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可到底还是没有说些什么。她虽担心他这样下去,身体会吃不消,但是也清楚他肩上的担子有多重。北戎和离国的联盟坚不可摧,大军已经在凝川滞留了半个多月了。现在兆京又出事了,内忧外患夹杂在一起,
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让他去慢慢和北戎消磨了。
可惜她对这些军事一窍不通,
也帮不上他什么忙。她也随意披了件外袍,慢腾腾地就走到了周显恩身旁。
周显恩听到脚步声的时候就知道她过来了,只不过他这会儿实在是太忙,
便顾不得抬头地道:“我等会儿就睡了,
你先去休息吧。”
谢宁瞧了瞧跃动的烛火,
慢慢移到他身后,伸出手指给他揉了揉额角。她略低下头,
轻声道:“没事,
你先忙,
应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吧。我去给你泡杯茶,
可以提提神。”
听到她的话,周显恩抬了抬眼,嘴角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我还以为你是来催我睡觉的。”
谢宁笑了笑,一面转身去端茶壶,一面颇有些无奈地道:“我就算是把你拖去睡觉,你也得趁我睡着了又偷偷摸摸地起来。”
而且她没有办法帮他分担什么,自然也没有立场去阻止他做正事。她不想他这么劳累,可这些事不会因为他多休息一会儿,就自己解决了。
她想着,已经将茶泡好了。在北疆不比在家里,这茶也就兑些热水便算好了。她将茶杯递到他的桌案旁,又替他提了提肩头快要滑落的外袍。
周显恩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抬头瞧着她,眉目因着烛光柔和了许多:“有我夫人在就是好,不过,确实不早了,你快去睡,我这会儿的事还有多,一时半会儿处理不完的。”
谢宁坐在了他旁边,双手托腮,好笑地瞧着他:“你忙你的就是了,我也不是特意来陪你的。就是睡不着而已,等我困了就去睡了,才不管你呢。”
周显恩轻笑了一声,又拿起了朱砂笔,一面画着图纸,一面挑了挑尾音:“行,那你就在旁边玩会儿,别玩太晚了。”
谢宁轻轻“嗯”了一声,胳膊就撑在桌案上,有些好奇地瞧着他在绘画的图纸。虽然看不懂,但隐约是画的某一处的地形,上面那些奇怪的标识她就更看不懂了。
周显恩忽地抬手咳了咳,随即便抬起一旁的茶杯,抿了一口热茶,咳嗽才缓和了些。谢宁瞧着他眉目间的倦态,忍不住拢了拢眉尖,眼里满是心疼,可她到底还是忍住了没有同他说什么。
她能做的,也只是陪着他罢了。
桌上的宣纸用完了一张又一张,油灯的光也越发的昏暗,谢宁只觉得眼皮慢慢沉重了起来。周显恩单手扶额,眉头皱出了一个小小的川字。烛光拉长了他的影子,投映在营帐上。
谢宁趴在桌上,慢慢地阖上眼就睡过去了。营帐内只剩下朱砂笔勾画的细微声响,周显恩抬手要端茶杯的时候,眼神微动,就见得谢宁已经睡熟了。
他的动作一顿,盯着她瞧了一会儿,眉眼弯出了一个温柔的弧度。橘色的烛光下,唯有她平稳的呼吸。她睡着的时候安安静静地,鸦色长睫扑棱着,樱粉的唇瓣微微嘟起,满头青丝铺在身上,显得脸更加的小了。
他勾了勾嘴角,伸手替她将一缕碎发挽到耳后,轻声道:“傻丫头。”
他说着,眼里的笑意愈甚。起身,便将她轻手轻脚地抱起来了,瞧着缩在他怀里的人,他俯下身子,在她的额头落下一个吻。因着怕弄醒她,便只是像蜻蜓点水一般轻轻掠过。随即就将她抱回了榻上,替她盖好被子后,他才转过身,继续回了桌案旁。
四面沉寂无声,烛火幽微,瞧了瞧榻上睡得正熟的人,他倒是觉得没有那么累了。
……
第二日谢宁醒来的时候,周显恩早就已经出去了。她掩嘴打了个呵欠,因为刚刚睡醒,眼里渗出些许水渍。她穿好衣衫后,才发现木盆里已经有人备好了洗漱的清水。偏过头时,桌案上也摆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食盒。
她自然知道这是谁给她准备的,也不自觉地笑了笑。一切收拾妥当后,她在营帐里待了一会儿,却也觉得有些闷了。
她到了这军营好些日子了,周显恩就一直让她待在营帐里好好休息,不过这会儿她的伤都好了,倒是可以出去转转。
