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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转折

    米勒尚来不及反应,

    就见伊缪尔大公忽然上去,攥住他的领口,将他半提了起来。

    大公眯起眼睛,

    湖蓝的眼瞳深邃如海,一瞬间米勒甚至有种错觉,盯着他的这双眼睛,

    变成了冰冷的竖瞳。

    伊缪尔冷声问:“白郁在哪里?”

    米勒艰难道:“酒窖中……”

    伊缪尔欺身逼问:“酒窖哪里?”

    大公府的酒窖占地广大,

    要在其中找人并不容易。

    米勒垂着眼睛瑟瑟发抖,

    不敢直视大公,

    他张了张口,

    刚想报出白郁的位置,却忽然吞了下去,

    低眉顺眼道:“我跟着他走的,后来出来慌乱了些,没记得路。”

    大公要去酒窖兴师问罪,

    如果不知道位置找不到人,

    找的越久,

    自然火气越大。

    伊缪尔瞥了眼米勒,

    不知是否看穿了他的把戏,却什么也没说,

    只步履如风,从他身边径直走了过去。

    “管家带上熟悉酒窖的搬运工,

    过来待命。”

    语调冷的很,像是在生气。

    米勒低垂着头,不由勾起了唇角。

    酒窖中随便一瓶酒都价值千金,

    白郁撞碎这么多,

    够他喝上一壶了。

    他完全没看见伊缪尔大公焦急的脸色。

    伊缪尔甚至没走楼梯,

    他穿着繁复的大公服饰,单手一撑,从栏杆边缘跳了下去,像一只轻盈的猫。

    管家和亲卫没能追上他的脚步,大公已经穿过一整个花园,步入了酒窖之中。

    公爵府的酒窖成千上万,比白郁前世波尔多酒庄的藏酒还要多,道路曲折迂回,又被密密麻麻分割成零散的空间,橡木桶层层堆叠,像一堵堵高墙一般,即使出声叫喊,也会被回音干扰,难以辨别方位。

    伊缪尔心烦意乱。

    ……医生到底在哪里?

    打碎了酒就打碎了,为什么不和米勒一起出来?难道他还会因为这点小事责怪医生吗?

    还是说被酒瓶砸伤了,一时出不来?

    府上人手多在筹集宴会,亲卫也都不在府中,要将这偌大的酒窖翻个底朝天,有些困难,等管家将人手集结好,恐怕也过去半个多小时了。

    伊缪尔没法等那么久,他迫切想知道医生的情况。

    四周巡视一圈,公爵将视线放在了摞起的橡木桶上。

    橡木桶很高,且互相连接,如果能爬上去,沿着木桶巡视,找人会方便许多。

    可是爬上去……

    木桶顶的空隙不足半米,人是无法活动的,就算上去了,木桶也无法承载人的重量。

    大公微微蜷缩起手指,无意识的揉捻两下。

    他四处打量,闪身躲进了角落处的阴影里,手指摸上腰间盘扣,轻轻咬住了下唇。

    他解开了扣子。

    旋即,系带解开,袍服从他身上滑下,最后里衣也一并落下。

    华贵庄重的礼服掉落于地,溅起尘埃。

    一只湖蓝眼睛的白金色小猫从礼服中钻了出来,他用爪子拨开层层堆叠的衣服布料,在橡木桶边缘轻巧一跃,爬了上去。

    在公爵府中贸然变成猫是个很危险的举动,一旦大公衣服被人捡到,再结合伊缪尔不见了的情况,小猫身份随时有暴露的风险

    ,届时伊尔利亚上层会如何看待这位出身奴隶的公爵,就不好了。

    但伊缪尔太焦急了。

    他沿着橡木桶小步跑动,视线扫过酒窖的每一个角落,几个大跳越过空隙,接着,在某个转角处微微停顿,四肢由跑变为走,大尾巴晃了晃保持平衡,在几息而后慢慢停了下来。

    他看见了医生。

    医生静静的坐在一堆碎片里,视线没有聚焦,只空茫的注视着前方,此时微垂着眸子,没戴眼镜,那双隐藏在镜片下的冷肃眼瞳无端柔和了下来,清寂又孤独。

    他的上衣已经湿透了,粘哒哒裹在身上,腰腹处的弧线一目了然,可伊缪尔无暇观赏,葡萄酒在衬衫上留下的痕迹鲜红刺目,乍一看像是一片弥散的血迹,而眼镜落在手边,镜片四分五裂显然不能用。

    伊缪尔窒住呼吸。

    地面上全是酒瓶碎片,透明玻璃折射出刺目的寒芒,锋锐如匕首,深红的葡萄酒蔓延一地,医生坐在其中,就像坐在刀锋和血液里。

    白郁额头渗了层冷汗,他不动也不说话,连呼吸都放得很轻,安静的像一尊毫无生命的蜡像。

    ……这么会变成这样呢?

