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不过顾弄潮从不允许任何人碰他,由此看到一名靠在他怀里给他喂酒的女子时,将那名女子拖出去废了碰过他的两只手。顾弄潮的占有欲让他越来越喘不过气。
现在仔细回想,他似乎忽略了很多细节,只看到顾弄潮不好的一面,而潜藏下让顾弄潮发怒的原因,好似一直隔着一层烟雾,叫他的双眼被蒙蔽。
就如成年寿宴那天,宫里为他举办了盛大的宫宴,可是他却一声不吭地跑到外面俾昼作夜,跟藏着身份接近他的柔然人喝酒玩乐,被套了不少话,害得顾弄潮之前的部署功亏一篑。
他忘了,当面对顾弄潮时,还借着酒意大放厥词地怒斥顾弄潮没资格管他。
就如倒在他怀里喂他酒的女子,是顾弄潮政敌派来遣到他身边的内应,一直对他跟顾弄潮的关系挑拨离间,为了上位,在那杯酒了下了助阳药,因此才被顾弄潮废去手脚撵去京城。
他同样忘了,在被药性焚身时,只觉自己是在被顾弄潮侮辱,没有尊严得像个物品一样被偏执占有。
好像他看什么都带着恶意。
特别是在面对顾弄潮时,恶意会放大数倍,像是被无数锁链囚于不断陷落的沼泽内,疯狂挣扎反而越陷越深。
顾弄潮问过他后,没等到回答,揉耳垂的手指停住,缓缓移到衣襟前,以询问的态度道:“可以看看你的伤好得怎么样了吗?”
言霁依然不想回,他觉得说话很费力气,会比呼吸刚让他难受。
顾弄潮便当他默认了,特意去净过手,才动作很轻地一点点松开他的衣带,将衣物缓慢往两旁拉开。
呼吸好似都停顿住了。
言霁看着顾弄潮的视线落在他胸口,便顺着他的目光同样垂目看向自己胸口的位置,包裹着厚厚一层绷带,顾弄潮松绷带的手指都在颤抖。
虽然之前一直闭着眼睛,但言霁感觉到这个人给自己上过很多次药,几乎每天都会换两次药,每次都会低声跟他说“不疼不疼”,好像在哄小孩一样。
这次顾弄潮却没跟他说“不疼”,换药的过程十分沉默。
胸口的位置有一道很狰狞的伤口,已经结了血痂,但也因此看着更加可怖,这样的伤,绝对不光是只被剑刺进去那么简单。
但言霁想不起来,除了被刺那一剑后,顾弄潮还对他做过什么,莫非还在他心口里搅了一圈?
思索是一件极其耗费心力的事,言霁昏昏欲睡,任由顾弄潮摆弄他这具破烂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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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又躺了很久,言霁分辨时间的方法是通过天气的温度。
从刚开始潮湿的热气,到如今温度陷入微凉,花瓶里每日一换的杏花也很久没有更新,他由此判断应该入秋一段时间了。
入秋后,太阳出来的频率也开始减少,言霁每天躺在床上无法走动,便经常看着窗外的风景以此打发无聊。
由此睁着眼睛发呆,被刚批完奏折抬眼看来的顾弄潮发现,走过来握着他的手问他:“是想出去吗?”
言霁并不想,他觉得躺着也挺好。
但顾弄潮再次将他的沉默当作默认,吩咐宫人进来扶着,而后接过一件宽松的狐裘披在他身上,又将压在里面的黑发撩出一丝丝理顺,为他松垮垮地绑上一条金灿色的发带。
最近言霁已经被迫尝试着坐起来,但顾弄潮从来没敢让他坐太久,只很小心地每一日增加一点让他坐着的时长。
穿戴好后,宫人退在两旁,顾弄潮俯身过来穿过他的膝弯,缓缓地、打横将他抱了起来,还一边问他:“要是不舒服的话,就摇头。”
言霁惊奇于遽然变化的视野,没有理他。
他在床上躺得太久,所见不过四方之物,乍然视线变高,能环视到更远些的地方后,升起了微妙的新奇感。
顾弄潮抱着他站直后,还停了一会,似乎在等他适应这个姿势。在言霁不耐地看过去时,才抱着他往外走,走路的步伐也很轻,速度很慢,抱得特别稳。
这幅小心翼翼的态度让言霁有些烦躁,潜意识觉得自己并不该得到这样温柔的对待。
过去这个人对他明明就很粗鲁。
顾弄潮抱着他并没走多远,就在承明宫的庭院中转了下,就要回去了,言霁不满,第一次对顾弄潮开口道:“去御花园。”
刚说完,迎来顾弄潮惊诧的视线,有种受宠若惊的意味。
言霁动了动手指,用自己能动用且不会感到不舒服的力道扯了扯他的衣服,又重复道:“去御花园。”
顾弄潮怔忪后,勾唇笑道:“霁儿想去湖边晒太阳吗?”
