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承剑府人人都知道,在继任者一事之上?,
谢嵩岳终于下定了决心。但众人仍不免犹疑,
从前,
谢嵩岳想卸下承剑府主?之位,
由李璧月继任,而如今李璧月剑骨破碎,剑法连最低阶的弟子?都不如,谢嵩岳想传位给谁?
又有?谁能拔出那柄被视为承剑府象征的照夜八荒剑?
不少人将目光放在楚不则的身上?。他是徐师行的弟子?,
在李璧月加入承剑府之前一直是承剑府的大师兄。在如今李璧月被废了的情况下,谢嵩岳传位给楚不则已经是承剑府的最优选择。
李璧月并不关注这些纷纷扰扰的事,她从前对成?为承剑府主?这件事就?没有?太多期待,如今更?不会有?。
当谢嵩岳本?人出现在剑堂之后?,
所有?的争吵与议论都瞬间消失了。过去三十年,
谢嵩岳都是承剑府的擎天之柱。不管众人有?着怎样?的想法,都无人敢质疑谢嵩岳本?人。人们狂热地相信,
谢嵩岳做出的决定,就?是对最承剑府最好的决定。
线香燃起,谢嵩岳开始祭拜承剑府的历代祖师,从第一位府主?秦士徽始,自第十一位府主?谷长川而终。
最后?,谢嵩岳站立在众人面前,开口道:“众位,三十年前,我谢嵩岳从师父谷长川手中接过承剑府主?的位置。这三十年风云变幻,我不敢称薄有?微功,但也算守住了承剑府这番基业。如今,谢嵩岳年老力?衰,已无法胜任承剑府主?之位。所以,我决定为承剑府选一位新的府主?,她将带领大家走出过去十年的泥淖,重振我承剑府的声名——”
人们屏住呼吸,等着谢嵩岳宣布最后?的结果。
谢嵩岳深远的目光投放在李璧月身上?,从容道:“李璧月,你到台上?来。”
人群中传来惊呼声,李璧月眼中也满是不可置信,她迟疑着未动?,想不明白为何谢嵩岳还是选择了她。
谢嵩岳再次开口:“李璧月,来,站到我身边来。”
温知意推了推她,李璧月迈开脚步,终于还是站到了台上?,站到了谢嵩岳的身边,面对众人质疑的目光。
谢嵩岳道:“李璧月,跪下听?令。”,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璧月知道,她今日跪下,承剑府的下一任掌门之事就?成?定局。她抬起头,想问谢嵩岳这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明知道她剑骨已碎,谢嵩岳还要做下这样?的决定。可是,她背脊上?传来一阵威压,几乎是将她按着跪在谢嵩岳面前的地板之上?。
谢嵩岳道:“我现在宣布,从今天开始,李璧月就?是承剑府的第十三任府主?。可有?人有?异议?”
“我有?。”李璧月正想说话,已经有?人抢在她前面开口:“府主?,我有?异议。”
长孙璟起身道:“府主?,咱们祖师爷秦士徽曾留下遗训,唯有?拔出照业八荒剑,才能继任承剑府主?之位。阿月从前修为不错都拔不出这柄剑,如今这样?的情况,更?不可能拔出来。府主?是要违背祖师爷留下的遗训吗?”
谢嵩岳沉静自若,他望向李璧月,问道:“李璧月,你相信你将来一定可以拔出照业八荒剑吗?”
他不说现在,却说将来。
李璧月内心微微挣扎,她觉得她这个时候正确的回答应该是“否”,谢嵩岳便不会将承剑府主?的职责强加给她。可是在她的本?心之中,这个答案一直都是“是”。
就?算剑骨尽碎又如何。只要不屈从于命运,命运就?无法打?倒你。
终有?一天,她会重新寻回曾经的骄傲,拔出她从前未能拔出的那把剑,亲手为自己复仇。
“我相信。”开口之时,她发现自己的声音竟比想象中更?加坚定。
“我也相信。”谢嵩岳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道:“规矩都是人定的,自然也可以由人来更?改。对承剑府来说,李璧月就?是最好的选择。至于拔出照业八荒剑,不过是一个无伤大雅的仪式,等以后?再补全就?可以了。还有?人有?其他意见吗?”
