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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来这里确定下。”

    言霁试探地问:“可以跟我说说吗?”

    略微抬了一半的眼皮上撩地更多了些,

    目光直直落在言霁脸上:“你要见的人,就在旁边的屋子。”

    言霁呼吸一滞。

    顾弄潮像是觉得无趣,

    侧头看着窗外即便是秋季也开满各色各样繁花的花市,说道:“是一个叫清风的孩子吗,我记得是穆王幕僚录事家的公子。”

    言霁勾了勾嘴角:“皇叔的记性一向很好。”

    微风带着馥郁的花香从两人间吹过,

    天际的云涌动着,

    似又变幻了一个形状,

    言霁看顾弄潮撑着头似要睡着了,皇叔今日好像格外疲倦。

    一个暖呼呼毛茸茸的东西贴到了言霁腿侧,言霁吓得往后缩了些,

    低头一看,

    是那只大狼狗,收着前爪趴伏在地上,

    长长的舌头掉在外面,

    态度友好地朝他哈气。

    在外面,

    这只狼狗可比一般人的地位还高,吃食用度全都是按照王府最高的规格,顾弄潮也十分纵容爱宠,就算它伤了人也从不追究,反而会让被伤的人跪在地上朝它道歉。

    之前在摄政王府,他一直与这只狼狗井水不犯河水,很早前问顾弄潮,顾弄潮就说还没来得及起名,直到现在也没给他起名。

    言霁从衣袖里探出一截玉白的手指,想要揉下这只大狼狗的脑袋,但又害怕地停在半空。

    顾弄潮收回想要拉回狼狗的手,眼波往那扫了一眼,”说道:“它似乎挺喜欢你。”顿了顿,又道:“哦,你送的那只鸡,被它连骨头一起吃了,天亮时他的窝旁就剩了几根毛。”

    本来还想摸一摸这只大狗狗的,闻言毫不犹豫地缩回了跃跃欲试的手指。

    言霁揣着手,将一张纸条放在桌上:“这是清风让人送来的,我不太明白什么意思,所以叫他在花市等我。”

    纸条上写着几个数字——陆零叁、柒壹贰。

    顾弄潮收回视线,懒懒道:“陆零叁是亮灯的时辰,柒壹贰是点灯的房间号和顺序,代表京城从南往北纵向第七方位,至从西往东横向第一方位的第二个房间的意思。”

    “这是在与人相约见面地点。”

    “既然你拿到消息,就证明他们是故意透露给你,诱你前往这个地点。”

    言霁藏在袖子里的手指蜷缩了下,在他还没弄清楚这串数字是什么意思的时候,顾弄潮已经将每个数字后代表的暗语都摸透了。

    既然顾弄潮已经知道,为什么还要告诉他数字背后表达的意思?

    “皇叔,这次你又要设计什么,让我去对付飞鹤楼吗?”

    “这次不需要我设计,你自己就会追究下去。”顾弄潮将那张纸扔在旁边的炭盆里,火星一点点蚕食纸的边缘,黑烟往里扩散,直至一点灰烬都没留下。

    顾弄潮闭上眼,像是又要睡着了:“陛下不是想要将亲生母亲接出来吗,你应该知道飞鹤楼是柔然设在大崇对接她的一个据点,飞鹤楼里,有你应该知道的信息。”

    言霁不受自控地问:“为什么你们都在阻止我去见她,阻止我将她接出冷宫?”

    言霁的眼中浮现出一层清浅的亮光:“如果你鹬习们不放心,我可以让她回柔然去,从此以后再也不与她联系。”

    “你接不出她。”顾弄潮睁开眼,那一瞬似乎在看言霁,又像是透过言霁看向他身后的某个点:“陛下,你不是已经将康乐扣押下了吗,又任由康乐的弱点启王叛逃,那么从康乐的口中,你应该已经知道了不少事情,为什么还要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

    言霁紧咬着下唇,记忆倒回十几天,康乐没抗住心理层面的折磨,朝他开口的那天。

    是雨,淅淅沥沥。

    幽牢的最深处比天牢还要更加阴森潮湿,四肢缠着锁链跪伏在铺满稻草的地面上的人,已经快要看不出本来的面貌,头发湿漉漉地紧贴在单薄的身上,还在不断地滴着水。

    遮挡住的眼睛看不分明,湿发下只有一只沾了血污的唇,微微启开吐出冰冷的语句:“说了,你就更放过启王了吗?”

