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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云凝峰众位弟子,是和曲玲珑一起长大的。

    即使面上交情不算的好,起码有十几年的旧情在。与宝扇这个「外人」相比,面上会有公正处理,内心却自有倾斜。

    与其逞得一时之快,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反而让云凝峰众人,觉得亏欠于她。

    一时的永久性补偿,和长久的弥补怜惜,哪个更为值得,宝扇还是分的清的。

    于是,宝扇只是轻轻摇首,轻声道:“没有。叶师姐,没人欺负我。”

    她抬起一双水眸,柔软的青丝垂落于兜帽之中,沾染了污水的兽毛,不显狼狈。

    反而越发衬得其面色瓷白,楚楚动人。

    叶慕雅见她如此懦弱,心中颇为怒其不争。

    若是在俗世间,遇到这般性子绵软的人,叶慕雅定然会甩袖而去,任凭那人自生自灭。

    可换作宝扇,看着她这副柔弱可怜的模样,过于消瘦的身子,叶慕雅想起其余弟子所说,宝扇身有旧疾。

    自从出生起便被呵护着,心中顿时多了几分了然:这般脾性,怕是从未遭遇过今日这样的欺辱。

    叶慕雅声音微凉,转身欲走:“既然如此,你保重便好。”

    宝扇却突然叫住了叶慕雅,柔声道:“今日,多谢叶师姐相救,才让我免于落入难堪境地,还为我按揉脚踝……叶师姐,当真是个很温柔的人。”

    宝扇扬起姣好的脸蛋,目光中仿佛有点点珠光闪烁,用一种倾慕仰望的眼神,注视着叶慕雅,她声音柔柔,宛如沁人心脾的露水,流入人的心底。

    叶慕雅素来如同冰雪般冷硬的脸,闪烁过一丝茫然,两颊处传来莫名的滚烫,她转过身,避开宝扇仰慕的视线,冷声道:“不要乱说。”

    在云凝峰待过许多岁月,叶慕雅还是头回听到有人夸赞她「温柔」。直到晚上用膳时,那句绵软的话语还回荡在她的脑海。

    叶慕雅看着黑沉的夜幕,想起脚上有碍的宝扇,终究还是找百味要了一份膳食,送到宝扇院中。

    叶慕雅冷着一张脸,看着宝扇用了几口饭菜,便放下筷箸,熬的浓稠的米粥整整一小碗,倒是用完了。叶慕雅凉声道:“宛如小鸟啄食,怪不得如此弱不禁风。”

    她言辞犀利,曾经因此惹得曲玲珑对她极其畏惧。

    叶慕雅话刚出口,便生出了悔意,只是她不知道该如何补救,只能停口不言,任凭冷凝的氛围,在两人之间扩散。

    宝扇却并不在意,两眉弯弯,声音柔若棉团:“还好有叶师姐在,我方才正在发愁,行走不便该如何去用膳。”

    叶慕雅冷硬的心肠,如同被暖融的泉水拂过,闻言回道:“小事而已。”

    此后,叶慕雅便时不时来探望宝扇,过去她只觉得众人在她眼中都是一般。

    现如今却发现,世间还有宝扇这般,无需费心交谈。只要坐在她身侧,便能觉出身心坦然。

    从宝扇欲言又止地询问谢文英的去处,未曾舒展、紧皱的黛眉。

    即使迟钝如叶慕雅,也瞧出了宝扇的心思。

    她大概是,心悦大师兄罢。

    虽然叶慕雅与曲玲珑关系冷淡,也知道在这云凝峰上,大师兄和小师妹是关系匪浅。

    这种亲昵的关系,未曾有人戳破,但大概两人会终成眷属罢。

    叶慕雅想出声劝告宝扇,让她收回心思,不要费心力在谢文英身上,那是无用的。

    只是每当叶慕雅想要开口劝说时,看到宝扇白皙近乎透明的肌肤,澄净清澈的双眸,以及纤细至极的身子,口中的劝告言辞怎么都说不出了。

    叶慕雅曾经见识过宝扇心疾发作,本就白皙的脸上,没有丁点血色,杨柳似的身子摇摇欲坠,让人瞧了心疼不已。

    这样娇弱的人儿,生来便是让人呵护怜惜的,哪里禁得过风浪。

    叶慕雅若是将实情告知,怕是宝扇一颗芳心都要破碎不堪,原本虚弱的身子也会承受不住。

    但叶慕雅想出了其他办法,若让宝扇养好了身子,便不会将全部身心,都记挂在谢文英身上。

    当叶慕雅讲出练武的提议时,宝扇神情微怔,语气犹豫:“……我可以吗?”

