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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淡远的香气很快在屋中弥散开来,赵恒的睫毛动了动,朦胧睡去。

    他在梦中见到了她。她躺在一张拔步床上,杏黄色的帐幔被风吹起了一角,露出她的容颜,眼睛是闭着的,却有热泪慢慢从腮上滑落,赵恒一阵心疼,想要上前去替她拭泪,却怎么也无法靠近。

    片刻后,赵启来了,在她床前坐下,拿起团扇给她扇风。她却在此时睁开了眼睛,问了一句话。

    赵恒听不到她说了什么,他们近在咫尺,却又像被隔绝在不同的世界。但很快,他看见她从枕头下摸出一把匕首,用力向胸前刺去。

    鲜血奔涌而出,赵恒惊呼一声,猛地坐了起来。

    高松吓了一跳,忙凑近了小声问道:“陛下,是否龙体不适?”

    “没什么。”赵恒定定神,破天荒地揉了揉眉心。

    好真实的梦,即便已经清醒,那种惶急无奈的感觉仍旧停留在心中,让他竟有片刻分不清是梦是真。

    得在最快的时间内找到她。

    赵恒移步下榻,拿起地图册,凝神翻阅起来。

    数百里外。城门依旧开着,然而只放人进门,却不放人出门,门边上新贴了通缉的罪犯图影,是个浓眉剑目的年轻男子,四个穿着巡城士兵服色的士兵抬着一个病得不能动的同袍从门洞旁边经过时,生病那人的目光瞬间转去图影上面,眼睛眨了眨,似是想说话,但脸色却依旧平静,最后也没说出口。

    领队的士兵是个中等身量的中年男人,拿腰牌给看守的士兵看了,道:“有个兄弟吃了毒菌子,手脚不能动,话也说不出来,听说城外有能解毒的山民,我们带他出去找找,好歹也是一条性命。”

    守卫挨个查验了腰牌,核对无误后这才放行,几个人出城后在岔道上转了几遭,加快速度向山上走去。

    天色渐渐暗下来。泥泞的山路上只能听见低沉急促的脚步声,担架上的士兵手脚渐渐能动了,慢慢挪动着身体,瞅准抬担架的人迈步跨过沟坎的时机,正要翻滚下来,胳膊被领头那个中年人抓住了,他默默地将人推回去,低声道:“此处危险,我不想对姑娘动粗,姑娘最好不要乱动。”

    担架上那人清凌凌的眼睛看着他,虽然不能出声,神色却十分平静,正是沐桑桑。

    上午即将出城时,长平传来号令,所有百姓一律准进不准出,所以中年人带她回到城中落脚处,将她该扮成中毒的士兵,这才混出了城门。

    她留神看了,城门上写着“采春”二字,这是采春县,位于东南的一座小城,距离长平城将近三百里。

    看来之前她估计错了,他们走得比她推测得快得多。出了采春县,就只有一座抚松郡在赵恒治下,再往南就是鏖战的地带了,要么想法子在抚松郡留下线索,要么就只能指望碰上梁义简或者秦太阿的大军了。

    四人队伍又走了大半个时辰,在山道边一处山神庙落了脚。沐桑桑被扶靠在墙边坐着,就见破败的山神塑像突然转动,从里面陆续钻出来十多个人,最后走出来的男人还未开口便先笑了起来,凤眼的末梢微微翘起,轻声道:“哎呀,好好一个美人儿,怎么给弄成了这幅模样!”

    沐桑桑一惊,原来,并不只是青釭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是不是文写得太长了,到后面大家都不吭声了,哭唧唧

    第121章

    这双眼睛,这幅万事不放在心上的轻佻模样,虽然容貌做了伪装,然而沐桑桑能够断定,是傅澄。

    她神色不动,心里却急急思索起来。傅澄一直在暗中给赵恒传递消息,按理说应该算是长平这边的细作,那么他这番前来,是要救她,还是要反水?

    傅澄很快走到近前,弯腰在她对面一根倒塌的柱子上坐了下来,笑着说道:“好妹妹,很久不见,近来如何呀?”

    沐桑桑努力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先前那个中年男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法,她现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极不方便。

    傅澄抬眼看看那个中年男人,道:“解开穴道。”

    中年男人踌躇了一下,道:“我收到的命令是不能让她行动、出声。”

    “来。”傅澄微微一笑,向他勾了勾手指。

    中年男人默默地走到他跟前,迟疑着看向他。傅澄慢慢站起身来,从腰带上抽出了镶宝的马鞭。

    啪一声,马鞭准确地甩在中年男人脸上,留下一道凸起的红痕,傅澄笑容不变,轻声道:“记清楚了,如今我才是你的上峰。去,给她解穴。”

    中年男忍着气,很快走到沐桑桑跟前,在她后颈和肩上推拿几下,沐桑桑觉得一股浊气从喉间吐出,她清清嗓子,说道:“傅澄,我手脚都很沉重,行动不便。”

    “妹妹果然待我不同,我扮成这副模样妹妹还能认出我。”傅澄的凤眼微微眯了些,笑意更浓,“不过,手脚的穴道就不能再解了,万一你逃走,我这颗大好头颅可就保不住了。”

    沐桑桑心中越发判断不出来,他究竟是哪边的人?

    她定定神,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傅澄虽然一向难测,好歹是比较熟悉的人,总比那个冷冰冰的中年男人容易对付。她点点头,道:“不解就不解吧。是赵启让你来的?”

    “陛下的名讳可不能随便挂在嘴上的。”傅澄依旧笑着,“不过妹妹这么叫,想来是无妨的。陛下日夜思念妹妹,所以特意派我来迎接妹妹回宫。”

    这是给了她答案了。沐桑桑越发不能确定傅澄的来意,只是沉吟着看他,许久,才指了指那个中年男人,道:“你传信给赵启,就说这人路上对我极是无礼,我很不高兴。”

    虽然她看不透傅澄这个人,但本能地觉得他不会对她如何,既如此,不如趁此机会立威,让那些押送的人之后再对付她时也有点畏惧。

    中年人吃了一惊,脸上的神色便带了点愠怒,他是奉命行事,一路上虽然很不客气,但绝没有对她无礼,这明摆着是诬陷。

    傅澄笑道:“我这就传信给陛下。不过妹妹,这点子小事,我就能给你做主,别生气了。”

    他说着话,早已抽出马鞭,也没回身,向后就是一鞭,那个中年人不敢躲,脸颊另一边立刻又肿起一道红痕,傅澄这才转过身来端详了一会儿,摇头道:“失了准头,可惜。”

    他转向那十几个下属,道:“把他押回去,等候陛下发落。”

    中年人再也忍耐不住,高声道:“傅将军,她是诬陷!属下一直都是奉命行事,根本没有对她无礼,其他人都能为我作证!”