    言霁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面色寡淡地说:“至少,朕应该比你的旧主人仁慈许多。”

    康乐缓缓抬起下颌,额发后遮挡的眼睛晦暗无光,深黑如吞噬白骨亡灵的深渊:“我知道的并没有多少,很多都是我猜测推算来的,你如果想听,我可以跟你说。”

    她的语气慢慢放低,又沉又轻:“希望陛下听完,能维持您目前的理智。”

    “在我十四岁刚知事的年纪,在邶州,父亲母亲突发恶疾离世,死前叫我带着年仅五岁的弟弟逃离邶州,但我当时太过无措,不知发生了什么,直到在父亲幕僚的协助下办完葬礼,也始终没有动作。”

    那是个冬日,岁弊寒凶,雪虐风饕,落雪使得整个邶州都似挂满了白绸,往生纸飘摇飞在街道上,对面便是启王府。

    “先皇以我姐弟年岁尚幼为名,派京中的宦官千里迢迢来接我们入京,赚足了厚德之名,我原也是感激的,随着父亲的离世启王府日渐萧条,入不敷出,遣送了一个又一个家仆,也终于走到了窘迫这一步,就连往日忠心追随父亲的幕僚,也一个个离去。”

    先帝照料,那些薄待克扣他们孤女孤儿的邶州高官们,自然也不敢逾矩,那时候,康乐就已经意识到,没有权利将会被人欺压的道理。

    京中来的宦官,名字叫廖平,派头很大,一来就替康乐震慑了启王府剩余的部下,坐上前往京城的马车时,康乐抱着五岁的弟弟,还是天真得一无所知。

    京城,亦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

    康乐被带到这里,先帝只为他们安排了一处算得上好,也算不上落魄的住宅,便再没看顾过,他们的处境甚至比当时在邶州更要艰难。

    甚至......一度连启王府众人的伙食,都难以维持。

    他们同为皇室,却揭不开锅了。

    本来,他们应该是有邶州缴纳给他们田土租银税银,但先帝说他们不会打理,让户部的人暂且帮着料理,收支会直接送到启王府,可来到京城半年之久,康乐从没见过半分银子。

    她面不了圣,投路无门,每月发下来的月例根本不够,连启王府剩余的积蓄也全在人情往来中耗光了,可她去求助那些说是跟父亲母亲沾亲带故的官员夫人们,得到的却是闭门不见。

    康乐绝望地想自缢,可年幼的弟弟让她连自缢的资格也没有,在这样的绝望维持了一年之久后,有个人来跟她说:

    “我可以赋予你无尽的财富,让你踩着曾经欺压过你的人,一步步走上顶峰,但你得忘了你的姓,你的名,做我的一条狗。”

    康乐手指蜷缩地握住地上的枯草,眼中无神地望着漆黑的虚空:“我答应了。”

    “他给我介绍的第一个人,就是当初来接我入京的那个,名叫廖平的宦官,我做起了足以株连九族的走私,再之后,他又给我介绍了许多人,每个人都能给我带来很多生意,可这些还远远不够,我越来越无法满足。”

    因为站在她面前的,是金殿里至高无上的皇帝,这些让她磋磨挣扎的生意,比之不过小打小闹,她在引诱出的恨意中,生出了推翻那位皇帝的想法。

    她知道的事情越多,越清楚父亲母亲突然暴毙背后的隐情有多深,也越清楚,当初父亲让她带着逃离邶州是什么意思。

    传闻中谦恭友善的皇帝,实则嫉妒多疑,他生下的皇子们,也继承了他的多疑,在风云变幻的京城里争夺不休。

    到后来,野心得不到满足的康乐,在温声软语的引导下,出卖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去换取更多她所仰望、所嫉恨的东西,她表面上的玉女,私底下是□□。

    跟京城中许许多多的人一样,腐朽的灵魂外面,罩着一层可以见人的皮。

    伪装在人间酒池肉林。

    康乐眼睛赤红地紧盯着言霁,嘶哑偏执道:“你都能做皇帝,启王也可以,只要你死了,顺位的继承人里,只有启王合格,我离登天只剩一步之遥,我不甘心。”

    言霁心中隐隐有了猜想,他像是没有听到康乐充斥着浓浓愤恨的声音,出声询问:“那个控制你的人是谁?”

    “柔然。”

    康乐勾起嘴角,毫不遮掩地吐出这两字。

    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笑得癫狂,摇摇晃晃地拖着绑缚在身上的锁链站起身,从闷笑变成放声大笑,眼角笑出了泪花:“想不到吧,是柔然,你心心念念,母妃的家国啊~”

    言霁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浮动,但放在膝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睫毛颤了颤,轻轻落下。

    康乐走近言霁,在一步之遥时身上缠绕的锁链崩紧,发出崩到极致的嗡鸣声,但她还在竭力歪着头去看言霁脸上的表情,牢房里的灯光太暗,需要再凑进些,从那张脸上看到痛苦,康乐才能觉得藉慰。

    “你一定很疑惑,明明已经有个庄贵妃了,哪怕被关押在冷宫,但她儿子成为皇帝的情况下,她依然是个很不错的棋子,为什么会选择我?”