    叶慕雅语气笃定:“自然。”

    只是将这提议付诸实践时,叶慕雅才察觉出其中的困难,宝扇生来体弱,云凝峰用惯的教练弟子的办法,是用不上的。

    叶慕雅思来想去,便提出让宝扇练剑,平常的剑看着轻盈。

    但也有百斤重,宝扇是提不起来的,叶慕雅便寻人为她制了一柄木剑。

    木剑配木鞘,看起来像模像样。

    叶慕雅找出云凝峰上,最修身养性的剑法,为宝扇演习一遍。

    长剑在叶慕雅手上,仿佛有了灵性,扫挑之间,有凛冽的气势。

    宝扇裹着厚厚的棉衣,为叶慕雅轻声喝彩。

    轮到宝扇时,她将叶慕雅刚才挥舞之势,按照记忆中的招式,依葫芦画瓢,照样挥舞出来。

    只是同样的剑招,落在宝扇手中,剑法便成了剑舞,似秋风落叶,身姿曼妙,颇有一番别样的韵味。

    宝扇收剑回鞘,两颊已经有红霞弥漫,她跑到叶慕雅身旁时,吐息尚且不稳。

    “叶师姐,我舞的怎么样?”

    她问的小心翼翼,两眼如同耀眼的星子。

    叶慕雅违心道:“很好。”

    美妙绝伦,只是不像剑法。

    宝扇的视线,越过叶慕雅,落到了远处的谢文英身上,她声音柔柔:“文英师兄,我会舞剑了,日后……”

    谢文英却面上寒凉如水,异常冰冷。宝扇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她印象中的谢文英,是温和的,木讷却从不会发火,不会像如今这般,气息冰冷。

    宝扇噤声,两颊的红晕向四周弥漫,将她白皙的脸蛋,晕染成漫天红霞。

    谢文英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将身上的氅衣披在她肩膀上,声音带着凉意:“胡闹。”

    宝扇依偎在谢文英的怀抱里,小声呢喃着:“……我会舞剑了……日后便能陪着文英师兄一起……不用待在屋子里了……”

    谢文英闻言,琥珀色的眸子闪过怔松,他揽紧了宝扇的肩膀,将她带了回去。

    叶慕雅捡起宝扇掉落在地上的木剑,心中焦急万分,是她过于急切,入门的弟子尚且要学好基本招式,再练习剑术,她却想要揠苗助长,忘记了宝扇的身子骨虚弱,怎么能在冰天雪地里身着单薄衣衫,挥舞木剑。

    宝扇的身子,若是因此出了什么变故,她如何补救也是不为过的。

    谢文英将宝扇安置在软榻上,那只纤细的手掌,还牢牢地捉住他的手心,不肯放松。

    第85章

    世界四(十二)

    谢文英将手掌抽出时,宝扇发出轻声嘤咛,紧锁的眉黛尽显不安。

    谢文英俯身,将宝扇足腕上的绣鞋褪下,他将纤细柔弱的玉足握在掌心,感受着分外的绵软,双眸微顿。宝扇脚腕处的雪白长袜随着谢文英的举动,而轻轻垂落,露出晃眼的肌肤。

    见此情状,谢文英稍稍偏首,想避开这皎白的玉肌,只是柔足之上,淡淡的青紫痕迹,让谢文英神情恍惚。

    因为只是受了寒风,在屋内焦炭的晕染下,宝扇很快便悠悠转醒。

    看到谢文英轮廓分明的侧脸时,宝扇尚且记得他刚才的怒火,此时沉默噤声,不敢开口。

    谢文英见她醒来,黑眸从她未佩戴钗环的柔软发丝掠过,沉声道:“日后不许再胡闹了。”

    宝扇轻声应下,两丸水眸轻轻颤动,犹豫着开口:“此事是我央求叶师姐,她心肠软才勉强应下。”

    谢文英挑眉看她,宝扇因为撒了谎,心中正不安稳,哪里敢直视谢文英的双眸,匆匆垂首。谢文英心中暗笑:宝扇身体虚弱,平日精细养护,定然想不出寒冬舞剑的主意。

    虽不知叶慕雅为何生出这种想法,但总归不会是宝扇先行开口。

    宝扇因此身子骨遭了罪,却还满口揽下舞剑之事,看来是怕此事牵连叶慕雅。

    又听宝扇提及叶慕雅「心肠软」,谢文英觉出几分惊讶,只觉得世间种种,落在宝扇眼中,怕都是好的。世人皆是好人,众人皆有善心。

    屋内的焦炭燃烧的「噼啪」作响,谢文英只觉得自己的身子,也被暖化了许多。

    他见宝扇鬓发间有青丝垂落,下意识伸手想为她挽起,手掌刚伸出,却觉得不妥,又收了回来。

    谢文英沉声应了,不再追究舞剑之事,只出声询问道:“上次的玉钗,可是不喜欢?”

