵氏的血啊!”

    跟着是燕王的声音:“臣的家眷虽然都跟着来了,但是臣一想起祖宗在地下也不能安寝,臣痛心疾首,恨不能插翅飞回去,拼死也要护住祖宗的山陵!太后,皇帝无道,您可一定要为臣等做主啊!”

    还有兵部侍郎哽咽的声音:“臣的父母妻小,还有祖宗坟墓都留在长平,求太后开恩,势必要劝得陛下回心转意呀!”

    又有不知是谁的声音:“皇帝置祖宗基业于不顾,倒行逆施,恳请太后殿下拨乱反正,如此则臣等幸甚,万民幸甚!”

    赵启冷哼一声,这才是真正的目的吧,逼迫他退位,好让太后把持朝政,好个太后,前些日子还在向他示弱,原来竟盘算着这个!

    太后清越的声音再次盖过所有的喧嚣:“赵启上愧对列祖列宗,下愧对万姓庶民,德薄才微,不堪为君,哀家倡议,废赵启,立齐王为帝!”

    燕王头一个出声:“臣谨遵太后懿旨,拥立齐王!”

    跟着是零零散散诸王的声音:“臣谨遵太后懿旨,拥立齐王!”

    赵启咬了牙,看来,这些人早就串通好了,既然敢提这条,想必上上下下也都做了准备,他真是大意了,这阵子只忙着筹划决堤的事,竟然没发现太后的谋划,看来,紧接着就是一场死战。

    幸好,兵权都在他手里捏着,一群宗室和几个臣子,翻不出什么水花。

    “速速带人去护着王婕妤和小皇子,有孕的嫔妃都要护好了。”赵启低声吩咐金吾卫左军校尉。

    左军校尉带着人马飞快离去,赵启跨进殿中,冷冷说道:“母后,你偷了朕的玉玺做什么?祖宗遗训,后宫不得干政,母后莫非忘了吗?”

    “亏你还有脸提起列祖列宗?”太后叱道,“祖宗的山陵都要被你放水淹了,哀家没有你这个儿子,你不配为母后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赵启走近些,冷冷地环视殿下的人,“朕刚接到消息,秦太阿率八万大军在澄江附近与我军激战,几曾有决堤的事?朕又何曾发过这种荒唐的旨意?”

    “早知道你没胆承认。”太后冷笑一声,“张遇,把赵启的手书密诏拿过来给众位王爷和大人看看。”

    张遇忙捧了一道黄绢的圣旨走出来,当众展开,里面短短两行字,命令澄江边上的军队挖开澄江河道最窄的一段,放水淹城,果然是赵启的字迹。

    赵启冷冷地看着她,没有说话。今日之耻他会牢牢记住,这一次,无论太后还是在场这些人,都别想活命。

    “赵启,你还有什么话说?”太后肃然道,“你为了保护帝位,竟然要水淹列祖列宗,要残害沿途州县的百姓,数十万人的性命,在你眼中都不算什么吗?你残暴无能,不配为君,哀家今日就废了你!”

    “太后中了邪,疯癫迷乱,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赵启淡淡说道,“来人,送太后回慈宁宫养病!”

    金吾卫得了令,迅速向殿中包抄,准备拿人,太后冷笑起来:“赵启,当着诸位王爷的面,当着众位大人,你是要劫持哀家吗?”

    “母后病了,朕要请母后回去养病。”赵启自觉胜券在握,并不在意。

    “只怕哀家不能随你的心愿。”太后声音一转,“刘将军,拿下赵启!”

    “遵旨!”金吾卫统领应声答道,跟着拔剑冲向了赵启。

    赵启大吃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殿外一阵吵嚷,跟着就见何立人飞跑进来,一把扯住了他:“陛下快走,金吾卫反了!”

    赵启失魂落魄,跟着他匆匆向外逃,身后有金吾卫追杀,何立人带来的是羽林卫,立刻冲上去对战,何立人一路护着他,急急说道:“陛下,万年守备也反了,眼下城防大营还算可靠,不如去那里,到时候再谋划!”

    “小皇子呢?带上小皇子!”赵启叫道。

    “陛下,金吾卫已经反了!”何立人高声道,“宫中已经大乱,小皇子怕是落在他们手里,等去了城防大营再做打算吧!”

    赵启愤怒到了极点,却又毫无办法,只得跟着他往宫外逃,耳朵里听见的都是杀声震天,似有无数人在身后追赶,赵启一颗心砰砰乱跳,却突然有一股绝望倏地升起,他已经失去了她,难道也要失去皇位吗?

    “陛下!”在宫门外赵启遇到了匆匆赶来的信使,“澄江驻军战败,秦太阿正率部加固河道!”

    “滚!”赵启在绝望中大喝一声,跟着飞身上马,朝着城防大营绝尘而去。

    夜幕落下后,万年城慢慢平静下来,赵启逃亡城防大营,在万年城外与城中的太后对峙,小皇子和其他有孕的嫔妃都被太后控制,太后传下懿旨,赵启的心腹中愿意拥立齐王的,一概保留原有官职,绝不追究以往的行径。

    这一夜宫门始终不曾下钥,宫中灯火通明,至天亮时,一道懿旨在全城传扬,赵启阴谋挖开澄江,毁坏皇陵,水淹百姓,如此残暴不仁,不配为君,太后奉祖宗遗训,废赵启,立齐王。

    慈宁宫中,太后看向齐王,神色肃然:“皇儿,对长平那边,你可有信心?”

    “如今国力空虚,兵力匮乏,赵恒手下又都是精兵强将,”齐王试探着说道,“母后,不如两家罢兵,就以现在的疆域为界,各占一边。”

    “哀家也是这个意思。”太后美艳的脸上显出几分疲惫,“这仗打得太久,实在不能再打下去了。既如此,你这就修书给赵恒,哪怕把那两百里也给他,暂时休战吧。”

    “是。”齐王答道,“儿子这就去,亲笔给赵恒修书。”

    太后看着他背影,柳眉蹙了起来,以赵恒的脾气,真的会答应划江而治吗?