她理了理衣摆,就撩开营帐的帘子出去了,入目是有些刺人的日光,她抬手挡在眼前,才稍稍适应了些,今日倒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她探头望去,来来往往的士兵井然有序,身姿挺拔,重靴踏在地上,颇有慑人之势。
她也不知道该去哪儿,就在四面随处走了走,路过的士兵见着她,都热情洋溢的打着招呼:“夫人好。”
她也回了一笑,遇着爱聊的,还会同他们寒暄几句。营帐外,随处可见负责巡逻的卫兵,因着是白天,还算暖和,吊锅下面便没有生火。
常年呆在北疆的士兵,都晒得黑黝黝的,风沙却将他们面上的淳朴打磨得更加明了。虽然战事吃紧,他们却没有丝毫害怕,反而个个勾肩搭背,谈笑风生。不远处的演武场,传来震天的吼声。
谢宁有些好奇,就往那儿瞧了瞧,旁边一个黑脸士兵瞧着她像是对演武场感兴趣的样子,便挠了挠后脑勺,笑道:“夫人,您要不要去看看咱们的演武场,大将军这会儿也在那儿训练人呢。”
“我可以去么?会不会打扰到你们啊。”谢宁有些不好意思地瞧了瞧他,听到周显恩在那儿,她倒是想去看看。可毕竟是在演武,她若是去了,影响到他们就不好了。
那士兵又咧嘴笑了笑:“不会的,我们这些火头军啊,没事也喜欢去看,您要是感兴趣,我带您去旁边瞅瞅。您是大将军的夫人,来一趟,咱们怎么也得招呼好您。”
听到不会耽误事,谢宁才点了点头,对他道了声谢,就跟在他身后往演武场过去了。
一路上,她一面瞧着四周,一面忍不住问道:“平日里,你们大将军都在做什么啊?”
那火头兵憨厚地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大将军平日里,不开战的时候,就是训练弟兄们。不过,他自己在演武场待的时间最长了,您没来的时候,大半夜的还能见着他在练剑。说起来,我们都挺不好意思的。大将军武功那么高,还比咱们练得都勤。反倒是咱们,一开始还叫苦,说他给的训练太重了。”
谢宁听得认真,也低了低眉头。她瞧着他现在日日夜夜地忙,都觉得已经很辛苦了。没想到之前,他竟然还要熬夜练剑。
那火头兵也是个朴实的,见谢宁这么好说话,也不由得好奇地问了问:“夫人,大将军他私底下,也那么凶么?”
谢宁愣了愣,下意识地就摇了摇头:“不凶啊,我夫君挺温柔的啊。”
那火头兵瞧着她,咽了咽喉头,却明显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温柔?这位竟然说大将军很温柔。他抖了抖身子,完全想象不出来,他们那个整日冷着脸的大将军温柔起来的样子。
谢宁见他这样,不由得问道:“怎么,他平时对你们很凶么?”
那火头兵想了想,又挠了挠头,还是认真地道:“其实,大将军对咱们都挺好了。虽然平时是凶了点,不爱笑,也老爱罚人。不过,他对咱们都当自家兄弟看待。就是咱们这种只做饭的火头兵,他也没有瞧不起的意思。
就是一到了练武的时候,好家伙,谁碰上他,可要被打惨了,大家背地里都喊他周阎王。现在是都被他打皮实了,没啥事了。一开始那会儿,一个个的都得在床上躺两天。别说,大将军下手越狠,咱们那些弟兄练武都越来越勤快了,哈哈,都怕在他手里过不了三招。”
那火头兵还在说着,谢宁没忍住笑了笑。没想到,周显恩在军营里这么严格,看着大家都好像很怕他的样子。可在她的眼里,周显恩就是个大小孩,每天跟她耍赖使坏,老喜欢捉弄她。
好像刚开始认识的时候,他是挺凶的。不过,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整天跟她耍无赖的周显恩,都快忘了他以前凶巴巴的时候是什么模样了。
她正想着,就听得身旁的火头兵忽地开口:“夫人,到了,您瞧,大将军在那儿呢。”
谢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果然在不远处的演武台上看到了周显恩。她急忙跟着那个火头兵去了围栏处,寻了个敞亮的位置。
底下是乌泱泱一群士兵,整齐地列着方队,分成了好几个阵营。圆台上,周显恩一身银甲红袍,脚踏重靴。背后的赤色披风扬起,他一手握着银枪,睨眼瞧着站在他对面的一个红袍兵。
那红袍兵大喝一声,便挑枪过来。周显恩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手中银枪一拍,直接将他从圆台上打了下去。他冷着脸,沉声道:“劲有足,下盘不稳,给我回去扎三个时辰的马步。”
那红袍兵一听三个时辰,当即就皱成了苦瓜脸:“大将军,您刚刚打得我屁股疼,能不能明天扎啊?”