    “要不要赌一赌陛下是信你还是信她?”傅澄摇摇头,“别吵了,老实待着,等陛下发落吧。”

    中年人很快被押出山神庙,剩下的人神色都是一凛,尤其是先前跟着沐桑桑从采春县出来的那三个人。如此看来,无论是皇帝还是傅澄,对这个神秘的女人都很看重,他们先前对她并不客气,该怎么挽回?是否今后要加倍对她恭顺服从?

    沐桑桑心下一宽,看样子,至少这些人不敢再随意对付她了。

    只是傅澄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她依旧靠坐在墙上,双手放在身侧,看似是撑着活动不便的身体,其实偷偷用右手的指甲在土墙上慢慢抠着字迹。傅澄滑不丢手,不如想法子给赵恒留下线索,或许能被发现。

    然而很快,傅澄弯腰拉起她,跟着定睛向先前被她挡住的土墙看了看,捡起地上的石块抹掉还未成型的字迹,摇着头说道:“妹妹不要调皮,否则我就只能让你动弹不得了。”

    沐桑桑看着他,淡淡说道:“傅澄,你应该清楚这么做的后果。”

    “我挺清楚的,所以才要对妹妹更好些,将来妹妹可要记得在陛下面前替我美言几句。”傅澄笑嘻嘻的,伸手挽住了她的胳膊,“走吧妹妹,咱们得连夜赶路,早些绕过抚松郡,找到大军才能安全。”

    究竟是在哪个陛下面前替他美言,又是要找到谁的大军才能安全呢?沐桑桑看着他,努力想要分辨他的意图,然而傅澄只是笑着,很快挽了她向外走。

    雨虽然停了几天,天气却始终没有放晴,山中的秋夜阴沉沉的,沐桑桑坐在滑竿上,被两个人抬着赶路,傅澄坐在另一幅滑竿上,跟在离她不远的身后,留神警惕着周遭的动静。

    沐桑桑闭着眼睛靠在滑竿的短靠背上,思索不定。假如傅澄想救她,那么刚刚就没必要阻止她留下痕迹。但若不想救她,又没必要说那么多含义不明的话,更不必当着属下的面折辱那个中年男人,要知道如此对待下属在军中是大忌,除非他是看出了她的用意,帮着她杀鸡儆猴,让那些人今后对她心怀畏惧。

    他做的一切都似是而非,沐桑桑依旧无法判断他的意图。

    她放松身体,努力想要入眠。这几天里,她得吃好睡好,尽快恢复体力。不管傅澄站在哪边,把逃脱的希望放在他身上都是不明智的,还是要瞅准时机逃走,至少,要留下什么线索方便赵恒找她。

    可在她昏迷的时候,容貌已被改变,里外的衣服全都换了,首饰物品也都不见踪影,如今但凡行动就有许多人盯着,该如何脱身?

    第三天午时,太阳短暂地露了面,傅澄抬头看着日色,笑着说道:“好妹妹,已经绕过抚松郡了,等出了这个山口,后面的路就好走多了。”

    这几日昼夜都在山中打转,一会儿爬高一会儿上低,颠簸得十分难耐,沐桑桑强忍着心头烦闷的感觉,低声道:“出山后你准备怎么办?”

    傅澄看了眼边上跟着的下属,道:“自然是去找陛下的大军了。”

    “此处是交战的区域,”沐桑桑道,“有万年城的兵,但更多的是长平的军士,你怎么确定就能找到你想找的人?”

    傅澄笑了笑,转头吩咐部下道:“先休息一会儿,去弄些饭食给姑娘吃。”

    滑竿落地,沐桑桑靠在椅背上没动,深而慢地呼吸着,努力对抗颠簸带来的不适。傅澄下了滑竿走到近前,弯腰看她,道:“脸色看起来不大好呢。”

    他很快接下腰间挂着的扁银壶,拧开塞子递过来:“放了十几年的浮雪酒,妹妹要不要尝一口?”

    浓烈的酒气扑鼻而来,沐桑桑一个忍不住,偏过头干呕起来。

    傅澄皱皱眉,很快上前扶住她,左手搭上她的后背,想要帮她拍抚。

    虽然傅澄一向轻薄,但像这样亲近的行为此前从未有过,沐桑桑一阵厌恶,不假思索反手就是一掌,低叱道:“走开!”

    傅澄正低着头,这一掌擦着他的脸颊甩过,力气虽然不大,指甲却在他脸上划出了细细的一道。傅澄微微直身,很快握住了她的手,笑道:“我是好意,妹妹何必发火?”

    “看来你这项上人头,是真的不想要了。”沐桑桑强忍着不适,冷冷说道,“无论是长平还是万年城,哪一边你能应付?”

    傅澄没有松手,轻笑着叹了口气,道:“妹妹好狠的心,我与你也算是自幼相识,为何从来都不待见我?”

    沐桑桑还想再说,跟从的人却捧着冷肉和麦饼走了过来,鼻端嗅到那股油腻的肉味,心头突然一阵翻江倒海,沐桑桑来不及避让,只在匆忙中低下头,呕一声吐在了路边的泥泞中。

    傅澄皱了眉,探手在她额上试了一下,跟着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示意部下去拿水。等水送到时,沐桑桑苍白着脸转回身来,傅澄一手扶着她,一手将水送到她唇边,笑道:“妹妹就算嫌弃,眼下也只有我来服侍你了,难不成让那些大老粗上手来?”