    数百里之外,赵恒小心翼翼地抱起沐桑桑,慢慢地跨上了蒲安车,车帘放下后,车子稳稳地走了起来,赵恒的手臂始终不曾离开过沐桑桑的腰,像是怕她突然消失一般,连眼睛也一直盯着她,一眨不眨。

    沐桑桑说不出的心疼。见面之后他一直都是这幅模样,她知道他是在害怕,怕她再有什么闪失,于是软软地偎在他怀里,带着笑柔声逗他:“虽然我生得好,但你看了这么久,总要记得眨眨眼,不然一会儿眼睛就要疼了。”

    赵恒低低地笑了起来,跟着在她发心里轻吻了一下,低声道:“都是我不好,让你受苦了。”

    这话他不知说了多少遍,沐桑桑忙捂住他的嘴,道:“不怪你,谁也想不到。”

    赵恒握住她,在她手心里吻了一下,声音中带了戾气:“赵启,凌嫣,乌拔拓思,还有青釭,所有害过你的人,都得死!”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都不理我,孤独寂寞冷……

    第127章

    沐桑桑的目光掠过蒲安车内里衬着的墨绿色缂丝龙凤图样,当初从西疆回京时,她便坐着这辆车,一路不安地揣测着他的用意。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们已经成了最亲密的人,而眼下,她的腹中还有了他们的孩子。

    他对她好得无以复加,这次的事从来都不怪他,但他却固执地认为是自己的过错,她察觉到他一直在自责,甚至自责中还夹杂了恐惧,她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模样,他自来都是胸有成竹,万事万难都不放在眼里,但现在有了她,他竟然开始恐惧。

    沐桑桑握住赵恒的手,又是心疼,又是难过。她轻轻将他的手贴放在自己小腹上,低声道:“你想怎么做都好,只是你不要再自责了,我很好,孩子也很好,都过去了,我以后会很好,我和孩子都陪着你。”

    赵恒的手停在那里,久久不语,末后他拥住她,声音闷了下去:“我过不去,我一想起他们让你受的苦,我就压不住的恨。桑桑,以后我一定会护好你,再不让你吃苦。”

    “我知道。”沐桑桑柔声说道,“你从来都没让我吃过苦。”

    “桑桑,不要安慰我了,我都知道的,这次你熬得很辛苦。”赵恒的手抚上她的脸颊,声音突然冷硬起来,“那些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我已经传旨给你三哥,上天入地,也要抓住凌嫣和乌拔拓思,千刀万剐!”

    乌拔拓思与赵启在暗中一直都有联系,赵启前阵子透露说有计划对付赵恒后,乌拔拓思便与他约好了同时发动,让赵恒腹背受敌。乌剌使团是乌拔拓思派来的,原本是想趁乱劫持沐桑桑,以她为质要挟赵恒,谁知凌嫣竟偷偷安插了人手,想要杀了沐桑桑。

    傅澄在交手时察觉到情形不对,这才再三返回来想要引开乌剌人,最终才会丧命。

    “你想如何便如何,西疆有他们始终也是个心腹大患,早些解决了也好。”沐桑桑没有再劝他,他绷得太紧,自责得太狠,总要找个口子发泄出来,才能过了心里这一关。

    赵恒叹口气,又道:“之前你姑母派人传信到你家,提醒澄江决口的事。桑桑,暗夜传来消息,你姑母一直在私下动作,可能是要废了赵启,不过桑桑,即便赵启被废,只要万年城不准备归顺,我还是要打下去。”

    必须打下去,把那些心怀叵测的人全都杀掉,把这天下牢牢掌握在手中,才能护得她周全。

    沐桑桑想起太后,心中一阵怅然,点头道:“好,都听你的。”

    她想她终究不是太后那样的人,权势与地位,对于她来说从来都没那么重要,太后是很难放手的,可这天下一统的步伐,确实越来越快了。

    行程近半时,消息陆续传来,太后在诸王和朝中近半文武重臣的支持下废了赵启,齐王赵楚已经在万年城即位,赵启指挥城防大营攻打万年城失败后,带着吴邕、何立人等心腹和数十几万仍旧忠心于他的军队,昼夜赶往距离万年城数百里外的阜阳郡,准备在那里落脚。

    沐桑桑靠在赵恒怀里,听他念完了塘报,心中感慨万千。太后果然不准备归顺,只愿将来不必走到亲人相杀的一步。

    回京的第二天,万年城的使者送来了新帝赵楚的亲笔书信。信送到时,沐桑桑因为孕中不适,一直胃中泛酸呕吐,赵恒正守在她身边为她抚背递水,连看也没看那封信,只让高松放在边上。

    沐桑桑缓过来时,赵恒服侍她漱了口,又给她口中噙了一颗酸梅,闷闷说道:“害得你这么辛苦,要这东西做什么。”

    她原本应该安安稳稳在宫中的,却因为他的疏忽害得她颠簸受惊,又因为腹中那团肉,害得她一直呕吐,加倍难受。赵恒讨厌自己的过失,连带着也讨厌那个孩子,如果没有那个小东西,至少她不会每日里什么都吃不下,吐得面红耳赤。

    “胡说什么呀,”沐桑桑嗔道,“这可是我们的孩子!”

    她一直盼着这个孩子,这孩子终于来了,无论当时有多难熬,无论吃多少苦头,她都是情愿的。

    “是不是太医不中用?”赵恒见她这么说,虽然心中还是不满,但却不再抱怨孩子,转而沉着脸挑剔大夫,“天天来请脉,一点儿主意都拿不出来,只会说空话让你静养,不中用的东西!明日让云昭远把城中所有的大夫都叫来给你会诊,就不信连一个法子都想不出来!”

    “陛下!”沐桑桑摇了摇他的手,笑道,“许多女人有孕时都是这样,不关太医的事,怎么能为这点子小事就兴师动众的?放心吧,太医说了,再过一个月自然就好了。”

    “还要一个月?”赵恒的脸色越发难看了,“那怎么成!我这就让云昭远按户籍把大夫都召进宫里给你诊脉!”

    他轻轻放开她,准备出门,沐桑桑忙忙地抓住了他一根手指,娇嗔更甚:“你怎么这么不讲理!快回来,你这样子就算都请来了我也不瞧!”

    以她的力气根本不可能拉得住他,但赵恒还是依言坐下,目光看着她依旧平坦的小腹,声音里带着浓浓的不快:“早知道这么辛苦,就不让你生了,要这东西做什么!”