    宝扇闻言,立即摇头,细声细气道:“不,很喜欢的。”

    “那为何不戴?”

    细长的黛眉轻皱,宝扇像是想起了不愉快的事情,她将身前的棉被攥紧,轻声道:“我怕摔坏了,便将那玉钗收起来了。”

    谢文英没有说话,宝扇亦不敢抬头,她撒下谎话,她其实想日日都佩戴。只是担心让曲玲珑瞧见了,再次抢夺。

    她手无缚鸡之力,能阻拦曲玲珑一次,但却不能次次阻拦。

    “脚踝可还痛?”

    宝扇尚且沉浸在欺骗了谢文英的思绪里,闻言随口应道:“不疼,用了叶师姐的药,已经快好了。”

    话语刚说出口,宝扇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脚踝受伤之事,她一直隐瞒着谢文英,却不知什么时候被谢文英知晓了。

    宝扇紧闭檀口,心中惴惴不安,受伤之事已经被知晓,那事情的来龙去脉哪里还能隐瞒的了。

    谢文英没有继续追问,只是用漆黑幽深的眸子望着宝扇,仿佛宝扇说与不说,已经是不要紧的。

    若是宝扇不说,谢文英自然可以去问叶慕雅,总能得知真相的。

    宝扇只能如实以告,她偷偷瞧着谢文英的脸色,比刚才更为冷寒。

    谢文英胸腔中仿佛有团无法疏解的火气,让他觉得异常烦闷。

    对于这种情绪,谢文英觉得极其陌生,他生平唯一看重。

    唯有武学而已,也只会因为武功无法进益而苦恼烦闷,此时却因为宝扇受伤而烦躁不已。

    谢文英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因为宝扇受伤而烦闷,还是因为她紧守此事,不依赖自己而心烦意乱。

    谢文英抬首,看到的是水润的黑眸,宝扇轻柔的话语响起:“已经不疼了……文英师兄记挂我,我很欢喜。”

    似清风拂起,瞬间抚平了谢文英所有的燥意。

    谢文英终究还是伸出手,将那缕青丝挽到宝扇耳后,他目光幽深,朗声道:“欢喜便好,不会有人抢走玉钗的。”

    宝扇心中稍定,身子向着谢文英那处倾斜,待谢文英身子紧绷。

    以为她要倒入自己怀中时,却突然停下,柔声道:“我相信文英师兄。”

    谢文英已经离开,宝扇躺在软榻上,从身后的紫檀木短柜中,取出白桃羊脂玉钗,手指轻轻拨弄着银色铃铛,目光冷淡。

    所谓告状,也有上中下等之分,其中最为下等者,便是涕泪横流,宛如怨妇一般,声嘶力竭地寻个公平。

    目的虽能达到,但未免太损伤颜面,还会给人留下不佳的印象,每每想起,便只能记忆起一张涨红嘶吼的脸蛋,丁点美感都无。

    最上等者,便是闭口不言,做足姿态,待旁人觉得愤愤不平,自觉为之寻求公道。

    在众目睽睽之下,曲玲珑低下姿态,向宝扇道歉,还偿还了那日扫落于地的朱红果。

    宝扇清浅的目光,轻轻掠过站在一旁的白季青,深知这朱红果实定然不是曲玲珑亲手所摘,而是由他人代劳。至于这个「他人」,最为可能是白季青。

    在云凝峰上,曲玲珑向来是千娇百宠,接受着众多弟子仰望呵护的目光成长的。

    她是云凝峰的小师妹,何曾受到过今日这般的委屈。

    当着众位弟子的面,对着宝扇这位外来客弯身,还要轻声软语。曲玲珑心中暗道:若不是看在大师兄的面子上,她定然,定然要拂袖而去,才不受这样的委屈。

    宝扇并不在乎曲玲珑心不甘情不愿的道歉。只是瞧着曲玲珑脸上屈辱至极的表情,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柔声表示无妨的。

