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唐绯樱等了一会,见李璧月与陆少?霖终于商谈完毕,她便去道旁的柳荫下牵自?己的马。谁知马上已坐了一人,玉无瑑手控缰绳,浅笑道:“唐姑娘,今日?天气晴朗,我想和李府主一起骑行?一段路程,想要借你的马用半天。”
唐绯樱瞪圆眼睛,“那我骑什?么?”
李璧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去坐车。”
“坐车?”唐绯樱回头看了一眼马车里的明光和尚,瘪嘴道:“姐姐,你重色轻友,你想和玉道君一起骑马我可以理解,可是你也不能乱点鸳鸯谱,我对和尚可没什?么兴趣——”
李璧月微微一笑:“谁说让你坐明光的那辆车了,我是说后面那辆……”
唐绯樱回头,只见先前停在城门口的那辆乌夷族的马车已经驶了过来,陆少?霖掀开帘子,脸上笑意焕然,他向她伸出手:“绯樱,上来。”
第146章
此岸
春天总是充满希望的。
一场春雨之?后,
土是湿的,草是湿的,官路两旁的梨花是湿的。往更远处看去,
是一望无际的麦田和青灰色的山峦,
生命的力量在此间生长、蓬勃。
但生命又是无常的。
万物有生便会有死?,生死?之?间的那条交界线便称之为岸。佛经《大智度论》有言:以生死为此岸,
涅槃为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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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轱辘压过雨后泥泞的土路,溅起浑浊的泥水,
车轮上沾上黄泥,
速度也越来越慢,
拉车的骏马鬃毛被汗水黏湿,
鼻子?喘着粗气,
最后跺了跺蹄子?,
刹在路边不动了。
夏思槐驱着马上前,
问道:“怎么停了?”
赶车的车夫出了一身热汗,
甩了甩鞭子?,
道:“夏司卫,这道路泥泞难行,损耗马力。几位若是不着急,不如在前方?的长亭歇歇再走。”
夏思槐去李璧月那边报了一声?,
李璧月点了点头,于是整个车队在三岔路口的那棵老梨树下停了下来。马儿们脱了缰,去吃路边刚长出来的鲜嫩青草,至于行人们,
聚在梨树边的十里长亭暂时歇息。
这亭中聚了不少人,
多是往京城去的行客,走得累了在亭中暂歇。见李璧月一行人多,
便给他们腾了一块空地出来。
忽地,自北边哭哭啼啼地来了两?个人,两?人一老一小,那老者手上拿着一张画像,逢人便问是否有人见过画像上的人。李璧月一行人既非本地人,想来也不认识那老者要找的人,便避到一旁。
这时,前方?有名汉子?左右张望了一下,忽然?道:“老丈,您要找的人不就?是那边那位禅师吗?”
汉子?用手遥遥一指,却是指向李璧月一行人中的明光禅师。他这一指,长亭中的人全部都向明光看了过来,那老丈走近前来,拿着画像细细比对了一番,问道:“敢问禅师可是法号明光?”
明光一愕,此地虽属长安远郊,但他从未到过这里,万想不到有人会拿着他的画像找他,还知道他的名字。
他稽首道:“正是小僧,敢问老丈找我何事?”
老丈抽泣道:“俺家儿媳妇前日上吊死?了,就?是这孩子?的阿娘。那日恰好?有位游僧路过村子?,说俺儿媳妇死?得有些不祥。需得一位有德行的高僧超度,才能往生彼岸。他留下来一幅画像,说要找到这画像上的明光禅师才行。俺拿着这画像找了三天,附近村里庙里谁都不认识。索性天可怜见,让我找到禅师你……”
那老丈扑通一声?跪下:“求求禅师跟小老儿家里去一趟,俺那媳妇儿死?了三天,还未下葬……俺家里离这里不远,来回一刻钟就?到了。”
明光道:“既是如此,那我便跟你走一趟吧。”他转向李璧月:“劳烦李府主在这里先等一等,一场法事,半个时辰也就?好?了。”
李璧月道:“等等,我让思槐和你一起去。”
虽说这一来一去加上法事,最少两?个时辰,耽搁下来,他们约莫今晚是赶不到驿站了,但是这种事情遇上了,便是一场功德。她派夏思槐同去,也好?有个照应。
明光和夏思槐走后,亭中的行人们纷纷议论起这件事情来。
“你说这妇人年纪轻轻的,还有个孩子?,怎么就?寻了短呢?留下这孤儿,以后可就?遭了罪了……”
有好?事者道:“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刚才那老汉是附近樊家村的,生有两?个儿子?,家里只有一间土房,两?亩薄田。等到两?个儿子?大了,娶媳妇成了老大难题,老汉原先的想法是给大儿子?娶妻,让二?儿子?出去给人做赘婿。可这二?儿子?却是争气的,他自己出去参了军,在战场上立了功回来。不仅自己娶上了一房媳妇,还在这县衙里混了一个衙役的差事,每个月吃公家粮。”