    言霁抬起脸,看着笑得扭曲的康乐,如玉皎洁的脸上平静无波,问道:“为什么?”

    康乐没从言霁身上找到痛苦,失望地后撤了些,但随即语气更加执拗恶毒:“因为她应该早就死了。”

    言霁呼吸一窒,衣袖下的手指微微颤抖,他一动不动地调整好呼吸,听见康乐慢悠悠地继续道:“通过飞鹤楼跟柔然联系的是我,这么多年以来,飞鹤楼再没试图跟冷宫里那位娘娘取得丝毫联系,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飞鹤楼的本事,可大着呢。”

    “所有关于那位娘娘的消息在飞鹤楼销声匿迹,柔然那边一直想接触你,但是没有庄贵妃作为媒介,是很难获得你的信任,可是庄贵妃,若我猜得不错,她应该已经死了,这便是一个死胡同。”

    “于是便有了穆王通敌一事,穆王是被他们选中最合心意的大崇皇帝。”说起这句时,康乐诡异地笑了一声,她往后退了几步,整张脸几乎湮没在黑暗中,只能看到一张一合的嘴唇:

    “言霁,你知道么,除了你的父皇,还有一个人,对你母妃爱得至死不渝——那就是你最信赖的四皇兄啊。”

    略微沉吟的声音缓缓道:“好像是说......他们甚至,还有一个孩子。”

    随着咯咯咯的笑声中。

    轰隆一声震荡天际的雷声降下,闪电割裂苍穹,刺眼的白光从牢房顶端的狭小窗口照入,照亮半身隐匿在黑暗中的康乐。

    她身上不断滴落的水中混着猩红,闪光照亮的一瞬间,那张面孔被照得惨白阴森,正直勾勾盯着言霁,嘴角咧到耳后,恍若是地狱夹缝里爬出的恶魔。

    第35章

    转变三

    极致的痛苦压抑下,

    康乐清醒的一面极端清醒冷静,肆虐的一面亦是极端疯狂扭曲。

    言霁从没见过,外人面前似乎永远端正雅致的康乐郡主,

    这幅似人似鬼的模样,

    这么多年的摧残下,此时的康乐,

    或许才是她真正的模样。

    她像是诅咒着周围的一切一样,诅咒地说着:“他们有个孩子。”

    是笃定的语气。

    她说着:“你有个弟弟。”

    言霁几度觉得自己呼吸不上来,头晕目眩地快要连坐都坐不稳,

    他的耳畔像是耳鸣一样地放出“嗡嗡嗡嗡”的声音,但外表看去,

    他依然静默自持,

    除了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痛苦,以及微微蹙起的眉头。

    他扮演了这么久的乖小孩,

    就算剜心剔骨的痛苦也能很好地掩藏在乖巧懵懂的外表下。

    康乐攥着铁链,阴冷地嘟囔着:“你们这些站在权势顶端的人,真恶心。”

    康乐拿话刺他,

    不管真假,

    言霁定是要报复回去的,

    他静静等康乐笑完,才面无表情地说道:“那你呢,康乐,

    你难道不恶心吗,

    你可知王侍中死前,与朕的最后一次见面,

    他向朕求的什么?”

    “与我何干。”康乐漠然地睨向旁边。

    “他求朕,

    解除婚约。”言霁嘲弄地笑了声,

    “自愿削夺官爵承担抗旨之罪,理由是,他说他配不上你。”

    康乐遽然顿住,脸色僵硬,攥着铁链的指尖微微发颤,良久后,她闭上通红的眼。

    但言霁并不愿放过她,咄咄逼人地道:“配不上的,明明是康乐你,言康乐,你是怎么狠手,将这位高风亮节的清官杀死的。”

    康乐低垂下头,看着黑暗里自己的双手,眨眼时那手上染满了血,再眨眼又消失不见,血迹反反复复地消失又出现,手上的血留的时间越来越长,就像是再也洗不掉永远染在了她手上。

    爬上这个位置,她杀过的人数不胜数,为什么独独对这个人的印象这么深。

    或许,那些人都是罪有应得,只有他一个,是完全无辜的好人,宁愿舍弃自己也想要救她的好人。

    被她亲手杀死了。

    想起那张敦厚和善的脸,转眼间,就倒在她面前,心口插着匕首,血泊流到她脚下。而在被刺入命门前这人还完全不设防地面对着她,耳根微红,似乎正想要说什么。

    “与我何干,与我何干......”