    沐桑桑失笑。他在她面前从来都是稳重成熟的大男人,这几日却时常流露出任性胡为的一面,反而让她生出一股别样的感情来。想想他幼年时的经历,大概这样由着性子来的时候是极少的吧?只愿他在她面前时,永远都能这样放松。

    沐桑桑靠在他身上,低声道:“以后不许再这么说了,孩子万一听见了,心里会难过的。”

    赵恒本来还沉着脸,一下子就笑了,摇头道:“你也是孩子话,他能听见什么!”

    “谁知道呢?”沐桑桑仰起脸来,轻轻捏捏他的鼻子,“总之不许你再嫌弃他。”

    赵恒任由她动手,只是笑着不说话,又过了一阵子,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道:“你这么辛苦——那些人却不能白白闲着。”

    他立刻叫张遇,道:“皇后身怀龙裔,凤体不豫,传朕旨意,着令三名秀女前往净慈庵斋戒修行,为皇后祈福。”

    那三名秀女是千挑万选上来的,性子都还算安静,从不到他跟前晃悠,只是有她们在,总让他觉得满心不自在,趁着这次都打发了,永绝后患。

    净慈庵与福报寺一样,是皇家敕建的女尼修行之地。沐桑桑有些意外,忙道:“都是年纪轻轻的女孩子,怎么好打发去那里?”

    赵恒俯下身来,在她耳边说道:“也就是看她们还算安分,我才给她们指条明路。去那边待上半年一载的,到时候孩子差不多也生下来了,再找个别的借口打发她们回家,免得在宫里看着心烦。”

    沐桑桑放心下来,当初答应选秀时,夫妻两个商议是先把事情办了,人就放在宫里充场面,以后朝臣们再鼓噪时也可以拿来堵嘴,她有时候想起来也觉得那三个女孩子琦年玉貌的困在宫里有些可怜,赵恒能这么安排自然更好。

    只是,万一生的是女儿,那些人岂不是又要拿着皇嗣为难于他?

    她道:“也好,那我留神算着时间,到时候早些放她们走。只是,万一这次生的是女儿呢?”

    赵恒伸手在她嘴边,让她把梅子核吐在自己手心里,跟着擦了手又拈起一颗送进她口中,道:“不必理会,从今往后,谁也休想逼我答应这种事。”

    他的声音并未见得抬高,但沐桑桑却格外的安心,梅子是酸的,口舌生津,烦闷之意消减许多,心底慢慢生出甜味来。

    两个时辰,赵楚的使者终于在偏殿得到了赵恒的接见,赵恒高坐堂上,淡淡说道:“回去告诉齐王,要么降,要么战,朕不与人共享天下。”

    使者心中一阵失望,这仗,究竟还要打多久?抬眼见赵恒已经起身准备离开,使者忙重新跪下行礼,端肃了形容:“皇帝派兵阻止了废帝决开澄江,救了微臣留在京中的老母,臣感恩不尽!”

    赵恒步子不停,淡淡说道:“朕准你把人接走。”

    使者怔了一下,等回过神来时赵恒早已经走远了,使者百感交集之下,朝着他的背影连连叩头,等直起身来时,早已拿定了主意,等去万年城复命之后,就想个法子回京吧,毕竟他的母亲,他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就在这里。

    翌日一早,三名秀女素淡装束,乘车出宫,入净慈庵为皇后祈福,消息传开后,虽然有些言官蠢蠢欲动,然而窥看着赵恒上朝时不容置疑的神色,又想到皇后怀有身孕,秀女们身为宫眷出些力气也是分内之事,便忍了又忍,没敢多说。

    在这一日,赵恒下旨,令沐乘风率领西疆驻军和安西都护府驻军,强攻乌剌。秦太阿因阻止决口之功加封四品候,与梁义简兵合一处,追击赵启。

    数日后,赵楚传令阜阳郡附近原本在追击赵启的军队按兵不动,意图坐山观虎斗。而北疆的鬼方部落却在此时出兵,从北线接壤处夹击乌剌。

    倏忽之间,天下形势再次巨变。

    作者有话要说:我可能不小心打开了单机模式,哭唧唧

    第128章

    第一场雪落下来时,沐桑桑已经熬过了初孕时最难过的一段时间,胃口好了许多,脸上身上也都长了些肉,就是整个人都懒懒的,每每只想在屋里坐着,不怎么爱动,偏偏太医嘱咐说她骨架小,为了将来生产时顺利,最好适当活动活动,于是赵恒每日里都变着法子哄她出去走动。

    这会子他正坐在窗下看着小小的雪花不紧不慢地往下飘着,耳朵里听见赵恒在帘外叫她:“桑桑。”

    沐桑桑回头看时,就见他披了件薄薄的雪褂子走进来,站得远远地脱了褂子,等身上的寒气散了,这才快步走到近前,柔声问道:“今天有没有出去?”

    沐桑桑有些心虚,忙道:“我昨儿在外头走了小半个时辰呢。”

    赵恒微微一笑,道:“昨儿的可不能算在今天。走吧,我特意空出来一个时辰,陪你去湖边看雪。”

    从这里去湖边,也要走上将近两刻钟的时间,他想来不会让她乘轿。沐桑桑心里便有些不想去,不觉向后挪了挪,撒着娇说道:“有些累呢,不然等明天再去?这雪看起来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停。”

    赵恒笑笑地走到近前,弯下了腰:“走吧,大夫叮嘱过的,最好每天都走一走,乖,我陪你一起。”

    沐桑桑不肯伸手,只管跟他闲扯:“你这会子怎么得了空?我看你昨儿还熬到三更后才睡,是不是还有许多事情没弄完?要不你还是去忙吧,待会儿我觉得松快些了就自己出去走走。”

    “下着雪路滑,我不陪着不放心。”赵恒知道她在耍赖,笑意更深,“那些事都不值什么,还是陪你更要紧。”

    他一边说话一边搓手,等手心都热乎了,跟着便一伸臂,把沐桑桑打横抱起,笑道:“我抱你过去,哪怕出去看看呢,也比闷在屋里强。”

    沐桑桑红着脸,低声道:“别这样,快放我下来,被人看见了不好。”