“这寻短的妇人叫张娘子?,便是二?儿子?的媳妇,她因?着丈夫是个衙役,素来时是瞧不上她那妯娌,平日里两?人没少生嫌隙。兄弟两?分了家,没住在一起,也算相?安无事。可是前个月,那二?儿子?与同僚出去吃醉了酒,醉死?在河里。这张娘子?平日里大手大脚,家中没有余钱,这丈夫一死?,家里生活便没了着落。”
“张娘子?这时想起,这公公樊老汉将家中祖产都分给了大伯哥,自己家里什么也没有,便回去要求公公重新分家。她这妯娌从前受她的气,又?怎么愿意将自己的家产分出一半来,两?人不知怎么争吵扭打?起来,这张娘子?回家一生气,就?找了一根绳子?上了吊,只留下一个五岁的孩子?哭得嗷嗷叫。这樊老汉想着自己儿子?和儿媳妇都是枉死?,就?找了游方?僧人来看,这僧人说这张娘子?死?而含怨,非得有德行的高僧才能化解。”
旁边又?有人道:“可是刚才那位小师父看起来年纪轻轻,并不像是什么得道高僧。”
有人反驳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有没有德行,也不是光看年龄的啊。”
……
人群议论纷纷,李璧月听了一耳朵,没太?放在心上。,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案子?脉络清晰,死?者又?是自杀,没啥可以深究。唯一可以说道的便是这张娘子?就?因?为与妯娌生了一场闲气就?自尽,未免气性太?大,死?得不值。
天色放晴,阳光驱散了湿气,松软的泥巴也在阳光的照耀之?下重新变得紧实,人们纷纷上路,等明光和夏思槐回来的时候,长亭中只剩下承剑府的一行人。
明光的神情看起来有些兴奋:“李府主,玉道君,我想我知道佛传明灯里面有什么了——”
明光讲起他在樊家的事。在他念渡亡经为那位可怜的妇人超度的时候,他灵台中的那盏明灯忽然?变得更加亮了,里面出现了另外?一个世界,里面也有着形形色色的人。
从明光的角度来看,那个世界只是他灵台中的那一盏灯,可是于那个世界上众人而言,那个世界是现实世界并无差别。法事结束之?后,那位张娘子?的灵魂便进入了灯中的世界。
李璧月和玉无瑑微微一惊,不约而同道:“灯中的世界?”
明光此时仍沉浸在兴奋中,说道:“我打?个比方?,我们现实的世界称为‘此岸’,佛传明灯中有另外?一个须弥芥子?的世界,我称之?为‘彼岸’。人死?了,若孤魂野鬼有执念不入轮回,经过超度之?后,就?可以进入佛传明灯中的世界,以灵魂的形式继续存在。在佛传明灯中的人也不知道自己死?了,以为他们的那个世界是真实的世界。”
“我想这应该是昙摩寺的始祖神慧大师心怀慈悲大心,不忍众生受不入轮回之?苦,所以在佛传明灯中开辟了另外?一个灵界。从前我修为不到,所以感觉不到佛传明灯中灵界的存在,现在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李璧月和玉无瑑对视一眼,皆感惊奇。他们此前就?研究过,三颗龙睛拥有储存灵魂力量,也曾经好?奇昙摩寺的佛传明灯到底有什么?
没想到佛传明灯并不干系到昙摩寺的传承,而是直接为不入轮回的孤魂野鬼开辟了另外?一个世界。
这是佛者的大慈悲吗?
李璧月和玉无瑑惊叹佛者的无私,一边可惜如今昙摩寺落在心怀不轨的人手中,又?庆幸佛传明灯最终是在心性无瑕的明光禅师之?中。
三人议论一阵,车队重新启程。但因?为半路耽搁了两?个时辰,一路紧赶慢赶,最终还是错过宿头。等到黄昏时分,淅淅沥沥的春雨又?重新落了下来,这下连夜路也行不得了。
这里已经是长安远郊,夏思槐说自己曾经到这里办过事,知道附近有一座荒废已久的道观,名叫长生观,提议到那边先将就?一晚。
等到了地方?,倒是意外?遇见了老熟人。
那是一支商队。
领头的是琳琅记的掌柜祁重。他带着一队由?十几个伙计、七八辆马车组成的商队占了道观一半的地盘。两?拨人马遥遥一见,明光便先认了出来,惊喜叫道:“祁掌柜,我是明光——”
他当初离开长安,回到慈州云台寺时,云台寺已毁。幸运的是,在云台寺他遇到了祁重,在祁重的点化下才最终开悟,之?后又?在祁重的建议下到西南修行了半年。这半年的时间里,祁重有空便去广济寺拜访,与他讨论佛法。
祁重在佛法上的造诣并不在其师昙叶禅师之?下,只是对于很多经义的理解有差异。明光时常想,若非因?为武宗灭佛之?事,祁重或许仍然?是昙摩寺的昙雪禅师。
祁掌柜也认出了李璧月一行人,迎了上来:“李府主,你们怎么在这里?”
李璧月道:“路上遇到一点小事,耽搁了时辰。见这里有一处道观,过来将就?一宿。祁掌柜您怎么会在这里?”
