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白郁:“先按兵不动,等到会议前夕,再做打算。”伊缪尔大公不一定是个好人,但称得上一句好大公。
白郁待在公爵府的这几天,伊缪尔在政务上尽心尽力,他归位之后,伊尔利亚混乱的局势得到缓解,街上□□混混间的械斗火拼少了许多,城邦整体还算安宁,对于城市底层的居民而言,已经是难得的休养生息了。
如果非要在伊缪尔和黑袍会之间选一个作为伊尔利亚的最高领导,白郁选择伊缪尔。
——起码伊缪尔不会用枪指着平民,还到处下药。
可另一方面,白郁的任务陷入了僵局,大公对他的容忍度高的不可思议,他急需一个突破口,逼大公对他动手。
任务规定不得主动透露卧底身份,但如果被查出来,应该没有关系。
白郁将药粉贴身收好,敛眸走会诊室,装作无事发生。
三天假期过后,白郁回到了工作岗位。
大公在他回来后的两个小时姗姗来迟,而后一头扎进了书房,处理这些天堆积的政务。
书房中都是核心机密,白郁和米勒作为新手男仆,不被允许进入,他乐得悠闲,干脆从厨房抓了一把鱼,去湖里喂天鹅。
工作轻松无事,白郁早早睡下,他关了灯,透过窗子,却见大公的房间还灯火通明。
政务积压了三天,不知道伊缪尔要处理到几点。
这和白郁没什么关系,他合上眼睛,还未睡着,却听见了床头的闹铃。
这是大公的传召铃,且只有他房间响了,米勒的房间没响。
白郁只得起身,换上男仆装束,赶往公爵卧室,屋内只亮着一盏灯,管家侍卫都不见踪影,而大公换了居家服饰,他病中虚弱,消瘦的甚至撑不起这一身衣服,颇有些病骨支离的意味,可容貌却依旧漂亮,此时正坐在床沿,定定看向白郁,湖蓝眼瞳倒映着灯火,晃动的橙黄光斑落在眼底,如同一把揉碎的星子。
白郁躬身:“深夜传召,公爵可是有什么事吗?”
伊缪尔轻声问:“白先生之前说的话,还算数吗?”
白郁一顿,他来公爵府不过半个月,与公爵没相处几次,一时真不知道他指什么,只问:“我说过的什么话?”
伊缪尔:“我不舒服的时候,可以随时找你。”
那是白郁作为医生,对患者的承诺。
白郁略松了口气:“当然,这是我的职责。”
他观察起大公的气色。
伊缪尔刚刚从乡下故居归来,脸色却难看的像生了一场重病,唇色比敷粉画病妆的夫人还要白上三分。
要在前世,白郁会建议他立马去医院,而不是询问宠物医生。
可现在,他只能在床边站定:“请和我说说您的症状吧。”
大公微妙的停顿片刻。
伊缪尔能有什么症状?不过是异变期的后遗症罢了,可这些东西他没法和医生讲明,更没法治疗,便含糊两句:“或许是受了风寒,吹了点冷风吧。”
白郁皱眉。
伊缪尔的情况是内里亏空严重,绝对不是感冒,可大公一口咬死,并不松口,白郁莫名生了点火气吗,冷淡道:“阁下,如果这样,您这病症,我恐怕无法医治。”
病人自己都不在乎身体,讳疾忌医,隐瞒病情不肯告知,医生又能怎么办?
他瞥了伊缪尔一眼:“您若实在不愿意说,我只能开些进补的方子。”
说罢,他径直站起来,转身要走。
“诶,别。”
男仆如此僭越,伊缪尔却没有生气的意思,他略显焦急,从床头扑过来伸手抓住了白郁的袖子,冷白的手指用力,在指腹逼出一点薄红:“我不是要你治。”
白郁眉头皱的更紧。
公爵这样一副气血两亏的模样,叫了医生又不要他治,深更半夜的,拿他做消遣吗?
伊缪尔看见他的脸色,微不可查的抖了抖耳朵,如果是小猫形态,他可能又飞机耳了:“我是想说……”
伊缪尔抬头看着他,慢吞吞的陈述:“留下来陪我。”
现在已经是异变期的末尾,肌肉骨骼中难以忍受的剧痛早已消退,只剩下骨缝中微不可查的酸涩,在这个时期,伊缪尔可以正常生活,批改政务,完全不需要医生。
但是被陪伴拥抱过后的小猫,已经很难适应孤独的长夜了。
习惯了医生的体温,今天的被子就格外的冷,伊缪尔扑腾良久,克制不住,脑子中有个念头不断叫嚣,他辗转犹豫,还是叫来了医生。
——想要有白郁陪着。
白郁搞不清他的想法:“那您想要我做什么?请明示。”
伊缪尔抬头看他,试探:“我想睡在你的大腿上?”
