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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但虽然没有蛇,竹球却凹陷下去,再不能用了。

    小姑娘轻抽着鼻子:“会……被骂的。”

    魏茂拉起小姑娘的手,要陪她一起回去,定然不让她挨骂。

    小姑娘抱紧了魏茂的手臂,声音柔柔的:“大哥哥,你真好。”

    魏茂木讷地点点头,突然说道:“魏茂,我叫魏茂。”

    他突然想让小姑娘知道他的名字。

    小姑娘眸子轻颤,从善如流地说道:“魏茂哥哥,我是宝扇。”

    魏茂珍重地唤道:“宝扇。”

    从宝扇口中,魏茂知道,她此行是陪少爷出来游玩,几个少爷小姐聚在一处,便想着玩闹竹球,结果不慎将竹球踢的远了,便遣宝扇来寻。

    几个少爷小姐看到破烂的竹球,没了玩闹的兴致,立即气势汹汹地来质问宝扇。

    其中一人,扬起掌心,便要向宝扇挥下。

    宝扇站在原地,竟然是动也不动,但发颤的身子,显示出她此刻的害怕。

    魏茂捉住那手臂,将打人的少爷狠狠推搡在地。

    魏茂的年纪小那少爷几岁,但他经常练武,力气很大,很轻易地便将那少爷推倒。

    众人的嬉笑声音,让那少爷觉得颜面尽失,他叫嚷着:“宝扇,你快点滚过来,不然我就不要你了!”

    魏茂攥紧宝扇的手掌,俯身看着她的眼睛:“不要走。”

    宝扇没有挣开。

    跌坐在地面的少爷,看着宝扇和魏茂离开的身影,心中浮现出一丝恐慌,他这才明白,他从未讨厌过宝扇,故意欺辱她,只是喜欢看宝扇为他哭泣的模样。

    魏茂回到家中,还带回来了一个小姑娘,此事很快便在府中传遍。

    听下人们说宝扇的主子上门要人,魏夫人这才知道宝扇的身份,她试图向魏茂解释:“她是别人家买来做丫鬟的。”

    在这件事上面,魏茂显示出他的固执来:“她是我的。”

    魏夫人见魏茂着实喜欢宝扇,自然不会因为外人,强行将两个孩子分开。

    魏夫人准备了足够的银钱,魏家在此处,又颇有权势,那家人不敢纠缠,拿了银钱便匆匆离开。

    但魏茂却不放心,他担心自己一时不慎,宝扇便会被人领走,再也看不见。

    于是魏茂一直攥紧着宝扇的掌心,吃饭也牵着,走路也牵着,直到就寝时,嬷嬷提醒道:“少爷要和宝扇一起睡?”

    魏茂这才红了脸蛋,匆匆松开宝扇。

    可魏茂一醒来,第一句话便是问嬷嬷:“宝扇在哪里?”

    魏夫人见他如此,便提议将宝扇给了他:“先做你的丫鬟,待你长大后,再给你做通房,可好?”

    魏茂摇头:“不做通房。”

    做什么呢,魏茂也不知道。

    春来暑往,又过了数年。

    本朝开立文武双试,魏茂虽然不擅文试,但在武试中,得了头筹。

    消息传到魏家,一众人自然是喜不自禁。

    魏茂归心似箭,匆匆拜见了父亲母亲,和年迈的祖母后,便去寻宝扇。

    随着年岁渐长,魏茂生的身量高大,猿臂蜂腰,只看背影,便叫人觉得面红耳赤。

    他模样英俊威武,又没有京城男儿的肆意妄为。

    反而有些木讷,被人称赞有赤子之心。

    宝扇正在树上采摘甜柿,正是秋日好时节,柿子个个饱满圆润,定然半分酸涩滋味都无。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宝扇转身望去,柔声唤道:“少爷!”