言霁诧异顾弄潮为何光从一句话里,就猜到了他的想法。
到莲花湖边,宫人立刻给吴王靠垫上柔软的天鹅绒毯,又将褶皱整理平整,顾弄潮这才将他放在亭子里坐好,像是对待易碎的瓷品般,不容一丝错漏。
水天一色,阳光照映在水面,闪烁着粼粼波光,远处莲叶间偶尔飞过一两只白鹤,清风拂过耳畔,带来一阵阵清爽的凉意。
言霁睁着明澈清亮的大眼睛,长睫都没舍得眨一下。
原来外面的风光竟是这般美好,比待在小小的宫殿里舒服多了,他想永远待在这座亭子里,看太阳落下时的万里霞光,看太阳初升的晴空万里。
顾弄潮坐在他旁边,不知什么时候,不安分的手掌搂着他腰间,在他耳边道:“你以前无聊时,就很喜欢在这里坐一会儿。”
言霁转头去看他,顾弄潮竟然不顾及周围的宫人,低头在他眉尾亲了一下,跟他抵着额,鼻尖相触,像是最亲密无间的情人般。
“但是你现在不能坐太久,等你好了,我们在湖边也建一座宫殿,窗户就通向长湖,挨着床,这样你醒来的第一眼就能看见湖水与天光。”
他还想说,抵死缠绵时,你也可以看见外面的风景,如果恰好荷花长在窗边,可以折一朵来喂在你嘴里。
清风拂过,会带走身体间黏糊的热意,他们可以从白天拥抱到黑夜,感受幕天席地,却又无人能窥视,像野兽般融入天地的美好。
言霁抬起手推了下他,拧着眉头,过近的距离让他不安,勾起他对于过去不好的回忆。
他推拒的力道很轻,但顾弄潮时刻都注意着言霁,所以很快就感觉到了,就势握住言霁的手,低笑着道:“是我着急了,等以后再说。”
言霁侧过头继续看风景,而身边的人,却只满眼看着他,好似怕他下一刻就会不见般的贪婪,和渴望。
坐久了心口会传来一阵阵像是抽搐般的窒闷感,言霁并不想这么快回去,他往旁边倒了些,将头靠在顾弄潮肩上,并没其他的意思,只是单纯想要有个东西支撑下他这具笨重的身体,好让他不至于太过痛苦。
但这好像让那人会错了意,抱得他更紧了,还将他搂紧怀里,之后又开始忍不住亲他的嘴,连啃带咬的。
这次大约是坐的太久,言霁没力气拒绝了,只能任由对方轻薄,不知什么时候原本侯在亭子里的宫人都不见了,他被抵在吴王靠上肆意索吻。
好在顾弄潮顾忌着他的身体状况,除了亲他,没再有其他过分的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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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霁第一次被安排见诸位大臣。
在这之前,顾弄潮的脸色十分不好,群臣联合上书要求面见陛下,饶是手腕通天的摄政王也没办法一直无视所有人的诉求。
闹个不好,可能会引起大臣不满而群体罢工。
但当面对言霁时,顾弄潮将所有的锋锐都收敛起来,一个劲对他说抱歉,最终依然挡不住其他人来烦他。
“你不用跟他们说话,只坐在那里让他们看看就行。”顾弄潮好似很担忧,如同护着领土的狼不想自己的东西被沾染上其他人的气息。
“他们说什么你可以不听,像在我面前放空发呆一样就好,其他的皇叔来解决。”
原来顾弄潮知道他过去并没认真听他讲的话,那为何还要一直腆着脸一直跟他唠嗑。
顾弄潮又被叫走了,这段时间他好像很忙。
走之前顾弄潮将他抱在镜匣前坐好,跟他说他很快就回来,并吩咐细心周到的宫人来为他梳洗更衣。
言霁自醒来,这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目前的模样。
明亮的镜面倒映着一张苍白的脸,衬着乌黑浓密的发丝,显得镜子里的人格外孱弱娇柔,虽然如此,依然难掩矜贵艳丽。
言霁眨了眨眼,镜子里的人也跟着眨眼,纤长羽睫在阳光下发光般。
原来他现在是这样的吗?