    言霁打断了康乐魔怔般在不断重复的话,说道:“最后一个问题,引诱你、培养你、操控你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康乐坐回起先那个角落,半晌也没回答,她将单薄的背脊抵在冰冷的石墙上,仰头望着窗口外时不时亮起的电光。

    或许是外面的雨声太大,又或许是这座地牢太过安静,总之,雨水落在土地里的声音,每一声都那么清晰可闻。

    言霁将之前对话时泛到喉头的胃酸压下去,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你如果不想启王......”

    “那个人的名字,好像叫......”康乐喃喃地沉思了下,似乎在这一刻脑子突然变得迟钝,很久才僵硬地说出一个名字。

    言霁瞳孔骤然紧缩,他预想过从康乐口中听到很多的名字,但从没想过会是这一个。

    雷声一瞬间很大,但言霁依然听清楚了那三个字:“风灵衣。”

    -

    清甜馥郁的花香浮动空中,安静空旷的花市在秋日阳光下依然生机勃勃,恍若夏日百花齐放的时候。

    阳光碎影洒在纤长眼睫上,言霁将视线从楼下的花景收回,抬眸直直看着顾弄潮,道:“康乐说,我母妃已经死了。”

    他原本是想在拿到米盐商脉后,清扫朝中毒瘤替换自己的人,好让他们联合启奏将庄贵妃请离寝宫,重定封号,但现在......

    顾弄潮也回视言霁,听到这话也没有露出任何多余的表情,透彻清冷的眼中倒映着言霁,与他身上的阳光,像是有一种悲悯的神色在蔓延。

    言霁轻轻眨了眨眼:“但我不信。”

    那双眼中浮现出一层清亮的水光,凝聚在下眼眶,言霁的声音放得很轻,语气里充满了疑惑和迷茫:“怎么会有人,拿一个根本就不存在的东西去绑住另一个人呢,另一个人又怎么会在看不到许诺下坚定不移地相信?”

    “这太荒谬了,所以我觉得,康乐应该是骗我的。”

    在那本书里,他的母妃亦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就算之后大崇跟柔然打得热火朝天,这位传闻中惑君的和亲公主也没被两方任何一边提及,如果不是言霁的记忆力却是有这个人,如果不是至今宫中依然有很多信奉于她的人,言霁都怀疑这个人是不是根本就不存在。

    言霁垂下睫毛,碎光洒在眼睛里。

    脚边的大犬扭着头蹭了蹭他的腿,发出两声洪钟般响亮的吠叫。

    顾弄潮紧抿颜色浅淡的唇,伸手握住言霁紧握的手,慢慢将之舒展开,声音堪称轻柔地说:“你如果想进冷宫看看,就去吧。”

    若是早几天听到这话,言霁必然会欣喜若狂,但现在,他却缩回了手,摇头拒绝:“我想先弄清楚另一件更重要的事。”

    康乐说他母妃跟穆王......这简直无稽之谈,但康乐的目的确实达到了,言霁如今心里鲠着一根刺,非要弄明白才行。

    “你恨我吗?”顾弄潮又一次问起这个问题。

    言霁看着顾弄潮,许久也没说话。皇帝和摄政王,本来就是两个水火不相容的存在。言霁觉得,如果捆绑在自己身上肆意操纵的线本身就是假的,那他应该恨顾弄潮的。

    顾弄潮的视线粘黏在桌面的木纹上,眼瞳扩散下愈发暗黑,那张唇上的颜色也越来越淡,似比纸薄:“你冒死将康乐一脉连根拔起,却留下我这么大的隐患,迟早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后悔就后悔,我不可能对付你的,皇叔。”言霁清楚地知道,无论顾弄潮做了多残暴的事,他的目的都是为了大崇,言霁不想像书里一样,对顾弄潮猜忌怀疑。

    不知是从何产生的执念,言霁潜意识地不想去对顾弄潮有任何猜忌。

    像是觉得很好玩一样,言霁笑着说:“我之所以敢冒着被弄死的风险将自己落入启王手里,就是知道皇叔你不会让我死,你一定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保护着我。”

    他接着道:“而且,从我给康乐赐婚开始,她就已经注定输了。”