    虽然宫里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夫妻情好,但这个模样出去,总还是有些害羞。

    赵恒快步向外走,外面的宫人听见动静早已打起了帘子,新换的掌事姑姑忙将沐桑桑出门时常穿的大红羽纱披袍双手送上,沐桑桑摇了摇赵恒的胳膊,嗔道:“快放我下来。”

    赵恒这才小心地将她放下,接过披袍给她披好,又系上了丝带,柔声道:“我扶着你,咱们从长廊底下慢慢走过去,外面稍微有些冷,我已经让人生好了炉火,你想吃什么我再吩咐他们去弄。”

    “等我想到了就跟你说。”沐桑桑挽着他,慢慢地向外面走去。

    长廊都有屋顶,只在边缘处有些被雪花打湿的痕迹,赵恒怕她磕碰到了,走得极慢,两刻钟不到的路程足足走了三刻钟,到御湖边的亭子里时,只见桌椅上都铺了狐狸皮的褥子,旁边的地上用支架架着火盆,亭子外又有一个风炉,宫女正就着火温酒,隐约能嗅到绵绵的酒香。

    赵恒扶着她在桌边坐下,沐桑桑见桌上的剔花食盒中放着些板栗、芋头、花之类的生,不由得笑问道:“怎么还有这些?”

    “昨儿你说从前在家时逢上下雪天都会就着火盆烘板栗吃,”赵恒眸中尽是温柔,“我让人备了些,我来给你弄。”

    他拣了几个油亮油亮的板栗,挪开椅子凑到火盆跟前去烤,宫女连忙上前想要接手,赵恒摆摆手,道:“退下。”

    雪不紧不慢地飘着,长平地处中部偏南的位置,即便冬日里河水也很少结冰,此时偌大的御湖像一面青灰色的镜面,那些雪花落上去,瞬间就消失不见,然而湖面的颜色却渐渐不一样起来,青灰色里加了一点半透明的白,倒像是水墨画里似有若无的边界。

    噼啪一声,一个栗子烤熟了,炸开了口子。

    亭子里只有他们两个,并肩而坐,安闲惬意。沐桑桑身上暖洋洋的,心里也是暖洋洋的,也不想说话,只是带着笑意看赵恒用银火箸扒开银屑炭的灰烬,从里面拣出一个栗子来吹了吹,跟着便拿起来开始剥壳,沐桑桑忙道:“热着呢,仔细烫手。”

    “不烫。”赵恒抬头看她,手指灵活地剥掉板栗内里的薄皮,“闻着还行,你尝尝。”

    他又轻轻吹了吹灰,两根手指拈起来,送进她的口中。

    沐桑桑细细咀嚼着,轻声道:“很甜。”

    酒也温好了,她拿起金杯送在赵恒唇边,赵恒扒开炭块,把芋头和花生也埋进去,就着她的手饮了一口,笑道:“在并州时笼火盆,通常是用来炙肉的。”

    “那就弄些来,我也尝尝。”孕吐过去之后沐桑桑食量大了些,也比从前更爱吃肉食,口味变了许多。

    赵恒便吩咐去准备新鲜的羊肉和鹿肉,宫人刚走,枢密院就送来了沐乘风的密折,赵恒近来办公事也极少避开沐桑桑,便放下火箸拆开来看,低声道:“乌拔拓思想求和。”

    乌拔拓思野心勃勃,原本以为搭上了赵启,两面夹攻,能够打赵恒一个措手不及,没想到赵启还没开打就已被废,他那边又被沐乘风迎头痛击,北边又有鬼方部落步步紧逼,再加上他的王位来得不正,国中原本就有许多人不服,几个月下来,反倒是他腹背受敌,一天不如一天,只得差人到沐乘风帐下送信,愿意再割让五百里地,纳币求和。

    沐桑桑知道这些军国大事并不是自己擅长的,所以只是听着,并没有说话,赵恒却笑笑地问她:“你说要不要答应?”

    沐桑桑抬头看他,就见他脸上虽然带着笑,眼中却有戾气,她心下了然,轻声道:“我也不懂这些,你拿主意就好。”

    “那就和谈吧,不过五百里地太少了。”赵恒放下密折,淡淡说道。

    两天后,乌剌的求和书正式送到,赵恒派出使团出发前往西疆,双方约定在两国边界处进行和谈。

    而此时,南边的局势也已大不相同。梁义简与秦太阿的大军这几个月里一直借着追击赵启的名头向南推进,早已越过了阜阳郡,南边的州县中有三个已经改弦易辙,归顺赵恒,还有几个既不奉赵启的号令,也不听万年城的号令,颇有些坐山观虎斗的意味。

    太后与赵楚起先下令沿途州县都不得阻拦长平大军,想等赵恒与赵启打得两败俱伤之后坐收渔翁之利,谁知赵启坚守阜阳郡不出,梁义简与秦太阿也不死等着,反而借机四下出击,到此时太后才发现已经骑虎难下,若在当初切断大军的补给,也许还能控制局势,但眼下大军已经摸清了当地的形势,又得了三个州县作为后援,却是很难撼动了。

    “下令关闭各处通衢,将梁义简和秦太阿堵在里头,”太后皱眉说道,“此时动手,应该也不算晚。”

    赵楚踌躇起来:“就怕废帝趁机捣乱。”

    “放心,比起我来赵启更恨赵恒,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跟他为难。”太后叹口气,有些疲惫,“听说乌剌要降了,眼看着乘风如今也能独当一面了,可惜……”

    可惜本是至亲之人,却站在了对立的两面,有时候想起来也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不明白为何撑到现在。

    赵楚的出身与赵启类似,生母都是低位嫔妃,虽然机缘巧合之下坐到了这个位置,但这几个月里日夜劳心劳力,才发现皇帝不好做,落魄的皇帝尤其不好做。因为从前不曾肖想过,此时他反而没太多执念,犹豫着劝道:“母后,说起来您也是长平那位的长辈,儿子听说皇后和国公都极受那位的重视,说起来,两家原是一家,不然就退一退?”

    若是以往,太后听见这话必然要斥责的,但此时本来就有些惆怅,一时便也没发作,许久才道:“如何退?赵恒说得明白,要么降,要么打,如今祖宗的遗体被赵恒糟践,祖宗的神位也赵恒被烧了,你让哀家如何能降?”