感觉好像随时都会因为意外死掉一样,难怪顾弄潮对他那么小心翼翼,害怕他磕着碰着,连平日里动一下,就要被紧张地观察很久。
宫人为他梳发,动作同样很轻。
一副如果让他掉落一个头发丝,顾弄潮就能让她们丢掉性命的谨慎。
像之前一样,她们并没为他换衣,换衣会牵动很大的动作,如今言霁还不能被这样折腾,所以仅仅是拿大氅来披在他肩上,严丝合缝地遮着他的身体,防止会受寒。
如今任何一点小病小痛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宫人们丝毫不敢马虎。
顾弄潮回来,脸色有点沉,到他勉强露出笑容,将他抱起来往御书房走,一路上都很轻地跟他交代等会要怎么做。
御书房内,燃着熟悉的龙涎香,几名穿着朝服的大臣跪在地上。
顾弄潮抱着他跨进去后,言霁在他怀里抬起头,往跪着的那些人身上看了一眼,随后他被轻轻放在交椅,所有大臣这才抬起头,让他看清脸上各不相同的表情。
先是一直跳得很凶的陈太傅,望着言霁此番模样,两眼就有泪意涌出:“陛下受苦了。”
言霁紧抿着唇,一直注视着陈太傅眼角将落未落的那滴眼泪。
肖相、王侍中、太常丞等人以及各三省重臣出声询问他最近的情况,可无论他们问什么,言霁都不开口,到最后,大臣们只能唱独角戏,例行交代最近朝上的动向,已经关于柔然如何处置的问题。
对,这段时间,顾弄潮彻底将柔然攻下了。
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会分身术,明明他一直待在自己身边,说些有的没的废话,到底是什么时候,还能分出时间去部署军务,分析边塞局势的?
真乃奇人。
大臣们说了很久,他们对他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一个还没说完另一个就急忙接话,言霁耳边没一刻清净的,听到后面,他头一歪,还没彻底歪下去,就被拥入一个温暖热乎的怀抱里,与之相驳的是一道格外冰冷的声音:“既然见过了,各位若没要事,还请退下吧。”
完全是命令的口吻,但没人敢有异议,甚至连怒气都不敢生出一点。
顶着“法不责众”的念头,看过皇帝确实安然无恙后,诸位大臣再不敢试探摄政王底线,也怕摄政王秋后算账,在这般一说后,所有人都叩地告退,走得比来时还快。
言霁稍微睁开一条眼缝,漫无边际地看着虚空。
顾弄潮问他:“累了吗?”
言霁没回。
又问:“饿了吗?”
这次,言霁难得将头抬了下,往上看到顾弄潮弧度优美流畅的下颌线,对上顾弄潮垂下来的视线,被眼睫盖住的眼眸有一霎不明晦色,就像是睫毛投落下的蛰影。
“你如果饿了,要对我说知道吗?”
顾弄潮的声音一如既往充满耐心,但又有那里不同以往,压抑着一点心碎神伤:“不要一直不理我,好不好?”
“至少偶尔,也回应我一下,可以吗?”
“饿了。”言霁回了他。
虽然这个人很讨厌,但莫名的,他并不想看到对方难过的模样。看到他难过的时候,心脏会很痛,令他更难过。
真是奇怪,看到讨厌的人难过,不应该感觉快意吗?