    康乐能成为庄贵妃之后埋伏在大崇内部的暗手,就是因为康乐将自己隐藏得很好,几乎没人怀疑康乐作为皇室会背叛大崇,这从表面上看对她毫无利益。

    也是因此,哪怕穆王落马时牵扯出康乐,因为康乐跟太后有着一定的交情,才能逃过一劫,总得来说,她被赋予重任,就是因为没有人怀疑这个“弱女子”。

    而言霁赐婚康乐,让康乐背后的人知道,这步棋已经从暗面转为了明面,背后之人若是不想因此引发两国交战,唯一的办法就是舍弃康乐,转移康乐手底下的所有财产。

    而这时,就已经不是言霁跟康乐的战争,而是康乐跟她背后那人的战争,康乐已经被大崇怀疑,只能死死攀附对方,于是,康乐必然会想方设法逃避赐婚,重获信任。

    这时,就是言霁反击康乐的最好时机。

    假诏书只是一个饵,这条长线从百花宴上见到康乐时,就已经放下了。

    “所以,即便我被启王抓住,启王考量下也会有一成的概率不会杀我,等康乐发现启王脱离控制时,她就只能将计就计,殊死一搏,这个时候,有了九成的概率,他们不会杀我。从他们孤立无援的角度来看,在大局未定前,康乐会将我转移出京,去邶州,或者送去她背后之人手里,以效诚意。”

    说到这里时,言霁微妙地停顿了下,澄澈的眼眸倒映着眉目如画的摄政王:“我原本以为每一步都是我自己在走,但当启王抓住我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他说我坏了康乐的生意。”

    思来想去,他除了给康乐赐了个婚外,并没有过其他举动,唯一能想到的,只有顾弄潮诱哄着、被他杀死的廖平。

    “原来皇叔从我继位时,就在布局了,那么早就在加深我跟康乐之间的仇怨,让康乐怀疑我知道她走私一事,对我进行暗杀。”

    之后,他们之间的仇怨越积越深。

    言霁将手撑在桌上,抬起身体靠近顾弄潮,盯进那双无波无澜深渊般的眼瞳,低低呢喃道:“我们两个互斗,那皇叔呢,皇叔这个黄雀,可有得到自己想要的?”

    见顾弄潮始终不语,言霁重新坐了回去,轻轻笑了一声。

    “我早就该明白皇叔的手段的,这一招,皇兄们可是深受荼毒,在你身边看了那么多次,我也依然着了道。”

    “不管怎么样,最后的结果不是好的吗,这就行了。”顾弄潮抬手摆弄了两下言霁旁边放的拒霜花,扯开话题道:“送太后的?”

    总所周知,太后很喜欢花,而如今太后迷上礼佛后,更尤爱一些具有佛性的话,比如莲花。

    言霁也很自然地结果这个突兀转移来的话题:“是木槿说,进贡来的东西只要按个好听的名,一花一草也值钱,我正愁不知给太后准备什么贺礼,就想着,既然进贡的东西能这样,那皇帝送出的东西哪怕是花市随手买的一株花,说它价值千金,它也定值千金。”

    自从知道母妃很有可能早就死了,言霁便对太后生了些怨念,他之所以无法接母妃出来,顾弄潮甚至都算其次,反对最强烈的当属太后。

    所以,言霁只愿意送些随手买来的东西给她贺寿。

    顾弄潮像是猜到了言霁的想法,摆弄拒霜花的纤长手指收了回去,蜷缩在袖子里。

    言霁是顾弄潮从十三岁这个定性的年纪带到现在的少年,怎么会听不出这话里还有针对他的怨念,顾弄潮一直认为自己是不在意言霁是什么想法什么感受的,执线人怎么会在意傀儡在想什么,但他却又矛盾地,一次次问言霁恨不恨他。

    “我不恨皇叔。”

    他们好像有着心灵感应。

    言霁微微弯着眼角,眼中却是诉不出的悲伤:“就像皇叔的家人们为镇守边疆而死,最后仍落得谋逆叛国的罪名一样,皇叔不也依然在为大崇谋划,你明明也是恨着大崇朝的。”

    “皇叔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崇的子民免受战火,为了我这个废物皇帝能坐得安稳,所以我不会去恨皇叔。”

    顾弄潮像是要将言霁看穿:“你怎么能肯定我是为了大崇,而不是拿你当挡箭牌,等铺好路后,将你杀死取而代之?”

    那语气冰冷如三月飞霜,言霁不易察觉地顿了下。

    然后他说:“梦里告诉我的。”虽然你说的这句也真的实现了一半。

    这个话题就这样被顾弄潮无情终结了,场面一度很冷,言霁抱起桌上的拒霜花,待不下去道:“我去看看清风。”

    说完就快步离开了这间沉闷的房间,大狼狗追着言霁跑了两步,被顾弄潮无情地拽了回去,有一下没一下揉着大狗后颈的毛。

    梅无香从屏风后出来,很是疑惑道:“疯犬不是见到陌生人冲上去就咬的吗,今天怎么对陛下这么谄媚。”

    顾弄潮不自然地别过脸,语调散漫道:“大概狗也嫌贫爱富吧。”

    疯犬汪了一声。

    -

    “什么,风灵衣才是飞鹤楼真正的主人?!”清风被这则消息惊地窜了起来。

    “小声点。”虽然知道整个花市都没别的人,但言霁还是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捂清风的嘴:“你一直待在飞鹤楼,都没察觉风灵衣不对劲的地方吗?”