祁重道:“我是个商人,这自西南到长安的商道,每年都要亲自跑两?趟。这前两?天下了雨,官道泥泞不堪,今日一天不过走了二?十里路,也是见到这里有几间荒废的瓦房,就?暂且在这里住一晚。”
他说完,便指挥着伙计们将马车上的货物卸下来,运到屋子?里边。李璧月看了看马车的车轮,都裹着厚厚一层黄泥。祁掌柜看了看承剑府的马匹,也都是像是从黄泥中滚过的。
如此泥泞春夜,两?人相?视苦笑,都有些行路难的风尘之?叹。
两?行人既然?认识,很快就?分好?了地盘。琳琅记的伙计和货物占了道观的东边一半的厢房,承剑府的人则占了西边的厢房。行路疲惫,大家吃过干粮之?后,都早早歇下,只除了玉无瑑。
他找了一处无人的丹房,点了一只蜡烛,准备好?文房四宝,开始默写?无尽藏中的经文。
十年前的那场动乱之?中,玄真观被夷灭,观中所藏珍宝多被收入宫中,至于经书典籍丹方?符箓都已经付之?一炬。
他既然?决定要回到长安,重建玄真观,除了重新取得朝廷的支持,在旧址重建宫观,二?者便是要重新建立道统,使天下道宗,重新以玄真观为道门正统。
第一件事不难,十年前玄真观毒杀圣人的冤案既解,太?子?殿下如今需要他修复龙脉,对玄真观重建之?事自然?会大力支持。至于重立道统的事,便需要他自己努力了。是以,这一段时日,每日睡前他都会默写?道源心火中的经文丹房符箓等等,整理成册,分门别类。
这些东西都是过去两?百年玄真观智慧的结晶,于世所不传,就?连他的师父清尘散人都没有教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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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这些,想要修道之?人愿意到玄真观中修行,时间长了,玄真观自然?会重新兴盛。
今天默写?的这本经书叫做《知玄经》,内容较长,足足两?千言,直到三更时分,他还剩个一个段落没有写?完。
忽然?,他听到东边厢房那边呼喝喊杀之?声?,车轮辘辘之?声?,马嘶之?声?,然?后琳琅记伙计惊恐的呼喝声?:“你们是什么人?”
然?后是祁重的声?音:“是山里的匪盗,他们想要杀人越货,伙计们,抄家伙,和他们拼了——”
他正要出门去看,转念一想,这些劫匪今日是时运不济,撞上硬点子?了。如果琳琅记的商队今日是自个宿在这荒郊野地,遇到劫道的匪盗,说不定吉凶难料。可是如今,西边厢房里可是李璧月带着承剑府的人宿在哪里。李璧月若是能让这些劫匪当着她的面接劫道,承剑府难道不要面子?的吗?
他还是安心将最后一个段落写?完,再去前面看看战果就?行了。
果然?远处传来李璧月的清叱之?声?:“何人敢在长安脚下放肆,全部拿下,一个都不要放走——”
承剑府的人下场,前面的战声?愈加激烈起来,玉无瑑笔下烟墨流逸,堪堪写?完最后一笔。他正要掩卷,身后那扇本来就?关不紧的门不知怎么开了,冷风瞬间灌了进来,吹灭了蜡烛。与此同时,一道黑影从身后袭来,几乎是转瞬之?间,尖锐的匕首抵住他的后背,一个低沉的嗓音道:“跟我走——”
玉无瑑未及闪避已然?受制。
他心道不妙。这些劫匪路子?似乎不太?对,杀人越货就?算了,挟持他算怎么回事?
他只好?跟着劫匪的步调向门后退,一边与之?周旋,说道:“大哥明鉴,在下只是一个穷酸道士,身无余财。不信大哥你可以搜一下,但凡你能看上什么,在下都愿意奉上。”
那劫匪并不说话,只是匕首之?上寒意逼人,继续挟持着他向前。
玉无瑑继续道:“大哥,我现在确实没钱,要不,我给你写?个一千两?的欠条,等我到了长安,你再来找我要账。”
劫匪仍然?沉默。
玉无瑑继续商量道:“大哥是不是嫌一千两?太?少,那一万两?也行……一万两?银子?,大哥得富贵,在下保全性命,这可是双赢的买卖,大哥觉得如何?”
于今之?际,他只能希望这劫匪真的是为钱而来,放他回到丹房写?欠条,这样可以拖一段时间,等李璧月发现这边的异常,或许可以化解此危。
可是对方?充耳不闻,挟持着他向道观的后门走去。前院那边,承剑府的人似乎追着山匪出了道观,喊杀声?原来越远,玉无瑑心下焦急,这样他离李璧月越来越远,想脱困就?更难了。更关键的是,对方?对钱财并不感兴趣,也许和前面那些杀人越货的劫匪并不是一路人,这就?更麻烦了。
转眼就?到了道观的后门,这后门年久失修,一推便倒,青石制成的门槛也长满了青苔。玉无瑑一脚踩上去,脚下一个踉跄向前仰去。
那劫匪到底不是真想要了他的性命,脖子?上的匕首一腿。玉无瑑顺势一滑,腾挪之?间已摆脱了黑衣人的挟持。随即,他广袖一扬,无数梨花花瓣直系对方?面门,身影飞速后退。黑衣人反应亦是极快,一掌拍出,花瓣瞬间散碎如齑粉。
劲风相?击,那黑衣人头上的兜帽掉了下来,露出圆澄澄一颗脑袋。
玉无瑑从前武脉被封印,自小未曾习武。自从恢复记忆之?后,也开始研究无尽藏中的武学?,以花瓣柳叶等轻柔之?物练习飞剑术。虽说时日尚浅,但是面对一般的高手足以自保。可是此人掌力如此霸道,一招之?下,便破解了他的招式。
此人绝非劫匪,也绝不是普通人——
玉无瑑想也不想,飞快地跃上屋顶,向前院驰去。可是忽来一颗小石子?击碎了他脚下的瓦当,玉无瑑站立不稳,一下子?从屋顶上栽了下来。脑后劲风袭来,他瞬间失去了意识。
第147章
疑案
玉无瑑苏醒的时候已是第二日的清晨,
他躺在昨日那间丹房里,李璧月守在他旁边,眼神关切:“阿玉,
你怎么样?”
