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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之后,他做了一个梦。

    走在无边际的黑暗中,四周有无数只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由远及近,似乎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走过去是逐渐清晰的人影。

    胸膛血红一片,隐约透露出开始腐烂的坑洞,瞪着血红的眼睛,向塞维斯扑过来。

    他急忙转身向后逃跑,身后的血腥味逼近,一抬头,身前是刚死尚且新鲜的克里.拉威尔。

    脑袋悬垂在胸膛,血液仍从破烂的刀口汩汩流淌,汇聚成一摊,随后塞维斯感觉有水流过他的鞋子。

    两个人同时向他扑了过来。

    奋力挥舞手臂,他从床上坐起,大口喘息,四下巡视一周。头顶灯光迷蒙成光斑,缓和许久才清晰,让他能看清周围景象仍在家中。

    抬起双手,弯曲手指,有阵阵麻意传来,仿佛身体还未从刚刚的噩梦中醒来。

    额头的汗水滑落至鼻尖,有些痒,被塞维斯擦去。

    他起身下地,拿着水杯推开门,拖沓鞋子走到厨房,接了一杯冷水。

    水‘咕咚咕咚’涌入喉咙,身体的知觉恢复,手掌按在柜台,塞维斯弓着身体叹息。

    额角神经很痛,让他忍不住挤压眉眼。

    又喝下一杯冷水,塞维斯终于清醒一些,转身正要往回走,却对上倚靠在二楼围栏边缘的菲尔德的目光。

    他不知什么时候开门走出来,也不知看了他多久。

    塞维斯低语:“先生...”

    菲尔德走下楼梯,坐在沙发上向塞维斯招手。

    塞维斯走过去,被他拉住手臂坐下。

    “做噩梦了?”

    塞维斯点头。

    菲尔德轻笑,看向他额头的汗珠,抽出纸巾递给塞维斯。

    “其实,我第一次杀人时,也怕得很。做了好一阵子噩梦。”

    塞维斯惊讶地睁大眼睛。

    “你以为我不会怕?”

    他忍俊不禁,笑着摇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我都快忘了。”

    “人是很奇妙的生物,我们拥有智慧,并定下规则。”

    “根深蒂固的思想,会代为指责你的所作所为。”塞维斯与他坐得很近,肩膀几乎要触碰到。“第一次杀人会害怕,第二次就随意地多,之后就习以为常了。”

    “野兽本就习惯厮杀,需要啃食彼此血肉才能存活。它们不会去考虑正确还是错误,不会去顾虑规则。”

    他将手掌放在塞维斯肩膀。“我们也是野兽。”

    放在腿上的手指蜷缩,塞维斯问:“先生第一次杀人是为了什么?”

    菲尔德视线移向黑金戒指压住的疤痕,眼神晦暗。“反抗。”

    他不继续有关自己的话题。“这些事忘记吧,明天一早有惊喜在等着你。”

    说着他起身要离开,被塞维斯抓住手臂。

    “先生。”

    “我不怕噩梦,”梦总有醒来的时候。“如果没有您的帮助,我早就死在那日海中。”

    “我想帮助先生,我会变得对先生有用。”

    他的声音低下去,仰视着菲尔德,从这个角度能看清他脆弱的脖颈,以及撑起的锁骨。

    “我只是怕,先生某一天会赶我走。”

    额头抵住菲尔德手背,他显露出这个年纪该有的脆弱不安,像一只迷茫的幼兽依赖着菲尔德。

    第19章

    第十九章示弱

    “你不适合走和我们一样的路。”

    菲尔德很直白地说:“离开斯泰兹小镇,去过平静的人生。”

    “为什么?”塞维斯询问,他的眼神倔强而不甘,与当初刚刚被带回时,一样地询问。但态度完全不同,他还是被残酷的人生所改变。

    会紧紧抓住自己想要的东西,迫切地需要答案,直视那些曾经不能直视的一切。

    菲尔德屈膝,手掌抵住膝盖,“因为这不是一条好走的路,我更希望你能拥有平静的人生。”那是他曾经不能拥有的。

    只有两种生活都体验过,才能知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可惜,他明白时已经晚了,而塞维斯虽然还不明白,却来得及。

    菲尔德看他的目光,让塞维斯清楚,那是看一个茫然无助的孩童的目光。

    但他早已经不是无知小孩儿。他知道对方为他好,可是那样的生活,那样的懦弱,他再也不想拥有。

    弱者的平静是强者的施舍,看似幸福的人生,只是一张编制好的谎言,轻易会在某一刻被撕碎。他不想活在惶恐中,不想在随时会失去这一切的恐慌中战栗。

    所以即使先生不认为他可以走这条路,他也要孤注一掷地走上来。只有拿起那把刀,抵在别人心口上时,塞维斯才第一次有了作为人活着的尊严。那种感觉他永远都不会忘,所以他要永远握着那把刀。

    塞维斯垂下眼睛,挡住里面波涛汹涌般的情绪,声音更喑哑了。

    不再与菲尔德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像对方所想的那般懵懂,将脸庞靠在菲尔德腰部。

    “先生,我还是有些不安,您能陪我一会儿吗?”