周显恩斜了他一眼:“你是用屁股扎马步么?再多说一句,我就让你腿也疼。”
四面的人憋着笑,那红袍兵尴尬地挠了挠头,就乖乖地去领罚了。
周显恩收回银枪,目光冷冷地扫过圆台下的其他人:“下一个。”
大家都知道,和周显恩比试,都是单方面挨揍。不过挨他一顿打,枪法也定会精进不少,当即又有人举手上去了,可大多都是不过三招,就被他一枪给打了下去。
被揍的人都揉着摔疼的屁股,一扭一扭地去领罚了。圆台上的周显恩冷着脸,斜了他们一眼,这些家伙还真是差得远,看来他得多加点训练量了。
揍人揍得差不多了,他将银枪往回扔,正好插回原处,他头也不回地道:“今日,训练翻倍,不做完,不准睡觉。”
四下的士兵惊恐地睁大了眼,重重地咽了咽口水。差点趁周显恩不注意,要抱团痛哭了。可被他余光一扫,一个个的立马挺直了身子,目光炯炯有神,整齐划一地大声喊道:“是!”
说着,他们便一齐去训练了。周显恩满意地收回目光,便准备回营帐,他下意识地抬起头,就见得看台上,谢宁双手趴在围栏上瞧着他,也不知道来了多久。
他不自觉勾唇笑了笑,冲她挑了挑眉,眼中温柔一览无遗。
而刚刚整齐地跑过他身旁的那些士兵眼角一抽,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见着他笑吟吟的模样,活像见了鬼一般。
他们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完了,大将军这是又想到了什么恐怖的训练法子来折腾他们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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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雪(shukeba.)
军营药房内,
沈珏站在药架旁,细致地挑拣着草药。骨节分明的手指带了些羊脂玉的白腻,竹青色长袍垂至脚踝,
越发显得身姿挺拔。他略低着头,玄铁面具遮住了面容,黑色的长带缠住了倾泻而下的墨发。
门外传来不大不小地敲门声,
他头也不抬地道:“进来吧。”
门帘被撩开,
露出淡紫色广袖,
谢宁收回手,
冲他笑了笑:“沈大夫。”
沈珏见着是来的人是谢宁倒是有些意外,
他挑了挑眉:“你怎么来了?周显恩受伤了,
还是你受伤了?”
谢宁摆了摆手:“不是,
我来这儿不是找您看病的。”她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其实我是觉得自己在这儿待了许久,什么也没做。可我对行军也一窍不通。所以想问问您,我能不能来药房帮忙,
也算我给大家出点力了。”
她来了快半个月了,
把军营里到处都摸了个遍,人差不多都混熟了。闲着没事,本想着去厨房帮帮忙。结果火头军们都抢着不让她干活,
最多让她帮着挑一下菜。大多数时候,
就让她坐在凳子上,
没事跟她聊聊天。她想了又想,还是来药房比较好,
正好听说这儿缺人手,
所以她就壮着胆子来了。
沈珏听完她的话,
倒是没有第一时间回复,
而是问道:“药房的活儿可不轻松,你们家周显恩舍得让你来这儿?”
谢宁摸了摸鼻尖,轻声道:“我,我不怕累的。闲着也是闲着,我夫君肯定也没意见的。”
其实她还没有跟他提这事,否则他肯定会让她在营帐里好好休息。可她都休息好久了,再玩下去,骨头都要散了。而且每日看他们都那么废寝忘食的,她总觉得还是应该替他们做点什么,一点也好。
沈珏见她如此,也没说什么了,况且药房确实需要人。他便指了指她旁边的那些药架,道:“你就帮忙翻翻草药吧,那些药每隔半个时辰要全部翻一次。你如果觉得等的时候闷,旁边架子上有些书,你可以拿来看。”
谢宁听他的话,是同意她留下来了,心下有些高兴,也不由得笑了笑:“多谢沈大夫。”
她说着,就听他的安排去了药架旁,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时间还没到,她先还好奇地盯着那些草药瞧,翻了一遍后,也觉得等的时间太长了。见沈珏也只是站在窗台旁不说话,她也就随手拿了一本书来翻看。这儿大多都是医书,夹杂着一些古籍。既然要来药房帮忙,她也便抽了一本医书看了起来。
药架沈珏拿过药罐,捻起草药放了进去,握着药杵左右研磨。沉寂的屋子里就只剩下一下一下的捣药声,间或夹杂着翻书声。
他正要将柜子里的木盒拿出来装药,晃眼看过去,眼神却愣住了。窗台处渗漏的光有些盛,让周遭的事物都模糊不清。好像有一个粉衣女子捧着医书,愁眉苦目地看着。腰间挂着一串铜黄色的铃铛,她动一动身子,就发出悦耳的声响。
沈珏微睁了眼,似乎想要脱口而出她的名字,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窗台旁的姑娘就抬起了头,见着他的一瞬间,眼里的微光亮了起来,脸上漫开了笑意,甜甜地喊着他:“沈家哥哥。”
她一笑,眉眼就弯成新月一般,只隐约露出星星点点的亮光。
“沈家哥哥。”
一声一声,像是永远也叫不够一般。可她的身影都开始模糊了,慢慢被过盛的日光吞噬。唯有她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清晰,永远成为埋在他心间的刺。
细密而绵长的疼。
“沈大夫,沈大夫?”