小猫已经睡习惯了医生的大腿、腹部和胸膛,可公爵还一次都没有睡过。
白郁高高挑起了眉头。
虽然他是公爵的男仆,可这依然是个失礼的请求。
伊缪尔再次咬了咬下唇,后知后觉感到不妥,他松开攥袖子的手,维持着大公的礼节,微微抬了抬下巴:“我的房间有另外一张床,或者,你能睡那里吗?”
那是监护床,本来也是供仆人夜间休息的。
白郁微顿。
公爵肢体修长,面容稠艳漂亮,侧脸弯曲的弧度精致的不可思议,像伊尔利亚手艺最好的匠人用锉刀一点点打磨出来的艺术品,可白郁看着他,不知怎么着,想到了家里那只圆滚滚的小猫。
那双湖蓝色的眼睛格外像。
大公脸色苍白,唯有两颊一点绯红,像是发着低烧,他的岁数并不大,是处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略带青涩的年纪,如果是白郁前世,他应该还在读书。
病中的人,总是格外需要安慰的。
医生俯身碰了碰他犹带冷汗的额头,微微叹了口气,还是心软了。
他在床沿坐下来,心想:“睡吧,睡个大腿而已,又不会少块肉。”
作者有话要说:
◇
第76章
酒窖
见医生在床沿坐下来,
伊缪尔愣了愣,有点呆。
白郁叹气:“你不是要睡吗?睡吧。”
他可难得如此心软。
白郁将公爵的枕头拿走,用大腿取代了位置,
腾出了睡觉的空间。
伊缪尔还在发愣。
他定定看着医生,打量着他的脸色,然后极为小心的躺下来,
脸颊在侧边蹭了蹭,
像一只试探领地的猫。
可以睡吗?
明明一分钟前,
他还在医生眼中看到了烦躁和不悦。
伊缪尔躺上去,
梗着脖子做支撑,
没敢将力道压下去,白郁没有看他,
而是从床头随意取了一本书,像之前的每个夜晚他在诊所里那样,垂眸起来。伊缪尔松了口气,
确定医生没有厌恶或不耐的情绪,
这才轻轻的枕了上去。
大腿肌肉软硬适中,
又是睡惯了的,
伊缪尔像一只回到熟悉领地的猫,被安全感所包围,
他合上眼睛,没过多久也来了睡意。
等平稳的呼吸传来,
白郁垂下眸子,打量枕在他腿上的青年。
传闻中的公爵心思深沉,讨厌旁人近身,
是个枕戈待旦,
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的枭雄人物,
可现在,这漂亮青年旁若无人的睡在他的大腿上,明艳的眉眼微阖,露出倦容,他睡得那样安然,仿佛天生就该这样,在白郁身边酣眠。
“……”
医生推了推眼镜,心道:“奇怪。”
青年的脖颈就放在他手边,如果白郁真是黑袍会的卧底,他现在就可以折断公爵的脖子。
这么想着,白郁伸出手,手指搭在了公爵的脖颈,在他脂腹之下,就是动脉,正随着心脏一下一下的跳动着。
但凡大公对他有一点提防,这个时候都应该醒来,派卫兵逮捕他了。
但是伊缪尔没有。
他全心全意的信赖着白郁,感受到他的体温,甚至偏过脸,在那双手上蹭了蹭。
像只撒娇的小猫。
“……”
白郁微微叹气,收回了手,他按了按眉心,心道:“这个性子,到底是怎么在波谲云诡的大公府中活下来的,还继承了爵位?”
他维持着看书的姿势,一直等伊缪尔睡熟,白郁才起身离开。
出乎意料的是,男仆的房间还亮着灯,米勒正坐在客厅中,沉着眉目盯着门口,不知道想什么。
瞧见白郁,他抬了抬眉:“怎么?大公没留你过夜?”
白郁路过他,并未施舍眼神:“为什么要留我过夜?”