    曲玲珑愤恨地瞪着宝扇,触及到谢文英寒凉的目光时,心中满是委屈,待众人一散开,曲玲珑便掩面离开了。

    云凝峰山巅,是谢文英习惯练武的场所。

    往常只有谢文英一人,风雨无阻地练习剑术。

    如今他身后却多了位美貌娇弱的小姑娘,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谢文英眉眼中尽是无奈,他已经劝告过宝扇,练习剑术要耗费几个时辰。

    在她这样的小姑娘眼中,大概是极其无聊乏味的。

    宝扇目光柔软却坚定,她想陪伴在谢文英身侧,不想再日日待在僻静的院子里,从日出到日落,都只有孤身一人。

    谢文英不理解,明明有叶师姐和百味会探望宝扇。

    况且云凝峰的众位弟子,似乎都对宝扇颇为好奇。若宝扇主动与他们交谈,众弟子怕是极为情愿的。

    谢文英凝神细听。

    “他们不是文英师兄。”

    胸腔中的心脏,传来猛烈的跳动声,让谢文英微微?樯瘢?他最终同意了,只是告诫宝扇:“若你觉得乏味,便先行离开山巅。”

    宝扇没有应好,只弯眉瞧着他,清澈如水的眸子里,倒映着谢文英的身影。

    一旦提起手中长剑,谢文英仿佛忘记了周遭的所有,眼中心中只记得自己的剑。漫天雪地中,唯有他一人而已。提剑轻挽剑花,细而薄的剑刃随着凛冽的剑势,轻轻颤抖,激起阵阵波浪。

    长剑挑起地上的积雪,轻轻扬起,大颗雪粒落在他发间,长袍之上。

    对武之痴,已经深入谢文英的骨髓,与他的血肉生长在一起,无法磨灭遗忘。

    其余弟子练剑,会有疲惫倦怠,可谢文英不会,他只会气势越发汹涌。

    若不是身体的力量有极限,谢文英不知道要练习至何时。

    练剑时的谢文英,与平时的谢文英不同。

    他对待宝扇,和众位弟子相处,尚且有些俗世间的人情味在其中。尽管与普通人相比,已经较为淡薄。但沉溺于剑法中的谢文英,眼中是冰冷一片,丝毫暖意都无。

    此时的谢文英,是无情的,任凭是谁都激不起他半分情绪波动。

    曲玲珑不喜欢陪伴谢文英练剑,除却剑法太过无聊,也是因为谢文英的全部心神都放在长剑上。

    即使曲玲珑离开,他也从未中断剑术。

    谢文英同宝扇走上云凝峰山巅时,圆日尚且临空悬挂。

    当谢文英收剑入鞘时,天空已如同浓稠的墨汁铺散开来,周围万籁俱寂。

    谢文英眼神恢复清明,朝着宝扇站立的位置望去,却见那处空空如也。

    看来是已经离开了。不知道是何时走的,是刚提剑练习时便离开了,还是刚刚才走?

    谢文英头次生出这样的疑惑,他轻轻摇首,将脑海中冒出的乱七八糟的念头,通通驱散。身侧传来轻柔的声音。

    “文英师兄!”

    谢文英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两颊微红的宝扇,正仰面看着他。

    你原来还没有走。

    宝扇走到谢文英身旁,两眼闪烁着点点星光,满是倾慕:“好厉害的剑法,只有文英师兄才能舞出来罢。”

    谢文英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心中暗自道:不过是剑法而已,云凝峰弟子皆可舞出。

    宝扇和谢文英并肩而行,走下了山巅,正好遇见了众位弟子在互相切磋剑法,白季青刚刚指点过一人的剑法,见到一高大一娇小,两个身影彼此依偎着从山巅走下。

    白季青拍着刚才指点过的弟子的肩膀,叮嘱道:“你先练习。”

    “是,师兄。”

    白季青朝着两人走过来,得知谢文英是上山巅练习剑法,而宝扇则是旁观,目光沉沉。

    小弟子有几招剑法不精,来找谢文英指点一二。

    他话风一转。

    “众人皆道,大师兄剑法称奇,只是依我看来,大师兄是与手中长剑合为一体,不像个习武之人,倒是像个工具。”

    宝扇听白季青唤自己名字,只觉得他有意停顿,将那两个字在唇齿间品味咀嚼,而后缓缓吐露出。

    鬓发间斜插着的白桃羊脂玉钗,轻轻摇晃,铃铛相互碰撞,发出悦耳的声音。

    宝扇并不瞧他,双眸看着远处的谢文英,轻声道:“白师兄想象颇为新奇,但我不敢苟同。”

