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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不要紧的,”宗泽很笃定地说,“帝姬宽仁悯下,她必不会因此怪罪你我。”

    宽仁,悯下,李素的眼睛里就全是问号,似乎要抓来一个尽忠,才能巩固一下自己的认知。

    尽忠说:“假的吧!”

    他坐在一堵残破的墙下,浑身止不住地发抖,甚至有热热的东西从上面流下来,又从下面流出去。

    上面流的是血,有极其锐利的风从头顶上过去,就那么轻轻一擦,甚至感觉不到疼,头皮就被划开一条口子,血就流下去了。

    天知道他只是想占点便宜!

    这荒了不知多久的村落,有几间没塌的破屋子,大家离远了望见很满意,他就想着跑过去先看看屋子什么样,最好的自然是帝姬的,但他挑中了第二好的,别说李世辅,就是王继业也得乖乖和那三个辽人小子去住茅草屋!

    王善倒不算特别讨厌,他可以勉为其难地开恩,让那小子同自己睡一个屋檐。

    总之,在他们睡了两天摇摇欲坠的帐篷后,既可以好好休息一下,还可以挤兑一下同事,这明明是双份的快乐,究竟为什么,为什么变成了这样呢?

    他骑着小骡子,先钻进了村庄,身后到底是哪个跟上来的,他也没在意过,反正他是先跑进去的!

    然后他就同什么东西对上眼了,像是一窝毛茸茸的狸奴,皮毛斑斓,比汴京城中贵人们赏玩的还要漂亮。

    可那些狸奴旁边还有一只个头特别大的,皮毛特别斑斓,吊睛白额的狸奴,这一下就给尽忠整懵了。

    接下来他就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只觉得那只大狸子向他冲过来,而他连一声惊呼都没喊出,腿一软,就坐下了。

    那阵风就扑过了头顶。

    “发生什么事了?”坐在后面马车里的帝姬疑惑地掀开一点帘子。

    有老虎偷偷摸摸进村,叼走一只羊,这不稀奇。

    寻常的老虎,压根等不到队伍靠近,只要远远看到有一群人类往这里来,自然就跑开了。

    但这是一只在村落里住下的老虎,它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三个崽子,这就没办法了,只能赌一下人类看不到它,相安无事地路过。赌输了,那就扑倒一个腿最长,最先跑到它面前的幸运观众。

    没想到腿最长的人身后还带了一个前禁军都头,这人当年在京城时没少跟着贵人们出去打猎,等到了兴元府更爱拎着弓箭背着长枪地翻山越岭,干些违反一千年后野生动物保护法的事。

    于是吊睛白额的大猫猫折戟沉沙,含恨而终。

    “臣只是不忿他次次都抢在前面,占了好屋子。”花蝴蝶很无辜地说,“他合该有此难。”

    两边的宫女就捂着嘴在那乐,留下帝姬叹一口气。

    “对了,”花蝴蝶又赶紧说道,“逮了几只崽子,帝姬可要养着逗个趣儿?”

    “不要,”她说,“都杀掉。”

    毛茸茸,圆滚滚的小老虎,忽闪着大眼睛,被送了过来,短短的小腿蹬来蹬去,可怜极了。有小宫女见了就喜欢,一脸哀求,“帝姬素日是最慈爱的,况且修道最忌杀生,留它在笼子里养着,也不会伤人啊。”

    帝姬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那荒芜的村落。

    “那畜生为什么会将村落,当了它的虎穴?”

    这一天大家住下后,人人都分了一碗肉汤。

    食肉动物的肉一般来说并不好吃,它们为了捕猎,浑身都是吃起来又硬又柴的肌肉。

    但这一窝的老虎从大到小都很肥壮,香气也很重,甚至还引来了更多双眼睛。

    有流寇悄悄出现在附近过,那些人身上只有不足遮蔽身体的褴褛,赤着双臂双腿,手里拎着最粗劣的棍棒或是农具,幽幽地盯着升起烟火的方向。

    在看到灵应军的大旗,以及那些穿着甲,背着弓四处巡逻的士兵后,他们又悄悄退回到山里的暮霭里了。

    赵鹿鸣沉默地喝了两口汤,将它放在一旁。

    “河北比我想的更荒芜。”她说。

    “荒是荒了些,能吃的东西却多,”佩兰说,“倒也饿不死人。”

    “怎么饿不死人?”王穿云问。

    “咱们这一路上,猎了不少野味,”佩兰很天真地说道,“尤其昨日见的……那头马,那么大!”