第111章
同生三
言霁开始能自己端着碗喝药了,
他手上能使一些力气,虽然力气并不大,但如今已经不需要依靠别人给他喂食。
他也开始能久坐一段时间,
除了依然走动不了外。
午后用过膳食,
宫人端了药来,言霁看着面前乌溜溜的药汁,
光是闻一下气味,就知道里面熬了哪些药材。
都说久病成医,他就是如此。
他从小身体就很弱,
心脏经常不舒服,从十三岁后身边就围着很多太医,
每天灌药跟喝茶一样情况,
整日泡在药罐子里,就连身上都常年有着挥散不去的苦涩药味。
他本身对喝药并不抗拒,
就像人习惯了喝苦茶,没有人会莫名抗拒一个已经养成习惯的事,他之所以不想喝药,
是真的觉得这具身体很累赘,
无论喝再多药都补不齐全。
他明明已经习惯沉疴痼疾,
但如今的他却一点也不习惯,这是为何?
时不时心口就像被人剜走一样疼,顾弄潮插他那一剑,
肯定伤到要害了。言霁直到如今也不明白,
他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又突然复活。
经常来给他看病的江逢舟应该知道原因。
但江逢舟并不是宫里的太医,
而是顾弄潮私下养着的医师,
可以不听言霁调遣,
所以也没办法将人叫过来询问。
在无人注意时,言霁撑起身体站了起来,双腿根本使不上力气,所以很快他连人带桌上没喝的药一起摔在了地上,遍及身体的疼痛刹那间如同潮水将他席卷湮没,眼前一黑,言霁疼晕了过去。
不作死,就不会死。
这句话很有道理。因为言霁在摔晕过去后,再度短暂地回到五方内,他蜷缩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没有疼痛也没有浮世喧嚣,他感觉格外苏爽自在。
当在五方内听见有人对话的声音,他意识到自己又要“苏醒”了。
不过是摔一跤,差一点就真的魂归天外,好在江逢舟被及时叫了过来,凭借一手起死回生的高强本领,将言霁硬生生再度从死亡的边缘拽回了人世。
如果言霁现在就有予夺生杀的大权,他第一个下令要砍的就是江逢舟。
但是现在生死大权掌握在顾弄潮手里。
江逢舟重新将裂开的皮肤缝合好,检查其他地方并没血液阻塞的情况后,跟顾弄潮详细说了之后的注意事项:“这一年都不要在让陛下有任何意外,他经不起折腾的。”
言霁醒来的那一刻,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紧握着,不用想也知道,敢这样握着他的人,只有那一个人了。
顾弄潮正在回江逢舟的话:“如今已经一年过去,还有一年?你曾告诉本王,换心之术很成功,很快就能康复,你将整整两年叫做很快?”
江逢舟哑然片刻,说道:“陛下身体一直不太好,所以反应要比预计严重许多,但陛下确实没有出现任何换心后的后遗症,康复只是时间问题。”
殿中弥漫开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的死寂。
良久后,顾弄潮问:“康复后,他能跟寻常人一样,健健康康肆意奔跑吗?”
“能。”江逢舟的回答很坚定。
之后他们又说了什么,言霁已经听不进去了,他记住“换心”两字,他换过心?跟谁换的心?
为什么顾弄潮要给自己换心?
言霁不理解,所以他睁开了眼,直直看着江逢舟。
正在说话的两人都被他吓了一跳,顾弄潮握着他的手更紧了些,轻声问他:“你何时醒的?”
这句话的潜在意思就是问他听到了多少。
言霁明白,更加不快,为什么还要瞒着他,究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张了张口,发现这会儿他又无法发声了。
江逢舟很快宽慰道:“这种情况只是暂时的,陛下明日就能恢复。”
但他现在就想问,言霁心下着急,在看到顾弄潮示意江逢舟退下时,奋力举起沉重的手臂,去拽江逢舟离开时拂起的衣角,由于太过用力,气血不畅引得他满脸憋红,胸口传来超出人体承载的痛楚,引得眼眶盈出了硕大泪水,一滴滴砸落下。
顾弄潮来抱他,但言霁并不容许这个欺瞒自己的人抱自己,他拼命朝江逢舟伸手,一边想将顾弄潮推开。
动作间,胸口的伤再次被撕裂,鲜血洇湿里衣晕染出来,顾弄潮好似被吓住了,收回手呆愣地坐在旁边,不敢再碰言霁,在很快回神后,声音压着极致的暴戾,喊道:“江逢舟,过来!”