    沐桑桑没有说话,默默地漱了口,重新靠在椅背上,呼吸沉重。傅澄打了个手势,几名从人连忙抬起滑竿另换了干净地方,又有人用泥土树叶掩盖了秽物,以防暴露行踪。

    “此处太容易被发现,没法用火。”傅澄洗过手,拣了一个软和些的麦饼撕成小片,慢慢往沐桑桑口中送,低声道,“将就些吧,等找到军队,就给你做些热食来吃,话说我还从来不知道,妹妹喜欢什么口味?”

    沐桑桑没有理会他,只是强忍着肠胃中翻腾的感觉,逼自己吃下那些麦饼。无论如何都不能生病,等出了山,等到了平地上,等遇见军队,只要她有体力,肯定能想出法子逃走。

    可不管她怎么忍耐,刚一出山口,忍不住又呕吐起来。傅澄跃下滑竿,快步走来帮她收拾,见她始终没有缓过来的模样,便皱着眉拿起她的手,几根指头搭上去细细听着,似乎是在诊脉。

    沐桑桑挣了一下没挣开,闭着眼睛带出几分嘲讽道:“难道你还会诊脉?”

    “军旅中有伤病很难及时就医,所以我还真是学过几年。”傅澄放下左手换了右手,神色怪异起来,“好妹妹,你的月事是不是迟了许多天?”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不是有点太狗血了,哈哈~

    第122章

    突然被问到这么私密的问题,沐桑桑一阵羞愤,用力挣了一下没有挣脱,便冷着脸说道:“放开!”

    傅澄很快放开她,笑了笑说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妹妹的脉象好似是有了身孕,不过我这医术粗浅的很,或许弄错了也未可知。”

    他这么一说,沐桑桑反而拿不定主意了。细细算来,自生辰前来了月事之后,到如今已经将近两个月,一直没有动静,前阵子事情太多,镇日劳心,再加上她的月事经常延后,所以一时也没往这上头想,可若是按着日子来算的话,从前即便推迟,也从没迟过这么久,难不成真的有了?

    沐桑桑心情复杂。在这个时候听到这个消息,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傅澄留神觑看她的神色,摇头道:“冷食是不能再让你吃了,等出了山寻个安全的所在,我让他们给你做些汤水好了。”

    沐桑桑心头烦闷,冷冷说道:“看不出你倒有这副好心肠。”

    “我对妹妹从来都只有好心肠。”傅澄笑起来,“我也很奇怪为什么妹妹一直都不待见我。”

    沐桑桑偏过头去不再理会他,傅澄倒也不觉得尴尬,自去吃了饭净了手,很快又折返回来,道:“好些了吗?该动身了。”

    从人们都在远处,沐桑桑抬头看他,低声问道:“傅澄,你到底向着哪边?”

    “我一片忠心,可都是为了妹妹好呢。”傅澄走近一步,道压低了声音,“万年城那位近来瞒着上上下下不知在搞什么名堂,我虽然不知道详情,但听说此事非同小可,他之所以冒险派人带走你,是不舍得你跟你那位陛下一起丧命。”

    沐桑桑心中一跳,这话与王夫人的话倒是对上了,傅澄说不定知道些什么,她连忙问道:“赵启有什么安排?”

    傅澄咧嘴一笑,又恢复了从前那副轻佻的模样:“我怎么会知道?妹妹太高看我了,万年城那位对我没那么信任。走吧,出山后我想想法子给你找个大夫好好瞧瞧,不过妹妹也要谨慎些,万一给万年城那位知道了,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沐桑桑下意识捂住了小腹,那里依旧平坦,她无法确定那里是不是已经有了新的生命,但她知道,无论如何她都得守好了,决不能出一丁点意外。

    天黑时队伍出了山口,傅澄找了一处战乱后无主的房屋落脚,放出信鸽往万年城报信,跟着果然给沐桑桑弄了热汤水,沐桑桑见天色已晚,知道今天是没法子再请大夫了,只得忍耐着心头翻覆的呕吐感,一点点都吃完了,闭上眼睛养神。

    前面这两百多里地是最后的机会,梁义简和秦太阿都在这一带,傅澄的看管又没那么严密,而且这些天里,傅澄渐渐也不再让人点她的穴道了,如果不是肚子里的情况不确定的话,她本该抓住这个机会逃走的。可如今,她有了顾忌。

    逃走已经不是上策,最好是能联络到军队,护送她回去。

    要耐心一点,再耐心一点,总会找到机会的。

    “安心睡吧,别胡思乱想。”傅澄悄无声息地在边上坐下,笑道,“跟着我还安全些,真要是回去了,说不定被一锅端了。”

    “是水,对不对?”沐桑桑闭着眼睛,冷不丁说道,“赵启想挖开澄江,放水淹了长平,他选的是哪里?”

    傅澄许久才道:“原来你知道了?”

    他的语调郑重了几分:“皇帝肯定也知道了,呵,那位的运气可真是不大好。”

    那位,应该是说赵启了。沐桑桑依旧闭着眼睛,声音越发冷淡:“傅澄,说老实话我实在不太明白你在折腾什么,难道是前几次他让你吃的苦头还不够吗?”

    傅澄轻声笑了起来,悠悠说道:“好妹妹,你难道不应该感谢我吗?那位的筹划虽然我并不知道详细情形,但我猜大约正是这一两天就要发动,好妹妹,若不是我把你带出来,到时候妹妹可就玉石俱焚了。”

    “你以为陛下会让这种事发生?”沐桑桑反问道,“傅澄,你还有活命的机会,只要把地点传回去,陛下应该会饶你一命。”

    “这我可就真帮不了妹妹了。”傅澄轻描淡写说道,“那位近来多疑得很,行事都瞒着人,我也只不过是常在禁中,根据那位近来召见的人勉强猜测到这一步,事实如何我一无所知,说不定,连我那个推测也是错的。好妹妹,我如今只能竭尽全力,保住你安然无恙,其他的实在是有心无力。”

    沐桑桑冷冷一笑,睁开了眼睛:“傅澄,你最好想清楚了,你想着左右逢源,到最后只能一头也不占,变成丧家犬。”

    傅澄看着她,目光闪烁,许久才低声道:“身边有钉子,我也是身不由己。”