长孙璟率先举手道:“我没有?了。”说着便坐了回去。
李璧月跪在地上?,等着其他人提出反对意见。可是剑堂之内落针可闻,无人说话。谢嵩岳在承剑府积威至深,如此不合理的决定竟也没不再有?人质疑。
李璧月从未感觉这个世界如此荒谬。
谢嵩岳从袖中取出府主?令牌,李璧月终于忍不住,艰难开口:“府主?,我有?意见。我觉得——”
可是她剩下的话被谢嵩岳压回喉咙里?。
谢嵩岳那双黯沉如夜的眸光凝视着她:“李璧月,你对自己没有?信心吗?那日你在小山阁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不管千难万难,你都会重新执剑,站在剑道顶峰,亲手复仇。”
李璧月试图解释:“这是两回事。”她要站在剑道顶峰,并不代表她就?要成?为承剑府的府主?。
谢嵩岳道:“这是一回事。承剑府的府主?,本?身就?是大唐最强大的一柄剑。如此,方能撑持天地,庇护众人。天生剑骨,你本?就?是承天授命的那个人。这天底下,不会有?人比你更?合适。”
他忽地抬高?语气:“伸出手来。”
李璧月伸出双手,谢嵩岳将那枚剑鞘形的令牌放在她的手中。他拉着她站了起来,站在高?台之上?,高?声道:“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从现在起,李璧月就?是承剑府的新任府主?。”
人们在她面前跪下,行了拜见新府主?的大礼,最终昭示着此事已成?定局。
之后?人们离去,只留下谢嵩岳与李璧月在剑堂之内。
此为惯例,不管何门何派,新旧交接之时。前任都要向继任讲一讲那诸多不为人所知的旧事与秘辛,传授掌理一府的经验,又或者传授一两门只有?掌门才有?资格修习的绝学。
可谢嵩岳并没有?做这些。
他只是从神龛影壁上?的画像一张张看过去,最后?落在最后?一张神龛上?。
那张神龛上?并没有?画像,壁上?一片空白。
谢嵩岳却在那里?凝视了数息的时间,才回头对李璧月道:“你跟我来。”
李璧月跟着他走过幽暗的间壁,来到供奉着历代祖师名剑的祭剑台。
谢嵩岳指着最中间一柄刃如秋霜、雪白照人的长剑,道:“这几个月我向西平剑庐最优秀的铸剑师,为你求了一把本?命剑。铸剑师说,这样?的样?式最适合女子?使用。我给它起名棠溪,这把剑以后?就?归你了,当然你若不喜欢这个名字,也可以换一个。”
李璧月感激道:“多谢府主?。”
以她如今的剑术,使用木剑都很勉强,根本?无法驾驭棠溪这样?的名剑。但此剑剑刃窄薄而雪亮,轻盈又不会失之太浮,几乎是为她量身定做。谢嵩岳出门三个月,只是为了为她求一柄最适合她的本?命剑。这样?的恩德,已足够让她感怀于心。
谢嵩岳却并没有?将宝剑交给她,而是伸手一拂,棠溪剑便悬于祭剑台的中央,祭坛之上?的十二柄名剑同时发出震颤的嘶鸣,似乎与那棠溪剑彼此感应。
谢嵩岳道:“来,你躺在棠溪剑上?。”
李璧月不明所以,以为这是承剑府主?传承的某种仪式,便依言躺在剑身之上?。
棠溪剑浮于半空,她的人自然也悬浮于空中。十二道极为精纯的浩然剑意从祭剑台周围的十二柄名剑流入棠溪剑,又从棠溪剑躯流入她的身体,最后?进?入到她的灵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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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都是相同的浩然剑意,但是她却能感觉到每一道剑意都略有?不同。有?的严肃板正、有?的张狂炽烈,有?的潇洒不羁,有?的温柔和煦,每一柄剑、每一道剑意都有?自己的特点。
她不解地望向谢嵩岳,道:“这是何意?”
谢嵩岳坐在一旁的蒲团之上?,道:“这是每一任承剑府主?继任之时都必须经历的仪式,找到一把最适合自己的本?命剑。通过这留在祭剑台的十二柄名剑,与自己的本?命剑结契。百年之后?,你若身死,你的本?命剑也会留在祭剑台,传承这样?的仪式。”
既是惯例,李璧月决定遵从,她问道:“我该如何做?”