    “那是鹿。”王穿云纠正了一下,被佩兰打了手。

    帝姬摆摆手,“这点事不必避讳。”

    “有这许多野味,射来几头,总是饿不死人的。”佩兰最后总结了一下。

    王穿云就噗嗤一声,乐了一下。

    “你笑什么!”

    “河北百万之众,若都能开强弓,猎虎豹,”王穿云问,“金人何以长驱直入?”

    佩兰答不出,求救似的看向帝姬。

    “你们说,”帝姬说,“咱们北上这些时日,谁打回来的猎物最多?”

    一圈小宫女想一想就开始报名字,王继业表现很不错,但三个高坚果也很好,尤其是高三果承担了斥候工作,扎营时领着几个亲兵骑马外出跑一圈,从来不会空手而归。

    “他们都是自幼习武,弓马娴熟的人,尤其辽人,常以狩猎为乐,”帝姬说,“百姓哪里比得过他们呢?”

    滏阳城头挂起了灵应军的旗帜和宗字大旗,招募义军。

    但没什么用。

    城中只剩下三十户,结成了坞堡。他们并不靠县府里的菜地过活,滏阳城附近几里地也是他们的势力范围,男子们会在白日里结队出行,伐木樵采,也会看看前日的陷阱里可有猎物落网没有。

    要是有人出没——富人不会来这里,穷人早就死绝了,剩下的就只有流寇。

    清清冷冷的滏阳城,压根没人来,宗泽就只能派人四处去山里寻找,看看百姓也好,流寇也好,到底都躲在什么地方。找到了,再好言好语地安抚他们,将他们试着带回城中。

    他的确是这样努力了,但到第三天上,宗泽已经将初至磁州需要解决的问题摸排得差不多了,帝姬那边也有了消息,明日就能到滏阳城了,招募义军这活计却还没开张。

    有点愁人。

    老爷子写得乏了,就爬了一趟城楼,四面看看,哪里有一点人类活动过的样子。

    他忽然指着一个方向,“那是不是个人?”

    小军官也眯着眼努力看了一会儿,“确实是!不止一个!”

    “确往城中来!或是投奔王师的义士!”宗泽激动了,“千金马骨,我须得亲迎才是!”

    小军官轻轻地撇撇嘴。

    会来滏阳城的能是什么人呢?

    多半是个饿汉,赤着脚,光着腿,面黄肌瘦,摇摇欲坠,他已经流浪了很久,在这片满目疮痍的大地上实在找不到个可以落脚的安全去处,最后狠狠心博一把,来到了这座城下。

    小军官比宗泽想得更细,他问身边的士兵,“伙房有粥没有?准备一桶,多半是几个饿鬼,进城且得吃一顿!”

    但来的这群人就完全不是他们想象中的悲催模样。

    为首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中等身材,面色红润,两只眼睛一样大,一样有炯炯的神采,他穿着旧而整齐的衣服,背后的行囊隐隐透出武器的形状。

    他身后的青壮也都如他一般,没有一个看起来像流民,他们的气色与精神都很好,带着一股生机勃勃的劲头。

    宗泽就有点开心,刚准备问问,青年就自报家门了。

    “在下岳飞,听闻宗总管领灵应军南下磁州,招募义军,抵抗金寇,特从相州汤阴赶来,”他一抱拳,“若总管不弃,在下愿投效军中,以报国恩!”

    【作者有话说】

    (奋力写了个1.5章,没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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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8

    第二章

    ◎糊糊◎

    太行山中,有人沿着漳水岸边,缓缓向下游走去。

    他们很狼狈,其中有些人甚至只能用“不得体”来形容,男人固然要在这个山风寒冷的春天打赤膊,妇人就更凄惨些——尽管她们只要手边有工具,有材料,就会立刻开始纺线织布,可织出来的一寸也到不得她们自己身上——有些只裸露出双臂,有些连双腿也赤条条落在寒风中。

    有些人逃难时还带着纺车,有些人是连纺车也散落在路途中,可没有人能背上沉重的织机去逃难,于是布匹就无从而来了。

    好在她们也有她们的办法,她们手很巧,能从河边采摘许多蒲草,除了编草鞋之外,还能为自己编一副衣裙。

    有些丈夫见了就责骂自己妻子,这样困苦的时候,竟然还想着打扮自己。但也有些妻子理直气壮地反驳:若是王师来了,我这样可怎么回城呢?