    长梯却陡然一颤,直直地向后倒去。

    宝扇轻呼一声,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但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她睁开眼睛,看到的是魏茂漆黑的眼眸。

    结实有力的手臂,拥着宝扇绵软的身子。

    在魏茂的注视下,宝扇脸蛋绯红,为了方便采摘甜柿,她换了身便装。

    如今从长梯上摔落,模样狼狈,手心还握着一枚柿子。

    这让她如何不羞赧。

    但在魏茂眼中,宝扇无论如何都是美的,是他此生见过最美貌的女子。

    淡妆浓抹总相宜,纵使身着简陋衣裙,也能让魏茂怦然心动,心颤不止。

    魏茂丝毫没有放开宝扇的意思,沉声说道:“我求母亲定下了婚事。”

    宝扇垂下脑袋,神色难掩失落:“少爷有佳人陪伴,自然是好的。”

    闻言,魏茂拧眉:“你不欢喜吗?”

    宝扇想要轻扯嘴角,但眼中的酸涩,却让泪珠滚落:“我……少爷有妻,我自然欢喜。”

    魏茂不解:“那为何要哭?”

    “我怕少夫人不喜欢我……”

    魏茂俯身,吮住了宝扇的唇瓣。

    “我的妻……不就是你吗?”

    宝扇双眸睁圆,不知道该是为魏茂的亲近而惊讶,还是得知魏茂向魏夫人求取的是她而诧异。

    魏茂将宝扇的手臂,环绕在自己的脖颈处,加深了这个吻。

    只有和宝扇亲密无间,如此欢好,他才能觉得心中安稳,觉得宝扇是真真切切属于他的。

    他安抚地吻着宝扇的眼尾:“日后莫要轻易垂泪,除了见到蛇。”

    魏茂还记得,初次见宝扇时,她因为怕蛇而流泪的场面。

    宝扇抱住魏茂,轻轻回应着他,眼底一片深色。

    蛇固然可怕,但她又不是蠢笨的,连草丛中有没有蛇,都不会探查清楚。

    只不过是为了哄骗一个榆木脑袋,好为她挡主子的责骂罢了。

    这呆木头,怕是不会发现真相的。

    宝扇想着,装作无意间,扯开了魏茂的衣襟。

    她颤着眼眸,看到了魏茂漆黑深邃的眸子。

    “少爷……我不是有意的……唔……”

    手中的甜柿,被凶猛的碰撞,摔倒地面上。

    树叶唰唰作响,却掩盖不住旖旎景象。

    第230章

    世界十(一)

    正通十四年,顺成帝薨逝。继承其位的,却并不是顺成帝生前最宠爱的六皇子。而是被幽禁在冷宫的贵妃膝下的五皇子。

    举国皆知,贵妃钟香寒因为谋害皇嗣,心思歹毒,被顺成帝呵斥「行径有污,品行不端」。但顺成帝感念钟氏一族,常年驻守边关,为国尽孝,立下了赫赫战功,却也因此导致子嗣凋零。顺成帝便没有剥夺贵妃钟氏的封号,只将她拘在冷宫,此生不复相见。而钟贵妃之子,性情肖像其母,弃兄友弟恭于不顾,甚至陷害血缘兄弟,被顺成帝不喜,便将五皇子扔到封地蜀城,命其待在蜀城好生反思,非传召不得入京。

    满朝哗然,非议之声不止。但多数朝臣,都谨遵先帝遗诏,奉五皇子为新帝。众人将钟贵妃从冷宫接出时,本以为见到的是形容枯槁的妇人。但钟香寒面色凛冽,肌肤细腻,周身的气势全然不像在冷宫待上了十年之人。

    钟贵妃轻飘飘地觑礼部尚书一眼,她虽为女眷。却气势令礼部尚书身子一凛,眉眼紧绷。钟贵妃语气随意:“不必,我兄长已从边关赶至蜀城,想必此时已经见到了伯玉。”