刚走到门口的江逢舟不明所以回身一看,见到奄奄一息趴在床边的皇帝陛下,脸上血色尽褪,忙冲了回去。
短短这么一会儿,怎么人又折腾成这般了!
顾弄潮扶起言霁靠在自己怀里,近得他能听见顾弄潮气得沉闷的呼吸声:“想问什么?”
言霁直直看着江逢舟,他这会儿说不出话,只能比着手势,以茫然的表情,指着自己心脏的位置。
江逢舟和顾弄潮又难以言喻地沉默了很久。
最终,还是江逢舟先调整好表情,温润亲和地对他道:“之前陛下的心脏出了点问题,为了防止陛下恶疾扩散到最后回天乏术,摄政王才有此一举,只为让陛下的身体彻底康复如初。”
模棱两可的回答,根本没有点明要处。
言霁还想再问,但复杂的手势根本做不出来,而且比划起来也太费力气,最后他只能恹恹地放弃,在心里宽慰自己,至少已经获得模糊的答案了。
看起来好像并非不能接受。
言霁便也没再纠结更深层的原因,除了对是何人跟自己换心这事耿耿于怀外,其他的事都抱着一种无所谓的咸鱼态度。
顾弄潮见他安静下来,重新将他放进柔软的被褥内,细致轻柔地为他更换才换好的伤药和绷带。
明明已经愈合的伤口这么轻易就重新撕裂开,他真的跟瓷器一样脆弱。
言霁突然升起一股内疚的情绪,他看着顾弄潮泛红的眼眶,很生气却极力压制的样子,开始反思自己做得是不是太过火了。
但很快言霁又理直气壮的认为,他又并没有强求这人照顾自己,反而是他一直管着自己,让他一直承受着身体的疼痛,再也回不到五方,自己凭什么要内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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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霁觉得自己很奇怪,总是升起一些不应该有的情绪。
比如他看到顾弄潮难过就会跟着心口不舒服,必须看到顾弄潮生气就会不由自主反思自己。
言霁并不喜欢这种被其他人时刻牵动情绪的感觉,特别是对方是他最讨厌的顾弄潮。
他始终记得,一日断雨残云后,他脱力地躺在床上,在连手指都无力动弹丝毫的情况下,提起力气问旁边的人:“别人都是互相存有爱意才会做这样的事,顾弄潮,你对我做这种事,是爱朕吗?”
身边沉默一瞬后,说了一句刺心之语:“也有另一种情况,只是没有感情地发泄欲望而已,你觉得我对你是哪种?”
言霁直至如今都还记得顾弄潮说这句话时,每个字所吐露出的语气。
顾弄潮从不宽待他,无论是在床上还是床下,每次都要将他折磨得半死,所以言霁几乎没有想,就断定顾弄潮只是单纯在他身上发泄而已。
情人间做此事应该是快活的,可是言霁没有一次觉得快活。
所以,他现在为什么这么奇怪,会被这样一个渣人牵动情绪?
自从上次摔倒后,他身边的人又换了一批,就连西湘也差点被换走,言霁觉得西湘用着很顺心,这才将西湘留了下来。
也因此,身边的人对待他更加小心,无论做什么,周围都会围着十几个人,时刻盯着他,甚至连一片飘落的花瓣都怕将他砸晕过去。
言霁对外界的变化始终抱着无所谓的态度。
由于天气转亮,皇宫内进行一次大型更换,承明宫也同样如此,更换床褥摆件,更换衣橱里的衣物,慢慢开始将地龙热上,温手的汤婆子,护颈的鹅绒围脖也都一一请了出来。
由于身体的原因,在宫人们刚换上秋衣的时候,言霁就已如身处严寒一般冷,江太医说他体质弱,扛不住冷,所以西湘早早给他添了厚袄,备了冬日所需的一切。
此时言霁一张苍白矜贵的脸陷在毛绒绒的雪领中,黑发甫落身后,正看着宫人们风风火火置办宫殿里的物件,将所有带着菱角的东西都或收走,或盖上一层软绒。
秋日的阳光晒得人浑身酥软,言霁往后靠在绒毯覆盖的椅背内,困意泛起小小打了个哈欠。西湘正好在擦拭壁匣,看到壁匣里放着一支白玉笛,拿出来看了看,转过头问言霁:“陛下还会吹笛吗?”