    于是,菲尔德坐回沙发,让塞维斯躺在他的腿上。轻抚头发,手指在发丝间摩挲的感觉,很快让他安稳睡去。

    他鼻子嗅闻到的气味,温暖地让他想起早已逝去的母亲。似乎很多年以前,母亲也曾将他放在膝上,轻柔地安抚着他。

    醒来时已经回到自己屋里,额头似乎还能感觉到先生的手掌抚摸着;塞维斯怔了一会儿,才起床穿好衣服去洗漱。

    走向餐桌时,科顿轻描淡写地扫了他一眼。将牛皮纸包裹的文件推到塞维斯面前。

    塞维斯先是看了菲尔德一眼,才问道,“这是什么。”

    菲尔德说,“打开看看。”

    解开缠绕的麻绳,将里面纸张抽出。大概扫视过上面的文字,塞维斯瞳孔紧缩;手指不自觉捏紧纸张,而后不敢置信地看向菲尔德。

    菲尔德笑道,“送给你的礼物,作为被绑架的安慰,喜欢吗?”

    手指叩击桌面,“那条疯狗不会有机会再来打扰你。”

    “...喜欢。”

    塞维斯不自觉失神,好半天才去回复菲尔德。手里的东西可以让他不必再受赫特的威胁,甚至可以反过来掣肘对方。

    他抿起唇,已经受过先生太多次帮助,却没有任何能回报先生的东西。

    菲尔德察觉到他的情绪,拍拍他的肩膀。“吃饭吧。”

    饭桌前安静下来,只有科顿时不时用一种难言的目光,在菲尔德低头瞬间看向塞维斯。

    而后者也不退让地回视,并附赠微笑。

    这之后上学时,塞维斯却并没有带上那些文件。

    他穿梭在校园内,被赫特看见后,对方先是诧异地站定。似乎没想到能再看见他,随后脸色阴沉下来,某一种复杂的愤怒,在他脸上交织。

    赫特快步走到塞维斯身前,压低声音,“可爱的小狗,这么快就被主人救了吗?”

    他把牙齿咬得咯吱响,像是磨牙的老鼠。视线绕着塞维斯的身体,仿佛在考虑他这具身体,为了自由有没有付出过什么?

    塞维斯把背包向上提了提,声音是平静的,一种坦然直视赫特的平静。

    这是对方绝对不希望在他脸上看见的表情,于是,那张脸更加扭曲。

    “去那间活动室。”塞维斯主动说。

    “好。”赫特点头,把嘴角咧开。

    他好奇这只屡次逃脱的猫,能在他准备的囚室里说出什么有趣的话。

    赫特落后于塞维斯,让他先走进活动室,而后再进入将门锁好。在他眼中,塞维斯依旧是他可控的猎物,甚至有了可以处决对方的把柄。

    他向塞维斯走过去,后者面无表情站在朦胧光线里。注视他的目光像无情的神明,却让赫特不自觉地兴奋,眼神火热近乎癔症病人一般的谵妄。

    他停在塞维斯身前,抬手想要抚摸对方的脸庞。他怎么可能反抗自己?除了顺从他别无选择。

    令赫特愣住的是,塞维斯主动上前,贴近他的身体,有一种带笑的克制语气,在他耳旁缓缓讲述了一个无人知晓的故事。

    随着故事的节奏,让赫特脸色惨白如书写的纸张,手指颤抖地攥紧,青筋在手背上跳动。

    过了一会,从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粗重的喘息,像是濒死的惨叫。

    身体就那样僵硬在原地,甚至无法偏一偏头,去看塞维斯的表情。

    后者说完,退后一步。赫特却立即低下头,回避塞维斯的目光,一滴血珠从他下巴滴落。

    额角一阵阵胀痛,像是充气的气球,要将他撑破。以至于赫特捂住额头,身体摇晃起来。

    现在这间活动室,成了他的囚室,赫特从未如此迫切地想离开塞维斯身旁。

    缓和许久,才沙哑地吐出一句干瘪沉重的话。“谁告诉你的?”

    “你那不懂事的主人吗?”

    塞维斯抬起手臂,用力一挥,让赫特的脸庞偏过去,迅速变红浮现清晰掌印。

    “我以为你会明白自己的处境。”

    掌心刺痛,塞维斯弯曲手指,看着自己的手,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

    这是他想了很久很久的幻想,如今才得以实现。

    赫特舔了舔裂开的嘴角,脸上没有愤怒的神情。只是瞳孔震颤,话语努力掩饰不稳,刻意激怒塞维斯。

    “你想怎么做?”

    “揭露出来吗?”赫特想笑,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微弓下腰,心脏阵阵钝痛,额头起了汗珠。

    塞维斯的眼睛,蓝汪汪的像是美丽的宝石,却实在没有什么情感在内。也许是人生赋予他的悲哀太多,那眼底只有冷漠和憎恶。

    一种被他精心掩盖的恨,不仅仅针对赫特,也针对这个世界,而今悄然显露出来。

    在赫特抬头的瞬间,又隐于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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