谢嵩岳微笑道:“你不需要做什么,你只需要好好睡一觉,好好与这些名剑感应就?可以了。我会在这里?为你护法。”
李璧月闭上?了眼睛。不说别的,她也很享受这种被剑意包裹的感觉,让她感觉自己也是一柄剑,也是一道剑意,是它们中的一部分。
也许谢嵩岳说得没错,天生剑骨,她就?是承天授命的那个人。
她不知自己到底有?没有?睡着,却陷入了一种难辨虚实的幻境之中,在幻境之中,她被一股白色的光包裹着,追逐着一道道剑意,见到了一个又一个的人。
有?的人手持长剑,护持着君王扫荡群雄,登上?御王之座,威加海内。
有?的人为剑侠,除魔卫道,扫奸除恶,替天行道。
有?的人为剑痴,一生求败,只为证得剑道巅峰。
有?的人热衷收徒传道,将自身所学剑艺传承于天下。
……
她跟随着一道又一道的剑意,看到了每一位剑者的一生。
那也许并不是跌宕起伏、波澜壮阔的一生,却都是浩气涤荡、充满传奇的一生。
她感受着剑躯中浩然剑意,感受着他人的人生,承剑府两百年风雨就?这样?在她眼底一眼而过。
在最后?,她追逐着最后?一道剑意,看到了谢嵩岳。
只是她并未能见证谢嵩岳的过去,而是见到了谢嵩岳本?人。幻境中的谢嵩岳似真又似幻,他笑着道:“在承剑府历任府主?中,我是最不成?器的一个。横竖我还没死,你就?当给我留点面子?吧。”
他手中浮现出一颗金色的火焰,道:“这是承剑府自第一代府主?传承而来的浩然剑种,在这其中,有?历任府主?对于浩然剑法的领悟,这颗浩然剑种今日该传承于你,它能帮助你提炼浩然敬意,使之更?加精纯。”
李璧月抬起头,那颗金色火焰没顶而入,坠入她的灵府。
谢嵩岳又道:“天生剑骨,刚则易折,需要以浩然剑气反复淬炼方可大成?。剑骨破碎重铸,对你而言并不是一件坏事,而是一道必经的历程。只是想要淬炼完成?,需要费些功夫。此事,我早已做好安排,你只需静待时机便是。凝心静气,我现在就?替你完成?第一次的淬炼——”
李璧月还没有?想明白谢嵩岳的话,便感觉到一股至精至纯的浩然剑气涌入她的体内。
她大吃一惊,在三个月前,她便已知道,使用浩然剑意替她修复剑骨会极大地消耗谢嵩岳本?人的生命力?,所以三个月前她才会要求搬出小山殿,回到浮云楼居住。
如今进?入她体内的浩然剑气远比当初更?多。
那谢嵩岳又会为此付出什么代价?
“不可——”她刚想要挣扎,游荡在她周围的十二道剑气一起涌了过来,将她绑了个结结实实。她剑骨破碎,如今修为连最普通的承剑府弟子?都不如,又如何能够挣脱。
……
剑气汹涌着进?入筋脉、脏腑,深入没一寸的骨骼,它们弥平了碎骨中的每一处空隙,就?像最牢固的粘合剂,将破碎的骨头重新粘合起来。一次一次的剑气涌过,便如同一次又一次的锻打?,最终,剑骨变得越来越坚韧。
身体上?的疼痛慢慢减缓,消失,久违的感觉终于回归,她却忍不住想要流泪。
她不明白。为什么谢嵩岳明明知道昙摩寺的目标是他自己,却仍然坚持虚耗生命替她修复剑骨。难道一个活着的谢嵩岳对于承剑府的价值比不过一个初出茅庐的李璧月吗?
……
不知过了多久,那绑缚着她的剑气终于松散了,李璧月终于从这一场漫长的幻梦中醒来。
祭剑台上?,那十二柄神剑已然归位,只有?谢嵩岳送给她的那柄棠溪剑握在她的手中。
谢嵩岳倚着祭坛,他的头发已变成?纯然的白色,脸也塌陷了下去,身形佝偻,气息微弱,任谁都能看出这位如嵩如岳的承剑府主?此刻已经接近油尽灯枯。
淬炼剑骨几乎消耗了他毕生的功力?,现在的他不过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罢了。
他看来她醒了,朝她招了招手,道:“璧月,过来。”
李璧月静默着上?前,她知道此刻说什么都已是多余。
她在谢嵩岳面前跪下,道:“承剑府第十三任府主?李璧月,听?从谢府主?的吩咐。”
谢嵩岳静静看着她,道:“璧月,我知道让你从此背负他人的牺牲而活,对你而言过于残忍了些。但是这是对承剑府最好的选择。”他的语气有?些嘲讽又有?些喟叹,道:“你要知道,一个活着的谢嵩岳对承剑府没有?任何价值。而我死了,承剑府才有?可能再次得到圣人的重用……”
李璧月浑身一震。
她此前从未关注朝堂上?的这些事,但也明白一旦谢嵩岳身死,这些事情不可避免地就?要落在她的肩上?,不能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听?。
谢嵩岳道:“当今圣人气量狭隘,当日武宗服丹而亡之后?,太子?李屿下落不明。昙摩寺勾结禁军,力?主?让当今圣人继位,唯有?我提出遵循旧制,寻找李屿回京继位。可惜,当时承剑府并未能寻到太子?李屿,三个月后?,圣人继位,一切已成?定局。后?来我虽极力?补救,但承剑府始终见弃于圣人。承剑府乃太宗所置,二百年为天子?左膀右臂,也是天子?平衡朝堂的力?量。当今圣人并非不再需要承剑府,只是不喜欢我谢嵩岳罢了。”
皇权交替时斗争残酷。不为圣人所喜,所以谢嵩岳只能以自身之死换取承剑府的未来。李璧月深吸一口气,这是她从未想过的真相。
谢嵩岳继续道:“今年,黄河决堤,大水泛滥。圣人虽知此由地方贪腐所致,但是此事牵涉重大,盘根错节,就?连大理寺也查不出真相。圣人如今需要承剑府这把刀替他荡平朝野那些蛀虫和小人。”他淡淡笑了一下,又道:“或许将来有?一天圣人也会厌恶昙摩寺势大,那便是我承剑府重新回到过往位置的机会,也是你亲手报仇的机会。或许到了那一天,你还有?机会查清武宁侯府血案背后?的真相。我知道,这也是你一直想做到的事。”
李璧月握紧拳头,眼含热泪,向谢嵩岳磕了三个头,道:“府主?,李璧月必不负所托。”
谢嵩岳道:“好孩子?,你起来吧。你还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李璧月想了想,最后?问道:“府主?,将来如有?机会,您希望承剑府寻回武宗太子?李屿吗?”