突兀的声音闯进来,日光、姑娘、那一声声的“沈家哥哥”,所有光影在一瞬间褪去,他的目光在也清明了下来。眼神微动,就见得面前的谢宁握着书卷,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他刚刚站在那儿盯着窗台看了许久,手里的药罐都差点脱手了。谢宁喊了他好几声,他都没反应。
沈珏垂了垂眉眼,瞧不清面具下的神色。只见得他将手中的药罐握紧,不冷不淡地道:“嗯,我没事。”
说着,他就转身去打开了柜子,轻微的声响,仿佛刚刚一切都只是幻觉。谢宁见他恢复了平常,也没有再多想了。见着时辰快到了,便去翻了翻草药。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没有人再说话。沈珏照例去配药,神色如常,时不时还会教一教谢宁怎么分拣药材。
窗台旁摊开了一册书,被风一吹,就呼啦啦地翻了几页。天空阴沉,寻不到一丝的日光。
……
谢宁从药房出去的时候,已经快要下午了。她只觉得今日冷得厉害,撩开帘子,就是呼啸的北风裹携着寒气而来。她今日还多穿了两件,却还是觉得冷进了骨头一般。
大抵,是真的快要入冬了。
她动了动有些发酸的肩膀,同穿梭在营帐外的士兵们打着招呼,便一路回了自己的营帐。行不多时,忽然觉得鼻尖有些凉。她抬起头,阴沉的天空有些发亮,却是很快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直到一片雪花落在她的眼睫上,她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随后才像是反应过来。
下雪了。
来北疆的第一场雪。
她伸出手指,雪花就落在她的指尖,很快就消融不见了。落了雪,反倒没有那么冷了,只是寒风时不时刮在身上,有些刺骨罢了。
她慢慢往前走着,雪却越下越大,很快就落满了她的肩头、发梢,还有些许勾芡在卷曲的眼睫尖儿上。
来往的士兵抖了抖身子,把脖子里的雪都拍了出去。一张嘴,呼出的热气变成一圈圈白雾,模糊了他们的面容。大盛的旌旗被凌冽的寒风撕扯得猎猎作响,营帐顶上很快堆了一层积雪。铁锅上结了寒霜,冷掉的柴火堆也隐隐裹上了一层白色。
谢宁正要回营帐的时候,就见得不远处的周显恩也迎面走了过来。他披着一身的风雪,面容在雪中更显得清冷了。见着她,他眼神微动,便加快步子过来了。
“夫君,你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谢宁瞧了瞧天色,还没有入夜呢,他以往这个时候还在主帅营里同那些将领一起议事。
周显恩伸手解开身上的赤色披风,双手一扬,就稳稳地将她裹住了。他略低着头,眼睫上挂着细雪。一面为她系着带子,一面解释道:“商议得差不多了,就回来了。倒是你,现在冷,就算要出门,也该多穿些。”
他说着,已经将披风为她系好。
谢宁轻轻“嗯”了一声,瞧着飘扬的细雪,眼神亮了亮,忽地开口:“夫君,这是初雪诶。”
周显恩眼中闪过一丝凝重:“嗯,这雪是有些早了,以往这个时候应当还没有落。”
他想着,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下雪了,对他们来说,战况就更不利了。如果北戎和离国来袭击,他们得提前做好准备了。
谢宁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见他似乎不知道初雪的含义,略低下头,小声地道:“我不是想说这个啦。”
周显恩瞧着她,没有想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下雪了,就下雪了。他挑了挑眉,道:“怎么,你想玩雪?”他皱了皱眉头,立即就拒绝了,“你身子刚好,不能再外面乱晃,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谢宁抿了抿唇,哭笑不得地瞧了他一眼,谁要玩雪啊。不过,这个人怎么什么都不知道?明明这些,很小的时候,大家都知道了。
周显恩见她瞧着自己,颇有些无奈地道:“回去多穿点,我再带你出去玩玩。”
见他完全曲解了自己的意思,谢宁没办法了,就踮了踮脚尖,双手挡在唇畔,靠近了他的肩头,轻声道:“他们都说,一起牵着手,看初雪的话,以后都会一直在一起的。”
她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他,脸上不知觉又烫了起来。
听到她的说法,周显恩微愣了一瞬,随即轻笑了一声:“傻,这些都是专门说来骗你这种小孩的。”
他虽这样说着,可笑意却从唇畔一直蔓延到眼尾。笑到后来,他抬手挡在了面前,细碎的笑意还是从眼里漏了出来。
谢宁见他笑话自己,还说自己是小孩,面上就更烫了。双手绞着衣摆,轻哼了一声。
周显恩见她低着头,忽地将她袖袍下的手握住了。谢宁抬起头,瞧着他面上的笑意,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
“走了,小孩,该回家去了。”他说着,就牵着她往营帐走了。唯有眼底的笑意始终盈满着,握住她的手也紧紧地不放。
谢宁贴在他身旁,任由他牵着自己往前走。一路上风雪交加,很快就将周遭都染成了白色。她抬起头,就见着周显恩侧脸清隽的轮廓,雪花涂染着他的眉眼。扎成马尾的墨发甩在身后,唯有一袭红袍被风吹得翻飞,在茫茫大雪中,似火燃烧。
她也低下头,轻轻地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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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加更(七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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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破(shukeba.)
