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毕竟女主也才十六七岁,搁在现代还是个高中生,她害怕,不敢信任别人,真的是正常的)rm8
阿昭(shukeba.)
凄清的树丛里,
连一声虫鸣都听不到。周显德吞了吞口水,额头上流下几滴冷汗,风一吹,
就冷得他倒抽了一口气。
他被点了穴,
动弹不得,
眼珠子都吓得不敢转了。后背那道阴冷的目光一直压在他身上,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周显恩来了。
这个认知让他一下子吓得面如死灰,要不是被点着穴,
他此刻就要瘫倒在地上了。周显恩这个人的手段他是知道的,他以为他快死了,谁承想在这儿都能碰着他。
他明明都是偷偷买的药,
来的时候也没有撞见任何人,竟然还是被周显恩给逮住了。
若是平时还好,可他今日做贼心虚,
要是被周显恩知道了他要对他夫人下药,他怕是十个脑袋都不够他玩的。
冷风卷着树叶子,唰啦直响,
周显德欲哭无泪,
心里把周显恩骂了千万遍,
这个残废要死不死的,就不能干脆早点断气么?
还有谢宁,
他目露怨毒,
都是那个小贱人害的,
把周显恩都给招来了。
事已至此,
他骂完了,
又得想办法脱身。见身后的人一直没说话,
他急急地喘了几口气,
又“啊啊”地叫唤了几声,眼珠子使劲儿往后轮,似乎是有话想跟周显恩说。
他费了半天劲也说不出话,忽地脖子一疼,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脚下一软,就跪在地上了。那黄纸包落了下去,他眼珠子轱辘转,急忙偷偷用手刨了些土盖了上去。
他也管不得藏没藏好,趴在地上就转过了头,对着周显恩,抬头笑了笑,装傻充愣:“二哥,天色这么晚了,您还出来散心呢?显德就不打扰您的雅兴了,我马上就走。”
他说话的声音都上气不接下气,嘴角笑得太僵硬,差点抽筋了。也不管周显恩回没回答,立马就要爬起来往回走。
周显恩睨眼瞧着他,一直勾着笑,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轮椅。
那眼神冷得太渗人了,直吓得周显德打了个摆子。他一边弯腰笑了笑,一边往后退着。还没走两步,就听得周显恩不冷不淡的声音响起:“三弟,你的东西忘拿了。”
周显德身子一僵,面上的血色肉眼可见地退下了去。瞪大的眼睛都快只能看得到眼白了,他扯了扯嘴角:“二哥说笑了。显德没什么东西落下,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他正要撒腿跑,就听得一声轻笑。
面前神不知鬼不觉地冒出了个蓝杉少年,他吓得后退了几步,差点瘫到地上。
秦风冷着脸,眼里满是厌恶,一抬腿就将他踹翻在地,只听得咔嚓一声,肋骨不知断了多少根。他跟个冬瓜一样在地上滚了好几转,最后停在周显恩的脚边,嘴里直冒血泡子。
他被踹的是肚子,秦风又记得周显恩说的话,谁敢对夫人不规矩,就往死里打。所以他这一脚使了十成的力。
周显德手臂上的旧伤未愈,在地上滚了一圈,又被拉开了口子,眼见着鲜血就慢慢渗出来了。他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也顾不得手臂的伤,捂着肚子瘫在地上,一边哀嚎,一边吐血沫子。
周显恩好整以暇地盯着他瞧,似乎是很欣赏他这副模样。
他神色恹恹地往后靠了靠,漫不经心地问道:“三弟再说一次,你有没有忘记什么东西?”