她对自己要走的路坚定无疑,唯有?这一条并不太确定。
谢嵩岳叹了一声,道:“承剑府承天地授命,法浩然之道,以守护大唐秩序和平安、扫荡世间邪吝、维护天下清平为己任,并非忠于某一任大唐君主?。我昔日想要寻找太子?李屿,是为了名正言顺,也是避免皇权不正常交替之下的诸多杀戮。但是如今圣人继位已有?十年,天下清平,再寻武宗太子?才是天下兴乱、本?末倒置之举。”
“当今太子?李澈性情宽仁,颇有?远志。你可多与他结交,至于将来未定之事,自然是由你决定。”
李璧月点了点头。
谢嵩岳后?来又絮絮叨叨拉着他说了许多话,交代一些继任府主?又必须知道的事情。再后?来说起一些少年往事,说起当初他和徐师行、长孙璟、温知意少年时习剑的往事。他说什么,李璧月就?听?着。她并不喜言谈,却也会勉力?附和几句。
慢慢地,他的眼睛逐渐闭上?,喃声道:“南极何高?,北辰何远;此身何去,或同山岳……”
李璧月心知他这一次睡过去,也许就?不会再醒来。她悄悄的起身,打?算去唤长孙璟与温知意等人。
谢嵩岳已然浑浊的眼神忽然睁开,他道:“璧月,你一直在找的那个人……在高?阳山的那一晚,是他……”
他在弥留之际,不知为何突然提起云翊,李璧月猛地回身,谢嵩岳的眼睛缓缓闭上?,只有?嘴唇一翕一张:“罢了……如果有?缘,你们自然有?机会重遇……”
***
“云翊——”
李璧月猛地睁开眼睛。
她终于从这漫长的幻梦中惊醒,发觉自己冷汗已浸湿了衣背。
燕姨走上?前来,用帕子?替她擦去额上?的汗珠,问道:“府主?,你怎么样??”
李璧月摇头,掀开被子?,问道:“那位姓玉的相师在哪,我要见他——”
燕姨有?些瑟缩:“他……他……”
就?连康太医也断言无救,燕姨真不知该如何向李璧月回报这个消息。
见到李璧月穿了鞋袜就?要下床,燕姨连忙道:“他在客房安置,如今是长孙堂主?亲自照顾。”
李璧月已然穿好外衣,浅浅用手篦了一下长发,就?向外而去:“我去看他。正好,我有?事要问长孙师伯——”
谢嵩岳去世之后?,她作为新任的承剑府主?,既要主?持葬礼,又需要熟悉承剑府的各项庶务,忙得不可开交。再后?来,她果然如谢嵩岳所言,得到圣人召见,负责黄河决堤的案子?,
她在很长的时间内,都没有?去细想谢嵩岳弥留之际那番话的真正含义?。
可是,在高?阳山上?,昙迦禅师提起“先天道种”就?是玉无瑑体内的“道源心火”,在那一刹那之间,她忽然就?明白了她从前没有?细想的事。
一年前的高?阳山上?,那黑衣刀客说那老道人带走了紫清真人遗留下来的“先天道种”,可是最后?老道人与那紫袍客同归于尽,兵解湮灭,他体内并没有?“先天道种”,可是这东西却出现在玉无瑑体内。
那老道人就?是玉无瑑口中的清尘散人,也是紫清真人的师弟,而玉无瑑就?是老道人的徒弟云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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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剑骨尽碎的那一晚,她最后?看到了蝴蝶,也看到了那在蝴蝶后?那团模糊的白色影子?。她意识混沌,以为自己是陷入了幻境,可那是真实发生的事。
在那一晚,她曾见到过云翊,又或者说,她见过玉无瑑。玉无瑑与谢嵩岳相识,知道她是承剑府的人,所以将重伤的她送回了承剑府。
“璧月,你一直在找的那个人……在高?阳山的那一晚,是他将你送回承剑府。”
这便是,谢嵩岳弥留之际,想说而未说的话。
可是更?大的疑问浮现在她心里?。
如果玉无瑑便是云翊,为什么他似乎完全忘记了她?
是
如果谢嵩岳一早就?知道玉无瑑便是她要找的人,又为何不告诉她真相,而是年复一年地命人帮她寻找云翊的下落?