    清风一脸扭曲地摇了摇头,脸色十分不好:“那张纸条上写的消息,还是他透露给我,我才拿到的,我一直以为......他是个好人。”

    无言的沉默在两人间弥漫开。

    清风像是觉得有点冷,抱住自己搓了搓胳膊,难以启齿地开口:“那个、你之前、承诺的,现在飞鹤楼的情况你也掌握了,什么时候将我赎出来?”

    言霁原本凝重的神色一缓,浅浅笑了起来,那张漂亮的脸蛋霎时如同笼罩了一层摄人心魄的圣光:“我会的。”

    他话音一顿:“只不过......”

    清风:“......”

    言霁握住他的手,那笑容像极了清风在飞鹤楼看到的,渣男哄骗无知姑娘时露出的模样:“我还想知道关于风灵衣更多的消息,以我们多月来深厚的交情,清风一定会帮我的对吧?”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节奏太慢了,明天开始双更,六点一更,十二点一更。

    第35章

    转变四

    小皇帝睁着大大的眼睛,

    里面似盛放了万千星辰,澄澈无害,以一副满是信赖的目光注视着清风,

    清风的耳朵在这样的注视下一点点红了。

    那眼神,

    就好像在绝望无助的环境里,只能依靠着他了。

    所以哪怕明知道其中有着哄骗的成分,

    清风依然没能说出拒绝的话来,只不过却是道:“我只是一个家道中落的清倌,你凭什么觉得我能做得到,

    别忘了,风灵衣应该已经注意到我了。”

    “就是因为他注意到你了。”言霁一收澄澈无害的目光,

    眸光幽暗,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时,显得十分冷漠。

    这一刻,

    面前坐的好像换了一个人。

    清风无声吞咽了下,别过头道:“好,记住你的承诺。”

    言霁复又笑了起来,

    软软地说:“我就知道清风一定会帮我的。”仿佛刚刚那一瞬只是清风眼花一样。

    -

    关于派遣谁去邶州驻军一事,

    终于在今日早朝时定下来了。

    小皇帝像是还没睡醒的模样,

    手肘撑在龙椅扶手上,手背支着下颌,和和气气地说了声“不要吵啦”后,

    开玩笑似的道,

    “既然大家都这么有抱负,那三个人都调遣吧。”

    朝上一静,

    众位大臣摸不着头脑。

    紧接着就听小皇帝道:“不如将邬冬将军调去塞北,

    屠恭里将军调回皇城,

    常佩将军调往邶州,这样,三个人不都能得到磨炼了吗。”

    朝堂上一时更静了,这是要将整个军事重新洗牌啊。将不是任何一派的屠恭里调回皇城,如此皇帝再不会收到摄政王一党的威胁,将邬冬这名亲信调往塞北,能容易掌控边疆一带的局势,看似丢了邶州这块肥沃之地,但换了另两方的太平。

    而且,摄政王一党的人本就在推动常佩调往邶州一事,这个结果也合了他们心意......他们没理由再拒绝。

    一箭三雕。

    这确实是小皇帝能想出来的策略吗?

    言霁见大家突然不说话了,不由惴惴地问:“有何不妥吗?”他的视线习惯性地落在左前方身姿挺拔俊美的摄政王身上,眼神迷惘,就像在求助。

    其中一人迟疑道:“老臣认为......”

    顾弄潮上前一步,微微躬身:“就依陛下所言。”

    常佩后一步走出来来,依旧不着调地笑面:“臣遵旨。”

    只有顾弄潮能看明白,这并不是所谓的一箭三雕,而是小皇帝对他的示弱,没人比顾弄潮更清楚,言霁手底下唯一掌兵的保皇党,只有邬冬这位女将军,一旦调离,言霁在京中,只能依靠他这个心怀叵测的皇叔。

    顾弄潮目光复杂地看向龙椅上骄纵矜贵的皇帝陛下,言霁撑着头,犯困似地眼帘半阖,也看着顾弄潮,目光对接,似带醉意般的缠绵缱绻,朱红柔软的嘴唇轻启,无声道:“朕相信,皇叔不会让朕失望的。”

    -

    近些日子,承明宫一片愁云惨淡之景,问起承明宫的宫人,得到的回答是没头没尾的一句:“陛下已经玩了近一个月的笛子了。”

    还没哪次,小皇帝能持续这么久。

    那笛声时而凄厉,时而委婉,断断续续,呜咽如泣难以成调。

    在承明宫众多宫人的推搡下,木槿不得不委婉地给陛下送去一个提议:“陛下,您要不要请个老师呢?”