他又笑了笑,声音喑哑了几分:“你知道的,你二哥我最听不得别人说谎了。你说一句,我就剐你一刀。”
周显德身子一震,惊恐地瞪大了眼。把血沫子吞了下去,也顾不得身上钻心的疼。立马连滚带爬地跪到了周显恩面前,涕泗横流:“二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放过我吧,我求求你了。”
他一面哀嚎着,一面磕着响头,额头上污血混着杂草,鼻涕眼泪都快流到嘴里了,哪里还有平时的光鲜样子。
他这副模样,看得周显恩有些倒胃口了。
周显德见他没说话,以为是自己说的不够,他立马又往地上磕头,双手举在头顶,拜了又拜:“我错了,二哥,我不该对二嫂……”
“闭嘴。”周显恩危险地眯了眯眼,声音不再带笑,反而冷得刺骨,刺得周显德噤若寒蝉,直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他的眼神冷得像冰渣子一样,刻意压下去的戾气又涌动了出来。若不是他让秦风也跟着调查周显德,恐怕现在真的要让他得逞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他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直勾勾地盯着周显德的脖子。敢把手伸到他周显恩的人身上,真是该死。
他收紧了放在轮椅上的手,冷冷地开口:“把你带来的东西,给我吃了。”
周显德直起身子,惊恐地瞪大了眼,鼻涕眼泪一起流:“二哥,二哥我求你,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那玩意儿吃多了,会要命的。”
周显恩的身子往前倾了些,不怒反笑,直勾勾地瞧着他,一字一句,冷冷地道:“我让你吃了,不然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周显德呜咽了几声,嗓子都嚎哑了。他完全相信周显恩真的会杀了他,他就是个恶鬼,不会在乎别人的死活。
思及此,他慢慢往后爬着,那油纸包被他盖了土,里面的药粉也散出来了一些。他顾不得脏不脏,捡起来,就把药粉往嘴里倒了进去,还吃了一嘴的土。他又不敢吐出来,一闭眼就咽了下去。
他又爬了回来,哀求道:“二哥,我吃完了,你可以放我走了吧。”
那药效果太强了,他才吃下去身上就已经开始燥热了起来。他扯了扯嘴角,身上跟火烧一样。他得赶紧去随便找个丫鬟泄火。
周显恩满意地点了点手指,复又望向秦风:“把他拖下去,关到屋子里。告诉他们,没有我的命令,谁敢放他出来,就陪着他一起死。”
秦风应了一声,就要过来架着周显德走了。
周显德仿佛被天雷当头劈中,身上又热又痒,这会儿反而一股凉气直冒到心头。
周显恩竟然要把他单独关在屋子里,他服了药,若是不找个女人,他说不定还熬不过今夜。
“二哥,我是你弟弟,我们都是周家人,你不能为了一个外人这么对我啊,二哥!”周显德被秦风拖着往外拽,他的手还死死地抓着地。
谢宁就是个外人,他们才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他不能这么绝情。
可周显恩只是冷眼瞧着他,像看一个死人一样。
周显德像是想起了什么,急忙大喊:“阿昭……二哥,你看在阿昭的面子上,饶了我吧,我求求你了!你就看在他的面子上,饶我一命吧。”
一听到“阿昭”这个名字,周显恩冰冷的眼里出现了一丝裂痕,破开却是更深的寒意。
周显德见他似乎有些动容,咧嘴笑了笑。他就知道,只要提阿昭的名字。周显恩一定会放过他的。
可周显恩脸上的异样只是片刻就消散了,随即他低着头闷笑了几声,连带着胸腔都在震动。
周显德被他笑得愣住了,却只见得他抬起头,嘴角勾起一丝阴冷的笑:“你以为,我会在乎这些么?”
他抬了抬手指,对着秦风漫不经心地道:“拖下去。”
秦风再不犹豫,直接单手将周显德的后领提了起来,像拖牲口一样往外拽。
周显德的神情由震惊变成了怨恨,他不管不顾地嘶吼着,声音尖锐刺耳:“周显恩,你这个畜生,两年前你就该死了,你怎么就是不死啊!你欠我们的这辈子都还不清,是你害了周家。是你欠我们的,你不得好死……周显恩,你不得好死……”
他凄厉的声音越来越远,却是响彻在整个周府。不多时,周家都亮起了烛火,一时人声嘈杂,都被周显德的哀嚎声惊醒了。
周显恩无动于衷,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去菜场买菜的小事。他自顾地推着轮椅就往回走了。
常老太君和一众女眷并着屋里的老爷都披着外衣急匆匆过来了。
四夫人一听是她的儿子被周显恩关了起来,当即差点哭晕了过去。旁边的姑娘们急忙安抚着。
常老太君杵着拐杖,面有愠色,由几个丫鬟搀扶着,拦住了周显恩的路。却在他冰冷的眼神中,也身子一僵,随即不由自主放低了语气,只是颇有些疲惫:“二郎啊,三郎他究竟做了什么,你要将他关起来?他是你弟弟,你怎能这样对他?”