    沐桑桑没再说话,只是慢慢地闭上了眼睛。赵启多疑多思,这些随从中也许真的有他安排下的钉子,只是傅澄此人她太了解了,如果他有心相助,绝不会是现在这副模样。

    他应该是在观望,想看看赵启的筹划能不能得手,若是成了,他将她押送回万年城,自然能讨赵启欢心,若是不成,看在他一路护她周全的份上,赵恒起码也不会要他的性命——倒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傅澄太不可信,还得想别的法子。

    夜色渐渐变成漆黑,除了守夜的人,其他人都已经睡得深沉,一片寂静中守夜人恍惚听见一点窸窸窣窣的动静,急忙拿起火把四处查看时,却见所有人都合着眼睛呼吸绵长,并不像有动静的模样,显然是自己听错了,守夜人很快重新回到门前把守。

    沐桑桑悄无声息地将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手心里藏着的,是一小段烧焦了的树枝。

    她睁开眼睛,看着仿佛没有边际的漆黑色,心中一阵怅然。离开长平已经三天了,他肯定很焦急吧?真盼着他能顾惜自己的身体,再不要不眠不食了。

    澄心堂中。

    “陛下,沐家大公子陪着沐侍郎出城去找皇后了,”苌虹近前禀奏道,“带的是国公府的卫队,大约有数十人。”

    赵恒眼前摆着一摞摞文书图册,短短数日见他整个人便瘦了一圈,眼中也有了红血色,此时他一边批阅奏折,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派一队夜卫追上去,务必护他们周全。”

    “是!”

    苌虹转身欲走,却见一个内监急急走来,躬身说道:“陛下,安国公夫人着人送来了一个字笺,说是突然出现在国公府的,国公夫人不知是谁留下的,故而送来给陛下定夺。”

    苌虹忙接过来双手递上,赵恒瞟了一眼,却见只是一张两指宽的字条,上面用平平板板的字迹写着一句话“其雨淫淫,河大水深”。

    “云相,你看看。”赵恒抬眉说道。

    苌虹连忙又递到云增面前,云增扫了一眼,道:“应当是提醒澄江之事的,大约是从万年那边传来的字笺。”

    这时候把消息递到安国公府却又不肯露面的,多半是太后。说到底骨肉连心,长平若是遭灾,沐家这些人难免都被殃及,太后与娘家人感情亲厚,只要知道了,怎么能坐视不管?

    赵启此计虽狠,却未免流于下乘。万年城中大半的朝臣在长平都有亲眷,一旦真相大白,那些人岂能安心跟着他?却也是顾头不顾腚的打法。

    “让暗夜想法子把皇后被劫的消息传递给太后。”赵恒道。

    先前太后的态度并不明朗,所以他没有联络那边,但从这个字笺来看,太后应该不会眼睁睁看着赵启掳劫威逼自家侄女,有太后插手,或许能有转机。

    云增答应着,又听赵恒跟着问道:“河工队那边进展如何?”

    “还没有消息,按时间推算,秦太阿应该很快就能收到陛下的旨意了。”云增道,“大约明天一早,大军就能护送河工队继续排查险情。不过陛下,所谓君子坐不垂堂,如今汛情危急,还请陛下尽快移驾到东山行宫,在那里坐镇指挥。”

    赵恒淡淡说道:“朕哪儿也不去,就留在宫中。”

    “陛下,您的安危关乎天下万姓,请陛下尽快移驾东山行宫!”云增先前已劝过几次,此时见他态度坚决,忙双膝跪下,高声道,“陛下,臣自请留守长平,只求陛下顾惜自身,尽快移驾东山行宫!”

    赵恒起身,亲手要扶他起身,云增急急说道:“陛下不答应,臣就不起来!”

    赵恒也不争辩,手上发力,很快就扶他起来,只道:“朕就在宫中。”

    时至今日,他才切身体会到那日她坚决不肯离京的心情。他是帝她是后,他们身后有长平数十万子民,危险到来之时,他们绝不能自顾逃命。

    更何况,这宫里处处都有她的痕迹,唯有留在这里,他才最能冷静,一点点抽丝剥茧,找出应对之策。

    “陛下!”兵部侍郎匆匆赶来,急急说道,“刚刚收到加急塘报,抚松郡外有异动!”

    作者有话要说:加油加油,一定要好好写完,啦啦啦~

    第123章

    沐桑桑又赶了一天的路,想是赵启早有安排,白天里陆续有打扮装成商人模样的加入进来,向晚时原本十几人的队伍已经变成将近百人的商队,推着装满货物的小车,一个个说着商行里的切口,若不是知根知底,只怕就要将他们当成真正的行商。

    沐桑桑被改了容貌,着男装扮成其中一个商队的少东家,由傅澄就近监视着,乘车赶路。也许是路途颠簸,也许是精神紧张,沐桑桑时不时感觉到一阵阵反胃,只得用袖子掩了嘴,缓缓调整呼吸,努力压制不适的感觉。

    众人见她一路上安安静静的从不反抗,渐渐也不那么提防她。沐桑桑在精神较好的时候留神观察,见他们虽然还是小心谨慎地拣着僻静的道路行走,但神色比起前几天已经放松多了,她想,也许这一带离梁义简和秦太阿的军队比较远,离赵启的军队比较近吧,他们很快就要归队,所以才是这种状态。

    而傅澄的话肯定了她的猜测,穿过一片灌木丛后他低声在她耳边说道:“明天这个时候应该就能找到皇帝的大军,到那时我想法子请大夫给你诊脉。”

    沐桑桑却冷不丁问道:“赵启准备明天动手?”

    如果赵启劫她出来真的是因为怕她在长平城中一并被淹,那么,等她被大军接到,也就该下手了。

    她留神看着,就见傅澄怔了下,跟着笑着摇头说道:“我早说过我什么也不知道,妹妹难道还不信我吗?”

    这个细微的表情让她很是疑心傅澄其实是知道的,于是毫不犹豫地答道:“不信。”

    傅澄大笑起来,悠悠说道:“妹妹从来都不肯给我留一丁点儿情面,真是好狠的心。”

    “傅掌柜!”一个男人小跑着跟过来,看了眼沐桑桑,跟着压低声音向傅澄说道,“刚收到消息,秦太阿的大军突然往澄江水道上去了,咱们得改道绕开些,免得撞上了。”

    傅澄看了眼沐桑桑,吩咐道:“那就绕开吧。”

    沐桑桑心中一动,秦太阿动了,应该是赵恒的旨意,如果这些人要改道绕开,证明他们原定的目的地也是河道附近,难道赵启选定的地点就在这附近?