入夜,
营帐内,周显恩和谢宁都端正地坐在椅子上,默不作声,
除了呼啸的山风再也听不见其他的声响了。油灯上的灯芯炸开了一个火花,惹得投映在墙壁上的影子也跟着颤抖了一下。
良久,谢宁起身,
略低着头,
去角落的桌案旁沏了一杯茶。手指刚刚捏住茶杯把手,
周显恩就抬眼看向她,
烛火模糊了他的面容,
只听得他清冷的声音:“如果,
我们没有回来,
你就跟着沈珏他们一起走吧。”
啪嗒的轻响,像是茶水不小心渗漏了些许。谢宁小心地将桌案上浸湿的地方擦干,轻轻地“嗯”了一声。她一直站在那儿,似乎在等茶叶泡好。撒花百褶狐裘斗篷裹着瘦弱的身子,
满头青丝铺在身侧。
周显恩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幽深了些,
放在桌案上的手微微收紧,却始终没有再开口说些什么。身上的战袍穿戴整齐,铸着繁复纹路的重剑搁在旁边的桌上,
剑刃泛着冷冷的寒光。
屋里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没有人说话,
就连营帐外都是死一般的沉寂,唯有裹挟着细雪的风声呼啸不停。
直到营帐外火光四起,
脚步声整齐地踏了起来,
浩浩荡荡,
隐有倾倒之势。周显恩眼神一凛,
极快地看了一眼谢宁,便起身提起手中长剑,头也不回地出营帐了。
就在他要撩开帘子的时候,却被人从背后抱住。纤细的手臂环在他冰冷的铠甲上,身后的人隐隐在发抖,却是压着哽咽声道:“好好地回来。”
周显恩喉头微动,眼里柔情淌过,握住了环在他腰上的手,一字一句地道:“我会活着回来的,等我。”
谢宁将头靠在他的背上,轻轻“嗯”了一声,眼睫一抖,就落下泪来。她闭了闭眼,慢慢往后退了退,松开了手。
周显恩的身子在原地停顿了一下,握着她的指尖一点点的滑落。他没再回头,径直就出了营帐。
谢宁站在营帐门口,瞧着他的背影,连着几日的大雪未停。夜空阴沉得厉害,瞧不见半点星子,唯有地上足以没过脚踝的积雪在火把的映照下还在泛着暖光。
重靴踏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脚印,不远处,大盛的军队都集合在了一起,整装待发。打头的是一身银甲白袍的顾重华,平日里散落的青丝都用玄冠束起,白羽头盔下的清隽面容也多了几分刚毅。眼下一点红痣,映在满天的白雪里,似落上了一片红梅。
眉眼弯弯,温柔似水,仿若生来便是云端上不可染指的谪仙,那双手合该只拈花一笑。可他拿的是长枪,上的是战场,染的是鲜血。
见到周显恩来了,他微扬了唇角,鸦羽似的长睫结了霜雪,轻轻一抖,目光就落在大盛的旌旗上。
周显恩握住沉墨的缰绳便翻身上马,赤色披风被风撕扯得猎猎作响,他高高地抬起手,复又落下,厉声道:“出发!”
大军出动,在寂寥无声的雪夜,向着凝川进发。马蹄嘶鸣,凄风寒雪,很快又将他们的脚印全部掩埋。
谢宁一手握着营帐的帘子,寒风将她额前的碎发全部吹乱,风雪灌进了斗篷里,她拢着眉尖儿,直到大盛的军队再也瞧不见了。
今夜是大盛攻打凝川的日子,因着兆京出了事,粮草快绝,成败在此一举。成,则大盛安,败,则全军没。
她眼神微动,就见得不远处的篝火旁,立了个挺拔的身影。灰鼠毛竹纹大氅披在身上,风一吹,绒毛便拂过他脸上的玄铁面具,始终瞧不清他的神色,唯有露在袖袍下的手指攥紧,苍白得没了血色,而他一直看向的也是大军前行的方向。
谢宁还在出神,就感觉有什么东西蹭了蹭她的脚,她低下头,就见得被养的白白胖胖的小鱼干用头蹭着她,时不时獠了獠牙口,两只小胖爪子一抬一抬地,想往她身上爬。
来了军营半个月,小鱼干都快成吉祥物了,东家西家的蹭吃蹭喝,本来刚到的时候还瘦骨嶙峋,谁见了都心疼,不过几天,就比以前还要胖了。
谢宁瞧着它懵懵懂懂的蓝眼睛,不由得放松地笑了笑,一弯腰就将它抱在了怀里。
她低下头,轻轻抚着它黄白相间的软毛,低声道:“小鱼干,咱们一家三口,要好好的啊。”
小鱼干在她怀里拱了拱,两只毛茸茸的耳朵动来动去的,时不时“喵喵”地叫着。
雪,越下越大了,谢宁将斗篷往外扯了扯,正好将怀里的小鱼干遮住。她抬起头,和不远处的沈珏视线相碰,眼里也柔和了许多。
他们都在等着。
等着大盛的军队平安地回来。
……
凝川外,连绵不绝的雪山,地形复杂,悬崖峭壁相交接,稍有不慎,便会脚下打滑坠入崖底。
周显恩手握着缰绳,抬头瞧着雪峰,对着身旁的一个红袍兵沉声道:“郑庆,你带一队人马,从甬关绕过去,断了对方的粮草。”
他转过头,目光扫过身后的大军,“其余人分作两队,跟着我和太子殿下左右合围。只等大火燃起,便整军进攻。此战,只许胜,不许败,听清楚了么!”