她知道周显恩一向说一不二,打小就凉薄寡情,以往还有他父亲能管住他。现在他父亲去了,这周家是没人能压得住他了。
瞧着他丝毫没有放人的打算,常老太君额角突突地跳,她也知道周显德品行不端,但再怎么样,也是她周家人。就是犯了天大的事,也不能这样将他置于死地啊。
她又要好言相劝一番,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却只见得周显恩抬了抬下巴,眼中冰冷一片:“谁敢放他出来,我就要了他的命。”
“你……”常老太君被他的眼神气得身子发抖,手中的拐杖都重重得压了压。眼见着是要喘不过气一般,旁边的丫鬟婆子立马慌乱地给她顺气。
她好不容易缓过来,只见得周显恩推着轮椅离去的背影,她撑在旁边的婆子身上,眉尖紧蹙,一下一下地捶着胸口:“作孽啊,作孽啊……”
一夜之间,周府被闹得鸡飞狗跳。周显德困在房里,哀嚎声久久未绝。门口没人守着,却没人敢去给他开门。
四夫人蹲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也被人拦着不让她过去。现在被关着,没准儿命大,还能撑下来。要是真将他放了出来,周显恩一定会像他说的那样杀了他的。
一时间,府里上上下下不得安宁,又哭又闹。常老太君被气得不轻,连大夫都来了好几个。
后院里,周显恩回了屋子,嘈杂声渐渐小了。他的脸都拢在阴影里,瞧不清楚神色。
还未进院子,他一抬头,眼神愣了愣。
谢宁就站在院子门口的灯笼下,也只披了一件外袍,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
周显恩眼神微动,复又低下头,手下用力,推着轮椅往她那儿去了。
谢宁见他回来了,紧蹙的眉尖才松了些,她本还在歇息,刚刚就听得前院一阵阵的喧闹声,好像出了什么大事一般。
不知是不是她听错了,她好像听到了周显德的哀嚎。
周显恩过来了,她正要往旁边让一让,替他推轮椅。目光忽地一怔,他虽然面色如常,可她总觉得他今日有些不一样。
“将军,你……”她刚刚开口,垂在身侧的右手却猝不及防被人握住了,冷得像冰块一样。
周显恩就停在她身旁,低着头,长发披散在身侧,握着她的手久久不语。
谢宁忽地眉尖一松,也安静地站在他旁边。
良久,直到夜风把衣袍吹到地上,轻微的响动在夜里清晰可闻。
握住她的手忽地松开了,只听得周显恩不冷不淡地开口:“回去睡吧。”
他说罢就推着轮椅往屋子里走了,谢宁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瞧着他的背影,无端端觉得有几分离群的凄然。她心中有些低沉,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周显恩不说,她也不便追问。
她低垂了眉眼,也抬脚跟着他进去了,木门合上,屋子里很快就吹熄了灯。
变成了漆黑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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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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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幽
◆
rm8
表弟(shukeba.)
“二哥哥真厉害,
阿昭长大了要做像二哥哥那样的大英雄!”
“二哥哥,骑大马喽,冲啊。”
“救我……二哥哥,
救我!”