    “为什么要请师父?”言霁眨着清澈的眼睛,诚心询问。

    木槿一时没好说出真实的理由,憋了好一会儿才道:“因为......师父能让陛下的技艺更高一层。”

    言霁笑了笑,道:“朕就是吹着玩,没想要成为乐理大家。”

    说罢,他又将玉笛放到唇畔,凄厉尖锐的鸣笛声再次响彻承明宫的上空。

    木槿默默将棉团塞回耳朵里,笑容疲惫。

    在场只有薛迟桉能对这笛音熟视无睹,甚至安静地撑着头趴在旁边——欣赏。

    其实,往好处想,小皇帝的笛音比最初已经好了不知多少,只不过这个“不知多少”在强大的破坏力前,犹如杯水车薪,不值一提。

    在承明宫沉闷的气氛中,阖宫迎来了即皇帝继位后太后的第一次寿辰。

    由于仍在丧期,且太后尚佛,这场寿辰太后主张低调,只邀了天子近臣以及各皇室宗亲。

    但总人数加起来,也不算少了。

    如今已至深秋,夜间天气更凉,也依然没有浇凉众人为太后贺寿的火热奉承之心,各自带着五花八门的奇珍异宝进献,而言霁独具一格,还真将从花市买来的那盆拒霜花送了出去。

    太后依然是风姿犹在的年纪,加上养护得当,瓷白娇媚的脸上甚至连一丝皱纹都没,从始至终都带着和煦的笑容,对于言霁送上的贺礼,只淡淡说了句:“皇帝有心了。”

    这盆拒霜花莹白透亮,在月色下仿佛散发着一层淡淡的荧光,但再好看,也只是从花市里随手买来的,当不起多金贵,哪怕是御赐。

    场面都有些安静下来。

    言霁浑然不觉的模样,天真乖巧地朝太后贺寿,自始至终看不出一丝破绽,对太后的儒慕之情亦不似作假,未了依偎在太后旁边,同她说起些朝堂上好玩的事。

    太后有一下没一下抚过言霁漆黑亮洁的长发,听他说完,突然提及:“之前你跟傅袅的事耽搁了,要不重新择个日子再去一趟钦天司?”

    言霁半依在顾涟漪怀里,仰头望着她,目光有些哀怨:“母后就这么想快点把朕打发出去吗?”

    太后失笑道:“还不是大臣们催得紧,叫你赶紧为皇室开枝散叶。”停了停,又道,“就算暂时不想纳后,纳些妃嫔填充后宫也可。”

    “母后,这事容后再说吧,朕都还未及冠,想多清净几年。”言霁说完不想再待下去,直起身子道,“朕去后面看看,先前在母后这里抄的佛经落在佛堂了。”

    寿宴还没开始多久,言霁便离了场。

    他真正的母亲不是坐在群臣环绕的欢庆声中,而是处在无人问津的偏僻冷宫,甚至连生死都未明。

    言霁走进佛堂,薛迟桉在后面给他提着灯,等推门进去后,率先掌了一盏灯放在贡台上,幽暗昏黄的灯光照亮佛龛里盘坐的金塑像,佛像慈眉善目,眼眸低垂,于葳蕤灯光下显出悲天悯人之情。

    言霁在佛前停住脚步,侧过半张脸对薛迟桉道:“你到外面等朕吧。”

    薛迟桉应了声“是”,走前将门掩了半扇,他并没有走远,找了个台阶坐下,灯放在脚边,在秋风落叶中,十分耐心地静静等待着。

    佛堂内,言霁撩起衣摆跪在蒲团上,点了三支香供在香炉里,抬眸并不怎么虔诚地看了眼垂目微笑的佛像。

    后宫里,最敬神明的并不是顾涟漪,而是庄贵妃。未央宫烧毁前,父皇也曾为母妃建造一间独立的佛堂,庄贵妃每日辰时都会去诵经礼佛,晚间睡前点上三支香,宫人们都说,未央宫的一花一草,就染上了佛性。

    那棵菩提树更是,生机勃勃。

    可是最敬神明的人,如今又落得何等下场。

    看了片刻后,言霁收回视线,整理起贡台上零散放着的抄书。

    身后响起脚步声,言霁以为是薛迟桉来催他了,没回头道:“马上,将这些东西留在这里,心里太膈应了。”

    “膈应什么?”