    伊缪尔不明白,只是打碎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酒瓶而已,医生怎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心脏像被手掌揪住了,无言的涩意弥散开来。

    酒柜旁,白郁抬手,按了按眉心。

    人类依赖于视力了,一旦失去了这个感知,便会陷入茫然和恐慌,医生眼前是一大片斑驳的色块,边缘模糊重影,白郁甚至分不清那些到底是什么,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知道怎么出去,也不知道还要等多久,在无边的寂静中,冷淡如他,也生出了几分焦躁。

    可别无他法,他只能等。

    失去了视力,听力就变得格外敏锐,白郁微微皱眉,似乎听见了橡木桶挤压摩擦的声音,而在他的头顶上,还有轻微的脚步——很轻很平缓,不是人类,像是小猫。

    ……团子?

    白郁没留意过白金团子走路的脚步声,但从这哒哒哒的声音,他直觉是只矮脚小猫。

    可公爵府的酒窖,怎么会有小猫?

    他旋即抬头向上看,去在橡木桶的顶部,居然真的看见了一片白金色的色块,但还来不及分辨,色快就消失了,如同一个泡沫般的幻觉。

    白郁微微摇头,露出苦笑。

    碎了眼镜,居然连幻视都出来了。

    另一边,伊缪尔记下路线,匆匆折返,仓促系好衣服后,重新回到酒柜。

    白郁抬起头。

    周围响起匆忙的脚步,径直往他这边来,应该是有人来了。

    白于心想:不知来的是亲卫还是米勒,亦或者是管家?

    他于是撑着酒柜站起来,露出礼节性的微笑。:“抱歉打翻了酒柜,我——”

    手掌被人握住了。

    白郁的手本来自然垂在身边,被人俯身蛮横抓住,一把拉起。

    抓着他的力道大的出奇,不容拒绝,他一时不查,踉跄两步,直接被拽离了碎片中心。

    “……”

    白郁微微诧异。

    握着他的手指指节修长,即使已经把他拽起来了,仍然死死的不放。

    白郁:“您?”

    他认出了这双手的主人,伊缪尔。

    伊比利亚最珍贵的大公不知为何手指微微发颤,他攥着白郁的腕子,哑声道:“跟我走。”

    白郁微顿。

    他现在等同于盲人,只能跟着伊缪尔,如果伊缪尔中途松手不管他,或者引着他去撞酒柜,他也全无办法。

    由于失序和紧张,白郁手心出了层薄汗,握着并不舒服,但大公显然没有松开他的意思,他走在前方,握着无法聚焦,走路磕磕碰碰的医生,穿行在层叠的酒柜当中。

    不知走了多久,白郁感觉到了阳光。

    酒窖入口近在眼前,视线中黑漆漆的色块被一片明亮取代,虽然还是看不清,但医生紧绷的神经悄然松懈。

    他们出来了。

    伊缪尔:“别担心,我这就吩咐给你找一副新眼镜,先穿上外套吧,酒窖里怪冷的。”

    等米勒和管家姗姗来迟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犯下过错的男仆安然站在一边,伊缪尔从盒子中取出镜片——时间紧张来不及配,便只有空空荡荡的镜片,做成了简易的单片形式,公爵调整角度,微微抬手,小心翼翼地将它安在了白郁的鼻梁上。

    视线渐渐清晰,白郁眨眼,率先入眼帘的,便是公爵那张稠艳至极的面孔。

    伊缪尔的眼睛清透漂亮,正专心致志地处理着眼镜,认真的像是医生在观察患者的病灶。

    他们两人挨得极近,白郁略高一些,只需浅浅低头,便能碰到公爵的额头。

    “……”

    小心的调整好角度,伊缪尔后退一步:“好了。”

    白郁:“稍等。”