甚至,到他死前最后?一刻,都不曾告诉她真相。
第044章
失明
客房之内。
李璧月站在?床前,
壁上的烛火将她的影子投在地面。白纱账内,她?寻找多年的人就安静地躺在?那里,她?却不敢去掀开那一层纱幔。
目眶中有?酸涩的湿意涌起,
她?用尽全力尚可压住,
可心中终是生出了无数倍于眼中酸涩的痛楚来。
她想起那日李梳嬛说的话:“如果你原来的厄运是横死,那么那个人也可能遇到生死之劫。至于能不能挺过去,
就得看他的命到底硬不硬了……”
她?想起那日在?高阳山上,死关之前,
玉无瑑将她?压在?身下,
对她?说:“李府主,
你命运的终点不在这里……”
是啊,
这些与厄运有?关的生死攸关,
本该是属于她?的,
可最终却由?他承担。
可他,
分明已不记得她?了。
她?伸出手,
抚上他苍白而?冰冷的指节。没有?震颤,
没有?温度,仿佛连鲜血都已经凝固。
蓦地,她?想起在?地宫之下,她?抽出的那支算命的竹签了:“天地无挂碍,
宇宙皆虚空。此身何所适,无定一飞鸿。”
那分明是一支上上签,可那时玉无瑑脸上并?不见开心,他说:“天地无挂碍,
宇宙皆虚空。意指李府主前路一片畅通,
天地间哪里都可去得。”
他并?没有?给她?解释下面?的两句,可她?现在?已经知道了。
“此身何所适,
无定一飞鸿。”
意思就是两人之中,唯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那座地宫。一个人会死去,剩下的那个人会成为天地宇宙之间孤零零的一只飞鸿。
他早知道自己会死,却还是义?无反顾地挡在?她?身前。
又或者说,早在?他使用那诡谲的换运之术时,早已选择承担这样的命运。
这茫茫天地,她?哪里都去得,可这世上若没有?云翊,就再也没有?了可以回首的方向。
从前她?想,不管天高地阔、山长水远,只要她?活着,他也活着,她?总有?一天会找到他。可是如今,她?宁愿那日在?海陵,他并?没有?见到她?。
长孙璟进门的时候,看到李璧月站在?床边,用湿热的毛巾替玉无瑑擦拭脸庞。动作之轻柔,仿佛是对待一件珍贵易碎的瓷器。那小心翼翼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十?年前认识的粗野姑娘,更不像如今位高权重、杀伐果断的承剑府主。
她?果然已经知道了。
他一阵心虚,后脚还没进门,前脚就退了回去。
“长孙师伯。”
清冷的声音响起,长孙璟不由?得止住脚步。下一瞬,女子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他面?前。
长孙璟颤颤巍巍地道:“阿月啊,我?突然想起我?还有?点事?情没有?办完,我?先走了……先走了……”
他很想离开这个地方,脚上却挪不动半步,好?似被李璧月的视线焊死在?地上。
李璧月的声音带着些许凉意:“师伯,我?什么都还没说,你在?心虚什么?”
长孙璟道:“我?哪有?心虚?”
他努力想抬眼瞪回去,可是一对上李璧月那摄人的目光,便忍不住低下了头。
他心中暗道,不过一年的时间,这丫头便威严得凛不可犯起来。
难道是府主这个位置有?什么特殊的魔力,当年谢嵩岳也是这样,明明是师门中最活泼可爱的小师弟,成了府主之后,立刻变得练达稳重、老谋深算起来。明明知道他心里藏不住事?,还要在?临死之前将这么大的秘密交托给他。
谢嵩岳自己死得清净,却让他面?对这堆烂摊子。
他嗫嚅道:“好?吧,我?确实有?事?瞒着你。”他偷瞄了一眼账内,道:“其?实,玉无瑑就是你找了多年的云翊。”
李璧月目光淡淡的:“这个我?已经知道了,还有?呢?”
长孙璟缩了缩头,“啊”了一声:“还有??就这个啊,没有?了啊。”
李璧月深吸了一口气:“谢府主早就知道这件事?对不对?一年前,我?在?高阳山被昙迦那老和尚打伤昏迷,是玉无瑑送我?回来的,对不对?”
长孙璟无可奈何地点头,又忙不迭地补充道:“阿月,你别怪谢府主,他瞒着你,都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他怕我?找到云翊之后,会离开承剑府?”
“不不,阿月,你怎么能这么想谢府主呢……”长孙璟叹了一口气:“这个原因,主要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玉无瑑。”
“因为他?”
长孙璟道:“阿月,你想啊,他是武宁侯府幸存下来的唯一一人。如果当初做下侯府血案之人知道他还活着,会不会想斩草除根?他是玄真观紫清真人的侄儿,是道门玄真观一脉的正统传人,身怀人人觊觎的道源心火。这世上想杀了他的恶人,比想杀了你的人多得多。如果让人知道他还活在?世上,他不知道会遇到多少?危险。他若像你一样武功高强,足以自保便罢。可你知道,他虽身负道脉,并?不会武功,随便一场意外便能够要他的命。所以,谢府主和清尘散人商议之后,决定将他藏起来。”
“藏起来?”李璧月寻思,这也没藏啊,据玉无瑑所言,他这些年并?没有?幽居于一地,而?是长于市井之间,也爱凑各种?热闹。
“不是你想的那种?藏。”长孙璟道:“玄真一脉正统道脉所修道法名?为‘世间道’,行走世间,自修自悟,而?非闭门苦修。所以清尘散人的藏法是大隐隐于市,让他在?市井间长大。但是为了避免他人追踪,清尘散人经常更换道号。承剑府多年以来,一直坚持不懈派人寻找云翊也是这个藏人计划的重要一环。”
“什么意思?”