    她等那人离开后,慢慢向傅澄身边挪了点,用只能让他们两个听见的声音问道:“赵启选的是附近的河道?”

    傅澄看着她,依旧带着笑意,道:“妹妹不是不信我吗,那还问我做什么?”

    “尽快把消息传回去。”沐桑桑冷了脸挪开来,道,“如果性命没了,那就什么都没了。”

    傅澄靠在车门上,抱着胳膊笑道:“妹妹对你那位陛下真好,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想着替他筹划,真是让人眼红呢。”

    天色渐渐暗下来,队伍从原本向南的方向改为往东南去,路上多是不高不低的丘陵,十分颠簸,沐桑桑觉得反胃的感觉越来越压不住,只得从车厢里挪到外面,打开车门透气,不停地深呼吸。

    “慢些走,又不着急赶路,慌什么?”傅澄见她脸色难看,很快吩咐道。

    车速果然慢下来,傅澄凑近来,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替她拍背,沐桑桑冷冷地横了他一眼,傅澄便又退回去,笑着摇了摇头。

    就在此时,队伍最前面的几个回过头来压低声音叫道:“傅掌柜,前面有动静!”

    傅澄伸手一拉,已经将沐桑桑扯进车厢里,跟着掩了门,自己跳下车,快步向前走去。

    沐桑桑留神听着动静,许久,才听见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似是来了许多人,她心中惊疑不定,是赵启的人,还是自己人?

    车子一沉,却是傅澄上了车,跟着车门打开了一条缝,就见他贴着门低声说道:“是乌剌使团。”

    沐桑桑怔了下,乌剌人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傅澄又道:“那位跟乌拔拓思似乎达成了什么协议,乌剌人要跟我们一起去万年城觐见那位。”

    假如乌剌跟赵启联手,必然会趁着此时水患的关头兴风作浪。沐桑桑心中一紧,再开口时不免带了几分火气:“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早些说?”

    傅澄咧嘴一笑:“我也是才刚知道。”

    沐桑桑一阵气恼,假如他事先不知道,怎么可能在办这种机密事的时候捎带上一群不知底细的人?看来乌拔拓思早就跟赵启混在了一起,如此则长平腹背受敌,再加上水患的困扰,她又落在了傅澄手上,该如何化解眼下的危机?

    入夜时队伍在一处背风的谷地歇宿,傅澄事先吩咐过,所以他的人并没有向乌剌人透露沐桑桑的身份,沐桑桑依旧在车上休息,透过门缝看时,就见乌剌人大约有二十几个,个个身材魁梧高大,看起来更像是士兵而不是使团的文官。

    她想起玉华大长公主的失踪,心下不由得警惕起来。两国交战之时,她就是制约赵恒的一个利器,假如只是赵启的话,肯定会顾惜她的性命,但乌剌人却没有这个顾忌,她须得加倍小心,万万不能被乌剌人发现她的身份。

    傅澄端着饭菜走过来,一一放在车辕上,跟着打开车门,道:“少东家,该吃饭了。”

    沐桑桑闻到一股扑鼻的腥味,立刻捂着嘴干呕起来,傅澄无奈,只得把饭菜都撤走,道:“可有什么想吃的?我想法子给你弄,总得吃点东西才能撑下去。”

    沐桑桑正要开口,眼睛的余光却瞥见几个乌剌人正阴沉沉地往这边偷瞄,她知道自己的声音瞒不过去,索性也不开口,只摇摇头,拿起手边的水壶喝了几口。

    傅澄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顿时明白了她的顾虑,很快拿来了几块烤过的千层饼,低声道:“这东西没什么味道,应该不至于让你难受,将就吃些吧。”

    沐桑桑虚掩了车门,一点点揪着面饼,努力下咽,傅澄守在她身边,时时警惕着乌剌人的动静,低声笑道:“那位还真是给我找了个好活计,这几位看着野蛮的很,咱们明天得快些赶路,早些把他们送到军队那边,早些交差了事。”

    沐桑桑冷哼一声,没有回答。

    篝火哔哔啵啵地烧着,队伍里的声音越来越低,等傅澄察觉到不对时,砰一声,一个原本守在最外面的人突然倒下了。

    傅澄立刻拔剑,叫道:“警戒!”

    砰砰砰接连几声,又有七八个人摇晃着倒下,跟着却见那二十几个乌剌人纷纷起身,拔出了腰刀。

    “是你们?”傅澄一挑眉,带出了几分戾气,“在我国中还敢弄这些手段,活的不耐烦了吗?”

    “大王和侧妃有令,要我等抓了那个女人回去。”领头的乌剌人一指沐桑桑,“傅将军,我不想跟你为难,把她交给我,你只管走你的,你们皇帝那里自有我们大王去说。”

    “那也要先看看你们有没有本事为难我。”傅澄一抬手,道,“拿下!”

    百来人的队伍里只有七八个挥刀向前,其他的人要么已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要么正在摇晃挣扎,傅澄站在当地,见乌剌人个个彪悍难敌,冲上去的七八个人被围在中间左右冲突着无法还手,看看就要呜呼哀哉,傅澄突然笑了起来,说道:“都住手吧,两家早就约好了一起对付赵恒,又何必为了这点小事闹得不痛快?你们要人,我交给你们便是。”

    领头的乌剌人停住兵刃,道:“傅将军识趣最好。”

    傅澄笑着说道:“肯定识趣,我就是天底下头一个识趣的人。你等着,我这就去带人过来。”

    他慢慢走到车前,背对着乌剌人笑嘻嘻地向沐桑桑说道:“好妹妹,对不住了,眼下情势危急,我也只好把你交出去了。”

    沐桑桑冷着脸没有回答,却在此时,看见他慢慢地向她眨了几下眼。

    沐桑桑下意识地抓紧了扶手,傅澄拽着缰绳,慢慢向乌剌人领队走去,说道:“这可是赵恒的皇后呢,娇滴滴的一个人,你们须得和气些,别吓坏了她。”

    领队不耐烦跟他废话,大步上前,伸手便来拽缰绳,傅澄笑着向后一躲,跟着又把缰绳往他身前送,口里说着:“你小心些,这马容易受惊。”

    沐桑桑只觉眼前寒光一闪,傅澄抓着缰绳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多出了一把匕首,重重刺向乌剌人领队的左胸。领队大叫一声,鲜血喷出,傅澄毫不手软,□□立刻又刺下去。

    他们背对着其他人,乌剌人一时还没发觉有变,紧跟着就听傅澄高声道:“妹妹坐好了!”