    他同样抬起手,在公爵诧异的目光中,放在了他的腰侧。

    伊缪尔的扣子系歪了。

    他变成小猫,从衣服里脱出来,找到白郁后又匆匆返回,赤身裸体的穿好衣服。

    堂堂一域大公在酒窖之中宽衣解带,袒露身体,简直比□□中那些私相授受的少年男女还要不成体统,伊缪尔焦躁又羞耻,仓促之下难免出错。

    而现在,医生正垂眸替他调整衣带。

    伊缪尔僵住身体,动也不敢动。

    虽然医生名义上是他的男仆,可当对方顶着一张斯文禁欲的脸做这种事,伊缪尔还是脸红了。

    白郁的手是拿手术刀的,极稳,打结的动作也专注好看,伊缪尔乖乖任他整理,像只被主人打扮着的漂亮小猫,但公爵的视线落在白郁的指腹,忽然皱起了眉。

    那里有一处伤口,还在渗血。

    他猛然握住了医生的手腕。

    白郁挑眉,被他吓一跳,旋即问:“怎么了?”

    伊缪尔握着那节指间,张了张嘴,抿唇道:“你受伤了。”

    伤口挂在医生冷白的指尖,鲜红刺眼,作为一只小猫,伊缪尔看见这碍眼的痕迹,第一反应是想舔。

    他睫毛微颤,克制住这本能的冲动,匆匆道:“我去给你拿药。”

    公爵逃也似的离开了,似乎再多待一秒,就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白郁却没动。

    他盯着指尖看了一会儿,没再说话。

    这么微不足道的伤口,其实是不需要上药的,伊缪尔公爵对他,有些过于紧张了。

    之后的几天,公爵没给他安排任何事物,因为指尖那点微不足道的小伤,伊缪尔认定他需要休息,而府中的其他人都为例会如火如荼的准备着,一时间,白郁成了府上唯一一个闲人。

    他的室友米勒终日不见踪迹,后来偶尔和老管家聊天,白郁才知道,米勒因为某件小事触怒了公爵,被放逐出府。

    老管家提醒:“米勒心思多了点,不够老实,我送他出府时他朝你这屋看了一眼,目光有些怨毒。”

    白郁不咸不淡的点头。

    虽然被逐出府,米勒毕竟是贵族出身,家族底蕴还在,回家当个富贵闲人,也不失为一种好选择,白郁只当他是过路人,对他谈不上怨恨,没再纠结。

    日子如水般过去,白郁算着日子,深感任务完成遥遥无期。

    例会当天,转折忽然到来。

    白郁作为男仆,在例会上需要贴身随侍大公,他为公爵整理好服饰,在公爵身边站定,宾客们陆续进场,侍者端着冷盘热菜,一道道摆上来。

    一切井然有序,而就在所有人坐定时,大公即将端起酒杯祝贺,却见亲卫忽然上前,凑近了伊缪尔大公的耳畔。

    公爵府的亲卫专属于大公,在宴会大事上,不是十万火急,他们不会贸然出现。

    白郁挑起眉头。

    亲卫俯身刻意避开白郁,和大公耳语,

    伊缪尔神色变幻莫测,最后定格成了难以置信的惨白,他睫毛颤抖,拿着酒杯的手也抖的不成样子,最后隐晦地抬起眼。

    看向了白郁。

    作者有话要说:

    双边掉马倒计时。

    ◇

    第78章

    例会

    两个小时前,

    夫人被公爵府亲卫从西克街的家中拖出来,押了地牢之中。

    亲卫将从夫人家中搜索到的文书摔在审讯桌上,里面有与黑袍会来往的信件,

    随后,在夫人瑟瑟发抖的视线里,亲卫用一把烧红的匕首挑开她的垂幕,

    刀刃与她嫩白的脸颊只有不到两厘米,

    炽热的温度灼烧着皮肤,

    夫人的瞳孔急剧收缩,

    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亲卫冷声警告:“如果不把你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

    我会用这把匕首在你脸颊上留下终身无法愈合的刀疤。”

    夫人只是黑袍会普通的一员,并非骨干,

    既没有多忠诚,也不曾接受过抗刑训练,她的眼眶蓄满泪珠,

    几乎没有过多审问,

    就抽噎着将一切和盘托出。

    黑袍会是单线联络,

    夫人所知不多,

    但她知道西克街区的几个重要成员,一个是已经死亡的锤头鲨,

    而另一个,是公爵如今最宠爱的男仆,

    白郁。

    夫人还交代,黑袍会通过她下达指示,要白郁将一种药粉掺杂进公爵的茶水里,

    约定的时间是例会开始前。

    而现在,

    白郁就陪在大公身边,

    出席例会。

    亲卫不敢耽搁,当即前往例会,在公爵身旁耳语,阐述前因后果。

    于是,白郁发现身边的伊缪尔身体骤然紧绷起来。

    大公的面色苍白如金纸,湖蓝的眸子先是不可置信,再是恼怒,最后化为了无言的悲伤。

    ……医生来自黑袍会?