言霁睁开睡意朦胧的眼睛,视线落在那支玉笛上。
就连他自己都忘记这支笛子是从哪来的了,之前他也从没吹过。
西湘见他感兴趣,将玉笛双手奉了上去,言霁抬起手,纤长细瘦的手指接过,白玉笛的颜色几乎与手指同色。
西湘崇拜地望着他道:“陛下能吹一吹吗?”
江太医曾说过,要开始让陛下多做些不费力气的事,锻炼气息一类的更能帮助陛下更快恢复,所以西湘才斗胆提出这个要求。
她伺候言霁快六年,知道陛下并不似旁人口中所说的那么暴虐无情,大多数时候陛下对他们这些宫人都很好,有什么需要的也会满足。
果然,她见陛下只是短短犹豫后,就抬起玉笛抵在唇边,断断续续的音律被吹响,意料之外地好听。
言霁停了下来,疑惑地看着手里的笛子。
他什么时候会吹笛了?
西湘见他停,圆溜溜的杏眼里有些着急的神色:“陛下再多吹吹,可以么?”
言霁再次将笛子抵在唇边,这次按照自己意识里本能的想法,吹奏出一曲绵长悠远的小调,从头到尾竟然没有一个音错漏,周围的宫人都停下手头上的事,认真听陛下笛音。
“陛下吹得真好,以前怎么不见陛下吹过?”
“想必是第一次吹就无师自通,说明陛下是个音律奇才!”
周围的人都在吹捧他,看表情并不像是故意奉承,像是真觉得好听,西湘更是对他夸了又夸,都快夸出花了。
言霁回忆着自己吹出的调子,记忆里好像听母妃唱过,是柔然那边的民间小曲,但如果不是这次,他原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调子的旋律。
疑惑的事又多了一件——他莫名其妙会吹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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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被送到太平殿,坐在久违的龙椅上,言霁整个人都紧绷着,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
被刺死在这个位置上的记忆依然历历在目,哪怕这把龙椅明显被换了一座,他也依然很不自在,像是情绪所牵动,心口也隐隐作痛。
顾弄潮一抬眼,就看到皇帝煞白的脸,已经眼中的惊惶。
他无声握紧了手中笏板,用尽全力想要将心里的苦涩酸楚压下,可是却反而泛滥成灾,如果可以,他愿意继续替言霁受过。
就算言霁打他骂他辱他欺他都可以,但是他不希望言霁像现在一样无视他,像是一个精致脆弱的瓷娃娃一样,死气沉沉没有任何感情。
朝廷上,大臣们正在就国事商议,由于几国间爆发的战役,局势出现明显更替,年关时众国朝贺,便成了一件大崇重新立威,震慑其他不安分国家的头等要务。
可以说是自言霁继位后,一次彻底的除旧迎新。
由于顾忌陛下身体未愈,朝臣们说话的语速都比往日快了不少,打算速战速决不要累着比瓷瓶还脆弱的皇帝陛下,但因为此事重大,这次朝会依然进行了两个时辰。
言霁都坐在龙椅上睡过一轮了。
要是往常,陈太傅必然会暴跳而起指责他不理朝务等等,但这次醒来,却没有任何人对他指手画脚,言霁往下面看去,陈太傅跟上次在御书房见到时的状态一样苍老。
听说他唯一亲厚的侄女邬冬死在了本次宫闱异变中。
虽然后面顾弄潮为邬冬加封为骠骑大将军,连带着陈太傅等早已败落的保皇党也蒙上一层荣光,但如今以陈太傅为首的保皇党士气已大大不如从前,就算如此也恢复不了当初。
言霁莫名有点不舒服。
正在众人安排好朝贺一事后,听见龙椅上一直没开过口的皇帝陛下道:“摄政王刺伤朕一事,是不是该给个交代?”
一时间太平殿内鸦雀无声。
顾弄潮抬眸直直望着挑衅看着他的言霁,问道:“陛下想要什么样的交代?”