    在场诸多臣子,闻言皆是心中一颤,他们今日才见到钟贵妃。

    冷宫消息封锁,进出受限,贵妃钟氏却能提前得知先帝遗诏的消息,并且与钟将军有所联络。

    可见钟贵妃,并不是传闻中的弃妃一般无依无靠,且背后的权势不容小觑。

    这之后,诸臣待钟贵妃,越发姿态恭敬,原本那些轻飘飘的奉承和独善其身的观望,也逐渐落到了实处。

    蜀城。

    钟将军得了秘信,早早地便赶到蜀城,来接他的侄儿,如今的储君回京登基。

    但钟将军看到蜀城的境况时,浓眉不禁紧皱。

    他常年驻守边关,对于严寒炙热早已经习惯。

    钟将军不怕苦,也能吃苦,可饶是如此。

    在看到蜀城的偏僻荒凉时,也忍不住拢眉。

    蜀城土壤贫瘠,难以栽种庄稼,即使耗费时间种好,培育出的谷物也是酸涩干瘪,难以下咽。

    而且蜀城极其荒凉,不时便会刮起漫天风沙,让人捂住口鼻,却因看不清道路,仍旧无法行走。

    走在路上的行人,皆是脚步虚浮,面黄肌瘦。

    钟将军握着腰间配剑的手掌,捏的骨头做响,心道:好,当真是极好。顺成帝不知从哪里挑出来的偏僻地境,赐给他侄儿做封地。

    蜀城的官员,得知钟将军前来,连忙赶来奉承。

    钟将军不欲和他多言,只出声询问道:“储君在何处?”

    蜀地偏僻,距离京城尚远,这些官员还未知道顺成帝逝去的消息,自然也不知,在蜀城的五皇子褚伯玉,是如今的新帝。

    被问话的官员,满头雾水:“帝王尚在,哪里来的储钟将军拔出长剑,横亘于那官员的脖颈处,声音冷冷:“我侄儿伯玉,现在何处?”

    被帝王遗弃的五皇子,竟顷刻之间,变成了储这番消息,让官员们面露震惊,他们擦着脑袋上的薄汗,给钟将军指着道路:“在那里。”

    钟将军迈进宅院,浓眉拢的越发深切了,此处虽然宽阔。但屋舍破旧,有的屋子甚至四面漏风。

    如此狼狈,莫说在京城,在边关也是少见!

    褚伯玉来蜀城,是做王爷。纵使蜀城贫困,也得让他衣食温饱,可如今……

    钟将军气极,他本就不是沉稳的性子,拔出长剑就砍掉了为首官员的脑袋。

    血淋淋的头颅,在满是黄土的地面滚了又滚,吓傻了一众官员。

    他们忙跪在地面,不等钟将军追问,便将褚伯玉如此境况一五一十地讲出。

    “是帝王下了私召,命我等……不许善待储官员怕钟将军不信,忙命下人从书房取来一道明黄色圣旨。

    钟将军看着上面的字迹和红章,除了顺成帝亲手所书,还有哪个。

    钟将军把圣旨握成一团,扔到下属手中,朝着一处被打扫干净的屋子走去。

    此处明显同其他屋舍不同,虽然同样是简陋,但窗明几净,必定是有人在此居住。

    钟将军推开门,床榻上的人听到声音,立即将手中的东西,塞到棉被中,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警惕地看着钟将军。

    他手脚虽快,但钟将军目光如炬,还是看到了他藏东西的举动。

    钟将军走到床前,看着瘦小的人,从他和钟贵妃相似的眉眼中,一眼便辨认出了,这人便是他的侄儿褚伯玉。

    钟将军冷声道:“拿出来。”

    褚伯玉被那样漆黑幽深的眼睛盯着,眼神躲闪,瑟缩着从棉被中拿出一枚干瘪的果子。

    红白掺半,显然是尚未成熟的果子,想必滋味不会太好。

    但褚伯玉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副懦弱的模样,让钟将军又气又心疼。

    钟将军接过那枚果子,毫不留情地扔到地面上。

    褚伯玉看着染上尘土的果子,黑眸中满是可惜。

    钟将军吩咐道:“给他沐浴,换好衣裳。”