带着哭腔的童音在一瞬间破碎,
周显恩倏然睁眼,
猛地坐了起来,长发凌乱,脊背弯起,
只有胸膛还在剧烈地起伏着,溺水一般喘着气。
屋内寂静无声,烛台早就燃尽了最后一点火燎子,
只有黑夜裹席而来。
软榻上,谢宁轻轻翻了个身,没有醒,
呼吸平稳。细微的声响才将周显恩从梦魇中拉了出来,他转过头,谢宁正侧对着他,
一双手不安分地露在被子外,
头发被揉得有些乱了。
他呼吸渐渐缓下来,
空洞的眼里慢慢恢复了神采。良久,他才收回目光,
望着头顶的幔帐,
却再也无法闭上眼了。身上的冷汗已经干透了,
白色里衣敞开,
露出苍白的肌肤。丝衾从床上垂下了些,
绣着双鹤的一角就挂在床头。
他低下头,
长发顺着脊背滑落,
遮住了他的面容,良久,嘴角才慢慢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纸糊的窗户被风吹得轻晃,发出细微的吱呀声。窗台上的梅花已经谢了,只剩下几截枯枝。
谢宁被常老太君叫去的时候,正是晌午,细雪又洋洋洒洒地落下,云裳在一旁撑着伞。
不知为何,今日府里这些下人见着她都是恭敬地行个礼,便低下头快步走了。往日里都是表面恭敬,今日却像是在害怕她一般。
谢宁踩着步子往般若阁走着,也不免有些疑惑。她随手撩开了拱门前垂下的一串藤蔓,不远处本有两个丫鬟凑在一起闲谈,一见着谢宁,立马身子一抖,噤若寒蝉。
她路过时,那两个丫鬟还恭敬地垂首立在一旁,额头隐隐有些冷汗。
走了不远,谢宁偏过头望向云裳:“昨日夜里,府中是出了何事?”
她只记得整个周府都闹哄哄地,一溜的房间都掌上了灯。哀嚎声、哭声到了半夜才渐渐弱了下去。周显恩也正好是在那个时候回来的,她沉吟了深刻,难道这事同他有关系?
云裳眨了眨眼,似乎知道些什么。她一向最是活泼好动,跟府里的下人很快熟络了起来。况且昨晚的事动静太大,府里上上下下这么多双眼睛都瞧了个真切,压根算不得什么秘密。
她瞧了瞧四下无人,这才凑近了些,神神秘秘地道:“夫人,听说周家三少爷昨天夜里得了疯病。”
谢宁眼睑微跳,垂在袖袍下的手在一瞬间收紧了。
云裳没发现她的异样,继续道:“奴婢也是听几个前院的嬷嬷说的,这事压得紧,也就是她们几个胆子大的敢说几句。说是有人听见那个三少爷在屋里叫唤了一夜,把自己身上抓得血糊糊的,还大笑个不停,像是发疯了。奴婢今日去后院提水的时候,还真的瞧见了几个大夫偷偷摸摸地进来了。他们也真是奇怪,有正门不走,偏从后院来。”
她说罢,将前面挡路的一颗小石子给踢到了一旁,滚了几转才停在草垛里。
谢宁低垂着眼睑,只是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昨夜她确实也听到了周显德的哀嚎声,却没有想到他竟然真的被人关了起来,这会儿可能还疯了。
他好歹也是周家的三少爷,若说谁有这个本事能把他关起来,不是常老太君便是……
她抿了抿唇,想到另一个可能,眼中的疑惑更重了。若真是周显恩,可他为何无缘无故去惩治周显德?
她一直觉得周显恩对谁都不上心,跟周家人虽甚少来往,也不至于撕破脸皮。他那人瞧着也像是没将这些放在眼里,可周显德的事又怎么解释呢?