玉无瑑坐了起来。他受的伤并不太严重,
只?是脖子?有些痛,脑子?有些发懵。
但这并不代表问题不严重——自他十二岁时就一直在他身?上的道源心火凭空消失无踪。
他正要说话,
听到屋外传来几声惨叫声。
昨晚一场大战,这些山中的匪类自然不是承剑府黑骑的对手,
除了死了的,
剩下的全都被俘虏。承剑府事后清理战场,
才发现他受伤,
晕倒在道观后门口。
因为?这事,
李璧月命夏思槐将那些劫匪审了一晚上,
可也没有审出任何名堂来。这一窝子?土匪一共三十七人,
从龙头老大到跑龙套的,
没人知道这个趁乱跑到后院,
偷袭玉无瑑的究竟何许人也。
玉无瑑听着窗外那群劫匪们被抽得鬼哭狼嚎的声音,低了低眉:“阿月,你让夏思槐停手吧,不是他们。”
李璧月走到门口,
打?了个手势,门外的响声停了下来。
李璧月重新回到他身?边,“阿玉,昨晚是怎么回事,
你是怎么受伤,
又怎么会晕倒在道观后门口,还有,
道源心火呢?”
她的神?情十分不悦。傀儡宗已经覆灭,可是还是有人觊觎道源心火。而且是趁昨日大乱之时,她一时不备,偷袭得手。这于李璧月而言,简直是阴沟里翻了船。唯一不幸中的万幸,玉无瑑本人没事。
玉无瑑将昨晚发生之事讲述了一遍,“阿月,那个人武功极高。在我平生见过的人之中,恐怕只?有你和谢府主在他之上,而且,我十分确定,那是一个和尚。”
李璧月讶然:“和尚?”
玉无瑑道:“我和他对过一招,虽然没有伤到人,倒是看清了那是一个光头。”
李璧月蹙眉:“难道此事与昙摩寺有关?”
当初在高阳山上,昙迦就曾对玉无瑑动手,想要得到道源心火,说要用来建立什么无上佛国?。
昙摩寺的和尚,武功可以比肩李璧月和谢嵩岳,除了昙无国?师还能是谁?
可是对方贵为?大唐国?师,真的会这么“巧合”地出现在这个破落的道观,又“碰巧”在山匪袭击商队的时候偷袭玉无瑑,夺走道源心火吗?
她问道:“阿玉,我记得当初你在高阳山讲过一个叫‘无上佛国?’的故事,你从前是在哪里听说这个词?”
玉无瑑道:“是听我师父清尘散人说起。我小的时候在市井长大,也经常听到各地的和尚念经。我那时候对什么都好奇,在街上见到佛教法师讲经,也会听一耳朵,研究过《金刚经》《华严经》几种?经书。我曾问师父说:‘我道门经书与佛门经书,究竟孰优孰劣?’师父说:‘世间万法,一体同观,并无高下优劣之别?。只?是昙摩寺两位主持,不修仁心,倒是妄图建立什么无上佛国?,使中原大地,俱为?佛土,终究不如我道家逍遥自然之道。’所以,那天在高阳山,我就随便?编排了这个故事。”
李璧月微微皱眉,清尘散人既然提到昙摩寺要建立什么无上佛国?,还说什么欲使中原大地,俱为?佛土,那说明昙摩寺要建立无上佛国?确有其事。可是大唐幅员辽阔,并不比西域诸佛国?皆是弹丸之地,人人信佛,想要建立佛国?又谈何容易。
而且,建立无上佛国?,又为?何需要得到道源心火。
玉无瑑见她神?情凝重,问道:“阿月,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李璧月摇摇头道:“我还有些事情没有理清楚,等我想清楚了再同你解释。对了,失去道源心火,对你有没有影响。”
玉无瑑道:“先天真炁本身?是一股十分强大的力量,失去肯定可惜。但道源心火中最有价值的东西是千瓣金莲记载的无尽藏,是玄真观的正式传承,这一部?分的内容我早已烂熟于心,而且我本来就打?算将之默写出来,用于将来重建玄真观,失去了倒也没什么……”
李璧月知道这多?年的道士生涯,重新塑造了云翊,他的得失之心比一般人淡了许多?,失去道源心火,可能对他而言和今天走在路上丢了两文钱并没有太大差别?,但她难免愤懑不平,道:“你等着,我一定会追查此事,帮你将道源心火找回来。”
两人走出丹房,琳琅记的祁掌柜迎了上来。他先是感?谢承剑府昨晚仗义出手,抓了山匪,使商队的货物?免遭劫掠,又慰问了玉无瑑一番,又从货物?中选了些珍稀的药材养身?用。玉无瑑力辞不得,只?好先收下了。
这时日已三竿,众人自然不会在这荒郊野地耽搁,匆匆启程,往长安进?发。至于那些山匪,被夏思槐押解到当地县衙,由官府发落。
两日之后,一行人终于再次回到长安城。
一夜修整之后,第二天一早,李璧月便?照例往东宫面见太子?殿下,禀报此行得失。
最要紧自然是傀儡宗之事。
这次在那溪,华阳真人伏诛,傀儡宗彻底覆灭,再也掀不起任何风浪。当初玄真观被是冤案,玄真观传人又已经找回,如今朝廷还需倚仗玉无瑑修复大唐龙脉,玄真观重建之事自然就需提上日程。