    褚伯玉温顺地被他们沐浴更衣,仿佛一个无知无觉的傀儡,他早已经习惯了这一切。

    褚伯玉泡着暖融的清水中,心中想着:这次,他们又要怎么折磨自己。

    褚伯玉早就知道,这些官员对他的苛责,是奉了顺成帝的命令。

    他也清楚,父王讨厌他,恨不得他去死。但又不让他死,只用别的法子来折磨他。

    褚伯玉瘦小的身子,逐渐没入清水中。

    热水覆盖了他的脖颈,脸颊,直至将他整个人都埋进其中。

    他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能这样干净的死去,也不算差劲。

    伺候的内侍,拿着崭新的衣裳进了屋子,看到褚伯玉被热水淹没,立即尖叫着将褚伯玉救出。

    为褚伯玉换衣裳时,内侍还在念叨:“怎么会掉进去了,水并不深切。”

    褚伯玉轻声道:“睡着了。”

    钟将军坐在正厅,看见褚伯玉被收拾干净,走了过来。

    他站在褚伯玉的面前,捏着单薄的脊背,轻声叹息:“太瘦小了。”

    分明已经十一岁,但同龄人的衣裳,穿在褚伯玉身上,却显得过于宽大。

    在等候的时辰,钟将军已经从其他官员口中知道了,褚伯玉这些年的境遇。

    从不记事的六岁,到如今的十一岁,整整六年,他们钟氏的血脉,便过着被人欺凌,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

    名义上褚伯玉是蜀城的王爷,但有顺成帝的旨意在,褚伯玉便成了可以任意欺负之人。

    或许一开始,众多官员还是有所收敛。

    但欺辱褚伯玉,这个一无所有的上位者,便让他们隐隐觉出了快意,此后便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钟将军冷声道:“抬起头,畏畏缩缩地像什么样子!”

    褚伯玉仰头看他。

    “我是你的舅舅,你日后是帝王,不可再是一副懦弱不堪的模样。”

    褚伯玉喃喃道:“舅舅?”

    钟将军点头,吩咐人拿来膳食。褚伯玉从未见过这么多精致的膳食,他不明白钟将军言语中的意思,只是想着。

    即使钟将军想要他的性命,也无所谓的。

    褚伯玉每样菜肴都想吃些,但他这些年早已经被饿坏了身子,吃了不到一碗饭,便怎么都吃不进去。

    褚伯玉还想拿着筷子往嘴里塞,腹部却传来酸涩的滋味,让他忍不住干呕起来。

    褚伯玉干咳了许久,眼角都流淌出泪珠。

    钟将军命人将饭菜收下去,说道:“以后每日都能吃,何必着急。”

    褚伯玉跟着钟将军离开了蜀城。临走之前,钟将军处置了一众当地官员,都是欺辱过褚伯玉的。

    钟将军不懂什么手段,他只命人将几个官员捆好,送到褚伯玉面前。

    钟将军把一把砍刀递给褚伯玉,说道:“杀了他们。”

    砍刀很重,褚伯玉只抱着,就有些身形不稳。

    他听从钟将军的命令,走到一个瑟瑟发抖的官员面前,举起砍刀。

    褚伯玉终究还是没有下去手,他双臂颤抖的不成样子,砍刀咣当一声掉在地面。

    钟将军脸色黑沉,重新拿起砍刀,他握紧褚伯玉的手掌,借着他的手,砍下了一个又一个头颅。

    回京的路上,褚伯玉便发起了高热,昏迷不醒。

    大夫说是惊吓所致,钟将军对褚伯玉有疼惜,但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

    马车缓缓驶进,到了京城城门查验时,马夫一扯缰绳,正要说话。

    只见钟将军掀开帘子,那看守城门的士兵,立即面色一凛:“钟将军。”

    士兵随即便放行。

    城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因为先帝去世,为防心怀不轨之人混进京城,每人均需要查验身份,待身份被证实了,的确是京城人士,才能够进入城内。

    褚伯玉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便看到钟将军掀开帘子,外头的景象一览无余。

    等候查验的队伍中,有一个身穿鹅黄衣裙的小姑娘,正与醒来的褚伯玉对上视线。

    褚伯玉微微愣神,钟将军已经把车帘合拢,叮嘱褚伯玉道:“先去见过你母妃,再筹划登基之事。”

    褚伯玉平静地颔首。

    而马车后面,队伍中有稚嫩的声音唤道:“宝扇,你在看什么呢?”