说起来,他这两天是有些反常,顿顿吃鱼,还要说一些别有所指的话。她正走着,步子一顿,一个连她自己都不太敢相信的念头冒了出来。
也许,他是知道了周显德对她心怀不轨,所以才出手教训了他。
她凝了凝眉,有些犹豫不决。他真的会因为这件事而帮她么?甚至把周显德逼疯,将整个周府都闹得鸡犬不宁。
她也只是愣了片刻,复又往前走了。心头百感交集,一时说不清滋味。还未等她想清楚,一旁的云裳轻声道:“夫人,到了。”
谢宁抬起头,竹骨伞尖漏下些细雪,透过殷红的伞面便是高耸的翠竹林,以及般若阁屋檐两角立着的两尊笑弥勒。
看门的丫鬟撩开珠帘,谢宁便移步进去了。屋子里隐隐弥漫着药味,她未多想,径直褪下了斗篷,晃眼间见得一旁的挂栏上垂着一件月白的大氅,下摆缀着浓密的绒毛,瞧着是男子的衣饰。
她才多瞧了两眼,就听得身后传来一阵咳嗽声,听着像是常老太君的声音。
丫鬟翠英走了过来,垂首恭敬地道:“二少夫人稍等,待老太君用完药,您便可进去了。”
谢宁点了点头,便跟在她身后往里间去了。透过屏风,隐隐投映着一个男子的影子,似乎是盘腿坐着的,身姿挺拔,在屏风下端露出半截月白的衣摆。
低低的交谈声传来,谢宁隔得远听不真切,也没想去探听。只是安静地立在一旁,等屏风后的男子退出来。
翠英端着药碗,隔着屏风回禀了一声,说是谢宁来了。不多时,只听得一阵衣料摩挲的声音,屏风上影子就站起来。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将珠帘撩开,垂下的月白袖袍拂过翡翠珠子,发出清越的碰撞声。
谢宁始终低垂着眉眼,老僧入定一般。脚步声渐渐近了,映入眼帘的是一双不染纤尘的鞋。
那鞋的主人在谢宁身旁停下,先是一道带了些腼腆的轻笑,那人随即开口,声音温润如碧水:“庭深见过二表嫂。”
见他同自己问好,谢宁这才抬起眼,只见得一个眉目清隽,嘴角噙笑的男子,长身玉立,却始终低垂眼睑,并未失礼地盯着她看。
他略低着头,一手负在身后,将宽大的袖袍折起。腰间挂着一根通体莹白的玉萧,礼冠高束,举止儒雅,颇有几分书卷气。
她疑惑地瞧了瞧他,这人有些眼熟,似乎在哪儿见过。不过听他称呼自己表嫂,想来应当是府里的表少爷。她立即颔首回礼:“表弟多礼了。”
那男子也点头一笑,便移步出去了,他随手取下门口挂着的大氅,披在身上,又小心翼翼地叠放好腰间的玉萧,这才挑开珠帘,渐行渐远。
谢宁忽地眼神微动,倒是想起了什么。她不久前去参加赏梅会时,为周显恩折梅花。那时就碰着一个在院子里奏萧的男子,似乎正是刚刚出去的那位表弟。
她倒是听说过府里有个深居简出的表少爷,他的母亲是老太君的小女儿,嫁给了江北一个姓许的参将,可惜多年前,夫妻俩不幸遭遇山匪,双双罹难,只留下一个年幼的儿子。
老太君怜他自幼丧亲,孤苦无依。便将他领回了周家养在膝下十多年,祖孙感情甚笃。
想来,刚刚的男子便是那位表少爷,许庭深。
谢宁对这位表弟倒是没有太多的感想,只是瞧着像是位好相处的,这才稍稍放了心。她来周家不过几日,遇着的姑娘、少爷都同她过不去。只盼着日后能安生一些。
不多时,翠英端着空药碗从里间退了出来,行至谢宁身旁,弯腰低声道:“二少夫人,您可以进去了。”
谢宁应了一声,便移步去了里间。绕过屏风,那药味更浓。床榻上的常老太君用帕子敷在额头,半坐着,身后垫了两三个软枕。丝衾搭在腰间。虽神色倦怠,却并不像病重的模样。
“祖母。”谢宁虽想着,还是福身问了安。
常老太君喘了喘气,眼皮子撩开,望向了谢宁。她招了招手,笑道:“新妇站着作甚?过来坐着吧,也好陪我这老婆子唠唠嗑。”
谢宁颔首,轻轻“嗯”了一声,便移步去了床榻边,旁边伺候的丫鬟不慌不忙地将玫瑰圈椅抬了过来,她也便坐下了。
她甫一坐定,随侍的丫鬟便退了出去,空荡荡的里间就只剩下谢宁和常老太君了。
谢宁面露忧色,轻声问道:“祖母身子如何?可有大碍?孙媳虽不通医理,倒是可为您熬些养身的药膳。”
常老太君欣慰地点了点头,拉过谢宁的手,轻轻拍了拍:“老身无事,也劳为你有心了,只可惜……”
她忽地别过目光,面露悲色,长叹了一声,却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谢宁自然知道她是在等自己开口相问,也便顺着她的话问道:“祖母可是有何烦心之事?不知有什么是孙媳可帮忙的?”