“承剑府为天子近卫,也担密探之责。你与云翊关系匪浅,一直想找到他的下落,更是人人皆知的事?情。想对他不利的人,多多少?少?都盯着承剑府的动静。可若是连承剑府都找不到他的下落,那些人自然就会松懈许多。承剑府找得越卖力,云翊就越安全。”
李璧月:……
她?没想过竟会是这样的理由?。楚不则奉谢嵩岳之命寻找云翊,而?谢嵩岳与清尘散人本有?往来,有?他通风报信,楚不则永远都不可能找到云翊。
在?这件事?情上,她?和楚不则都不过是藏住云翊的一颗棋子而?已。她?过往十?年的奔劳,就好?似一场笑话。
若是从前她?知道这样的事?情,说不定会愤怒。可是如今,看着床上那几乎已经失去温度的人,她?实在?无法指责谢嵩岳的欺骗与隐瞒。
她?问道:“那云翊呢,他为什么全然不记得我?了。”
“是清尘真人用道法‘忘尘’封印了他的记忆。”长孙璟微微一叹:“一来,如果连他都不记得自己是谁,那世上自然不会再有?云翊。他于这世上没有?挂碍,没有?寄托,不会去主动碰触那些致使他失去家人的秘密,那些秘密背后的人自然也找不到他。”
“二者,据清尘真人所言,他在?灵州见到云翊之时,他或许是目睹全家被屠杀的惨状,走火入魔,状若癫狂,清尘真人封印他的记忆也是避免他失控。”
静室中沉默了下来。
李璧月无言。
她?想起不知从何处听来的哲言:真正的死亡不是死去,而?是遗忘。
如果玉无瑑已经遗忘了一切,那么云翊还真的活着吗?他真的还是她?记忆中的那个人吗?
可若他全然忘了她?,又为什么会救她??仅仅只是因为他与谢嵩岳的交情,便愿意交付性命吗?
良久,长孙璟终究受不住这份静谧的压抑,又道:“阿月,谢府主并?没有?想过要一直瞒着你。他曾留下遗言,如果有?一天你能拔出祭剑台的那柄照业八荒剑,就将一切真相告诉你。”
“为什么?”
“谢府主说,等你有?一天能拔出照业八荒剑,也许便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云翊,找到当年尘封的那些秘密。”长孙璟顿了顿:“他还说,将来如果你们成亲,记得到他墓前请他喝一杯喜酒……”
李璧月止住他的话头,看向躺在?床上之人,直接道:“康太医已经来看过了,要怎样才能救他?”
长孙璟眨眨眼:“你怎么知道他还有?救?”
李璧月:“要是他已经死了,想必师伯也不敢将谢府主的这些遗言告诉我?。”
长孙璟想想也是,以李璧月的脾性,若是云翊死了,她?生拆了承剑府都有?可能。他自然得找个地方好?好?避一避,至于谢嵩岳的那些交代,他就当从来没听到过。
“康太医说他救不了玉无瑑,但这世上有?一个人能救。”
“谁?”
“药王一脉的传人,孙危楼。”
李璧月眉角轻抬:“关在?承剑府森狱里的那个孙危楼?”