    黑袍会是本地最臭名昭著的黑D帮,明面上只是个不得台面的帮派,和伊尔利亚街市中大大小小的帮派集团没什么不同,可实际上他背后的掌权人正是伊缪尔的亲叔叔,便是公爵受伤落崖的罪魁祸首,两派不共戴天势同水火,绝无和解的可能。

    医生,就来自这样一个帮派。

    消息太过突然,也太过出人意料,伊缪尔死死地闭上的眼睛,十指收拢,指甲几乎陷入了掌心里,可他甚至感知不到疼痛,只是怔怔的想:

    ——这样一来,很多事情都能解释的通了。

    比如生性冷峻淡漠的医生为什么要来遴选男仆,比如垂头鲨和夫人为什么会选在医生的门口谈话,比如医生撕碎丢进下水道的纸条,又比如……医生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医生为人淡漠,可对着公爵,一上来就关心他的身体,插手他的食宿,在意他熬夜,不吃素菜,种种种种,不一而足……最开始伊缪尔颇为自得,觉着他是不同,医生对他多有偏爱,可他现在发现,并不是这样。

    那些善待,只是卧底工作的一部分罢了。

    伊缪尔垂眸,忽然自嘲的勾了勾唇角,露出个似讥似讽的表情,他漠然的想,他或许弄错了一件事。

    白郁喜欢的是小猫,而小猫从来不是伊缪尔。

    对伊缪尔而言,小猫是和公爵就是一个人的,在医生那里,他们同样第一次感受到爱护,同样第一次被人亲吻,第一次被人拥抱,第一次在生病时被人照顾……第一次被纯粹的喜欢着。

    与此同时,他们同样眷恋依赖着医生的体温,同样渴望向医生索取更多的爱,可这仅仅是对伊缪尔来说,对白郁而言,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东西。

    小猫是医生的宠物,外形可爱讨喜,能被医生单手抱起来,放在肩膀上,塞进被子里,白郁抱过的,亲吻过的,喜欢过的,从来都是那只毛发蓬松的白金小猫,妥善照顾的,也是那只白金小猫。

    可公爵是什么呢?

    公爵是耶利亚的最高统治者,凶残的□□暴君,是黑袍会的敌人,是医生需要小心潜伏,伺机刺杀的对象。

    这些天里公爵曾无数次在医生面前盛装打扮,他拥有整座城邦最明艳的面孔,最华贵的袍服,可医生从未流露出丝毫的兴趣。

    他从来没对伊缪尔有兴趣。

    医生对公爵,只有冷淡漠视和敷衍,为数不多的几次亲近,就是在例会之前。

    其实以医生的性格,他应该不会让伊缪尔靠着膝盖睡觉,不会认真替伊缪尔打理腰带领结,不会染指伊缪尔的食宿,更不会让伊缪尔……有被偏爱的错觉。

    桩桩件件,只是为了让伊缪尔在例会上带他出席,在他的茶水里撒下不知名的药粉。

    伊缪尔以为的偏爱,只是他一厢情愿的自欺欺人罢了。

    大公脸色实在难看,气压极低,亲卫们两股战战,不敢多言,只在公爵身边小声试探:“那大公,例会召开在即,属下先将白郁带下去?”

    “……”

    沉默。

    伊缪尔指尖捏住茶盏,涩然道:“带去哪儿?”

    亲卫:“……呃,地牢?”

    这个问题实在古怪,一个黑袍会的奸细,不带到地牢严加审问,还能去哪?

    “……”

    更深的沉默。

    大公嘴唇抿成直线,略带疲惫的闭上眼,他张了张嘴想要说话,最后无力道:“……此事还未查清,不急,先按兵不动。”

    亲卫一愣:“大公,那女人已经尽数交代,证据确凿,我们已经查清——”

    话音未落,便听见公爵带着薄怒斥责:“闭嘴。”

    他倦怠地抬起手指,揉着眉心:“我说还未查清,就还未查清,疑点颇多,等开完宴会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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