常老太君眼神微动,移开了手,腕上的佛珠跟着晃了晃,却是答非所问:“若是老身没有记错,新妇进门时,也是经了些波折,虽说也是缘分,多少还是阴差阳错的。”
说罢,她望向了谢宁,目光温和,带了些长辈的慈爱。
谢宁放在袖袍下的手收紧了些,无意识地摩挲着。半晌,才斟酌着道:“祖母所言极是,皆是缘分使然。谢宁能进周家,也自是满足的。”
常老太君往后靠了靠,眼中的慈爱在一瞬间褪去。抬手拉了拉丝衾,低咳了一声,复道:“看来,新妇来的这些时日,住的还算习惯,同二郎相处也算融洽,如此甚好。”
谢宁但笑不语,只是顺着她的字面意思去答。
她只是隐隐觉得今日常老太君也像是意有所指,话里有话。可她还未想清楚,手腕又被握住了,映入眼帘的还是那串佛珠,就戴在一只满是褶皱的手上。
“新妇,可知咱们周家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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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厨(shukeba.)
花窗紧闭,
因着外围竹林掩映,只漏进来些许的曦光。屋子里岑寂了下来,只有兽耳鎏金香炉里还散着缭绕的烟雾。铜丝颜花落地暖炉将人身上都烤得暖烘烘的。
常老太君半靠在紫玉珊瑚屏塌上,
逆着光,
让她的脸色有些朦胧不清,
只有那古井无波的眼神还落在屏塌旁的谢宁身上。
窗户被风吹得吱呀响了一声,打破了寂静。片刻后,谢宁略颔首,
撑起嘴角笑了笑:“谢宁进府不过数日,还有许多不懂的地方,谨听祖母教诲。”
常老太君也笑了笑,
握在谢宁腕上的手有些粗粝,佛珠掠过,才有了几分温润。
她没立即训话,
只是往后靠了靠,眉眼半阖。喘了喘气,才不紧不慢地道:“新妇可知咱们周家有多少年的光景了?”
谢宁本还有些紧张,
以为她是要训斥自己,
却不曾想只是没来由地问她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话。她也不敢怠慢,
恭敬地回道:“回祖母,若是谢宁没有记错,
应当是有几十年的光景了。”
周家是高门望族,
从当今陛下开国至今,
算得上是大盛国的肱股重臣。周显恩的父亲,
也就是老威远侯,
也曾是统帅三军,
久经沙场,
当初前朝段氏暴虐无道,还是周显恩的父亲起兵,拥护当今陛下谋反称帝。
周显恩更不必说,十七岁就拜为了镇国大将军。其余周家子弟,也都是零零散散的在朝为官。
常老太君低头笑了笑,笑声有些发闷。良久,才抚上了手腕上的佛珠,娓娓说道:“你说的不错,周家是经历风雨,仍旧屹立不倒。可咱们周家能走到如今的地位,全是承了天子的恩德。”
她抬了抬眼,萎缩的唇瓣早就失去了光泽。尤其是这会儿卧病在床,连平日里的中气十足的声音都带了几分疲惫。
谢宁不敢怠慢,一直认真听着。
常老太君复又道:“周家在兆京,表面上风光无限,实则内里早已是千疮百孔。家里头成气候的,如今也就剩下一个二郎了。可那孩子偏偏走错了路,稍有不慎,毁的就是整个周家。他是个有能力的孩子,可惜这是兆京,不是疆北,朝堂也不是他的战场。”
常老太君慢慢悠悠地说着,却听得谢宁越来越糊涂了。她低着头没有应声,可心里却奇怪,为何又扯到国事上去了?