    他飞身跳上马车,跟着一脚踢在马屁股上,右手扯紧缰绳控住马匹的方向,左手向怀里一摸一扔,却是两支袖箭,乌剌人应声又倒下一个,马车颠簸着向外冲去,傅澄放声叫道:“拦住乌剌人!”

    身后乒乒乓乓打了起来,沐桑桑紧紧抓着扶手,任凭马车将她甩得东摇西晃,也只是抓紧了不放手,车子在黑夜中高低颠簸着向外冲去,其他人的马匹都拴在不远处的路边,傅澄探身出去,挨个砍断缰绳,又向其中一匹砍了一刀,那马吃疼,立刻嘶叫着撞了出去,带着其他马匹也踢跳着四处乱撞,傅澄眼疾手快,飞快地抓住其中两匹马的缰绳,拽着它们跟车子一起跑。

    身后很快响起了追杀声和咒骂声,是那些受惊的马匹撞上了乌剌人,傅澄在百忙之中回头向着沐桑桑咧嘴一笑,道:“都说乌剌人最会驯马,就让他们玩去吧!”

    沐桑桑哇一声吐了起来,她实在被颠得太厉害,忍不住了。

    傅澄叹口气,道:“好妹妹,这可真是太不巧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看看到后面还要下线几个

    第124章

    夜色之中,马蹄声越发杂乱紧张,沐桑桑干呕着,额上已经被汗沁湿,背上也是一片凉意,此时的难熬,真是从未有过。

    她不由自主捂住了小腹,心里焦虑到了极点,虽然没有大夫诊治,但这个症状跟之前听说过的很是接近,难道真的有了身孕?赶在这个时候,可如何是好!

    喊杀声始终不曾远离,傅澄回头道:“出来!”

    沐桑桑咬着牙,努力起身向门外挪,傅澄很快抓住她,猛地扯进怀中,笑道:“咱们得换马了。”

    沐桑桑抓着他的衣服勉强稳住身形,就见傅澄低下头在她发间一嗅,轻佻地说道:“好香。”

    “滚!”沐桑桑此时烦躁至极,再顾不得许多,骂道,“你简直找死!”

    “妹妹觉得咱们甩掉乌剌人的机会有多大?”傅澄笑嘻嘻的,似乎根本没在乎她的叱骂,“我心里可没底,说不定咱俩得死在一起呢,正所谓生不同衾死同穴。”

    沐桑桑冷冷说道:“要死你死,我并不准备死。”

    不管多难,她都要活下去,他还在家等着她,更何况如今她腹中,说不定还有了新的生命。

    傅澄笑得越发开心,跟着用力将缰绳向怀中一扯,先前带着的两匹马被扯到近前,傅澄将马车的缰绳交到她手中,道:“妹妹坐稳了,我马上来接你!”

    他一手拽着缰绳,一手在车身上一撑,借着力量飞身跳到马背上,跟着用脚勾住马蹬,整个人身子横过来,拦腰将沐桑桑从马车上抱过,笑道:“抱紧了!”

    沐桑桑没有理会,她强压着呕吐的感觉,绷紧身体聚精会神地看着马匹的动作,等傅澄刚刚将她放直些,她便瞅准机会一把抓住马鬃,借力将身体直起,跟着伸出右脚,努力去够马鞍。

    穿男装比女装方便许多,很快,她的右脚勾住了马鞍,左手便跟着抓住马鬃,很快在马背上坐稳了。

    傅澄有些意外,脱口赞道:“妹妹好身手!”

    沐桑桑心头一宽,从他手中夺过缰绳抓住,冷冷说道:“你骑那一匹。”

    傅澄没说话,只探身用带着鞘的长剑往拉车的马身上狠狠打了几下,那匹马嘶叫几声,甩开四蹄向着黑暗处飞也似地冲了出去。

    傅澄笑着说道:“让马车引开乌剌人,咱们得换个方向走。”

    他伸手从她胳膊下抓住缰绳,控制着马匹的方向往南边跑去,沐桑桑越发烦躁,道:“你走开!去骑那一匹。”

    傅澄摇摇头:“那可不行,我得护着你,妹妹骑术虽好,动武却不行,乌剌人粗鲁的很,他们才不会像我一样对妹妹怜香惜玉,我不跟着,万一妹妹有什么闪失,我岂不心疼死。”

    “你再满嘴胡说,我立刻将你踢下去!”沐桑桑冷冷说道。

    傅澄笑道:“罢罢罢,我不说了。”

    他果然没再聒噪,只是一路留神听着身后的动静,仔细在黑暗中辨认着方向,控制两匹马往那边去。渐渐地,追杀声几乎听不见了,想来是声东击西的把戏起了作用,乌剌人都去追那辆马车了。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身后已经彻底没了动静,夜色也到了最浓的时候。沐桑桑连日奔波,此时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但此时却是最要紧的关头,她强撑着问傅澄道:“你身上藏着多少兵刃?”

    傅澄冷不丁被她一问,想了想才道:“问这个做什么?”

    “先前我见你突然弄出来一把匕首,后面又有袖箭,所以想问问,”沐桑桑淡淡说道,“免得像那些人一样,毫无防备地被你杀了。”

    傅澄笑起来,道:“我怎么舍得杀你?”

    沐桑桑冷哼一声,紧追不舍:“到底还藏了多少兵刃?”

    “这个就不能告诉妹妹了。”傅澄优哉游哉地说道,“我不舍得杀妹妹,妹妹却舍得杀我,我要是交了底,只怕很快就成了你刀下之鬼。”

    “你放心吧。”沐桑桑回过头看他,“此时我身单力薄,还需要你帮忙,至少眼下,我不会杀你。”

    两个人距离非常近,隔着夜色其实看不清彼此的容颜,但傅澄却恍惚觉得看见了那张一直惦记着的脸,不由得放柔了声音,笑笑地说道:“这么说我还得感谢妹妹不杀之恩了?”