    “什么王师!哪里还有王师!”丈夫就骂,“只有金狗和宋狗!”

    现在他也只能臊眉耷眼地走在队伍里。

    实在不是宋狗一夜之间变成王师了,他们都不是稚童,不信这个。

    他们只是单纯的粮尽了。

    粮尽了,他们却又不是什么有经验的野人,不识得山里哪些嫩芽能吃,哪些不能吃,也不知道如何打猎,如何制造陷阱。他们剥树皮吃,吃着吃着,家中的老人就默默死去了,而后则是孩童。

    快要轮到他们自己时,有些将衣袍下摆缠在腰间,腿上绑着护腿,脚上穿着草鞋的道士进了山,找到了他们。

    道士们说,帝姬来河北安抚生民!

    他们不听。

    道士又说,宗总管领军来河北招募义军了!

    他们也不做声。

    道士又说,有饭。

    他们就默默地将自己残破的小窝棚,以及最后几个没有打碎的坛坛罐罐,和半兜子的树皮粉一起装上,跟着道士下山了。

    “狗官会那么好心吗?”有人悄悄凑到这群流民之中,身材最高大的那人身边。

    “你信他们!”那人回答,“必是他们缺了役夫,要咱们去做苦力!哼,就算是做苦力,他们高低也得让咱们吃饱饭才行!”

    “简子哥,你说得对,咱们听你的就是!”

    赵简子就冷哼了一声。

    可冷哼之后,肚子又忍不住传来咕噜声。

    他是不指望饱饱地吃一顿麦饭麦粥的,可要是粥里有一分的麦粉,再加九分树皮,和一丁点儿盐,那也够了啊!

    李素说,“多吃些!”

    粥是麦粥,七八分的麦粉,两三分的干菜就不说了,锅里一定又加了油脂,再加上一大把盐,在大锅里熬煮着,蒸腾出极美的热气。

    城外这群流民见了,眼珠都恨不得落进锅里去,也跟着沾一点滋味。

    赵简子双手捧着,蹲在老母亲身边,喂她一点点喝下去,母亲喝着喝着,就哭了。

    “阿母再吃些!”

    “我吃不下,”老太太哽咽道,“他们给你这样好的饭菜,定是要你去送死啊!”

    赵简子一滴眼泪也没掉。

    “只要阿母日日都能吃上这样的饭菜,我这条命便是给了他们也不足道。”

    母亲就再也忍不住,呜呜呜地哭起来。

    也只有她见识得多,才有这样的忧虑,其余人是顾不上忧虑的。

    他们都在埋头苦吃,吃得满头是汗,每个毛孔都舒服地张开,恨不能就死在这一刻,一点也不知道周围即将发生什么。

    帝姬的车驾就是此时到达滏阳城下的。

    她一下了车,宗泽和李素都迎了上来,恭恭敬敬地给她行礼。

    帝姬就冲宗泽笑一笑,说了一句话,又冲李素笑笑,刚要说话,没忍住动了一下鼻子。

    “什么气味?”

    李素行了个礼,“总管张榜,遣兵士入山聚敛流民,此时饥民聚于城下,饥寒困顿,臣施粥……”

    帝姬忽然从他身边走过去了。

    宗泽和李素就吃惊地看着这一群人呼啦啦跟着帝姬走过去,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跟上去。

    锅里还有些粥,热气腾腾的,有人吃了一碗,还想过来再打一碗,忽然冲过来一大群人,就给他吓了一跳。

    “这是什么粥?”为首那个一身女道装束,腰间却系着墨绳的少女问道。

    “帝姬容秉,此为麦粥。”

    “都加了些什么东西?”她还在发问,“怎么做的?”

    李素摸不到头脑,就一样样地说出来了。

    应该没什么问题,他想,兵士们也是这么吃的。

    但帝姬就瞪着他,“你得了什么金手指吗?还是某乎每天给你提供不限量的粮食,好让你干一番大事业?”