    一身鹅黄衣裙的宝扇,收回视线,糯糯道:“那马车好生华丽。”

    “定然是京城哪个大官的,连查验都不必呢。”

    宝扇深以为然。

    第231章

    世界十(二)

    钟香寒斜依在贵妃榻上,左右各立两个打扇的丫鬟,面前的侍女屈膝呈上一盏剥壳的荔枝。

    果肉晶莹剔透,用同样雪白的碎冰托着,其旁,放置着一枚银叉。

    岁月似乎从不苛责美人,钟香寒比起进冷宫前,容貌并未折损多少,似一罐醇香的酒,在她身上缓缓沉淀。比起当前的活泼肆意,如今的钟香寒更多的是沉稳。

    她素手微伸,那精致的银叉便挑起荔枝肉,送去檀口中。钟香寒柳眉轻动,将银叉放回瓷盘中,颇有些不中意道:“不比从前的味道。”

    寡淡无味。

    闻言,在殿内伺候的侍女们,皆屈膝请罪。

    钟香寒还未开口,便见着钟将军领着一个身形瘦小的孩童,走进殿内。钟香寒连身都未起,随意地唤了句:“兄长此行辛苦了,可将伯玉带回?”

    钟将军伸出手掌,将躲在他身后的褚伯玉,推到钟香寒面前。

    “伯玉,见过你母妃。”

    褚伯玉看着眼前周身精致奢华的美人,口中结结巴巴道:“母……母妃。”

    钟香寒拢眉,伸出柔荑将褚伯玉揽在怀里,瘦小的身子,包裹不住骨头的坚硬。钟香寒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是伯玉?”

    褚伯玉不记事时,钟香寒便进了冷宫。此后,褚伯玉又被顺成帝以「不孝不悌」的名号,赶到蜀城去了,母子之间,竟有数年未曾见过面。

    因此,钟香寒在看着褚伯玉瘦小的身形时,难免有些不相信。

    但钟香寒抬起褚伯玉的下颌,依稀看出肖像自己的眉眼,心中相信了大半。

    听罢钟将军所说,蜀城中人听从顺成帝的命令,是如何欺辱褚伯玉的。

    那张娇艳的美人面上,顿时浮现出怒火,她宽袖一伸,便将盛着荔枝肉的瓷盘打翻在地,红唇发颤:“混账!贱人!”

    钟将军自然清楚,钟香寒口中谩骂的是谁,便是那逝去的顺成帝。

    顺成帝将钟香寒幽禁冷宫,又把她亲子赶去蜀城,受尽欺辱,这让钟香寒如何不恨。

    但褚伯玉不知,他以为是自己形容不堪,让钟贵妃觉得丢了面子,心中慌乱,便跟着其他请罪的宫人一起跪下,请罪道:“娘娘息怒。”

    钟香寒如何能息怒,她恨不得将顺成帝从坟墓中挖出来,鞭尸抽骨。不过折磨一个死人,有什么意思。钟香寒眸色渐冷,吩咐道:“去地牢中,拔掉那贱人和她儿子的指甲。”

    宫人应是,匆匆离去了。

    褚伯玉跪在地面,身子发颤。他想着,会不会也拔掉他的指甲。十指连心,他定然会痛晕过去。

    钟香寒见褚伯玉这副样子,心下叹息,出声询问:“当年若不是那两个贱人,诬陷于你,你便不会被赶到蜀城,受这许多折磨。

    伯玉,若你心中有气,我便吩咐宫人,让你亲手施刑,看那两个贱人痛苦不堪的模样。”

    褚伯玉喉咙发涩,说不出话来。

    钟香寒继续道:“你是天子,普天之下都是你的。纵使你有些小性子又如何,随意惩罚旁人,也无人胆敢议论。”