长孙璟道:“就是他。”
孙危楼其?人,李璧月绝不陌生。
一年前,李璧月奉圣命往濮州秘密调查黄河决堤一案,最后调查出是濮阳太守贪墨了朝廷下拨修补堤坝的银两,导致最后完成的堤坝质量不如预期,一遇大水便被冲垮。可没等李璧月到濮阳太守府拿人,那太守竟被人毒杀在?自己府中,与他一起死亡的还有?在?他府上赴宴负责赈灾的钦差大臣。
此案非同小可,李璧月在?七天之内擒获了凶犯,竟是在?河南道一向富有?盛名?的名?医孙危楼。
最后虽然查明,濮阳太守和那钦差大臣实非无辜,但孙危楼毒杀朝廷命官,按律当诛。判决一下,河南道许多百姓自发到李璧月当时驻留的官驿为他求情。民意汹涌,最后李璧月将民情奏秉圣人,最后孙危楼得以保全性命,监禁在?承剑府的森狱之中。
李璧月抬脚向外而?去:“我?去森狱见他。”
“我?方才已经去森狱见过他了,但是他拒绝为玉无瑑医治,任我?如何威逼利诱也不管用。”长孙璟叹息一声:“他脾气古怪,又一直认为承剑府在?去年那场大案中处置不公,对阿月你更有?天大的怨气,恐怕没有?这么容易答应这件事?。”
李璧月回想一年前旧事?,这位盛名?之下的神医除了医术卓著,擅长针灸之术,他手中银针是治病救人的工具,也是暗夜杀人夺命的暗器,若非遇到武功高强的李璧月,本不至于落到锒铛入狱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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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璧月淡然道:“无妨,这并?非无法化解的仇怨,我?自然会开出让他无法拒绝的条件。”
***
确认玉无瑑并?非药石罔救之后,李璧月反倒没那么焦急了。
她?已非不经事?的少?女,这一年执掌承剑府的生涯更培养出沉稳和厚重,不是从前风风火火的样子。
她?回到拂云楼,重新换过一套庄重的官服,又让燕姨重新梳了头发,戴好?冠带,这才去见森狱见孙危楼。
狱卒打开监牢大门,又点燃了油灯。
李璧月再次见到了这位兼具大夫和杀手双重身份的神医。
一年的狱中生涯让他的皮肤呈现出不健康的苍白,身体?也比一年之前佝偻了许多,他穿着褐色的囚衣,蜷缩在?角落里睡觉。
狱卒走上前去,踢了踢他脚下粗长的锁链,叫道:“孙先生,醒醒,府主问你话呢?”
那蜷缩着的人充耳不闻,呼噜声还比之前更响了些,摆明了是不把什么承剑府主放在?眼里。
那狱卒脸上有?些挂不住,撩起他脚下的铁链向他小腿上撞去,声音更高了:“不过一个囚犯,咱们府主平日都特意优待你,你还故意拿乔起来,快起来——”
孙危楼那双浑浊的眸子突然睁开,随即便是一口唾沫向李璧月这边激射而?来,口中斥骂道:“狗官!”
两人隔得距离虽不算远,但也并?不算近,李璧月本可以避开,可不知为什么,她?竟不闪不避,任那口唾沫星子溅在?她?的脸上。
那狱卒想不到这大胆罪囚竟敢对承剑府主不敬,就要抡起袖子,却被李璧月喝住:“你先出去,我?和孙先生有?话要说。”
狱卒怔愣之后,还是退了出去,顺带戴上了门。
李璧月上前两步,站在?离孙危楼约三尺的地方,道:“不知这一口唾沫,孙先生是否出了一年前的一口恶气。如若不够,你大可再唾几口——”
孙危楼表情一顿,心中有?些异样。
上位者最厌憎他人不敬,而?女子多半爱洁,讨厌污秽,而?李璧月竟能忍唾面?之辱。他寻思早前长孙璟所言之事?,料想李璧月多半也是为此事?来求他,才消弭下去的厌恶再次升腾,眼神更冷数分,道:“李府主忍辱负重,不过是有?事?求我?。但我?今日落得如此境地,全拜李府主所赐,你休想我?会帮你。”
李璧月取出手帕,擦去脸上的唾沫,道:“先生错了,我?能忍唾面?之辱,并?非我?有?求于先生,而?是濮州旧案,我?虽自问并?无错处,但对先生你确实问心有?愧。”
孙危楼冷笑两声:“说得好?听,难道今日李府主不是为求我?救人而?来。”
李璧月脸上的神情依旧疏冷不矜:“求人也有?很多种?方法,我?敢断言今日孙先生必不会拒绝我?的请求。”
孙危楼仍是冷笑。
可是下一刻,他便笑不出来了。
李璧月道:“孙先生难道忘了,你的夫人给你留下了一个儿子吗?你不想知道他的下落吗?”
孙危楼瞳孔一缩,心腔猛烈跳动:“你说阿淮还活着……难道阿淮落在?你们承剑府手上?”他怒焰更扬:“你们抓了我?的儿子,就为了威胁我?给你们做事??”
李璧月摇头:“我?承剑府又怎么会做这种?挟持稚子之事?。只是我?确实知道你的孩子如今落在?何方。我?可以承诺,只要你帮我?救人,我?便告诉你他的下落。并?且我?可以向圣人求一张免罪的文书,让你离开森狱,重获自由?,与你的儿子团聚。”
孙危楼:“我?若拒绝呢?”