    “那倒不必。”沐桑桑又贴近了些,微微抬了头,“傅澄,你心里……”

    后半句话没说出来,傅澄不由自主低下头,轻声问道:“我心里如何?”

    就在这一刹那间,腰上突然一沉,沐桑桑已经拔出他的长剑,用剑尖抵在他腰上,厉声说道:“带我去找梁义简!”

    傅澄一怔,跟着腰间一疼,剑刃已经割破衣服,在他腰间划了一道口子,沐桑桑声音冷硬:“傅澄,你一再挑衅,我原该杀了你的,不过眼下,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立刻带我去找梁义简,我就让陛下饶你一条性命!”

    傅澄笑了笑,摇头道:“好,我带你去。”

    他抬手指着一个方向,道:“梁义简的军帐在东边,秦太阿如今在南,我刚才一直朝南走,其实是想带你去见秦太阿的,不过你既然要找梁义简的话,也好,咱们这就往东走。”

    沐桑桑哪里肯信他?秦太阿也许确实在南边,但傅澄绝不是良善之辈,谁知道他是不是带她往赵启军队的方向去。还是去找梁义简更为稳妥,至少梁义简认得她,而且梁义简生性正直,也绝不会背叛赵恒。

    “把你藏起来的兵刃都拿出来。”沐桑桑说道。

    傅澄很快摸出三枚袖箭,几个铁蒺藜,道:“就这些了。”

    “靴子里呢?”沐桑桑提醒他。

    军中的将官很多时候都会穿靴,她记得自己三个哥哥都喜欢在靴筒里藏东西,傅澄也是军营里混的,说不定也有这个习惯。

    傅澄弯下腰,很快拿出一把匕首,无奈地说:“本来有两把,另一把刚刚杀了人,就剩这把了。好妹妹,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我这下可真是被你榨干净了。”

    沐桑桑接过来塞进靴筒里,跟着又藏了两支袖箭,剩下的抬手都扔了,傅澄笑着说道:“这些可都是好东西,妹妹真是浪费。”

    沐桑桑冷冷道:“把剑鞘解下来给我。”

    “好妹妹,你要是想威胁我的话,用你的性命更好使。”傅澄一边解剑鞘一边说道,“你知道我肯定舍不得让你出事。”

    “再胡说八道就割了你的舌头!”沐桑桑一把拽过剑鞘挂在自己腰带上,道,“去骑那匹马。”

    傅澄果然换上了另一匹,道:“我在前面吧,妹妹跟着我,夜里看不见路,你要小心些。”

    两匹马一前一后,在夜色中行进着。倦意越来越浓,沐桑桑掐着手心,强打精神留神着四周的动静,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边渐渐有了一抹青灰色,天就要亮了。

    “去那边歇一会儿吧。”傅澄回过头来,指着不远处一大片灌木,“那里能看见路上的动静,你要是不放心的话就把我捆起来,已经熬了一天一夜了,铁打的人也熬不住,况且你身子也不方便。”

    沐桑桑下意识地捂住了小腹,停在这里歇息并不安全,但要是继续奔波的话,她的确很忧心会不会有什么损伤。

    她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拨马向灌木的方向走去,傅澄跟在旁边,不停地窥看她的脸色,倒也没说什么。

    沐桑桑在灌木前下了马,傅澄牵过来拴在树后,跟着从鞍袋里摸出一跟绳子递过去,笑道:“把我捆起来,你睡吧。”

    沐桑桑没有跟他客气,接过来将他双手捆在一处,又把他的脚绑在一棵树上,自己拿着剑坐靠着树干,闭上了眼睛。

    并不敢睡,只是要合一会儿眼,休息一下。

    起初还能听见风声、枝叶摇动声,还有晨起的鸟雀吱吱喳喳的叫声,突然一下,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沐桑桑睡着了。

    等突然惊醒时,几乎是下意识站起身来,绳子丢在地上,傅澄不见了。

    却在此时,耳边听见傅澄的笑声:“妹妹醒了?”

    沐桑桑猛地转过身来,就见傅澄提着水袋正朝这边走来,笑得得意:“找到了干净的水,妹妹喝点吧。”

    剑还丢在手边,傅澄既然能够脱身,肯定也能拿走,他不拿,无非是知道以她的武力威胁不到自己。沐桑桑沉吟片刻,淡淡说道:“你送我去找梁义简,从前的事一笔勾销,我保证陛下不再追究。”

    “那也要看看到底谁能赢。”傅澄递过水袋,轻描淡写道,“我是个惜命的人,生怕站错了队性命不保呢。”

    “陛下肯定会赢。”沐桑桑正色道,“秦太阿已经动了,难道你不知道他为什么动?”

    傅澄笑起来,伸手从鞍袋里摸出一包干粮递过来,道:“再等等看吧,你那位陛下太厉害,真要是他赢了,我只怕没什么好日子过。”

    话音未落,他突然神色一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留神听了起来,跟着道:“乌剌人来了,走!”

    作者有话要说:越是着急越完结不了,啊啊啊

    第125章

    沐桑桑立刻往马匹跟前跑,傅澄比她更快,早已解开缰绳翻身跨上一匹,跟着伸手拽起她,道:“过来!”

    沐桑桑身不由己,很快被他带着向前奔去,果然没多久就听见马蹄声响,中间还夹杂着乌剌口音,傅澄皱眉道:“人多了不少,他们在这边有接应!”