    钟香寒循循善诱,她未出嫁之前,便是张扬肆意的性子,嫁给顺成帝后未曾改变过,因此吃了苦头,甚至进了冷宫。

    但这些岁月,可以让钟香寒改变表面上的脾性,可她骨子里的任性,却是无法磨灭的。

    不过钟香寒肆意妄为,是因为她在钟氏最为受宠,父母双亲,家中长辈,兄弟姐妹,都娇惯于她。

    可褚伯玉不同,他养在钟香寒膝下,时日不长。

    且刚学会走路,钟香寒便成了冷宫贵妃,褚伯玉在宫中受人冷眼。

    顺成帝不喜他,兄弟们有意排斥他,使计谋诬陷他。

    褚伯玉在宫中吃了很多苦头,听到顺成帝要送他出宫,褚伯玉以为是解脱,却是另外一个劫难。

    前十二年,褚伯玉从未得到过关怀疼惜。

    无人教导他读书认字,明理通情,褚伯玉只能自己去学。

    褚伯玉有自己应对的法子,在被其他人殴打时,他会抱着脑袋,这样便能减轻疼痛。

    无饭菜可用时,他便去寻些野草果腹,总归腹部有食,不会落到饿死的下场。

    褚伯玉过得小心翼翼,宛如一只乌龟,试探性地伸出脚,探索着如何生存。

    但突然之间,有人告诉褚伯玉,他是这天下的掌权者,无人会违背他的意思,因此褚伯玉可以肆意妄为。

    但褚伯玉已经活成了懦弱的乌龟,面对母妃钟贵妃和舅舅钟将军的指导,褚伯玉想要尝试,想让家人接纳自己,但他动作缓慢。

    这番模样,让钟香寒以为褚伯玉不肯,她蹙起眉峰,轻声道:“兄长送伯玉回宫去罢。”

    褚伯玉刚要说出口的「好,我去地牢」,在听到钟贵妃的话语后,又咽回了肚子里。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钟将军身后,眼眶酸涩,心中却有「果然如此」的感慨。

    即使是有血缘亲情的母亲和舅舅,都嫌弃他懦弱不堪。

    褚伯玉又缩回了,他刚刚想要挣脱的乌龟壳子里。

    钟香寒来到地牢,百无聊赖地看着柔荑上的蔻甲,又望向地牢中满身血污的淑妃和六皇子,语气悠悠。

    “之前先帝还在人世时,就常赞淑妃十指纤纤,分外动人,又命本宫多向淑妃所学。

    不过本宫学不来淑妃的矫揉造作,便只能废掉淑妃的双手,想来纵使淑妃去陪先帝,待见到了这双污秽不堪的手,先帝便不会再提,让本宫效仿淑妃一事。”