常老太君瞧着谢宁,面上无悲无喜,只带了几分凌然:“但你也要清楚,你虽是嫁给了二郎,可你首先踏进的是我们周家的门槛。能庇护你的,不是二郎,是周家。”
谢宁眼睑一跳,恭谦地“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常老太君似乎也知道她性子谨慎,也不在意她究竟能不能领会到话里的深意,只是自顾地道:“老身也这把年岁的人了,半截身子都入了土。所能做的,不过是选择对周家最有利的局面,想着把周家的基业传承下去。这样对周家,对你来说,都是有利无害。”
她说罢,就从床头拿出一个紫檀木盒子,盒子里有块色泽上乘的玉佩。她将盒子盖上,复又交托到谢宁手中:“你将这东西交于二郎,不必理会这是什么,只需要同他说,你也劝他应下此事。他待你好,一定会听你的意见的,这是对你,对他,对整个周家最好的结果。”
那木盒不算沉,但是放在了谢宁手中,她半晌没有接过。虽不知这玉佩有何深意,可定然跟周显恩有极大的关系。她不能随便应下,可常老太君同她说了这么多,说来说去就是为了劝她去游说周显恩。
她眉尖微蹙,眼神慌乱了一瞬,随即打算装傻充愣:“祖母言重了,夫君一向是有自己的主意。我说的话,他不一定会听的。”
常老太君的眼里闪过一丝冷意,随即将手搭上了佛珠,手指转动。良久,才了然地笑了笑:“我知道,你同二郎处的融洽,他此刻待你也是有几分真心的。可你还年轻,不知人心叵测,男人的心思更是如此。妻妾成群,不过是常事。今日能为你闹翻了天地,明日你又怎知他能待你如初?唯有实实在在握在自己手里的东西,才是最靠得住的。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应该知道怎么选择。是抓住周家的荫庇,还是依靠一个男人的心思?”
香炉里的熏香似乎燃尽了,只剩下淡淡的余味。
常老太君说罢便不再多言了,身子放松,靠在了榻上,双目微阖,有些疲惫,只有手指还捻着佛珠。
谢宁低头瞧着被塞到手里的木盒,颇有些无奈。常老太君说的话确实有些道理,她父亲便是个例子。她也未曾想过依靠周显恩的心思,不过老太君有一点说错了。
她同周显恩只是相敬如宾,莫说她不会答应。就算是应了,他也不会听她的话。
这东西来路不明,周家明里暗里的关系也似乎比她想象的更加复杂。她不知该信谁,所以干脆就谁也不信了。
她略低下头,复又起身,将木盒拿在手里,谦卑地道:“祖母所言,谢宁也深有感触。您是长辈,见识和气度自不是我这个小辈能比的。然,我终究只是一个妇道人家,人微言轻,不足成事。我可替祖母将东西送给夫君,旁的话,怕是不敢多言。”
转动佛珠的手指在一瞬间怔住了,她原以为谢宁是个性子软的,好拿捏。没想到真下了手,还有些硌人。答应替她送木盒,却不愿多言,这摆明了是想两头都不得罪。
常老太君只是不冷不淡地“嗯”了一声,阖着眼,道:“既如此,新妇便先回去吧。”
谢宁点头应了,又福了福身:“孙媳告退,望祖母好生歇息。”
她说罢便移步出去了,被撩开的珠帘轻晃碰撞,屏塌上的常老太君面色如常,只是呼吸有些粗重,捻着佛珠。
铛然一声,手里的佛珠串子断了线,珠子落在地上,四散开来,响个不停。
屏塌上的常老太君见着佛珠断裂,面上浮现一丝悲恸和无奈,她失了神一般喃喃自语:“莫非……周家百年基业真要毁于我手么?”
谢宁回后院的时候,周显恩还在屋子里,透过半开的花窗,只见得他将头枕在一只手上,似乎是在阖眼小憩。
她收紧了放在紫檀木盒上的手,无端端有些紧张。为了不得罪常老太君,她没办法只得将木盒带回来。不过也不知是什么东西,竟还要让她劝着周显恩答应。
她想不通便也没再多想了,轻轻推开门,屋里的周显恩却慢慢睁开了眼,毫无刚刚才睡醒的样子。
谢宁解下斗篷,一边同他闲聊:“今日我去看过祖母了,她老人家并无大碍,只需静养几日便可。”
周显恩不冷不淡地“哦”了一声,似乎对此不甚在意。只是推着轮椅去了桌案旁,随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谢宁犹豫了一番,又行至他旁边,将手里的紫檀木盒送了过去:“这是祖母托我转交给您的。”
周显恩瞧见紫檀木盒上刻着的花纹时,执着茶杯的手一顿,眼中隐隐带了一丝阴霾。也只是片刻,便恢复如常,手指轻叩着轮椅扶手,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她可有跟你说些什么?”