米勒嗤笑一声:“我只是没想到,你如此受宠,居然连过夜的机会都没有。”
他的视线流连过白郁的腰臀,在尾椎上转了一圈,旋即看向大腿,那里走路的姿势有些问题,并不流畅。
米勒攥紧了手掌。
白郁冷淡地看了他一眼。
——伊缪尔睡太久,腿压麻了。
这些当然不必告诉米勒,他自顾自回房睡觉,疲惫之下,得了一夜好眠。
翌日,白郁是被窗外的剪子声惊醒的。
他推开窗门,花匠正在修剪花园草坪,今日公爵府明显繁忙了起来,侍者们进进出出,还有还有推车运送货物,在花园泥土上压出深浅不一的痕迹,像是在准备重要的聚会或宴会。
黑袍会曾提及,大公府将召开伊尔利亚例会。
例会每三月一次,由公爵召集耶利亚境内所有贵族,以及政治司法等领域的权威人士,共同商讨境内问题,有些像中国古代的朝会。
今日,老管家专门点了白郁米勒,交代府中事宜,作为贴身男仆,他需要分担一部分文书清点的工作。
伊尔利亚礼仪繁琐,根据参会人员爵位的不同,宴会所用的酒水也不同,白郁和米勒今天的工作,是在酒窖对照需要的酒水。
公爵府有一个巨大的酒窖,常年恒温,既有用橡木桶封存窖藏的葡萄酒,也有用玻璃瓶小瓶贮藏的利口酒。
白郁步入酒窖,这里占地面积广大,转折众多,被橡木桶分割成了零碎的空间,有不少犄角旮旯,又常年不见阳光,一股森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
白郁视力不好,全靠鼻梁上一副眼镜,摘了眼镜10米之内人畜不分,酒窖阴暗的光线让他有些不适应。
白郁在酒柜前站定,对照酒单,66忽然道:“宿主,米勒在盯着你看。”
系统心有怯怯:“我感觉他在策划什么不好的事情。”
米勒的那点小心思根本藏不住,但白郁并不在乎,他将打乱的酒器归位:“让他看。”
米勒若能用些小心思替他惹大公厌弃,提前完成任务,那再好不过。
管家分配任务的时候没有见到白郁,是给了米勒,由米勒转达,他此时正捏着酒单,手指紧张的蜷缩,而后上前一步,带着白郁往酒窖深处走去。
这里的酒更为金贵,有些是邻邦贡酒,有些是多年窖藏,一瓶抵得上寻常人家好几年的吃食。
白郁神色如常的抄录,酒瓶上的字迹经年累月,略显模糊,难以辨认,他抄到一半,眼睛酸涩,便取下眼镜,微微揉了揉眼睛。
这时,他已经猜到米勒想做什么了。
如他所料,在酒柜前站了不到两分钟,身后传来一股大力,重重敲在肩膀上。
白郁有所准备,只略歪了歪身体,踉跄两步,可他并未站直,而是顺着米勒的意,放任身体向前倒去,直直撞在了酒柜上。
酒柜歪斜,接着是玻璃瓶倾倒和落地的声音,随着一阵连续不断的脆响,浓郁的酒香弥散开来,单从馥郁的气味,就能判断出这些酒是陈年佳酿,价格不菲。
白郁撞倒了公爵府中最贵的一柜酒。
66一惊:“宿主?你在干什么?”
宿主明明已经站稳了,为什么还要撞上去?
白郁站稳扶好,神色如常:“这是个机会。”
每月的例会是公爵府最重要的盛事,这是伊缪尔公爵受伤后首次召开例会,意义非凡,白郁此时撞翻了最昂贵的酒液,肯定会引来怪罪。
他已经在这个世界耽误太久了,伊缪尔公爵态度不明,莫名暧昧,似乎还真对白郁有些不健康的想法。
在伊尔利亚,上层饲养男性宠物不在少数,凭心而论,公爵长得很漂亮,如果前世在酒吧咖啡馆相遇,白郁愿意请他喝上一杯,可惜他是个纯攻,公爵想要攻他,他不会奉陪。
尽早完成任务,尽早脱身。
身后,米勒扫过一片狼藉的酒柜,后退两步,旋即凌乱的脚步声响起,逐渐远去。
他离开了。
酒窖一时安静下来,白郁的视线艰难聚焦,眼底一片空茫,向四周看去,只看清入口处些微的白光。
他抬手按住鼻梁,上面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被撞的瞬间,他的眼镜便脱手了。
没有眼镜,白郁基本上等于半个瞎子。
白郁按住酒柜,身上的衣服也被酒液浸透大半,液体晕染出大片酒红色的痕迹,看着好不狼狈:“66,能给我指一下眼镜的方向吗?”