“是!”雪地里的士兵整齐地回答,手中红缨枪被紧紧攥住,风雪拍打在他们的脸上,却没有一个人哆嗦身子,更没有一个人目露惧色。
“重华,左路就交给你了。”周显恩瞧了一眼身旁的顾重华,吩咐了一句,便策马往前,带着一队人马往右路而去。
顾重华一扬缰绳,头也不回地道:“剩下的人,都跟我来。”
他说着,一夹马肚,就往着雪山深处而去,手中银枪划过地面,尖端犹带寒光。
风雪交加,沉寂的凝川城在一阵铁蹄声中,被破开了大门。火光满天,掩盖了震耳发聩的厮杀声。身着戎装的敌军与大盛的军队缠斗在一起。打头的周显恩一身银甲都快被染成了血色,手中重剑起落,顷刻间便策马长驱直入。
很快,顾重华的军队也攻破了西侧门,银枪染血,眼下红痣被掩盖在鲜血之下,显得妖冶惑人。胯下白马的鬓毛结着血珠子,他一弯腰,枪端便直接挑中敌人的心口。大雪飘落,唯有他的眼神一片冰冷。
厮杀声持续了快两个时辰,鲜血顺着城门的水道淌过,有北戎、离国的,也有大盛的。
城楼上,周显恩手持大盛的旌旗,鲜血顺着他的眉骨滑落,在护心镜上淌下一道血痕。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看着满地的尸体和残余的大军,将手中旌旗高高扬起,沉声喝道:“城破!”
撕心裂肺般的喊声响彻了整个空荡荡的凝川城,城下的大盛军队高举手中的红缨枪,落地之时,铿锵有力。他们皆看着城楼上的周显恩,一遍一遍地高喊着:“城破!”
顾重华立于马上,浑身浴血,看着飘扬在城楼上的大盛旌旗,微微勾了勾唇,眼中却隐隐带了些水光。
季彦,你看到了么?
凝川破了,我们赢了。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不远处,站了个身着黑色长袍的男子,墨发随风而起,将遮住眼睑的碎发分开,露出那双总是带着腼腆笑意的脸。
他好像仰起脸,笑了笑,嘶哑着嗓子道:“嗯,赢了。”
眼泪落在雪地上,和满地的鲜血混在一起,唯有满天的喊声,响彻在这个血光漫天的长夜。
……
雪山上,周显恩留了一队人马在凝川镇守,便和顾重华一起回营帐接应剩下的人。
雪还在下,回去的人脸上满是大胜而归的兴奋,嘴角带着压不住的笑意。虽然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伤痕,可脚步都轻快了许多。可周显恩却一直沉着脸,眼中隐隐有些冷色。握着重剑的手收紧,指节都泛白了。
直到一个斥候打马而来,见着周显恩立马抬手禀报:“报!大将军,咱们的人在雪渊发现了北戎元帅耶律宸的踪影,他正带着一队人马逃走。”
那个斥候刚刚回禀完,周显恩握在重剑上的手臂就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眼中血色闪过,整个人都带着深深的戾气。
一旁的顾重华微睁了眼,几乎是瞬间就按住了周显恩的手臂。转而对着那个斥候道:“穷寇莫追,况且雪渊地势复杂,而耶律宸诡计多端,他既然让你们看到了,定是设下了陷阱。”
他这话,与其是对着那个斥候说,更像是在劝诫周显恩,握着他的手也更加用力了几分。
可身旁的周显恩却抬起头,冷冷地看着那个斥候,手背青筋暴起,紧紧握着重剑。眼中带着滔天的恨意,不容置疑地道:“带路!”
“显恩,别冲动!”顾重华皱了皱眉,他知道周显恩对耶律宸恨之入骨,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可这明摆的是陷阱,而且现在风雪越来越盛了,稍有不慎就会引发雪崩。
耶律宸是北戎第一猛将,这么多年来也只在周显恩手下尝过败绩。可若是在雪渊,有地形的优势,再加上周显恩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他不一定能够拿下耶律宸。
周显恩回头看着顾重华,眼神一片冰冷:“是兄弟,就别拦我。”
他说着,就挣开了他的手,转而对着身后精疲力尽的士兵道:“传我令,所有人立刻回营!”