    淑妃扬起脸,再不似待在顺成帝身旁的楚楚可怜,她浑身脏污,双手发颤,脸上却无丝毫恨意。

    钟香寒向来看不惯淑妃这副模样,但凡淑妃附小做低,心中定然有一番筹谋算计。

    不过如今的局面,淑妃所求,无非是饶六皇子一命。

    钟香寒听够了淑妃的柔声请求,红唇扯出轻笑。

    既没同意,也没出声拒绝,带着一众宫人翩然离去。

    钟将军给褚伯玉请来了有名的大儒,做他的太傅。

    太傅教导褚伯玉许久,只道因为生平经历,褚伯玉心底怯懦。

    褚伯玉若是寻常人,这般性情倒是无妨,可他是帝王,理应杀伐果断,这般优柔寡断定然会被朝臣诟病。

    钟将军闻言拧眉,他并非不疼惜这个可怜的侄儿,只是帝王大业,褚伯玉并不合适。

    钟将军甚至凭空生出莫名的念头,若是钟香寒另有一子,他们还有退路。

    只是如今他们只有褚伯玉,便别无选择。

    登基那日,褚伯玉在钟香寒和钟将军的陪同下,坐上了那个极尽奢华的龙椅。

    钟香寒便坐在褚伯玉的右侧,此举并不合规矩。

    但在钟将军凛冽的眼神注视下,无人胆敢质疑。

    臣子朝拜,万民恭贺新帝。

    当年,改年号为河晏。

    皇宫巷道。

    一众小姑娘排着长队,从嬷嬷手中接过玉牌,再经过侍卫查验,才得以进入宫中。

    银花身上穿着新做的衣裳,她是乐意进宫的,能吃饱穿暖,每岁还有新衣裳穿。

    银花最爱惜自己的头发,乌黑发亮,因此进宫时,她要求娘亲梳了长长的辫子,垂在胸前,用手把玩着。

    等待领玉牌的时间漫长而无趣,银花向前看去,首先注意到的便是每个小姑娘的头发。银花越看越得意:这个,那个,还有旁边的,都没她的头发秀丽。

    可银花再往前看,目光顿时一凝,只见那发丝柔软,乌发如瀑,竟比银花最为得意的青丝,都要美上几分。

    可这样好的头发,却没有精心打扮,只简单地用红绸带系起,垂在柔弱的肩头。

    银花跑出队伍,挤到那个身形柔弱的小姑娘背后,以极其蛮横的架势插进中间。

    “你做什么……”

    有小姑娘不满,抱怨出声。

    银花睁圆眼睛,瞪了她们一眼,那些小姑娘立即噤声不语。

    或许是后头的吵闹声,引起了宝扇的注意,她转身看去,便看到了像只恶狠狠小兽的银花。

    银花转过身,刚想责问宝扇,这么好的青丝,为什么不好好爱护。

    只是看清楚了宝扇的脸蛋,银花眸子微怔,话也说不出了。

    银花这才注意到,宝扇不禁头发秀丽,身形面容无一不柔美。

    她年岁虽小,脸颊白皙稚嫩,但只从如今的面容,便可见以后的异常美貌。

    宝扇偏着头,柔声提醒道:“小声点,嬷嬷快过来了。”

    银花心头砰砰直跳,不禁人生的貌美,连声音都轻柔酥软。

    宫里的嬷嬷,果真板着一张脸走了过来,小姑娘们都紧闭唇瓣,低垂着脑袋,做乖顺模样。

    唯有银花,盯着前面宝扇的发梢出神。

    她这才看到,宝扇不仅发髻上只有一根红绸带,连身上穿的衣裙,都隐隐褪色,想必已经穿了许久。

    银花不禁想,是什么人将宝扇送进宫里。却连一件崭新的衣裳,漂亮的珠花,都不舍得买。

    银花很快便和宝扇互通了名讳,得知宝扇父母故去,家中亲戚为了给儿子娶妻,才将宝扇卖进宫里,自然不会为宝扇准备什么衣裳珠花。

    看着宝扇温柔的侧脸,耳边是她轻声细语的诉说,银花心中,原本对于宝扇青丝的嫉妒,顿时烟消云散。

    在得知宝扇连件换洗衣裳都无,银花立即开口道:“我带的新衣裳多,你我可共穿。”

    宝扇轻拥住银花的身子,柔声道:“银花,你真好。”

    银花被散发着芬芳气息的身子,抱了个满怀,顿时耳垂通红。

    她心中暗下决定:宝扇这般柔弱,她可得好好保护她才是。

    第232章

    世界十(三)

    这些年纪尚小的民间女子,被选入宫中,便是被当做宫侍培养。不过在将她们分配到各殿之前,先有专门的宫人,来教导她们规矩,再看行为表现,分配她们的归属之地。

    小姑娘们在进宫之前,彼此并不相识,但很快便五成群地聚集在一起,姿态亲昵。宝扇性子温柔,说话不慌不急,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柔意。不少小姑娘想同她交好,但银花率先挽着宝扇的手臂,其他小姑娘见识了银花的蛮横性子,只能不甘愿地退后,另寻她人做伴了。

    因为银花霸着宝扇,其他人都不敢亲近于她。见状,宝扇倒是不恼,语气轻柔地跟着银花,去挑选她们的住所。说是住所,其实便是十几人一起休息的大通铺。不过比起皇宫外面,这里的屋子宽阔明亮,还隐隐有花香。