    白季青起了兴致,还要继续追问,宝扇已经朝着不远处的高大身影跑去。

    一人凝眉垂首,一人脸蛋轻扬。

    幽深目光,同柔软双眸相对,衣衫交错,地面上两人的身影,彼此靠近,重叠在一起。

    像极了一对璧人。

    第86章

    世界四(十三)

    宝扇端坐在一青石板上,微凉滑腻的石头上,搁置着崭新绣制成的蒲团,上面绣着冬日寒梅。刺骨的寒风扑面涌来,宝扇收紧了身后的斗篷,将自己的脸缩在一团白皙的兽毛中,身下铺垫的蒲团,里面缝满了蓬松绵软的棉花,为她去除了几分寒冷。宝扇的身旁,还放置了个「松鹤延年」的蒲团,只是因为长久地无人落座,显得有些萧瑟。宝扇伸出来手指,轻触着旁边的蒲团。指尖传来的凉意,让她猛然将手指藏回斗篷里。

    望着全部身心都放在长剑上的谢文英,宝扇目光柔柔,宛如清泉般的水眸中,蕴藏着丝丝情意。这样寒冷的天,宝扇要跟着来时,谢文英是不赞同的,只是被一双水润带着蒙蒙雾气的眼眸注视着,他也只能无奈同意。

    身后传来慌乱的脚步,宝扇转身看去,只见叶慕雅神色凝重。待瞧到宝扇的身影时,微微松气,而后径直朝着谢文英走去。

    “大师兄!”

    这声呼喊中满是急切,在宝扇眼中,叶慕雅向来是沉着冷静的,未曾有过这般无措的神情,可见是出了什么棘手的事。

    叶慕雅陡然出现,谢文英将伸出的剑招急急收回,尚且有几分剑气,落到了叶慕雅身上。

    瞧着匆忙应对剑气,吐息不稳的叶慕雅,谢文英寒凉的双眸,渐渐恢复了温度。

    “何事?”

    “大师兄,云凝峰内来了旁人,还打伤了一众弟子。”

    叶慕雅眉峰拢起,拥有灵气,进入武学之道,本该潜心修炼。

    只是即使在云凝峰这般地势险峻,与俗世脱离的地界,也免不了所谓的纷争。

    偌大的世间,并不只有云凝峰一处习武之地,其余山峰也不尽是心思纯粹,只知苦练武功的练武人。

    自从叶慕雅入云凝峰以来,见识过不少的门派争端。只是没有一次,如同这次让她如此忧心,甚至心绪不安。

    对方不知道是哪个门派的,武功刁钻。而且身形诡异,暗地里打伤了许多弟子。

    师父不在云凝峰,无人掌控局势,可思虑到山峰之上,还有谢文英在,叶慕雅慌乱的心绪,渐渐趋于平稳。

    还有大师兄在,一切都会无事的。

    谢文英听完了叶慕雅所说,眉峰微动,正要随她走下山巅,余光瞧见脸色苍白的宝扇,黑眸微暗。他思绪微转,很快便作出了决断。

    “你先行下山,我稍后便追上。”

    叶慕雅颔首应下,脚下宛如生风,匆匆往山下赶去。

    宝扇自知这样的局面,她丁点帮助都不能做出,或许还会平添许多麻烦。她身形摇摇欲坠,细声道:“文英师兄……”

    她闭上眼睑,鸦羽似的睫毛轻轻颤动。

    “万事需以自己为重。”

    宝扇偏首,不敢去细看谢文英此时的神色,他定然是轻视,觉得自己不堪罢。

    谢文英身为云凝峰的大师兄,自然身先士卒,救助众弟子本是分内的事。

    他们这些练武之人,心中侠义万千,落到她小小弱女子眼中。却变得狭隘,眼界浅薄,只能瞧得见一人的安危。

    没有听到谢文英的回答,宝扇心中略沉,身上的斗篷却被猛然收紧,略带凉意的身子,也被人裹在怀里。

    宝扇能感受到的,只有身旁温热坚实的胸膛,她扬起脸蛋,只能瞧得见谢文英轮廓分明的下颌,看不到他脸上的神色。

    谢文英沉声道:“抓紧我。”