圣人病重,孙危楼在收到李璧月的书信之后,已然入宫。在他的针灸之术下,圣人脉象平稳,只?是无法理事,这些事情太子?便?可做主。两人议定,先以太子?的名义昭告天下,玄真观与当年武宗之死无关,再在玄真观旧址上重建宫观。原先玄真观没入宫廷的田产、财物?等全部?归还,并额外赐下一笔银钱,用以支持玉无瑑重建玄真观。
第二桩便?是乌夷族之事。乌夷族地方虽小,但是其祖先自有隋一朝便?从未归化中央朝廷,值此内忧外患之际,陆少?霖宣布臣服朝廷,并亲自来长安朝贡,这于太子?李澈自然是颜面有光的大好事。他当下就决定第二日朝会接见陆少?霖,加以封赏,又听说陆少?霖要来长安治病,将自己位于宣平坊的一座宅邸“嘉园”赐给陆少?霖,作为?其在长安城的居所。
陆少?霖这次来长安,本是李璧月临时起意,他身?边带的人并不多?。虽说太子?的宅院宫女仆从一应俱全,但防卫方面承剑府就要自己费心,李璧月派出十六人护卫陆少?霖的安全,统辖之事便?交给唐绯樱负责。
她想着陆少?霖初来乍到,身?边得有个熟悉的人带他了解一下环境,唐绯樱与他既然有情,自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另外还有一桩,李璧月邀请陆少?霖到长安来,一是认为?这于乌夷族和如今大唐朝廷都有好处,二来陆少?霖因为?体内余毒,命不久矣,李璧月希望叶衣霜这位专精毒药的圣手能够为?他解毒。但是回到长安才知道,叶衣霜这段时间有事耽搁,尚在洛阳,李璧月只?好命高如松带了她的信物?去接人。
只?是少?了唐绯樱和高如松两个得力的人手,接下来的半个月,李璧月都忙得不可开交。
她这次离开长安快三个月,以长孙璟的脾性,大事上处理得没啥问题,但还是给她积攒下一堆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庶务。还有一些案子?,长孙璟查到一半,听说李璧月就要回来了,他就撂挑子?不干了。李璧月重新接手,又要重新查起。
当然,以李璧月的效率,这些案子?也多?在三五日就解决了,只?除了一桩疑案。
案宗是说半个月前,有人在长安城外的广通渠中发现了两具尸体,死者一男一女。经过鉴定,男子?的身?份是长安富室甄家的公子?,女子?是寓居城外一黄姓人家的女儿。
事情发生之后,官府本来是将尸体发还各家,让各自安葬,谁知这黄家将甄家告上长安县衙,说甄家是强抢民女,最终将他女儿戕害,要求甄家给个说法。那甄家也不是善茬,反手到京兆府告黄家敲诈勒索。
长安县衙调查之后,发现黄家的诉状不无道理。原来,这黄家老爹从前欠了赌债,借了甄家的高利贷还不起,这甄家也一度逼迫黄家卖女来还债,只?是黄女坚决不从,没多?久,就出了甄家公子?和黄家女儿双双身?死的事。
京兆府的调查却是倾向于甄家。卷宗是说黄家欠了赌债之后,仗着女儿有几分姿色,一心想将女儿嫁给甄家公子?。两边既然成了亲家,这赌债自然一笔勾销,说不定还能敲诈一笔巨额彩礼。至于甄家公子?和黄家女儿一起死在广通渠,甄家认为?是黄家蓄意谋害,就是为?了敲诈钱财。
两边衙门为?此事争执不休,最终将此事卷宗移交到承剑府这边。本来,这种?民间纠纷,承剑府一向不太管,但长孙璟是个老好人,半推半就地也就应下了,反正这查案最终还是落在李璧月头上。
李璧月看了两遍卷宗,两边各有人证,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少?不得还是得亲自出门调查一番。
她出了拂霜楼,见裴小柯冒冒失失地从外面回来,手上抱着足足半人高的书卷,却被不知哪儿冒出来的狸花猫吓了一吓,手上书卷散落一地。
李璧月上前,帮他将书卷重新收拢,问道:“小柯,你抱着这些书去哪?你师父呢?”
回长安这些时日,她忙着公事,也想着玉无瑑应该忙着默写道源心火中的无尽藏,也没去打?扰,两人已是好几天没有见面。
裴小柯瘪了瘪嘴,控诉道:“李府主,师父不务正业,我说你也该管管他……”
李璧月:“你师父怎么就不务正业了?”
裴小柯道:“五天前,太子?殿下召见师父,说要重建玄真观,还封了他做什么御前护国?天师,而且已经找了匠人,重新玄真观。这可是太子?器重,多?好的事儿啊,师父不说多?去东宫走动,也该去玄真观多?看看,监督那些工匠们早点完工。再不济,他也该结交些大臣,将来好为?朝廷效力。他倒好,整天躺在家里就算了,还天天让我去坊间的书铺里,给他搜罗各种?话本,看那些个淫词艳曲,从早看到晚……”
他眨了眨眼?,十分不相信地看着李璧月:“李府主,我师父他真的是玄真观的传人吗?我说李府主你是不是被他给骗了啊……我横看竖看,他都不像啊……”
李璧月忍不住笑了一声,“那小柯,你觉得,玄真观的传人该怎么样?”