    每日都有嬷嬷教导宝扇她们,宫中有什么人居住何处,忌讳是何等,见到贵人该如何行礼云云。

    一众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听得云里雾里,但仍旧不敢松懈出神,唯恐遗漏了什么,到时冒犯了贵人,丢了性命可就不好了。

    众人每日用的,也是用大铁锅炒出来的饭菜,一碟过油炒的小青菜,一碗压得满满的米饭。

    大多数被送进宫的,都是家中贫寒,有这样能吃饱的膳食,已经是难能可贵。

    银花吃的快,她身条长,饭量也大,在家时便常常吃不饱。

    银花的爹,若不是看银花年纪小,没人肯要,早早地便将银花许给人家,不让她在家里吃白食了。

    也正是如此,银花并不讨厌入宫,每月有银钱。

    若是得了贵人赏赐,她便是想买什么,便买些什么。

    银花早已经想好,待得了赏赐,她先将惦念了一整年的珠花买来,再点上一席好菜。

    对银花来说,饱腹和青丝,她还是更在意后者。

    宝扇放下筷子,她手中的瓷碗,米饭刚去了一半,她看向银花:“我吃不下了,怎么办?”

    宝扇双眸柔软,泛着琥珀色的光芒。

    银花看着那碗米饭,喃喃道:“难怪你这般瘦弱,原来是吃的太少。”

    宝扇轻垂眼睑,软了声音:“你帮帮我,吃不完会被嬷嬷骂的。”

    银花盯着那米饭,喉咙微滚,她再确认,宝扇是当真不想用了,才将那半碗米饭,倒进了自己的瓷碗中,埋头吃了起来。

    半晌后,银花放下干干净净的瓷碗,脸上尽是满足:“自我记事起,这是用的最饱的一次。”

    看着宝扇柔美的脸蛋,银花心中对于赏银的计划,又添了一笔。

    银花爱惜自己的青丝,每日都要用木梳打理百次,她见宝扇还要用那褪色的绸带,只觉得暴殄天物。

    银花从自己的小香囊中,摸出一条柳青绸带,亲手戴在宝扇的发髻间。

    随风扬起的绸带,宛如柳枝纤细,越发衬得宝扇面容姣好。

    到了决定去处的那日,教坊司的乐娘,将宝扇和另外几个模样出挑的小姑娘挑走了。而银花,则去了钟太后殿中伺候。

    两人虽然不在一处,但银花下值时,便会在教坊司旁等候半个时辰,同宝扇一起回宫女所。

    路上,两人会聊些趣事,诸如教坊司乐娘要求头顶瓷罐,其中注满清水,一舞曲罢,清水不得飞溅到地面。

    而银花则会说些在钟太后身旁的见闻,她身份卑微,进不得内殿,便只能在殿外伺候。

    但流水般的珠宝,抬进钟太后的寝殿时,银花也会轻抬起眼睛,悄悄打量。

    两人感情甚笃。

    随着年岁渐长,银花逐渐开始明事理,性子沉稳了不少。

    自然也知道在宫女所时,宝扇让她帮忙用膳,其实是想让银花多吃些。

    刚通晓这些事情的银花,抱着宝扇的腰肢,痛哭了一场。

    “我爹娘都嫌弃我吃的太多,只有宝扇你,不嫌弃我,还故意留饭给我。”

    宝扇抚着银花的发丝,声音轻柔,似乎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我的确用不下,有银花你在身边,才是帮了我呢。”

    银花将宝扇揽的越发紧了。

    数年后。

    钟太后将一叠奏折扔在地上,语气中满是压抑的怒气:“佞臣!”

    钟将军走进殿内,将奏折捡起,端详许久,轻声道:“吴大人是老臣,言语之中皆是良苦用心。只是话不讨巧罢了……”

    而且有些过于正直。

    正如满朝皆知,奏章要经过钟香寒的手。但吴大人还胆敢上书:陛下可亲政,太后确需还权,如此代理朝堂之事,实属不妥。

    钟香寒的脾性从来没有改变过,在看到奏章时,便想要命人,将吴大人下昭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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