    如果不是赵恒太狠,直接将宣宗和肃宗打成了篡位谋逆,从根子上将这一支废掉,或者还有商量的余地,但现在该怎么办?她虽然姓沐,却是宣宗的儿媳妇,肃宗的发妻,膝下还有那么多管她叫母后的宣宗子侄,她要是降了,这些人将来就是逆贼的后嗣,一辈子低人一等。

    更何况,降了之后她就从太后变成了逆贼之妻,她又如何受得了这种落差?

    赵楚沉默了许久,才道:“民间有句俗话,叫做漫天要价坐地还钱,那位虽然说得决绝,但眼下他两面开战,秋天时那场雨闹得收成也不好,未必就比我们好过,有皇后和国公居中斡旋,两家好好商议商议,也许能找出个出路。”

    “你让我再想想。”太后蹙紧了眉,左思右想,始终拿不定主意。

    只是没等她想清楚,形势便又发生了变化,沐战自请出战,连夜向南进发,替换秦太阿。

    作者有话要说:天越来越冷了,可恨就是不下雪

    第129章

    夏末时长平以西以北最后一个城池也被收复,沐战当时并没有返京,而是请示了赵恒,让副将带着大军返回,自己则去了西疆,指点沐乘风打理军屯等事,又将当年与乌剌人作战的心得一股脑儿教给了沐乘风。

    等沐桑桑被劫的消息传到西疆时,沐战心急如焚,昼夜兼程赶回长平时,正好沐长弓、沐旬鹤也请命往南去寻找妹妹,沐战恨不得跟了一起去,但他是大将,身份贵重,但凡行动就会引起许多人的注意,说不定还会节外生枝,因此他只得按捺着焦虑,静等消息。

    后面赵恒反复推演澄江历年来的河道变动情况,大致确定了几处最可能被决口的河道,即刻传令加派人手增援秦太阿,谁想隔日便收到梁义简的快报,沐桑桑已经获救。

    赵恒立刻动身前去接人,临走时将文政托付于云增,武事托付给了他,那几日沐战反复思量,又与云增长谈数次,最终下定了决心,若到了兵戎相见的时候,他亲自去面对太后。

    之前赵恒派他去西北路作战,换了秦太阿去南边,他很感激赵恒的体恤,他也确实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太后,但沐桑桑被劫让他明白,此事始终无法回避,万年城那些人一日不能归降,女儿一日就处在危险之中。

    这不单单是因为赵启的觊觎之心,更是因为,他们都已经老了,如果现在不能一统天下,等太后和他过世后,小辈们控制了万年城,血脉亲情总会越来越淡,到时候万年与长平,就真成了不死不休的仇敌,到那时候,女儿、儿子,沐家将来的子孙,依旧要为国而战,不知还要死多少人。

    与其如此,不如快刀斩乱麻。

    因此赵恒带着沐桑桑刚一回京,沐战立刻就进宫求见,自荐去南边作战。

    赵恒同意了,但之后太后一直按兵不动,赵恒便始终没有让沐战出京,一直到乌剌人求和的国书递上来,赵恒才单独召见了沐战。

    “国公,乌剌求和的消息一旦传开,万年城多半会有变故。”赵恒道,“国公是否还愿意出征?”

    “臣盼此事,已经盼了许久。”沐战端肃了形容,正色说道,“只要陛下有所差遣,臣立刻就出发。”

    “好,”赵恒颔首说道,“那么这两天整军,后天走吧,国公率旧部去替换下秦太阿,之后带军向北,专攻万年城,赵启的阜阳郡由梁国公盯着,你二人互为腹背,互相照应着些,若有什么动静,及时传信回来。”

    沐战有些担心赵恒是顾虑到他不愿意与晚辈共事,所以才支走秦太阿,忙说道:“秦太阿年少有为,用兵独到,臣十分钦敬,陛下为何不留着他?”

    赵恒听出了他的顾虑,便道:“朕还有别的差事给他,并不是回避国公。”

    沐战这才放下心来,想了想又道:“陛下,以微臣愚见,万年城作战的意愿并不是很强烈,尤其是赵楚此人,性子平和绵软,微臣以为,若是能给他一条出路,也许这场仗可以不用打。至于家姐那边,若是陛下信得过,臣想亲身进城去游说她归降。”

    赵恒沉声问道:“你有几分把握能说服她?”

    “臣只有把握能全身而退。”沐战谨慎答道,“家姐性子刚硬,多年来一直执掌权柄,一时只怕很难说服。但臣自幼是由家姐带大的,至少她不会杀臣或者扣下臣,总要试一试。”

    赵恒近来也时常思量此事。赵启即便想降他也绝不会答应,但太后和赵楚情况却不相同,还有转圜的余地。他想了想,道:“国公可以跟她说,若她愿降,朕依旧以太后的规制相待,至于赵楚,也可依前朝先例,封为王侯。”

    沐战松了一口气,那些人最担心的就是降了之后会不会被当做叛逆的子嗣处置,若是赵恒肯松口,想来又多了几分把握。他忙道:“臣记下了,臣到那边后一定极力斡旋,只盼能不动刀兵解决了此事,说到底,万年城十数万百姓,也都是陛下的子民。”

    赵恒颔首道:“有劳国公。”

    沐战忙道:“臣分内之事,不敢言劳。陛下,皇后近来可安好?”

    一提起沐桑桑,赵恒眼中不觉便流露出几分柔情,道:“她很好,吃得比先前多些,就是不怎么爱动。国公想见她的话就让高松带你过去吧,她此时应该就在寝宫。”

    “谢陛下!”沐战喜形于色,忙谢了恩,跟着高松快步向内宫的方向走去。

    赵恒倒是说错了,沐桑桑此时并不在寝宫,而是由云素馨陪着沿长廊散步,边走边问道:“侧室的人选定下来了吗?”