裴小柯:“我跟着师父走南闯北,也见过别?家大道观的道士。人家看起来要么威严唬人,要么精明能干,总之看起来就像那么一回事,像我师父这样,连抢地摊也抢不过别?人。”
李璧月道:“物?有其格,人有其性。从心所欲,返璞归真。小柯,你师父平日让你读南华经,你什么时候悟通这十二个字,或许就能懂你师父的‘道’了。”
裴小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长长地“哦”了一声。
李璧月将书卷分出一半抱在怀里,道:“这些书太沉了,我帮你拿一半,顺便?去看看你师父。”
玉无瑑这段时日借住在承剑府的客房。裴小柯原本是和长孙璟一起,既然师父回来,就搬过来和他一起。李璧月一进?门,就听到玉无瑑的声音远远传来:“小柯回来了,为?师要的《稽山梦笔》最新一卷找着了吗?”
裴小柯抱着书卷上前,吆喝道:“找着了。我说师父你如今好歹也是太子?亲封的护国?天师,怎么天天沉迷于看话本呢,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玉无瑑笑眯眯道:“看话本怎么不好了,要是我这个护国?天师干不长,将来还可以依葫芦画瓢,去写话本子?卖钱呢。你还别?说,我前日找折桂书坊的葛老板打?听过了。像这么厚的一本话本,卖到他们书坊,一本可以换五两银子?。要是内容新奇有趣,价钱还可以翻倍,这不比摆摊算命强多?了。”
裴小柯恨铁不成钢,转头忘了李璧月方才的话,磨牙道:“师父,咱能不能有点出息。你现在已经是玄真观主、护国?天师了,能不能不要老想着几两银子?的事,能不能干点正事?”
玉无瑑:“什么叫正事?”
裴小柯道:“像李府主一样,以天下大事为?己任,利国?利民,那才叫正事好不好——”
玉无瑑漫不经心的腔调从里间传来:“按这么说,我现在也是在干正事啊。李府主如今正在操心那什么‘无上佛国?’的事,这《稽山梦笔》里面恰好有记载这些事,我看话本也是为?了找线索,替李府主分忧……”
裴小柯义正词严:“哼,都是借口。我告诉你啊,你今天也瞒不过我,李府主就在门口,一准会戳破你的谎言。”裴小柯转过头,看向李璧月:“李府主,你看看他,偷懒还找借口,没一句真话……”
裴小柯话还没说完,玉无瑑已经跳了起来:“李府主来了,你不早点说……”
他转瞬“飘移”到门口,忽然又折了回去,抱了另外一大堆书卷塞到裴小柯怀中,道:“小柯,这是你今天的功课,全文要求背诵,晚上我来检查,要求一字不错,快点去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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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小柯看着手上的一堆杂七杂八的诸如《黄帝阴符经》《太上洞渊消瘟神?咒》《洞真玉诀》《丹经古今真伪考》之类的杂书,瞪大了双眼?,几乎瘫倒在地:“一天背这么书,这怎么可能?”
他一下子?钻到李璧月身?后,“李府主,救命,他一定是气?我告状,所以公报私仇。这么多?书是一个才十二岁的孩子?该背的吗……我不要背书……我不要背书……”
玉无瑑一手将他拎出来:“小柯,偷懒不要找借口。当初我学这些的时候,就和你差不多?大,我一天背的东西比这三倍还多?……”
裴小柯瞠目结舌:“不是……我……”
玉无瑑:“我什么我,你以前不是天天嚷着要学道术的吗?原来你根本就不想学……”
裴小柯哀嚎:“可是这太多?了——”
玉无瑑语重心长道:“多?是多?了点,可是你想想,你师父将来就是玄真观主,你就是玄真观主唯一的徒弟。你不好好学习,难道将来要像你这个不成器的师父一样无所事事,不务正业,只?能靠算命骗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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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句正中靶心,裴小柯浑身?一个哆嗦。
他时常以为?他师父之所以养成这副散淡样子?,完全是由于师祖清尘散人没有好好“鸡”徒弟导致的。在知道玉无瑑是玄真观传人之后,更时常有“恨铁不成钢”之感?。
那么问题来了,身?为?下一代的玄真观传人,他刚如何“炼铁成钢”,指望师父是不可能,他当然得努力自强起来,自己“鸡”自己。,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抹着眼?泪,接过经书,抱着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心情往书房去了,一边一步三回头地道:“师父,那你记得中午送饭的时候给我带个糖葫芦……”
“好嘞,我一会去给你买。”
等到裴小柯的身?影彻底消失,玉无瑑擦了擦汗,“总算是孩子?大了,不需要用钱就能打?发了。”
李璧月:……
第148章
话本
李璧月看了看地上散落一地的书卷,
有些是玉无?瑑最近录写的道门经卷,有些是确如裴小柯所言,是长安书坊最近新出的传奇话本。其中最显眼的便是那?套名叫《稽山梦笔》的话本,
全部都被?整理成册,
放在最显眼的地方,玉无瑑手上拿的正是最新刊印的一册。
她想起玉无?瑑刚才说的话:“李府主如今正在操心那?什么‘无?上佛国’的事,
这《稽山梦笔》里面恰好有记载这些事,我看话本也是为了找线索,
替李府主分忧……”
玉无?瑑和小徒弟一向贫嘴互相拆台,
可他?少有空口白话的时候,
他?说过的话十之?八九是确有其事。她问道:“这《稽山梦笔》里真有关于无上佛国的记载……”
玉无?瑑扬了扬手中的书册,
道:“我本来也要去找阿月你说这事,
这折桂书坊出的这套《稽山梦笔》大有古怪,
虽然表面上看写的是长安附近的坊间怪事奇谈,
可是以我推断这并不仅仅是一套话本这么简单,
这里记载的事应该都是发生过的,
而且是最近发生的。比如,我们在来长安的路上,遇到樊家村张二娘子上吊自尽这事,《稽山梦笔》里?就有记载,
而且这上面记载的内容和那?天在长亭听到的故事并不完全一样,阿月你先看看……”
他?从那?一卷书抽了一本出来,李璧月打开,只见扉页写着一行小字:“关山易过,
人世难渡。彼岸何处,
无?上佛国。稽山先生。”
李璧月问道:“这稽山先生是谁?”