言霁理所当然觉得顾弄潮也应该给自己心脏来一剑,若是往常他必然这么说了,但现在却说不出口,想了想,方道:“罚你禁足摄政王府,不得我命令不得出府半步,其他人亦不能探视。”
又觉得这个惩罚太轻,他都差点死掉,而顾弄潮如此大逆不道,竟然只是罚禁足。
言霁想要再惩罚得厉害些,好叫顾弄潮知道自己不是好惹的,谁料顾弄潮自个儿撞枪口上:“禁足摄政王府对臣来说并无影响,不如让臣禁足承明宫,日夜在陛下眼皮子底下看着。”
言霁自然觉得再好不过,可又怀疑顾弄潮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否则为何亲自给自己递刀。
肖相面色不太好,似乎想要说什么,言霁看到他们的小动作,压下心头的疑惑,应承下来。
让他禁足自己府上确实便宜顾弄潮了,就该禁足在承明宫整夜整日受他折辱才好。
言霁满怀壮志下了朝,没让西湘给顾弄潮安排房间,罚他就睡着自己寝殿耳房内。
但他没想到,从这以后顾弄潮真成天都出现在他眼皮子底下,睁开眼闭上眼看到的都是这人,言霁最开始将他当透明人,之后开始不耐烦,任谁身边一直被粘着一个人,都会不耐烦。
哪怕那个人鹄峙鸾停,长着一张灼艳华美的脸。
顾弄潮将他抱在屋廊下透风,放在榻上也依然不放开他,言霁不得不动了动手指将他的手拂开,蹙着眉瞪顾弄潮。
顾弄潮只朝他笑,笑得灿若星尘,晃瞎人眼。
“朕之前听到你说跟朕已结婚书?”言霁想起装睡那段时间被迫按了手指印一事,很是不满,“婚事呢,给朕看看?”
顾弄潮眼中闪过一抹错愕:“你想看?”
“嗯。”
顾弄潮又是一笑,好似真心为此事感到格外开心的模样,从贴心口的衣襟内兜中拿出一阵折叠整齐的红纸,动作很是轻柔地展开,红纸金字,在名字上面印着两个指纹。
言霁没想到他竟然将婚书一直带在身上。
“给我。”言霁朝他伸手。
顾弄潮没有迟疑,将那张被他保存得很好的婚书递给言霁,轻声说道:“我还没来记得裱封册,裱了封册便不好贴身带着,等你好全,我们也可以办一场婚礼......”
话还没说完,就听撕拉一声,婚书被言霁撕成了好几块。
他将零散成无数块的碎纸丟向顾弄潮,双眸一如既往澄澈清亮,举动却格外无情残忍,就好像根本意识不到这样做有多伤人。
“朕不喜欢。”
“顾弄潮,你要知道,不经别人允许就私定婚事,是很无耻的行为。”
碎纸纷纷扬扬旋转着落下,如漫天的大雪,落了顾弄潮满身,他站在碎裂的婚书中,身侧双手紧握成拳,克制下内心翻涌的情绪,缓缓蹲下身,一点点去拾地上的碎纸。
他想重新拼回来?
见到这一幕,言霁眼中浮出疑惑,后知后觉感觉到眼眶酸涩胀痛,他有点想哭。
第112章
同生四
当天夜里言霁睡得很不安稳,
心脏已经很久没这么痛过了。
然而这次的痛跟以往隐约有些不一样,是那种闷闷的好像窒息般的疼痛感。
他想摇铃叫人,去请太医,
可是又懒得动,
如果身体真出状况,没有及时得到救治,
是不是他就能如愿摆脱这具身体了?
所以言霁忍住了,他认为自己想要解脱,就应该承担解脱时的痛苦。
后半夜的时候不知道是疼晕还是昏睡了过去,
即便是睡着了,他的眉头也始终紧紧皱着,
手指死死抓着被褥,
呼吸也不由沉重了起来。
他做梦了。
应该是做梦吧,但为什么这场梦这么真实呢?
他居然会跟顾弄潮表白,
那双眼里毫不掩饰袒露出诚挚炽热的爱意,声音清越坚定:“反正这颗心交到你手上了,你爱要不要!”
言霁不清楚自己的视角浮在哪里,
但他能将整个环境,
连同每个人脸上的细微表情都看清楚。
他的眼眶染红,
对站在对面的摄政王,藏在身后的手指几乎将掌心掐破。
为什么会做这个梦?