    赵长乐最后给云昭远的回复是,嫁他,但她不想出宫,成亲之后两个人依旧各过各的。云昭远还踌躇着要不要答应,赵恒知道后,直接给否了。

    他见云昭远在此事上始终心肠太软,便决定给云昭远指婚,赵长乐听说后大哭大闹了几天,赵恒根本不加理会,赵长乐无奈,只得召来云昭远,逼他去拒绝赵恒。这下连云素馨也生了气,直接叫走弟弟骂了一顿,云昭远万般无奈,最后不得不告诉赵长乐,若是这样的话,他要纳侧室。

    赵长乐又哭闹了几天,但云昭远顾虑着家中诸人,始终不肯松口,赵长乐左思右想,权衡利弊,最终只得勉强答应云家的条件,允许云昭远纳侧室。

    婚期定在腊月里,妆奁彩礼等物之前双方都是备好的,倒也不费什么事,不过找到一个合适的侧室,倒是颇费功夫。

    赵长乐肯定是不会主持中馈、侍奉亲长的,这些事都需要侧室来做,出身低的应付不来,出身高的又不可能做侧室,而女孩子的品貌性情也要花时间去一一打听,急切之间总也找不到合适的人。

    所以沐桑桑一问起来,云素馨便直想叹气,摇头道:“眼下还没有,也急不得,只好慢慢寻吧。”

    “别的还好,只是有一条要跟公主和云府尹都说好了,不要让这姑娘去公主那里立规矩。”沐桑桑嘱咐道。

    赵长乐不是个好相与的,到时候一来她有公主的头衔,二来妻妾之别死死压着,真要去立规矩,赵长乐能把人折磨死,沐桑桑虽然不知道会是哪家的女孩子,但总归不忍心。

    云素馨到底忍不住叹了口气,幽幽说道:“臣妾那个弟弟,在公主面前心肠软的很……也只能找个性子刚强机敏的,或许还能应付。”

    就在此时,宫人禀报说沐战来了,云素馨连忙告退,沐桑桑返身往回走时,老远看见父亲,脸上便露出笑容,叫道:“阿爹来了!”

    沐战很快行礼道:“臣参见皇后殿下。”

    沐桑桑近前扶住他,眼睛亮闪闪的,低声道:“这里没有外人,阿爹不必行礼。”

    沐战上下打量着女儿,见她果然胖了些,脸色白皙中透着红润,显见近来过得十分舒适,冬装厚实,一时倒也看不出有身孕的迹象,但举止神态与从前想必又安详稳重了许多,越发像大人了。

    沐战心中感慨,轻轻搀扶了她往殿中走,道:“殿下,我后日就要出发去南边,这一去还不知多久才能回来,殿下一定要保重凤体,与陛下和和美美的,平安诞下龙子。”

    虽然早知道父亲要去南边,但沐桑桑心里还是有些惆怅,点头道:“我记下了。阿爹,你自己保重,若是有机会见到姑母的话……”

    她踌躇着不知该怎么说下去,却听沐战用只能他们两个听见的声音道:“陛下已经有了交代,放心吧。”

    沐桑桑心下一宽,父亲既然这么说,想来赵恒都已经安排好了。笑意重新浮上两靥,她轻快地说道:“阿爹,我给你做了一件丝绵绫袄,正好这个天气穿,我这就拿给你。”

    “谢殿下!”沐战忙谢恩说道。

    第三日一早,沐战率军开拔,向万年城进发。同一日,议和的使团到达西疆,领头的是新任户部侍郎梁夙,与沐乘风相会之后,两人促膝密谈,直到夜半。

    翌日,乌拔拓思亲自率领参与和谈的臣下来到国界线旁,老远便向沐乘风说道:“多日不见,沐小将军风采更胜往昔呀。”

    沐乘风笑着说道:“仗打得顺利,气色自然就好,不过我看大王却有几分憔悴。”

    乌拔拓思大笑起来,道:“这话可说错了,孤王近来正有喜事,你们的乐陵公主就要给孤王生孩子啦!”

    因为两方彼此都不信任,都不肯到对方的地界去谈,所以便压着国界线搭了帐篷,梁夙便带着属下在帐篷里跟乌剌人谈条件。他本就才高,在户部历练之后越发敏锐,拿着乌剌人提供的条款一条条说下去,一分一毫都不肯相让,时常为了纸上的一句话争辩几个时辰,乌剌人气得倒仰,却又拿他毫无办法。

    因此和谈进展得十分缓慢,直到三天之后,才谈妥了割地的具体数目,开始争辩纳币的数目。

    沐乘风率领麾下将士在附近保护使团,这日正在帐外闲走,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他,回头看时,却是凌嫣。

    她穿着乌剌人的左衽裘袍,腰腹高高隆起,脸上也肿了许多,看起来果然是怀有身孕,而且应该很快就要生了。

    “乘风,我之前给你递过那么多次信,你怎么一直都不肯回复?”凌嫣低声问道。

    沐乘风抬眉看她,原本悠闲的神色带上了一抹狠戾,就是这个女人,是她安排了刺客,害得妹妹吃了那么多苦。

    作者有话要说:我怎么写了那么多配角?这会子想收尾发现需要交代的好多!

    第130章

    帐篷之中,和谈的人正为了纳币的数目是否能用马匹折算争得不可开交时,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紧跟着就听见沐乘风高声骂道:“无耻!”

    接着又传来啪一声响,女人的尖叫声更高了,还喊了声:“来人呀!”

    乌剌人听着这声音似乎是侧妃凌嫣,忙跑出去看时,果然见凌嫣倒在地上,面颊高高肿起,唇边淌下一道血痕,她指着沐乘风,一脸不可置信:“你敢打我?!”

    乌剌人原本就民风彪悍,这些天又是打败仗又是被梁夙折腾,早就火大,此时见沐乘风打了他们的王侧妃,纷纷叫嚷起来,就要上前动手,却见沐乘风慢慢掏出一条帕子擦手,冷冷向凌嫣说道:“你要不要脸?嫁了人还怀着孩子,天天给我写信做什么?莫非你们乌剌人都是这么恬不知耻?”

    乌剌人一听这话,原本都已经迈出去的步子不觉都僵在半空里,有眼乖的一溜烟跑去找乌拔拓思,剩下的人一会儿看看凌嫣,一会儿看看沐乘风,也分辨不出谁说的是真的,顿时没了主意。

    凌嫣捂着脸,恨到了极点,求之不得的执念却也同时到了极点,她摇着头,低声说道:“在我心里,只要是我愿意的人,并不觉得有什么可羞耻。沐乘风,你真是不识好歹,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沐乘风冷笑一声,扔掉了擦手的帕子,轻蔑地说道:“那我等着。”

    “起来!”乌拔拓思带着怒意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谁让你在这里丢人现眼!”