    宝扇听话至极地抱紧了手下的劲腰,苍劲有力,隐约传来肌肉跳动的声音。

    谢文英双足轻迈,朝着云凝峰山巅上的深邃悬崖跃去。

    看着自己坠入黑漆漆,瞧不到底部的万丈深渊,宝扇身子颤抖的越发厉害,她将所有的呼喊声,尽数吞咽在口中。

    唯有眼尾的红意,彰显着她此时的恐惧。

    悬崖处生长着几株树木,大半都已经变成枯枝,丁点树叶都无。

    但还有几棵果树,有团团树叶凝聚在枝头。

    谢文英足尖轻盈,踩过树叶,掠过枯枝,宛如蜻蜓点水般,踢开重重藤蔓,将宝扇带入了漆黑幽暗的山洞中宝扇这才察觉到,险峻幽深的悬崖上,还有这样一处山洞。

    只是即使旁人知晓了此地,也很难跳下悬崖,攀登过光滑湿润的山峰,来到此处。

    谢文英将宝扇安置在山洞里,低声嘱咐道:“待在这里,你且安心,会有人来接你。”

    察觉到怀中人颤抖的身子,谢文英心中觉得异样,轻松拍着她瘦削的肩膀,以示安慰。

    他将宝扇带到此处,是为了保证她的安危。

    此次袭击云凝峰弟子的人,不知道内里的深浅,但总归是不怀好意的。

    宝扇没有武功傍身,且生的这般柔弱。若被他们捉到,难免不会生出恶意……

    谢文英闭上双眸,只是想想那些可能会发生之事,他心中便有黑雾翻滚,戾气横生。

    不过此处山洞极其隐秘,即使一时不察被发现,旁人也无法窥探到进入山洞的办法。

    谢文英沉声应下,他脚步匆匆,身影似风,踩过干枯的树叶,也没弄出半点声响,不过须臾片刻之间,便离开了这里。

    宝扇窝在山洞中,仔细打量着山洞的模样,狭小漆黑,有纷飞的干枯落叶堆积在地面,一看便知道是许久没人进来过。

    宝扇寻了处勉强算干净的地方,铺上绣帕,待在山洞里,等待着谢文英的归来。

    谢文英脚步匆匆,不仅很快便赶上了叶慕雅,在得知受到袭击的弟子所在之处后,便先行一步。

    皑皑白雪上,有殷红的血迹,似墨团般泼洒在雪地上。「铿锵」声传来,是刀戈交错的声音。谢文英循声赶去,正遇见一闪烁着凛冽白光的长剑,向着躺倒在地面上的云凝峰弟子劈砍下。

    谢文英拔出手中长剑,不过转瞬间,那人便应声倒地,双眸圆睁,满是不可置信。

    躺在地上受伤的云凝峰弟子,见状挣扎着起身,看到谢文英时,眼睛发亮,口中的血水让他发声含糊:“大师兄!”

    见到了谢文英,他便觉得绝处逢生,有了活路。

    谢文英只是微微颔首,并不多看他,抬脚向前方走去。

    除却刚才那人,是一招毙命,其余的偷袭者,谢文英都收了手中力度,有意留个活口。

    但那些偷袭者仿佛并不想寻生路,谢文英看到他们唇齿微动,下一瞬,便有血痕从唇角流出。

    待谢文英俯身察看时,那人已经没了气息。

    白季青手中长剑,没入偷袭者体内,那人刚要咬破口中秘药,下颌便被谢文英牢牢攥紧。

    谢文英手中用力,将他的下颌卸下,而后丢给其他弟子,将此人看押起来,问清楚来历,也好将云凝峰所受种种欺凌,尽数返还。

    白季青腿上微跛,像是受了伤,他神色有几分颓丧消极,朝着谢文英勉强露出一抹笑容。

    “多亏大师兄前来相救,我本以为自己有所进益,不曾想还是这般无用。”

    看着周围泥泞的雪地,谢文英心中清楚,白季青并非无用。只是寡不敌众而已,只是谢文英从未在武学中勉励众位师弟与师妹,见此情状,也只能沉默片刻,说上一句:“并非如此。”

    白季青笑容惨淡,朝着谢文英拱手,转身离开。

    叶慕雅脸上尽是疲态,但她目光坚定,处理了云凝峰遭袭之事后,还是来寻谢文英,将心中的揣测与不解一一说出。

    “这些人身形武功已达中等之上,而且有一意孤行的气势。

    我从唯一存活的那人口中,发现了丸药,是剧毒之物。

    叶慕雅给出自己的猜测:“死士。”

    她话音刚落,便有小弟子匆匆忙忙地赶来,脸上尽是慌张无措。

    “大师兄,二师姐,捉到的那人……没了。”

    叶慕雅惊讶出声:“怎么会?”