言霁还没想清楚,画面一转,
他身前所有景物都被笼罩在漫无边际的漆黑中,
而在身后,传来另一道声音:“跳下来,
别怕,
我会接住你。”
言霁转过身,
视野变得格外辽阔,一望无际的星夜下,茂密葱郁的树冠紧挨着,犹如一片碧绿的汪洋大海。
而他正坐在一枝果树的树干上,离地面很高,掉下去会摔断腿的那种。
下面,有个人手执颤巍巍染着火光的火折子,正朝他伸手展开,月色落在他眼中,将眼中的紧张以及重获至宝般的如释重负照得清晰可见。
一个人的眼中,怎么能透露出这么多复杂的情绪?
言霁听见自己问:“你真的会接住我吗?”
但凡对方有一次迟疑,言霁都不会跳下去,身处当前情况下的饥饿与恐慌让言霁身临其境般,他很害怕这个高度,宁愿磨蹭到天亮。
但当听到顾弄潮回他那两字后,莫名地,涌出一股赌一赌的想法,赌一赌顾弄潮会不会真的接住自己。
还是会给摔断腿的他补上一刀。
于是他跳下去了。
一眨眼的功夫,他趴在顾弄潮温热宽敞的背上,顾弄潮背着他在山林间的小道上行走,言霁感觉嘴唇又麻又疼,抬手摸了摸。
耳边传来温柔好听的小调,是顾弄潮在唱歌,为他驱散未散的恐惧,抚平躁动的灵魂。
真好听。
无论是吹笛还是哼唱,顾弄潮都能臻至完美。
言霁在歌声中睡着,又做了第二重梦。
应该是第二重梦吧,这次肯定是梦了,明明是梦,却如身临其境,好似再次经历了一遍。
他以全景视角,从上而下看到自己纯情而引诱的模样。
梦中,他跟顾弄潮在海边的礁石上,在山林间废弃的院落中,在茂密的树林中,每一寸空气都好似燃烧般炽热灼烫。
耳边回荡着令人羞愤欲死的话语,天地在朦胧中虚化。
目眩神迷,陌生的情绪席卷着他,好似溺水般想要紧紧抓住什么。
他抓住了,那只手同样紧紧包裹着着他的手,耳边传来一声声“霁儿”,跟梦境中嘶哑失控的“霁儿”重叠着,好似他的灵魂也随着两道重叠的声音被撕裂成两半。
这种情况下,被叫“霁儿”这个小名,未免有种悖德的羞耻感。
言霁挣扎着,猛地睁开眼,而后失神迷茫地看着眼前熟悉的床帐顶,虚晃的视野逐渐稳定下来。
一只手细致地为他擦去额角细密的汗水,顾弄潮仅披着一件单衣,坐在他床边,双眸中满是担忧:“做噩梦了吗?”
前一秒他们还缠绵悱恻,下一秒骤然看到顾弄潮这张仙姿玉质的脸,言霁像是被烫到般猛地甩开他的手,不免又引得心口一阵疼痛,他卷缩着身体急促地喘着气缓解这股痛楚。
顾弄潮无措又焦急地看着他,问道:“哪儿不舒服,我叫江逢舟来。”
“不要。”言霁睁开眼,他羞愧地发现,自己竟然因为这个梦起了反应。
难堪地呜咽一声,言霁将被子拢在自己身上不让顾弄潮掀开,难压愤怒地喊道:“你出去!”
顾弄潮去探言霁的额头,怕他流了这么多汗是发烧了。
言霁将他的手拍开,同时看到顾弄潮指尖带着一枚白玉指环。
又有旖旎画面自脑海里闪过,伴随着空渺的声音:“便是皇叔带了我的首饰,就不能看其他的女子,嗯,男子也不行,你从今往后就只能看着我,只能记得我,再无不能娶王妃了。”
带着点恶作剧得逞的笑声在耳畔响起:“已经带上了,也不能后悔,从今以后都不许摘下来,知道吗?”
画面里的顾弄潮坐在轮椅上,眼底的温柔比春色还潋滟。
“你有听到吗?”言霁觉得自己精神出问题了,因为顾弄潮满目茫然,明显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也没看到任何不属于这里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