    他来得很快,足够把刚刚的话都听在耳朵里。

    凌嫣咬着牙,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毫不示弱地看着乌拔拓思,乌拔拓思也咬着牙,忍了又忍才没有动手,只骂道:“还不赶紧滚回去!”

    “乌拔拓思,看好你的侧妃,休要让她再来烦我。”沐乘风冷冷说完,扬长而去。

    乌拔拓思一张脸顿时黑得像锅底一样,他猛地扯住凌嫣,也不管她能不能跟得上,飞快地向自己的营帐走去。

    凌嫣被他拖着,气喘吁吁往回走,刚一进帐,乌拔拓思扬手就向她脸上掴来。

    凌嫣本能地缩了一下,很快又满脸不服地迎上去,道:“你打呀!”

    乌拔拓思的手在她脸颊前停住了,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半天才放下手,骂道:“你可真给孤王长脸!”

    “我嫁你的时候早就说过,咱俩就是凑一起过活,谁也管不着谁!你弄那么多女人在屋里,我几时抱怨过?怎么我给别的男人写封信就不行?”凌嫣愤愤说道,“再说你有什么资格来管我?你要是在乎我,当初就不会让我去跟乃力那个废物睡!”

    乌拔拓思怒到了极点,反而笑起来,拖了椅子坐下,幽幽地看着她说道:“你不跟他睡,怎么哄得他听你的?你又怎么才能杀他?我们乌剌人不像你们,我们不讲究什么三贞九烈,你跟过谁我不介意,不过你非要死皮赖脸缠着一个看不上你的人,我不能忍,你做了我的侧妃,就要顾着我的体面,别老是出去给我丢人!”

    凌嫣气鼓鼓的,半天才说:“他肯定是为了沐桑桑才怪我的,要不是沐桑桑,他才不会这么对我!”

    “算了吧。”乌拔拓思伸手扯了她一把,将人拽进怀里搂着,道,“没有沐桑桑他也看不上你,你呀,也就只好跟我混着,也就只有我才能忍得了你这个脾气。”

    不知怎么的,凌嫣突然鼻子一酸,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边哭边恨恨说道:“我就不信了,凭什么,凭什么!他算个什么东西,我的家世相貌有哪点配不上他,凭什么他敢这么对我!我非杀了他不可,你看着,我非杀了他不可!”

    “好了,别吵了,今儿丢的人已经够大了,再让人听见你说这种不要脸的话,我就好先杀了你。”乌拔拓思半真半假地说道,“我这就让人送你回去,以后安心在宫里待着,孩子生下来以前不准再出门。”

    凌嫣擦了眼泪,抽噎着上车离开,车子出发时,她忍不住撩开车帘极目远望,衣甲整齐的军队在远处站着,沐乘风却不在那里,他还真是狠心,对她从来都没有半分留恋。

    又过了三天,所有条款都已谈妥,乌剌割地八百,纳币二十万两,换得赵恒停战。拟好的初稿八百里加急传回长平,等待赵恒定夺。

    同一天,沐战在万年城外与秦太阿交接军务,数十万大军如遮天蔽日的黑云,沉沉地压在万年城百姓的心头,赵楚站在城头上,远眺着士气高涨的敌手,心中惧意更深。

    却在此时,就见沐战大步流星走到城楼下,高声道:“齐王殿下,请转告家姐,就说沐战请见!”

    赵楚心头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感觉,即位以来,再没有人叫过他齐王了,此时突然听沐战这么叫他,愤怒是必然的,但同时又隐约觉得,沐战既然敢当着众人称他为王,想必事先是得到赵恒允准的,莫非这就是赵恒的态度?

    赵楚忽地欢喜起来,如此说来,应该还有商量的余地。

    半个时辰后,沐战一身便装,入城与太后相见,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阿姐,桑儿她已经有了五个多月的身孕了。”

    “我都知道了。”太后没想到他一上来不说国事反说家事,可唇边到底还是带了笑,轻声道,“真快呀,一转眼间,桑儿都要做母亲了。”

    “我们一家人几乎从来都没有分开过,这次是分开最久的一次。”沐战双膝跪下,声音低沉,“阿姐,回家吧。”

    太后垂目看着他,一向能言善辩,此时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许久才道:“你想让我怎么回?是被发跣足,回去向你那位陛下摇尾乞怜?还是你带人攻破万年城,给我披枷带锁,一路押送回去?”

    沐战摇头,神色肃然:“阿姐,我来时陛下说了,只要你肯回去,依旧按太后的规制相待。阿姐,有我,有桑儿,还有你三个侄子,我们这些至亲骨肉都在,决不会让阿姐受半分委屈!”

    太后心中一松,紧跟着又道:“我也知道赵恒对你们不错,只是,我不能只顾着自己,我有你们就有退路,可那些跟着我的人,他们怎么办?”

    “别的我不敢说,不过齐王殿下,陛下说依前朝旧例相待,封为王侯。”沐战道。

    虽然有些失望,但太后明白,这已经是相当优厚的条件了。如果两家真打起来,赵恒迟早都会赢,到那时候他们根本没有资格谈条件。

    而且,沐战人都已经来了,难道真要打起来,骨肉相残?

    太后沉吟许久,才道:“你让我再想想。”

    沐战走后,太后以赵楚的名义召集诸王和心腹重臣,入宫商议应对事项。众人一大早都领教过城外那数十万大军的雄壮之势,又见太后与赵楚都是一副不想打的模样,不免都有些丧气,这边太后刚一开口,一大半倒都附和说不如归降,虽然也有不情愿的,但胳膊拗不过大腿,根本也没人理会。

    只是该怎么降,又该提什么条件,降了之后如何安置?这些不得不考虑的问题众人却没法统一意见,从午前一直商议到第二天午后,一帮人熬得双眼通红,依旧各说各的,没个正经主张,末后太后不耐烦了,直接拍板决定:“召中书舍人过来,你们把想提的条件都说出来列上,整理成一个像样的东西送去长平,看赵恒怎么说!”