    帝姬这话说得极古怪,有许多他听不懂的东西,但其中的关键字是粮食,李素还是听懂了。

    李素和宗泽互相看看。

    “城中粮囷已空,饥民饥饿已极,施粮之事,是臣说与主簿的。”宗泽很温和地说道,“帝姬若要责怪,怪臣就是。”

    “根本就是李素不会过日子,”她说,“施粮可以,但军中有多少粮,够他这么施?”

    “朝廷既遣臣至河北,”宗泽还是在很好脾气地劝,“转运使必须臾而至,只要漕运的粮草一到,帝姬便不须忧虑了。”

    帝姬的脾气冲着宗泽老爷爷发不出来。

    但回到宗泽为她准备的下榻处后,她还是没忍住:

    “咱们到底还有多少粮食?”

    “两千三百三十石。”李素答得很快。

    人是带来了两千个新兵,两百个老兵,加上她这边两百个辽人老兵,三十个多宫女,二十多个太监,不到三千人。

    粮食也只有两千多石,就算不救济流民,每人每月吃一石,也只够吃一个月的。

    赵鹿鸣就差点抓起什么东西砸他。

    当然没砸。

    宗泽给她安排的这宅子虽然尽力搜罗了几件不配套的家具在里面,但还是家徒四壁。

    没东西砸。

    况且李素这人又臭又硬,毛病颇多,但他清廉爱民也是真的,况且命令是宗泽下的,宗泽觉得官家肯定不能不管河北,那救济粮马上就要到了,为什么不让饥民吃饱活命呢?

    “从明日起,不能只吃麦粥,”她说,“咱们往里加些树皮吧。”

    宗泽和李素就惊呆了。

    “明日令赵俨领强弓营,进山捕猎,”她又下了一道命令,“宗翁,我见滏阳外,有漳水与滏水,却为什么无人打鱼?”

    “帝姬思虑周全,”宗泽笑道,“臣这便去安排。”

    距离磁城几十里之遥的梨山,春日里迎来了动物们的最大的灾难。

    它们原本生活得很好,树枝上生出嫩芽,食草动物是知道哪些最美味,可以喂饱它们的,它们一边吃着这些美味的食物,一边养育它们的子嗣。而原本会来狩猎它们的食肉动物最近也不来骚扰它们了,因为那些强大的动物发现了新的食物,有些能动,有些不能动,还有些半死不活,只剩一口气的。总之,长了尖牙利爪的大可以走进山中,嗅一嗅风中的气息,确定他们的位置,再在黄昏与入夜时分悄悄过去,叼一个最新鲜的离开,从容地喂给自己的崽子。

    吃剩的,不新鲜的,有食腐生物来慢慢消化,它们可不吃,它们要吃,再去叼一个就是了。

    黄河以北,到处都是人间炼狱,只有山中的飞禽走兽这样快乐。

    但它们的好日子终于迎来了终结。

    有一群人走进了山林里。

    这些人与那些半死不活的很不一样,他们有捕食者的眼神,也有捕食者的敏锐。

    但更可怕的是,他们竟然还有与其他人类不一样的肢体!

    那个半圆形的肢体里,怎么就突然飞出了一根长长的利爪啊?!

    有虎狼飞速地跑,有灵应军的射手在后面一箭接一箭地追。

    忽然爆开了一阵欢呼声,“中了!”

    八九岁就跟着父亲出城打猎,称得上是个老猎手的赵俨跑过来看了一眼,“当赏!”

    流民中的妇女这一日也迎来了虚惊一场。

    她们清早就被挨个喊出了门户,说是灵应军要青壮妇女,她们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许多军队都犯过的罪行,这令她们吓得脸色煞白,又是哭,又是躲,很不愿跟着士兵前去。

    可哭不能打动士兵,躲又能躲去哪里?她们的粮食已经尽了,每日都要靠这支“王师”施粥,她们已经穷得连衣服都穿不上,实在是没有退路了呀!

    就连她们的丈夫,有那么几个有勇气跟着的,也只是赤着脚,噙着两只眼泪,悄悄跟在后面。

    “若是,”一个人说,“若是要吃了她,我得抢她出来啊!”

    就这么墨迹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每一个都低着头,跟着队伍穿过了两条街,来到了一处大宅子门前。

    一个很年轻,长得也很普通,但眼睛很亮的少女站在门前,叉着腰看她们。

    “你们会不会手艺活?”