谢宁摇了摇头:“没有,只是说了让我交给您。”
听到她的话,周显恩有些紧绷的脊背才松动了些,眼中的戾气在一瞬间消散。
还好,她什么都没说。
他不喜欢别人背叛他,她更不可以。
谢宁瞧着他似乎不为所动,心下才稍稍安心。看来这个东西并没有惹他生气,她刚刚还担心了一路。
周显恩随手接过紫檀木盒,打开后,露出了里面的那块玉佩。他用手提了起来,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看来他这位祖母也掺和了进来,还想拉着他也入伙。周家这群人急着找靠山,可惜眼光不大好,找了个最蠢的。
他们爱怎么折腾是他们的事,别把把手伸到他这儿就行。
他颇有些嫌弃地将那玉佩随手扔到了一旁,对着谢宁漫不经心地道:“拿出去扔了吧。”
谢宁下意识地愣了愣,瞧了瞧那玉佩,又望向了周显恩,见他不是在开玩笑,也便拿起木盒,准备往外去扔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步子一顿,回过头,小心地问道:“将军,今日午膳用什么?”
周显恩仰了仰下巴,瞧着她有些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眼里才浮现出几分满意的笑。
他将茶壶提起,茶水倾倒至杯中,戏谑的声音混着水声:“自然是吃鱼。”
谢宁眉尖一下子就蹙了起来,喉头微动,似乎闻到了熟悉的鱼味。她已经吃了两日的鱼了,现在见着鱼都快腻味了。
她不安地拢了拢鞋尖,见周显恩转过头不理她。她想了想,忽地开口商量:“将军,日日吃鱼,您一定腻了吧?我让厨房给您换些别的菜式。”
只要不吃鱼就好了。
周显恩背对着她,嘴角勾笑,没有回她的话。才吃了两日而已,他就是要她多吃几日,看她长不长记性。遇到这么大的事,竟然还敢瞒着他。
谢宁见他似乎不同意,抿了抿唇,斟酌了好半晌又道:“您若是吃腻了厨房的菜,我给您做些新鲜的菜式如何?我会做的可多了,您喜欢吃什么都可以,或者我做些我拿手的小菜。您看怎么样?”
周显恩还是没理她,宽大的衣袍垂在地上,腰身挺直,信手喝着茶。
谢宁垂了垂肩头,颇有几分气馁。想来也是,他连厨房的菜式都不喜,又何况是她做的呢?她也认命地准备去扔盒子,顺道去吩咐厨房备鱼。
她刚刚走出几步,就听得身后不冷不淡的声音响起:“若是做的难吃,就你一个人全吃完。”
谢宁抬了抬眉眼,眼里微光涌动,她抱着木盒,欣喜地回道:“我一定好好做,将军稍等。”
周显恩只是随意地“嗯”了一声,将杯中的茶饮下。轻声嗤笑,让她做饭,竟然还这么高兴。
有那么讨厌吃鱼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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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菇(shukeba.)
屋内,
周显恩慵懒地斜靠在轮椅上,长发披散,有几缕就被压在衣袖里。桌案上只摆了银筷和擦手的帕子,
谢宁去了厨房,
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
还没有回来。
他倒是不急,反而有闲心把玩自己的指甲。门外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混着若有若无的香味飘来。
他抬了抬眼,
谢宁提着食盒就进来了。因着在厨房忙活了许久,她的袖袍上沾了些水渍,脸色也微微泛红,
可瞧着是高兴的。
“将军,我刚刚做的几样小菜,不知道合不合您的胃口,
您且先试试。若是不合口味,只管同我说。”她将食盒搁在一旁,一面摆着盘子,
一面同他絮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