66飘出来:“好的。”
地面如今全是碎玻璃,眼镜埋在其中,有些难找,66扫描过后:“宿主在你右手3点钟的方向,被压在玻璃底下。”
白郁于是半跪下来,手指微微摸索,指腹压在碎片锐利的边缘,顷刻便裂了个小口,渗出一点血液。
血液混在葡萄酒液中,无端瑰丽。
66一惊:“宿主你别翻了,我们等一下吧,米勒肯定去告状了,等侍从来清理。”
用手指在一堆碎玻璃上摸索,和自残没什么区别。
白郁:“给我指方向。”
这时,他出乎意料的固执。
66只能继续:“宿主,它露出来了,镜框就在你左手边30厘米处,但是……”
“但是?”
“但是碎了。”
白郁原先的眼镜是加碘抗蓝光的,而伊尔利亚的玻璃工艺还未成熟,那副在这格格不入,他便换了原主那副银边圆框的,镜片用的是最古老的制作工艺,强度不大,很容易碎。
“……”
白郁手指用力,无声捏住了酒柜边缘。
66:“宿主?
宿主你还好吗?”
酒窖光线黑暗,66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莫名觉得,他脸色有点难看。
白郁略微停顿,平静道:“……没事。”
酒窖一片寂静,一时间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的呼吸声。
66缩着屏幕,没敢说话。
白郁和他的前两任宿主都不一样,他眉目偏冷冽,沉下脸不笑的时候,压迫力格外强。
视野中一片模糊,分不清东南西北,只剩下酒柜一幢幢模糊的影子,如同蛰伏的猛兽。
白郁很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
他从小做事便喜欢规划,大到人生路径,专业选择,小到饮食搭配,健身看书,无一不在规划內,遇事条理清晰,只有极少数情况,会偏离预定的轨道。
比如现在。
66:“感觉您现在不太好……”
白郁神色依旧平淡冷冽,似乎与平常没什么差别,可他微微闭着眼,额头甚至渗出了一点冷汗,顺着下巴滚落于地,按在酒柜上的手指也不自觉用力,指甲甚至陷入木漆之中。
白郁深吸一口气:“没事,想起了一些往事罢了。”
他是遗传性近视,从小视力不好,初中开始便眼镜不离身,因为性格冷淡,不怎么合群,加上成绩又经常被老师拿来树作标杆,是后排男生最讨厌的那类学生,班上同学恶作剧,曾拿走过他的眼镜。
那是一节体育课,白郁无头苍蝇似的在教室中转了半个多小时,被绊倒两次,才摸到藏在讲台下面的眼镜。
这事儿后来发生过好几次,老师甚至叫了混混的家长,但都是未成年的学生,老师又能怎么办?最后不了了之。
白郁靠着酒柜,安静的坐下来:“等侍者来吧。”
满地的玻璃,看不清还随意乱走,太过危险。
黑暗和寂静会无限的拉长时间,酒窖中安静的可怕,一时间,甚至能听到倾倒的酒液流淌的声音,滴滴嗒嗒,绵延不尽,令人毛骨悚然。
66迟疑着开口:“我们说点什么吧?”
白郁太安静了,靠着酒柜的姿势像是一尊装饰性雕塑,虽然他平常也这样安静,可66还是觉得不对。
白郁摇头:“无事。”
视力还是当时那个视力,白郁却不是年幼的白郁了,他摸索着酒柜站起来,轻松随意道:“不如来猜猜,打翻了这么昂贵的酒,公爵会给我什么处罚?”
66:“处死?”
白郁习惯性推眼镜,却推了个空,旋即微笑道:“希望是处死。”
*
伊缪尔刚刚处理完公务,将文书摞起放在一边放好。
他今日特意支开了米勒和白郁,让他们去清点酒窖,只留下老管家和亲卫陪在身旁,大公装作不经意:“去查一个人,是个容貌娇艳,年纪30出头的女人,家住西克街,昨日去过医生的诊所。”
这番描述,赫然是夫人。
伊缪尔不是傻子,白郁在家不曾避着他,行动略有异常,他虽然不至于怀疑,却还是要查个清楚。
交代完事情,他吩咐老管家和亲卫下去,远远隔着窗台,却见米勒大踏步走过来,步履匆匆,十万火急的样子。
他绕过亲卫和管家,仓促行礼,焦虑道:“公爵之前您让我和白郁清点酒窖,出了件大事。”
伊缪尔眉头一跳:“什么大事?”
事关医生,他比谁都紧张。
米勒装作慌乱,低头:“您酒窖深处的藏酒,被白先生……全部撞翻了,碎了一地,我在旁边看着,应该是无法挽救了。”
伊缪尔豁然起身。
作者有话要说:
◇
第7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