    妇人们短暂地愣了一下,有人赶紧就问,“小妇人有些针线手艺,能绣花,能……”

    “不要绣花,”少女说,“你们会不会织网?渔网也要,捕鸟的网也要,网眼要细密些的,帝姬说,只要留最小的小鱼和小鸟能过就行了!就叫‘不绝户网’!”

    ……这什么名字!

    但大家已经通过少女的话语和“帝姬”两个字判断出来了,她们可不是被士兵们抓去糟蹋或是扔锅里炖了,帝姬有活交给她们呀!

    有妇人胆子一下子变大了,“小妇人会做!女郎,小妇人的手艺若是能入了帝姬的眼,可有没有什么……”

    “嗯,”王穿云说,“你们还不知道吗?再过两日,除了稚童和老人之外,再有不劳动的,总管就不放饭啦!”

    突然就是一阵骚动!

    帝姬这不是恩典!这是强制劳动!

    但大家也没什么办法呀!

    “自我往下,”帝姬犹豫了一下,“宗翁岁数大了,得开小灶。”

    李素很有点吃惊,看了她一眼,又看她一眼。

    “自我往下,”她又重复了一遍,“大家都吃一个锅里熬出来的东西。”

    什么东西呢?

    要看这一天的狩猎和捕鱼都捞上来些什么东西。

    比如说第二天,捕鱼这边还没开工,但赵俨已经派人带回了十几头猎物,以及几十只傻乎乎的鸟类,引得忙着修补城墙的灵应军士兵都要艳羡地多看几眼。

    妇人们还在忙着织网,男子们只有伐木砍柴,再剥些树皮的本事,处理这些血淋淋的猎物就不得不由那二百个辽人老兵来。他们白日里已经辛苦非常地用手边的材料,做了许多个捕兽的陷阱,晚上还得来干这个臭烘烘的差事。

    骂骂咧咧的声音就充斥在这座小城里了。

    皮毛要留着,肉也不能吃,这东西用盐腌上再风干,是可以储存的。

    骨头都下了锅,木柴在锅下劈啪作响,锅里自然飘起了油花,这骂声才停下。

    两分的麦粉,四五分的树皮,再加两分野菜,以及这些骨头与内脏,一起在锅里熬成了糊,将要出锅时,再洒一大把盐。

    每个人吃了都皱眉,毕竟树皮的存在感太强,太霸道,甚至盖过了内脏的气味。

    但这玩意儿有菜有肉能饱腹,除了难吃之外,倒也没什么别的可挑剔。

    佩兰先尝了一口,立刻眼圈红了,奔进内室里去,抱了一个点心匣子出来。

    “帝姬不能吃这样的东西!”

    赵鹿鸣端起碗,吃了一口。

    “还行,”她说,“我能靠它解决掉下一个转运使。”

    说转运使,转运使三日之后就到了。

    ……竟然还是个老熟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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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9

    第三章

    ◎帝姬生涯大挑战!◎

    转运使来得这么晚是不正常的。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这话的出处不可考,但正常的军队都是这样的,不管是行军、驻扎、打仗,总得先把粮草问题讲清楚,带多少粮,运多少粮,什么人运,什么时候运,什么时间到,这些都是极重要的事。

    就算磁州残破,转运使最迟也该与她一同到达,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们都已经在滏阳驻扎下来好几日,转运使还悄无声息,就像是朝廷将这事儿忘了似的。

    赵鹿鸣身边有一群忠心耿耿的年轻军官,有个忠厚能干的大总管,有个坏宦官,有个冷脸洗……冷脸给她算账的主簿,还有个在行军打仗时很能出点主意的狗头军师,阵容已经不算寒酸。

    但这一群人里,没有一个是正规读书出身,对朝臣有了解的。他们没办法替她分析形势,出谋划策,一切脑力劳动就必须她自己来。

    她喝完了那碗树皮粥,又漱了口。

    “将这匣点心分给城中的老人和稚童,”她说,“以后我身边不要再留这些东西。”

    佩兰噙着泪走出去时,她又吩咐王穿云,“请王十二郎来我这一趟。”