    而赵恒此时正在看加急送到的乌剌和谈文书,沐桑桑坐在边上调香,偶尔一抬头,见他漫不经心地将那张纸扫了一眼便折起来放下,不由得说道:“你有正事的话就去办吧,不用陪着我。”

    “乌剌那帮人,算什么正事。”赵恒笑了下,道,“陪你才是正事。”

    沐桑桑莞尔一笑,又见他拿过纸笔飞快地写了一道手谕,连那张文书一起交给了高松,道:“让枢密院把文书誊抄一份,连朕的手谕一道,快马送去西疆。”

    沐桑桑细细筛着沉香末,心里便有些好奇,那张文书赵恒只不过看了一眼,连一个字都没有改,这是打的什么主意?

    两天之后,梁夙在国界线上与乌拔拓思会面,告知他文书初稿赵恒已经同意,但要求他亲身到沐乘风的西疆大营来签署文书。

    乌拔拓思大笑着摇头道:“梁侍郎,孤王再不济也是一国之君,你这边只肯出你一个小小的侍郎来签署,却要孤王去你那边签,未免欺人太甚了吧!”

    梁夙傲然说道:“是你家要求和,并非我家要求和,大王还是掂量掂量再做答复吧!”

    “好!”乌拔拓思也有些恼火,道,“跟你们皇帝说,要想让孤王去你家签署,除非他亲身过来,否则孤王宁可开战,也决不受这个窝囊气!”

    因为此事,这纸议和书迟迟没能签署,八百里加急日夜来回奔走传信,双方磨了许多个回合,等万年城与长平都谈妥了归降的条件后,赵恒最终给了乌拔拓思答复:由梁夙入乌剌国界,与乌拔拓思当面签署议和书。

    彼时已经是腊月中旬,梁夙在国界线上与沐乘风作别时笑得意味深长:“乘风兄弟,我先过去了,等文书签好,我与你一道回京过年!”

    “好,我等着你!”沐乘风握着他的手摇了摇,意气风发。

    作者有话要说:加油加油,完结的曙光就在眼前!!

    第131章

    文书签署是在距离国界线三十里处的行营中,梁夙走进来时,乌拔拓思沉着脸说道:“梁侍郎,来签个字而已,犯得着那么兴师动众,带着那么多人吗?”

    跟着梁夙来的并不是他那些文职的下属,而是沐乘风精心挑选的一营□□,个个骁勇善战,许多都是先前在战场上搏杀出来功劳的校尉官职,乌拔拓思一见这个阵仗,心里便有些犯疑虑。

    梁夙淡淡说道:“这纸文书没有签署之前,两国始终都是对敌,我深入敌后,自然要多加防范。”

    乌拔拓思虽然不满,但知道他是个书生,没什么威胁,便冷哼一声,将最终的定稿推过来,道:“那就签吧。”

    梁夙点头落座,却不着急签字,只拿着那张纸仔细看了起来,乌拔拓思有些不耐烦,便道:“先前不是看过许多遍了吗?又看什么!”

    “这是你们又誊抄过的,我得再看一遍,免得出什么纰漏。”梁夙不慌不忙地,一个字一个字细细看着,突然指着其中一处道,“不对,你们擅自改了字!”

    乌拔拓思皱了眉,这文书他看过许多遍,几乎都能背下来,这一稿虽然是新誊抄过的,但与第一稿一个字都没改,梁夙怎么会这么说?

    他探身过去看,就见梁夙指着第二条,气愤愤说道:“这里原稿写的是‘割让热里沙、库拉、萨尔汗以南地方’,你们给改成了‘割让热里沙、库拉及萨尔汗以南地方’,这与原稿不一样!”

    乌拔拓思一个字一个字看了,再回想一想,便拧了眉冷冷说道:“孤王看不出这中间有什么差别。”

    “自然有差别!”梁夙道,“原稿的三个地名以空白隔开,让人一看就明白是热里沙、库拉、萨尔汗三个地方,你们擅自去掉空白加了一个‘及’字,若是到时候你们放赖,偏要说割让的不是三个地方,而是热里沙、库拉及萨尔汗两个地方,那我如何跟我们陛下交代?”

    乌拔拓思虽然精通汉文,却也被他绕的晕头转向,想了半日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不由得气恼道:“孤王都是照着原稿誊抄的,一个字也不曾改动过,必然是你们的原稿这么写的!”

    “不可能!原稿非但我看过许多遍,连我家陛下也看过,这么简单的错处怎么可能没发现?”梁夙寸步不让,“必然是你们擅自改的!”

    两个人争辩了许久,谁也说服不了对方,末后乌拔拓思不耐烦起来,道:“那就照你说的改了!”

    “不行,我得找一找原稿,确定一下。”梁夙沉着脸道,“此事关系重大,不能草率,也许我还需要向我家陛下回禀。”

    乌拔拓思气得想笑,冷冷道:“你们中原人,屁大点事也要跟皇帝说,不怕把皇帝累死?”

    “你们乌剌人随便就能弑父弑君,我们中原人可没有这种风俗,我等行事,一言一行都要依着君上的诏令。”梁夙口舌上一向不吃亏的,立刻给顶了回去。

    这分明是嘲讽他杀父篡位,王位来的不正了。乌拔拓思怒极,欲待翻脸不签,想起北边还被鬼方人死咬着不放,国中也是一团乱麻,腰杆子却硬不起来,只得忍着气说道:“好,那你就去取原稿来对!”

    半个时辰后原稿终于拿到,梁夙细细一看,却跟乌拔拓思给的一模一样,他蹙了眉,仔细检查一遍,摇头道:“错了,他们拿错了,这个不是原稿,速速再去取来,在军帐的机密文书柜里,让书吏好好找找!”

    乌拔拓思火气噌噌乱冒,再也等不及,拂袖道:“你慢慢折腾吧,孤王不奉陪了!”

    他怒冲冲地走出去,存了心要跟梁夙为难,眼看着已经近午,连午饭都不让给他,只管自己吃了饭躺在营帐里歇着,那边梁夙倒也硬气,饿着肚子也不开口要吃要喝,只在行帐中等着原稿,只是军士来来回回跑了几次,拿来的始终不是梁夙要找的那稿,看看天都黑了,梁夙等不及,走出行帐道:“我自己去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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