他说着,一扬缰绳,就向着雪渊策马而去,只见得一片赤色的披风转瞬即逝。
“显恩,回来!”顾重华直直地看着他,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这是耶律宸的陷阱,大盛大军现在已经没有精力再去经历一场恶战了。凝川一战,耶律宸迟迟没有露面,现在定然也是故意暴露行踪,想在雪渊杀了周显恩。
因为他知道,不管他在天涯海角,周显恩都会亲自去追杀他。
周显恩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是陷阱,可他明明知道,却还是要去。
耶律宸,就是他杀了周显恩的父兄,还下令将他们万箭穿心,就连尸体都被他挂在城墙上。
周显恩又如何会放过他?
风雪落在铠甲上,是刺骨的寒意。顾重华握紧了缰绳,扔下一句“所有人回营”,便毫不迟疑地追着周显恩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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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赎(shukeba.)
雪渊,
茫茫大雪掩埋了一切,入目只有一片白色。层层叠叠的山峦起伏不定,唯有呼啸的寒风凌冽似刀。
雪峰夹道处,
马蹄声响起,顾重华立于马上,低头查看着地上的痕迹。雪渊常年大雪封山,
不一会儿便轻易掩盖了原本印下的足迹。他握紧了缰绳,
皱眉四处望了望。
北方吹起了他头盔上纯白的翎羽,
风雪打在面上,
裸露的肌肤微微泛红,
眉眼也结上了寒霜。白马冷得不停地踏蹄子,
低低地嘶鸣着。
周显恩独自去追杀耶律宸,
跑得太急,也不知道到底追去了哪儿。他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体力本就耗损严重。耶律宸还带着一队人马,若是真的打起来,
谁胜谁负还未可知。
他微微喘着气,
握在缰绳上的手几乎快要勒出血痕。直至风中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他眉眼微动,当即一夹马肚,
急急地往前而去。
待他到了血腥味传来的地方时,
忍不住微睁了眼,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都是北戎士兵尸体,皆被一剑封喉,
堆成小山一般。鲜血顺着雪地淌下,
扭曲成诡异的图画。鲜血还没有来得及凝固,
说明是刚刚死去不久,
那周显恩一定也还没有走远。他抬头看向了前方,不再犹豫,便踏在尸体上策马而去。
雪渊深处,远远立着两个人影。沉墨停在一旁,低垂着头。红黑两道身影交错在一起,兵器碰撞,刺啦一声,发出刺眼的火花。
周显恩握着重剑,头盔早已不知何时被他扔到了一旁,高扬的马尾被血水打湿,凝成一缕一缕地贴在身侧。原本清隽的面容满是血污,红袍滴着血,却不知是他的还是别人的。他死死地看着近在眼前的人,因为脱力而微微喘着气。
而他的对面,是一个身着戎装的虬髯大汉,卷曲的短发披散至肩头。手持一柄弯刀,身上被砍了无数伤痕。尤其是正脸上,一道剑伤从眉骨划下,鲜血淋漓。手臂上的肌肉一块块暴鼓起来,身躯壮的似一头猛虎。
刀剑相抵,谁也不能再近分毫。
呼啸的寒风将两人的披风扬起,只听得耶律宸嘲讽地开口:“周大将军,别挣扎了,现在的你不过是强弩之末,本帅一生佩服的人不多,你和你父亲都算一个,所以今日会给你留个全尸,不会让你和你父亲一样挂尸墙头的。”
他说着,就大笑了起来。周显恩的眼神却在一瞬间闪过一丝血色,浑身的戾气再也压不住。他抬眼瞧着耶律宸,眼中猩红一片,嘴角却勾着笑:“是么?”
他说罢,脚下一扫,直接踢中了耶律宸的膝盖,同时手中重剑压下,几欲将耶律宸的弯刀折断。耶律宸吃痛,却还是稳住了身形,屈膝顶着周显恩压下来的力道,单手握着刀柄,一手撑着刀面,重重地喘着粗气,目眦欲裂。
周显恩整条手臂都在颤抖着,眉头紧锁,还是稳稳地往下压着。直到耶律宸大喝一声,他耳尖微动,几乎是瞬间就翻身往一旁躲去。一枝长箭直直地没入地面,他单膝跪地,重剑插在地上,重重地喘着气。余光扫过,果见不远处埋伏了弓箭手。
耶律宸从地上站了起来,手中弯刀抗在肩头,积雪没过了他的戎靴。他粗鲁地抹了抹脸上的鲜血,慢慢向周显恩走过去。
“你们父子还真是一个德行,你父亲当年就是这么死在本帅手里的,今日,也该轮到你了。”他说着,手中弯刀扬起,大喝一声,“放箭!”