    吩咐完了,王穿云也走了出去,屋子里就一时静下来,足以让帝姬继续沉思她的事。

    官家看她不爽是一定的,卡她脖子的意图也很明显了。

    河北收不收得回,官家不一定在乎。说起来她这两位兄长虽然外在表现不同,但都有同样的内核:他们可能看起来勇武或是懦弱,但都只是表象,哪一个也不准备真对大宋的山河国土负责,他们心里都只有自己,以及那把椅子。

    出发时她就想清楚了这一点,也知道她靠等是等不到粮草物资的。

    但朝廷上还无人替她发声,她必须先沉默。

    身为臣与妹,她不能预判自己的君主和哥哥,总得等官家先不做人,她才能师出有名。

    李纲送她过来是寄希望于她能做出一番功绩,那是她的功绩,也是他李纲的功绩,只要想清楚这一点,她就很确定李纲不会任由她在河北饿死。

    但她动作还得快。

    李纲这个宰执之位是曹二十五郎的热血洒在御街上换来的。

    几场春雨将御街上的血迹洗干净,官家心里的血迹也就跟着洗干净了。

    他继位以来,还没享受过任何官家应当享受到的惬意与从容,怎么能容忍一个性情暴躁,不将他放在眼里的宰执站在他面前?

    她得在李纲下台前,将转运使的事撕清楚,士兵们有饭吃了,她才能从容展开支援中山、河间的第二步棋。

    王善走进来时抱了地图,铺开地图,王穿云领了带着妇女织网捕鱼的活,只是今日还不曾下河,左右无事,就在旁边探头探脑地看。

    “邢州往真定城的路上,斥候遇了三次金兵,人数不多,都是十几骑的骑兵,真定城下也不见金人的营地,”王善指着地图上用炭笔勾勒的印记,“以斥候的判断,或是在这几条路上往复巡逻,只是还不见他们的主力,或在邢州几座县城中亦未可知。”

    赵鹿鸣看了一会儿,“他们不曾来追?”

    “不曾。”王善说。

    “贼心不死,却极狡猾。”她说。

    王穿云就没听懂,“帝姬是如何看出来的?”

    “他们主力已经撤回云中府,这里却依旧留着金兵在要道上巡逻,显见是不死心的,”她说,“但只要咱们派兵往真定去,城中留守的金兵必要出来拦截。”

    王穿云不做声了,默默在那想金人大大咧咧放小兵斥候在眼皮下跑过,却不放大军的道理。

    “咱们还得继续探查,”赵鹿鸣说,“金人而今据了几座城,兵力各多少?万不能被他们的疑军之计骗了。”

    王善也想了一会儿,说:“这几日投奔王师的义军倒是多了不少,待得操练月余,或有一战之力。”

    这个,帝姬就不吭声了。

    投奔来的义军越来越多,战斗力很可疑不说,吃的还不少!

    得瞒住!不能让他们知道王师也快没粮了!

    必要时候,外出抓一个金狗当粮官来杀!

    流民还不知道城中的粮食不多了。

    他们在吃到标准骤降的伙食之后倒是心情平复了很多。

    依旧能吃饱,还有荤有素,至于口味不好,谁在乎这个啊?

    灵应军就有些委屈,他们每天要修筑城防,要四处巡逻,还要备战救援真定,身上的担子多,吃的倒差了,私下里就发牢骚。

    “待转运使将粮草运来,”宗泽手下的亲兵就在军中说,“咱们不仅要大吃特吃一顿,帝姬还要给咱们记功呢!你们忘啦?人家前几个营的士兵是怎么回乡的?”

    这群新兵又精神抖擞起来!

    不错!想想人家回乡时背上那个沉甸甸的包袱,他们吃点苦也没什么!

    况且也不会太苦,转过两日,他们就吃起了鱼汤呢!

    妇人们不辞辛劳,两天的时间就赶出了几张细密结实的大网,直接将两条河流拦腰截断,候着水下乌压压的影子越来越多,就两边一起用力,奋力给网一兜,拽上来!

    无数条大鱼在里面翻滚扑腾。

    “这样肥美!”有妇人惊呼,“我从小在这长大,哪见过春日里有这样的大鱼啊?!”

    河面冰开,这一冬的消耗过后,鱼儿是要比秋冬时消瘦些的。

    可这些鱼却又肥又大,显然是没饿着的。

    妇人们无暇去仔细研究它们究竟为何吃得这么肥,她们得赶紧将一尾尾鱼儿捶杀了,再开膛破肚,将内脏清理干净,一部分用来当作今晚的加餐,一部分则用盐腌了,与他们储存的肉类一起晒干后储藏起来。

    河水还很冷,鱼鳞刮破了她们的手,但没有人叫苦,她们全心全意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中,也沉浸在又有一顿饱饭吃的喜悦中。

    但忽然有人惨叫起来!