    他立刻松开另一匹马,跟着加了一鞭,那匹马泼喇喇飞奔而去,傅澄则带着她朝另外的方向跑去,笑道:“也不知这次能不能蒙混过关。”

    然而这一次运气并没有偏向他们,乌剌人很快追了过来,傅澄回头一看,乌央乌央七八十个汉子追着,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应付,傅澄皱了眉,道:“你听我安排,不要乱动。”

    沐桑桑默默点头,傅澄催马朝着一处房屋跑去,低声道:“那里有暗室,你先躲一躲,书房靠墙第二个柜子里,找到一个太极图朝左拧三圈就能打开。我去引开他们。”

    他既然知道那里的玄妙,说明那处房屋是他们的落脚点,看来先前他还是在骗她,他根本不准备带她去找梁义简,而是想跟赵启的人联络上,带她去万年城。

    沐桑桑摸了下靴筒里的匕首,若是他再耍花招,就杀了他。

    马匹很快奔到房屋跟前,傅澄飞快地将她放下,跟着加上一鞭,冲着前面继续飞奔,沐桑桑跑进屋里,依着他的说法打开暗室躲了进去,眼前一片黑暗,耳边却很快就听见了杂沓的脚步声。

    乌剌人来了。

    头顶上不停有人走来走去,能听见乌剌人互相交谈的声音,突然一声闷响,好像是什么东西被推倒了,跟着又是几声闷响,越来越多的东西被打翻,沐桑桑握紧了匕首,乌剌人应该是起了疑心,在到处搜他。

    声音越来越近,咣一声,正头顶上不知道什么被打碎了,跟着又是一声闷响,大概是推倒了一个柜子,沐桑桑心思急转,他们人太多,如果被发现的话也只能听话,尽量保命,可凌嫣与她一向都不对付,真要是落到了乌剌人的手里,再想找机会逃走就很难了。

    就在此时,耳中传来一声响,就好像有人在远处放爆竹一般,头顶上暂时安静了片刻,跟着又是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乌剌人似乎正纷纷往外走,沐桑桑侧耳倾听,不多时,听见了傅澄的笑声:“喂,我在这儿呢!”

    沐桑桑有些意外,他竟然还敢回来?

    跟着是刀兵相接的声音,傅澄的笑声随着马蹄声又远了:“有本事就来拿住我!”

    又有脚步声跟着出去,但还有人没走,依旧在屋里翻腾着寻找。又过了一阵子,傅澄的声音再次传来:“你们几十个人竟然拿不住我一个,啧啧,是谁说乌剌人骁勇善战的?笑话啊笑话!”

    沐桑桑听见有人高声怒骂起来,又有人追出去,马蹄声渐渐远了,许久没再听见傅澄的声音,屋里依旧有人走来走去,到处翻找着,咣一声,头上的柜子被推倒了。

    却在此时,突然听见一阵喊杀声,跟着是急促而又整齐的脚步声冲着这边跑过来,沐桑桑不知道来的是谁,只是屏息凝神,握紧匕首躲在黑暗中。

    头顶上传来一阵阵杀声,新来的人与乌剌人打了起来,刀剑相撞的间隙中不时能听见人的惨叫,一个洪亮的声音蓦地压过了所有的声响:“皇后殿下,您在这里吗?微臣梁义简,特来迎殿下回宫!”

    沐桑桑心下一松,她记得这个声音,的确是梁义简。

    她没有出声,只是慢慢挪到出口跟前,按住了出口处的机关。眼下她出去只会让梁义简束手束脚,等梁义简收拾了乌剌人,她才好露面。

    又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杀声消失了,梁义简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皇后殿下,臣找到了您留下来的标记,乌剌人已经全数制服,殿下如果在的话请移驾吧!”

    “我在!”沐桑桑高声叫道,跟着拧开了机关。

    光线乍然落下,沐桑桑下意识地眯了眯眼,就见梁义简一身甲胄,看着一身男装、容貌改变的她迟疑了一下,试探着问道:“殿下?”

    “是我,他们给我易了容。”沐桑桑迈步走出来,道,“国公,请速速去增援秦太阿,赵启可能在今日开挖河道!”

    “殿下放心,陛下已经勘破了赵庶人的阴谋,昨晚紧急调集五万人马前去增援,此时应该已经与赵庶人的军队交上了手。”梁义简仔细听了声音,看了身形,这才确定是她,忙道。

    沐桑桑心下一松,他已经发现了,果然是他!有秦太阿和数万人的军队守着,无论如何赵启的谋划都不可能得手,长平城总算逃出一劫。

    梁义简上前扶着她,道:“臣自从得知殿下失踪后一直加派人手在附近巡逻,多亏殿下一路留下的标记,巡逻队发觉异常,才能一路追到这里。”

    沐桑桑留下的标记,是一个沐字和指示方向的箭头,先前她偷偷从篝火堆里捡了一段烧焦的木柴藏在袖子里,沿途休息时都在不容易被发现的角落里留下了标记,但也因为留得太隐蔽,她并不确定会不会被自己人发现,还好,她运气不算坏。

    她慢慢向外走着,道:“国公辛苦了。”

    “臣救援来迟,让殿下受了苦楚,哪里敢说辛苦!”梁义简道,“昨日找到殿下留的标记后臣已经八百里加急给陛下送去了消息,殿下请暂且随臣到营帐中歇息,稍后臣护送殿下返京。”

    连日来的焦虑突然消失,沐桑桑觉得整个人都处在一种嫉妒虚弱的状态,急需要好好歇歇,她点点头,道:“好。”

    梁义简扶着她,帐下的士兵跟在后面护卫,很快走出了这处房屋,门外零零散散倒着许多乌剌人的尸体,也有被生擒的,反剪了手捆着,绑成一串被士兵向外押送,沐桑桑突然想起来,问道:“有没有抓到傅澄?”

    梁义简还没回答,就见几个士兵抬着一个人往跟前走,老远就道:“国公爷,抓到了万年城的奸细!”

    沐桑桑定睛看去,是傅澄,身上到处都是刀伤,一条刀伤从右边额角斜砍下来,右半边脸都被剁烂了,淋淋漓漓全都是血,要不是嘴角那个轻佻的笑容,她也认不出是他。

    沐桑桑下意识地快走了几步,居高临下的看着傅澄,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傅澄也看见了她,左眼眨了眨,笑意更深,只是右边嘴唇一扯,鲜血便顺着脸颊淌下来,看起来异常可怖。

    “好妹妹,”他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早说过,我是舍不得让你……出事的……那些乌剌人得好好审审,他们中有人要……杀你……”

    话音未落,胳膊垂了下来,鲜血顺着手臂往下滴,那只手晃了晃,再也没了动静。

    血腥气扑面而来,沐桑桑猛地转过脸,干呕起来。

    下一息,眼前突然一黑,她昏晕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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