    她转身要亲自察看究竟,又似是想起来什么,面上满是为难:“小师妹受了伤,吵闹着要见你。”

    谢文英沉声应了。

    他来到曲玲珑的院子时,看到脸色苍白的小师妹,眼神微微恍惚。

    曲玲珑心中满腹委屈,身上受了伤,见到谢文英不禁开始哭诉起来。

    “那长剑就搁置在我脖颈旁,已然划出了血痕。

    若不是白师兄在,我怕是见不到大师兄了。”

    她到底是和谢文英一同长大,在云凝峰经历了许多岁月。

    即使曲玲珑平时脾气娇惯,面对这般哭诉,谢文英并非无动于衷。

    他沉吟片刻,出声安慰道:“日后你需勤加苦练,武学上有所进益。”

    谢文英思绪微转,朗声道:“叶师妹精于此道,你可多向她请教。”

    曲玲珑立即止住了哭声,两眼睁圆,难以置信地看着谢文英:她受了这般惊吓,大师兄不应该好生安慰一番,怎么这时候还不忘记让她勤快练习武功,还让叶慕雅指点于她?

    这云凝峰上谁不知道,她曲玲珑与二师姐最为不合,恨不得不相见,她怎么会让叶慕雅指点!

    曲玲珑心中气极,她看见了谢文英眉间的血痕,脑海中却只想到。若今日受伤的是那娇娇弱弱,被风一吹便要倒下来的宝扇,大师兄还会这般冷漠吗?

    “那宝扇去了哪里,云凝峰众弟子都在抵御外敌,我却没瞧见她半片衣角?”

    谢文英拧眉,语气中颇为不赞同:“她身子虚弱,怎么能与蛮人相对?”

    胸腔中的怒火,让曲玲珑眼睛发烫,牵动着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她嘴角微扯,口不择言道:“谁知道她身子虚弱,到底是真是假。即使是真的,也是天命使然,怎么别人便身体安康,只她一人病弱,莫不是她做下什么孽事,才降罪于她。”

    自从世人摸索到了灵气,对于天道的信奉,与之前相比更甚。

    曲玲珑心中清楚,宝扇那般虚弱的身子骨,定然不可能是伪装出来的。

    只是她心中气愤难平,为什么宝扇可以因为身子虚弱,弱不禁风,被大师兄保护着,她却要执剑迎敌,还受到伤害。

    “你言辞行径,无丁点分寸。”

    如同淬冰的话语,让曲玲珑身子僵硬,她看着谢文英幽暗深邃的黑眸,想要说句软话。却见谢文英转身,片刻间,自己连丁点身影都瞧不见了。

    第87章

    世界四(十四)

    轻轻揉动着发僵的双腿,宝扇扶着冰凉的山壁,站直身子。她走到山洞口,素手掀开遮掩洞口的层层藤蔓,绿意不再,颜色已经有了枯黄的痕迹,宝扇踮起脚探首,向外望去。此处山洞横亘于悬崖峭壁之上,只看的见被冰雪覆盖的悠悠雪山,偶尔有一两只通体雪白的白鹤飞过,红喙发出清亮的叫声,翅膀微扬,朝着前方飞去。

    宝扇低头向下看去,深不见底的悬崖,宛如黑漆漆的漩涡,让人瞧了便两腿战栗,心中发怵。宝扇双腿一软,粉缎绣鞋踢到脚下的石子,向万丈深渊滚落,连个回响都不能听到。

    身处云凝峰山巅之上,宝扇仿佛能听到刀剑相向的声音,以及长剑没入血肉的沉闷声。她心底微颤,越发思念起谢文英。可宝扇清楚,若是未解决云凝峰上的麻烦事,谢文英是不会抽身前来接她的。宝扇收拢身上的斗篷,将娇小的身子整个埋入绵软的布帛中,只露出一双微亮的眼睛。

    她自然是不能与云凝峰相提并论的。

    云凝峰是谢文英的责任,是他身为大师兄,需要肩负起的重担。

    宝扇轻声叹息,在空荡的山洞里微微回荡。

    层层藤蔓被掀开,谢文英从怀中摸索出一枚火折子,猩红的光芒将漆黑的山洞照亮。

    隔着朦胧火光,谢文英看到了宝扇欣喜的目光。

    那娇弱的身子向自己扑过来,柔弱的声音缓缓响起。

    “文英师兄……你终于来接我了……”