箭如乱雨,倾泄而来。周显恩眼神一凛,持剑挑开向他射来的长箭。耶律宸则好整以暇地在旁边看着他,之前留下来阻挡周显恩的那些士兵都是他用来消耗他体力的死士罢了。
他本以为自己就可以轻易把犹如强弩之末的周显恩拿下,却没想到他的武功比两年前更加厉害了。还好他还准备了后手,兵不厌诈,活下来的才是强者。只要周显恩一死,大盛的军队就失去了主心骨,不过一盘散沙罢了,他们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周显恩一面挥剑挡在身前,目光却是狠狠地看着一旁的耶律宸,足下用力,就向着他而去。而远处埋伏的弓箭手立刻趁着这个空档,将箭全部对准了周显恩。
只听得铮然一声,却是那些弓箭手应声倒地。
耶律宸慌乱地抬起头,不远处一个身着白袍的男子踏马而来,背负银枪。微微侧着身子,手中弓箭又拉开,一箭射出,又是一个弓箭手倒地。
耶律宸眯了眯眼,气的胸膛都在起伏了,大盛的那个太子竟然也来了。
他没有时间思考,周显恩的重剑已经向他刺过来,他只得抬手挡住,与周显恩厮杀了起来。
周显恩没有回头,却知道是谁来了。他只安心砍杀着耶律宸,将后背完全交给了顾重华。
顾重华一拉缰绳,便直直地向着周显恩而去,北戎的弓箭手还在继续。他双腿夹着马肚,腰身下压,几乎快与马背平行。手中长箭射出,正好将往周显恩后背而去的箭拦腰折断。再是一箭,雪地上便喷洒出鲜血。
而周显恩那边,耶律宸已经被他压得死死地。几乎快没了还手之力,手中弯刀满是划痕,他张嘴,“哇”的吐出一口鲜血。却还是直直地冲过去,在雪地一滑,就从周显恩剑下逃脱。
他吹了个口哨,一匹战马长鸣一声,从雪坡后急急地跑过来。耶律宸一拉缰绳,就翻身上马。狰狞的脸上满是恨意,在弓箭手的掩护下,匆忙地逃走。
周显恩足下用力,便一跃而起,手中重剑直直地对准着耶律宸的后背。长箭落下,却见得一柄银枪极快地刺过来,将所有的箭都拦住了。
耶律宸慌乱地回过头,就见得一柄重剑压下。他死死地瞪大了眼,可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转瞬就失去了意识。最后只见得一闪而过的寒光和周显恩眼中嗜血的杀意。
一颗头颅掉在地上,鲜血喷洒在周显恩的眼前,将他的眼睫都黏在了一起。他看着耶律宸的尸体,却是慢慢笑了,笑着笑着,便再也支撑不住,屈膝跪在了地上,唯有依靠着重剑才能勉强稳住身形。他弯着腰,赤色披风被撕扯着,卷在风中。手臂上的护甲断裂,胸前的护心镜也破开了,整个人像是从血水中走出来的一般。
眼泪顺着面颊淌下,他却是闷笑了起来。肩头微微颤抖,一笑,伤口就渗出鲜血。
他手里握着胸前挂着的平安符,抬起眼,仿佛看见不远处,两个身着战袍的男子站在一起,冲着他笑了笑。
为首的中年男子身姿挺拔,一向威严的脸上带着些慈爱。而他旁边的年轻男子长相儒雅,一笑起来,便弯了眉眼。他们牵着高头大马,眉目温柔地看着他,向他伸出了手。
“显恩。”
“二弟。”
一身黑色长袍的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冲他笑了笑,脖颈上的割伤早已不见,连他嘶哑的声音都放柔了许多:“显恩,你做的很好。”
周显恩只觉得视线慢慢模糊了,好像有越来越多的人聚在那几个男子的身旁。他们穿着战袍,手持红缨枪,或站或坐,都笑嘻嘻地看着他。
“大将军,咱们赢了,终于可以回家了。”
一个十二岁左右的小男孩从人堆里挤了出来,仰起下巴,一左一右牵着那两个男人的手。他眨了眨眼,一脸骄傲地看着周显恩:“二哥哥,阿昭现在会耍枪了哦,是不是很厉害?”
他说着,也向周显恩伸出了手,笑得眯上了眼睛:“二哥哥,咱们回家吧。”
天好像放晴了,和煦的日光慢慢照在他身上,眼前那些人的笑容越发耀眼。他扯了扯嘴角,眼神在一瞬间有些涣散,却是慢慢伸出了手,面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
终于,可以带他们回家了。
光晕照在眼前,他伸出的手也干净得没有一丝血迹,就如同面前那些人的笑容,永远纯粹、明亮。
好暖和,他抖了抖眼睫,只觉得身上再也感觉不到冷了,他好想再去见见他们。
父亲,大哥,阿昭,季彦,还有那些出生入死的兄弟们。真的好暖和啊,他虚弱地笑了笑,努力往前伸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