玉无?瑑:“稽山先生便是这些话本的作者,这些书每一本都有他?的落款,
至于其人是谁,我就不知道了。”
李璧月继续往后翻,其中记载的正是那?位张娘子的故事。这位张娘子自?幼父母双亡,被?叔伯养大,叔伯养她一场,总想着多要?些彩礼钱,一般的人家都望而却步,所以老大了都嫁不出去。樊老二从战场立功回来,央媒人说媳妇。因?他?出手大方,便娶了张娘子回来。樊老二俸禄不低,张娘子也过了一段舒坦日子,在妯娌面前扬眉吐气。可惜樊老二喝酒醉死,张娘子一个人带着孩子生活无?着,去找樊家公公重新分家,又被?妯娌羞辱,最终一条红绳葬送性命。
在书的末尾,稽山先生写道:“人世多苦,张娘子自?幼失怙,此一苦也;叔伯少亲情,鬻之?求财,此二苦也;青春年少丧夫,幼子拖累,此三苦也;家道中落,为人所鄙,此四苦也。与其在苦海中沉沦,不如了此残生,得其自?在。且张娘子笃信我佛,死后得有道高?僧接引,便可进入无?上佛国,得享极乐,再无?烦恼。”
李璧月读着读着就觉得不对味了,诚然张娘子丧夫不幸,可是这稽山先生最后的结语,怎么看都有一种劝人自?杀的感觉。
而且,在书的最后,稽山先生写张娘子“笃信我佛,死后得有道高?僧接引,便可进入无?上佛国”。
那?天,那?位樊公公是请明光小和尚给张娘子做法事,明光回来之?后说张娘子的灵魂最终进入了佛传明灯之?中。
难道,所谓“无?上佛国”就是佛传明灯中的灵界?事情会?有这么简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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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玉无?瑑又找了另外一本书出来,道:“还有这本书,说的是有一位姓甄的公子和一位姓黄的小娘子在广通渠一起投河,殉情自?杀……”
李璧月眼睛一跳,这不正是她正要?去调查的案子吗?
“给我看看——”
她将书打开,看了一遍,顿觉头皮发麻。
这里?面确实写的是甄公子和黄娘子的事,只是和她早上看过的两本卷宗都不一样。
根据书上所言,这位甄公子是长安富室,家中在长安兴业坊开了一家织坊,这位黄娘子因?为是织坊的绣娘。黄娘子的父亲名为黄业,是远近有名的泼皮,最是好赌。黄娘子在织坊挣了钱,最后都被?黄业搜刮走充为赌资,甚至还从东家借了不少钱为父亲还债。这黄娘子生得貌美,这甄公子一次到织坊视察,两人一见钟情。两人情不自?禁,在月老祠立下同心锁,私定终身,珠胎暗结,怀胎已有三月。
这黄业知晓此事,大喜过望,不仅要?求甄家免了债务,还要?求一大笔的彩礼。这甄家是富贵人家,早为儿子相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又怎么看得上赌鬼家的女?儿,这不是将家中产业都陷到这个无?底洞中去了吗?甄家要?求黄家将女?儿卖入甄家,给黄业一笔钱买断,从此黄娘子与黄家再无?关系。这样一来,黄娘子虽然嫁入甄家,亦只可为妾为婢。
黄娘子不堪受此辱,跳入广通渠自?尽,这甄公子也是痴情人,殉情而死。
这个故事的后面同样有稽山先生的评语:“人世苦浑浊,愧杀有情人。甄家好名,黄业求利,名利累人,使得小儿女?不成眷属,悲哉!幸而甄黄二人信奉我佛,死后得有道高?僧接引,便可进入无?上佛国,再续旧缘,永生极乐。”
李璧月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沉重感。
结合她看过的两本卷宗,这书上写得多半是真?的。
至于甄家和黄家都不承认自?己儿女?是自?杀,为此闹上官府,原因?也正是在于两家一边求名,一家求利。甄家在长安怎么说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若是承认自?家公子与赌鬼的女?儿私通,珠胎暗结又跳河,甄公子还一并殉情,势必会?成为长安城中耻笑的笑柄;至于黄业,女?儿死都死了,找这个机会?讹上一笔钱才是最紧要?的。
所以两边各打各的官司,却诡异地没?人提起两人都是自?杀,而且黄娘子腹中还有一个胎儿的事。
这个案子的真?相不难查,只需要?去月老祠看看是否有两人留下的同心锁,再找人验尸看黄女?是否怀有身孕,自?然一切真?相大白。
可诡异的是这两本《稽山梦笔》最后一句。
“张娘子笃信我佛,死后得有道高?僧接引,便可进入无?上佛国,得享极乐,再无?烦恼。”
“甄黄二人信奉我佛,死后得有道高?僧接引,便可进入无?上佛国,再续旧缘,永生极乐。”
这两句看起来都是说死者信奉佛教?,所以死后可以进入无?上佛国,现实里?的苦楚到了无?上佛国都一笔勾销,自?然是永生极乐,再无?烦恼。
可是仔细一想就不对劲了。
说起来,这三名自?杀的人并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第一个案件中的张娘子虽然死去丈夫,但是还有一个孩子,世上有多少母亲能抛弃自?己的孩子自?杀,而且蔡家老爹在儿子死后是同意张娘子重新分家的要?求的,只是因?为妯娌不同意,所以两人置气。
如果张娘子不负气自?杀,重新分家析产之?后,日子虽然困顿了些,也还是能过下去的。
至于第二个案子,甄公子既然能殉情而死,说明他?是真?爱黄娘子,那?他?大可带着黄娘子私奔,到外地生活。过个一年两载,孩子生下来了再回家,甄家既要?面子,还能将亲生的孙子拒之?门外不成。这生米煮成熟饭,黄业自?然也没?办法敲诈勒索。
这到底是三人一时想不开自?杀,还是有人承诺他?们自?杀死后可以进入所谓“无?上佛国”,从此再无?烦恼,三人受到唆使而自?尽。
她看向玉无?瑑手旁的那?一大卷《稽山梦笔》,道:“这些书你都看过了吗?这些故事里?的人物是不是最终都自?杀了?”