    清冷声如金玉相击时余留在山涧间的回音,空旷轻灵,轻飘飘钻入耳中,却吓得言霁脱了手,手里刚整理好的一叠宣纸,纷纷扬扬飘落了一地。

    夜里的晚风从没有半掩的房门吹入,将宣纸卷着边吹着飞得更高了些,烛光颤动,言霁跪在佛前侧身回头,眼中还有未遮掩下去的惊惶。

    顾弄潮穿着广袍宽衣,如华似水的冷白色,肩上搭着一袭御寒的玄黑披风,金线祥云腾龙图纹滚边,墨发披在身后,雪衣玉冠,殊容鹤姿。宣纸飘在他脚边,顾弄潮弯身拾起,目光扫过,上面端端正正写着诸多经文,每一笔每一划都像是细思后落笔,墨渍落得很厚。

    “你杀气过重。”顾弄潮不冷不热地点评了句。

    言霁默默拾着落了满地写着经文的纸,神色并无浮动,拾完整理好后,接过顾弄潮手里那张,夹在册子里,这才抬起眼眸,微微带着笑意:“皇叔是来找书吗?”

    没有开门的动静,而且顾弄潮来的方向是一架多格梨木书架后,那里放置着太后从各处集来的经书传记,若是人藏在后面,从这个方向确实是看不见的。

    说明言霁进佛堂前,顾弄潮就在这里了。

    顾弄潮侧靠着贡台,见言霁并不怎么会装订册子,很自然地接过道:“送了几本孤本为太后作贺,她叫我放进这里来。”

    说完,两人间又没话题了。言霁便老老实实地看着顾弄潮手指娴熟地给整理好的宣纸左中右穿了三个孔,穿过红绳绑好翻页线,动作细致专注,好像这位翻弄皇权的摄政王,此刻只有这一件事值得他去做。

    言霁看得失了神,思绪不知不觉飘远,以前皇叔为他补课时亦是如此专注的神情,哪怕他在太学院每次都排名垫底,顾弄潮都从没放弃给他开小灶。

    哪怕是现在,也在教他为君的道理。

    “看什么?”顾弄潮撩起眼皮,那本册子早已装订好放在旁边,香烟升起的烟雾袅袅环绕在顾弄潮身畔,顾弄潮倾身靠近言霁,挑眉道:“本王好看吗?”

    那一瞬,言霁的心脏漏跳了一拍,他看着近在咫尺俊美惑人的面容,继而心跳的速度加快,频率杂乱无章。

    有些抵不住近距离的美颜暴击,言霁耳朵绯红地往后仰了些,手指揪着衣袖,青涩的喉结滚动了下,目光闪躲道:“皇叔自然好看。”

    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人。

    风灵衣?风灵衣根本没法给皇叔比。

    顾弄潮轻轻笑了一声,那道气音似的笑声扑在言霁颤抖的眼睫上,他直起身,目光悠远地落在挡在门外的夜色里。

    “为什么将康乐手下的商铺账册和私印给我?”

    言霁一时没接过话题,还处在眩晕的愣怔中,恍恍惚惚地就吐出一句:“因为皇叔好看?”

    说完,他差点闪了舌头,然而说出去的话就如覆水般再难收回。

    真是......美色误人。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言霁慌张地就要解释,他还不想这么快就英年早逝,在那书里,至少也是二十多岁发生的事了。

    然而越急越说不清,忽而间,下巴被微微抬起,唇瓣落下一个温热柔软的吻,轻轻相贴,转瞬即逝。

    “你是想让我亲你吗?”顾弄潮风轻云淡的模样,就像全然不知此番行为,如何惊扰得言霁内心掀起巨浪狂风,带着蛊惑般的意味道:“可以直接跟我说。”

    言霁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瞳孔微缩,唇上的温热还没散去,直袭得内心满目狼藉。

    佛不语,低眉敛目,慈祥且悲悯。

    “我......”言霁话说了个开头便顿住了,他看到顾弄潮眼里,没有夹杂一丝□□,里面倒映的人,反倒先不知所措地红着眼尾。

    言霁闭了闭眼,缓过心里弥漫开的钝痛,嘴角勾起抹笑意,支起身子贴着顾弄潮,满脸天真烂漫道:“我想要的更多,皇叔也给吗?”

    这次,换顾弄潮往后避开了。

    满室香烟,令人窒闷,又令人心头怦然,不着调地跳动,越来越快。

    而另一颗最先跳动的心脏,却逐渐寂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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