李璧月:“孙先生若拒绝,我?也不会将你怎么样。最多你就继续在?森狱终此一生,可是你的儿子就不好?说了。十?三岁的孩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失去双亲,最容易被人诱拐误入歧途。言尽于此,孙先生好?好?考虑。如果你想将来重获自由?,明日可让狱卒带你见我?。如果不愿意,孙先生权当今日未见过我?。”
李璧月说完话,转身离开。
“等一下——”身后传来孙危楼的呼唤声,但李璧月置若罔闻,青色的人影很快消失在?黑暗的长廊尽头。
“狗官——”孙危楼气得大骂。
今日下午,长孙璟来时,从苦口婆心到低声下气又到涕泪横流地求了他整整一个时辰,他都没有?松口。看长孙璟的态度,那个人应该对承剑府极为重要,李璧月早晚就得亲自求他,他自然可以好?好?出一口怨气。
谁知,李璧月来是来了,却一下子拿住了他的软肋。看她?的意思,明日该是自己去求着她?去帮她?救人。
可是他却不得不对她?低头。一年之前,茵娘去世之时,他本以为阿淮也早已死在?黄河泛滥的大水之中,她?刚才却说,他的孩子还活着——
何况,她?还承诺,让他可以离开森狱,与阿淮重遇。
***
第?二日一早,李璧月起床不久,就听到燕姨传信,说孙危楼要见她?。
事?情按照她?的计划进行,李璧月却并?没有?志得意满:“我?今日还有?诸多要事?待办,你让人直接带他去客居,替玉相师治伤。再让人请长孙师伯去那边照应。”
“是。”燕姨应声,又道:“那府主你呢?我?看府主你似乎很着紧那位玉相师,不亲自去看看吗?”
李璧月道:“自法华大会至今已有?好?几天,朝中恐怕发生不少?大事?,我?需得先到弈剑阁处理公事?。”
她?虽然也关心玉无瑑的伤势,但眼下却并?不能分更多心思在?他身上。她?既然当初从谢嵩岳手中接过承剑府主的责任,又向他承诺会带领承剑府回到过去的位置,便不能再像从前一般处处只顾自己性情行事?。
法华大会如今成了一场笑话,圣人必定震怒。昙迦劫持太子,最终被她?斩杀于高阳山,她?最终也没能找到昙无国师本人与这些事?情有?关的证据。虽则如此,圣人想必不会再像以前一般笃信昙无国师。
眼下,便是承剑府再进一步的最佳机会。
弈剑阁。
楚不则将往来的文书分门别类,将已处理好?的放到抽屉,又将自己犹疑未决,等待李璧月亲下决断的摆放在?书桌上最显然的地方。
李璧月离开长安,前往洛源之前,让长孙璟代理承剑府日常事?务。可长孙璟哪里是愿意多管事?的,见楚不则在?家,便将一股子事?推给他。这两日玉无瑑重伤,长孙璟唯恐李璧月苏醒之后嗔怪,更是一颗心都挂在?这件事?上面?,连棋都几日未下了,哪里有?心情分心管这些琐事?。
所以,这几日在?弈剑阁坐镇的都是楚不则。
李璧月进来的时候,见楚不则手里拿着一卷薄薄的画册,微微出神,他原本锋锐剑眉拧出一缕忧愁来,甚至连李璧月进来都没有?瞧见。
“师兄。”
听到声音,楚不则这才回神:“府主,你回来了。”
李璧月看了看桌上的文书,又看了看楚不则的神情,道:“师兄脸色似乎不太好?,这几日难道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
“没有?。”楚不则道:“法华大会之后,圣人愠怒,已有?三日不朝。这三日,昙无国师求见多次,均被圣人回绝。太子殿下也因为昙迦之事?,迁怒于昙摩寺,抓了不少?平日里趋炎附势、钻营权术的和尚,这几日长安城中,都无人敢去昙摩寺进香。”
“另外,昙迦的无头尸首被送回之后,太子殿下已经上表为你请功,请求陛下封你为太子少?傅,圣人已经允准,圣旨大概这两天就会下达。”
李璧月眼底蓄起笑意,经过此事?之后,昙摩寺和承剑府在?圣人心中的位置自然是此消彼长,离他们的目标自然是又进一步。
她?问道:“那师兄为何皱眉?”
楚不则起身,在?她?面?前单膝跪下,道:“府主,楚不则有?负府主所托,楚阳长公主在?天牢中自尽身亡——”
李璧月笑意消失,脸色骤起波澜:“怎么如此?”楚阳长公主极有?可能与傀儡宗的执事?“刑天”有?关,如果她?死了,这条线索就从此断了。
楚不则道:“那日风波之后,陛下虽恼恨长公主在?开光大典上装鬼生事?,但毕竟顾念兄妹之情,只下令将她?暂时关押在?天牢。谁知长公主早在?衣服之内藏有?毒药,晚上趁守卫不注意时,服毒自尽。她?留下一件东西,指明是给你的……”
楚不则奉上一物,李璧月双手接过,原来那是当日她?受昙叶禅师委托送给长公主的那卷画册。
打开扉页,入眼处仍然是昙叶留下的那首小诗:日月长相望,宛转不离心。见君行坐处,一似火烧身。
但画册的空白处上多了一幅画。
那画的是一座佛窟,佛窟中有?着无数的壁画、彩塑、雕像,都是诸菩萨佛陀天龙八众的法相,唯有?那壁上飞天从画中飞出,从空中俯视地上的佛子,而?地上的佛子双手合什,仰望着她?,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
一眼,万年。
扉页的底处写着另外一行诗句:日月不相见,跋涉万里征。何日生双翼,与君复相逢。
笔迹清秀,应是长公主所书。
李璧月心中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