玉无?瑑点头:“正是如此,所以我才觉得奇怪。而且根据这书中的说法,这些人都信奉佛祖,所以死后都可以进入无?上佛国。”
李璧月道:“既是如此,你就先将这些书中写的故事的人物和事件整理一下,我命人到长安县衙和京兆府那?边调取最近的意外死亡案件,看看有多少对得上的。”
玉无?瑑道:“好。”
***
李璧月既然有心验证那?《稽山梦笔》记载的真?假,便带着夏思槐去了一趟月老祠,果然在月老祠找到了刻着甄公子和黄娘子姓名的同心锁。他?又带人来到黄家,找了仵作开棺验尸,果然验出那?黄娘子确系一尸两命,腹中胎儿仅有三个月。
她命人请了黄业过来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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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证据面前,黄业承认自?己的女?儿在生前确实与甄公子有过私情,还珠胎暗结,他?也确实有心以此为要?挟想要?向甄家敲诈一笔钱财。可惜没?有得手,女?儿就自?杀了。他?想起自?己将女?儿养这么多,竟然血本无?亏,只能栽赃甄家杀人害命,希望甄家给钱息事宁人。如今事情既然水落石出,他?也愿意撤去诉状。
李璧月道:“你女?儿确实是自?己自?杀吗?还是有什么人唆使她自?杀?”
黄业:“这谁知道,她自?从认识那?甄公子之?后整天不着家,也不给家里?拿钱,小人一个月都见不了她几次。她要?是早告诉我她怀孕的事,小人怎么说也能讹诈甄家一笔,谁知道她竟然想不开去自?杀,小人养她一场,最后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李璧月直摇头,这黄娘子有这样的父亲,着实不幸。她问道:“那?你女?儿平日可会?去庙里?烧香还愿,或者与和尚有往来?”
黄业道:“大人问的这些,小人都不知道。不过我女?儿被?人从广通渠捞出来的时候我在她身上发现了这个佛像……”
黄业从身上掏出一个拇指大小的佛像木雕,献了上来。
夏思槐接过木雕,道:“府主,这个木雕我曾见过。那?天我跟着明光禅师到樊家做法事,也捡到了一个同样的木雕……”
他?从袖中摸出另外一个木雕,比对了一番后道:“府主,你看,这两个木雕一模一样……”
李璧月问道:“黄业,你女?儿死后你有没?有遇到游方的僧人?”
黄业想了一会?:“那?天在广通渠边,是有个游方的僧人,说我女?儿枉死,要?请一个有德的高?僧来做法事,还给了我一张画像。不过,我嫌做法事费钱,也没?费这功夫……”
李璧月问道:“那?画像呢?”
黄业指了指家中的桌子道:“我拿去垫桌脚了。”
夏思槐从桌脚下方扒出一张黄色的纸,展开一看,那?上面果然也画着明光禅师的画像。
李璧月心中一跳,长身而起,说道:“思槐,我们走——”
“府主,去哪?”
“去甄家。”
既然黄娘子和甄公子是一起死在广通渠,如果这些自?杀案件真?的是人为唆使,没?理由只有黄家有木雕佛像和明光的画像。
而且,黄业没?有去请人做法事是因?为他?本就是赌鬼,这死去的女?儿既然榨不出油水,也不值得他?再多花一个子儿。可是甄家本是富室,应该是不吝于为儿子做一场像样的法事。
果然,李璧月来到甄家门口的时候,法事刚刚结束,明光正从甄家大门走出,他?看到李璧月微微一惊:“李府主,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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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璧月取出案件卷宗,道:“这甄公子之?死关系到一桩刑案,我是过来了解情况。”
明光道:“是甄公子与黄家娘子之?间的事吧。我刚刚也听说甄员外说了,甄员外说他?的儿子好生生被?赌鬼泼皮的女?儿勾搭,不仅赔了性命不说,还惹了一声腥。他?气不过,就将那?黄娘子的父亲告到京兆府。小僧已经劝导过他?了,他?儿子既然喜欢黄娘子,两人双双殉情,说明两人确实有夙缘,那?是三生石上定下的因?果。如今两人既然一起死了,那?便是因?果了结。甄员外听了小僧的劝,已经同意去京兆府撤了诉状,而且他?表示愿意给那?黄娘子的父亲一笔钱,让两个苦命的人合葬。”
这时,甄员外也迎了出来,歉然道:“小人也想不到,因?为这点小事,惊动承剑府。小人如今愿意和那?黄业私了和解,就不烦李府主为此案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