    谢文英下意识看向山洞外面,一弯新月当空悬挂,处理那些偷袭者,已经耗费了他不少的时间。

    谢文英看着略显逼仄的山洞,被藤蔓遮掩过后,怕是连丁点光芒都无。

    难为宝扇躲藏在这山洞内,不见天日,百无聊赖地等候着。

    谢文英想起宝扇那时的叮嘱,他心中牵挂的是云凝峰众弟子,但宝扇却只惦记他一人的安危。

    谢文英未曾回话,因为他察觉到自己的古怪,他本应该责备宝扇,众弟子处于危险境地,他怎么能只顾忌一人安危。

    只是看着宝扇关切的神色,他心中觉得安定。

    因为这份安定,谢文英觉出了几分可耻,不是对宝扇,而是因为自己。

    他从未惧怕生死伤痛,也并不担心所谓的偷袭门派,能伤自己分毫。

    只是谢文英未曾想过,自己会因为旁人的牵挂,而生出了丝丝缠绵的情绪来。

    谢文英将火折子向前递去,将宝扇此时的面容照的越发清晰,他清楚地看到,那水润的双眸旁,有模糊的水痕。

    谢文英不知道,宝扇是因为独自待在山洞里,心生恐惧而哭,还是惦记他的安危……

    宝扇抓紧了谢文英的手臂,像是害怕被再次丢下。

    谢文英任凭她抓紧,手臂上的肌肉紧绷,宝扇素手柔荑,两只手掌才能堪堪握紧。

    谢文英转身,正欲带宝扇离开此处,山洞外闪过细线似的白光,紧接着是轰隆轰隆的雷声。

    宝扇的身子颤抖,紧紧地靠在谢文英身旁。

    来不及等人反应,雨水倾盆而下,有几滴雨水穿破藤蔓,飞溅到谢文英的灰袍上。

    手中的火折子被风吹灭,山洞里又恢复了一片漆黑。

    谢文英想要察看外面的情况,却不知他突然的抽身离开,使得如同惊弓之鸟的宝扇,越发惶恐不安。

    她柔软的嗓音中,带着颤意:“文英师兄……”

    纤细的身子追逐着谢文英而去,可她看不清地面上的境况如何,被细小的石子绊倒,朝着谢文英扑去。

    谢文英摔倒的一瞬间,手掌还不忘记去搀扶宝扇。

    他宽阔的后背,抵上了冰凉的山壁,有凸起的石块撞到了他的脊背,让谢文英不禁发出闷哼声。

    身后是至冷至硬之物,手中是极其绵软的物件。圆润,软绵,丰盈似珍珠。是谢文英从未触碰过的物件,他下意识地收拢手掌,想觉察出手下的物件究竟是何等物品。

    细碎的声音,从宝扇的朱唇中泄露出。

    闻言,谢文英手掌微抖,向上移去,触手所及,是极其滑腻的肌肤,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让人流连忘返,爱不释手。

    谢文英脑海中,闪过脆弱不堪的脖颈。脖颈之下,便是……谢文英稍微变通思绪,便将此事想的分明。

    他脸庞滚烫,如同烈火炙烧,只能庆幸山洞内伸手不见五指,宝扇瞧不见他的窘迫。

    谢文英立即将手收回,只是宽大的手掌中,还残留着滑腻,有淡淡香气萦绕。

    宝扇坐直身子,朝着谢文英身旁坐去。

    胸口隐隐作痛,不知道是心疾发作,还是刚才太过用力,将她身上弄得不舒服。

    闷热的气息,在山洞中弥漫散开。

    像是为了逃避,谢文英急切地站直身子,伸出手掌,接着山洞外面的雨滴。

    手掌中传来轻微的痛楚,谢文英将其收回,才发现手心中不仅有几滴雨水,还有珍珠大小的雪粒子。

    不,与其说是雪粒,更像是冰雪凝结成块,哗啦啦地从天上落下。

    这样的冰团子,谢文英见过几次,若是势头小些,对行走无碍。

    若是气势汹涌,难免将人砸的头破血流。

    外面是此等境况,他和宝扇如何能贸然走出去。

    谢文英神色慎重地将此事告诉了宝扇,这冰团子不知道要下多久。

    若是最糟糕的情况,他们便要在这山洞中躲避一夜,待明日天亮,温度回升,将冰团子融化才能回去。

    宝扇从未见过这样的天气,只能全部听从谢文英的安排。

    好在谢文英手中还有火折子,他将山洞内的落叶堆积成一团,点燃后勉强能祛除寒冷。

    宝扇紧紧地靠拢在谢文英身旁,这般漆黑的山洞,这样诡异的天气,让她心中惶恐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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