    那个年轻妇人扔下手里的鱼,跌跌撞撞地爬到河边的草丛里去,“哇!”地一声就吐了出来。

    其余妇人一下子就聚过去了,先聚过去看她扔下的鱼,然后也跟着此起彼伏地惊叫。

    王穿云走过来了,她弯下腰捡起那条大鱼,翻开肚腹去看它没收拾干净的鱼肠。

    然后她的脸也白了。

    虽然变得很白,但她索性一屁股坐在了那小妇人带来的草垫子上,有些生疏地继续清理那条鱼。

    “女郎!”有人在旁边惊叫,“这鱼吃不得呀!”

    “这鱼不吉利呀!”

    “不能吃呀!”

    “怎么吃不得?这鱼炖汤也一样香,”她抬起头,望向眼前的妇人,“咱们的义军吃了它,就有力气去救援真定河间,来日就能为河北的父老乡亲报了这仇!”

    周围这群妇人愣愣地看着她,有风吹过,只有一时还不曾就死的鱼儿噼噼啪啪在地上拍打尾鳍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忽然有妇人离开人群,回到自己那一摊子鱼面前去,接二连三,又有人慢慢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王穿云很不容易将这条鱼收拾干净,扬起两只血淋淋的手,一抬头时,那个出去吐的小妇人回来了,正红着眼圈儿看她。

    “女郎所说,”她说,“是真的吗?”

    “什么?”

    “咱们,咱们的义军……”她的嘴唇颤抖着,整个人也在颤抖着,“咱们的义军,会为河北百姓报仇吗?”

    “有朝真帝姬领着,你们有什么不信的?”王穿云笃定地说道,“她可是天上下来的人,是杀不死的仙童,你只要信她就好了。”

    义军被集结起来了。

    挤挤挨挨的,为首的小军官按照一些非常粗糙的方法给他们编了队,领着他们就出城了。

    这些名为义军,实为流民的男子就有些慌,互相小声问:“朝廷要咱们去哪里呀?”

    “咱们还没得了铠甲和兵刃,怎么胜得了金人?”

    “我,我这条命,我这条命是我阿母和我阿姊舍命保我,才留下来的,”有人说话就带了哭腔,“我可不能扔在这里!”

    赵简子回头轻蔑地瞥他一眼,“你连自家的女眷都护不住,竟还要她们搭上性命救你!你这样的畜生——”

    后面没有了,因为那人已经忍不住撒丫子跑出了队,一溜烟地奔回城去了。

    最前面的小军官听了这段争吵,却没什么表示,只是低声同身侧的人讲了几句话。

    有人将那个逃兵的名字记了下来。

    而后接二连三,又有人因为恐惧而逃走。

    直至他们最后到达了目的地,剩下这些虽然恐惧,但硬撑住的人就睁大了眼睛。

    “元帅!咱们这不是绕城走了一圈?究竟要去哪啊?”

    “什么元帅,连个都头还没混上呢!”小军官就笑,“我从家中带了不少蒿菜种子,带你们来种菜啊。”

    予逆bo薄

    他身边的几个士兵从眼前的破茅草棚里往外扛出农具,这群义军就懵了。

    “种菜?!”

    蒿菜很好!小军官说。

    这东西是很耐寒的,也不在乎光照,只要土地湿润就好。现在磁州还不是特别暖和,但附近有好几条河流,种它就很合适。

    除此之外,它最大的优点是大概三四十天就能采摘了吃,味道清香,口感软嫩,哦对了,采摘时不要连根拔起,它能一茬接一茬长出许多茬呢!

    周围一群人就呆呆地听。

    蒿菜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他们都吃过,只是流离失所了一个冬天,竟然想不起种地了!

    哦一想到种地,赵简子就问了:“既然咱们能种菜,不如多复耕几亩地,种些粟麦?”

    “时机未至,”小军官说,“咱们现在种粮,恐怕金寇过来毁田,心血可就轻掷了,还是要等朝廷送了粮过来,将诸位操练精熟,解了真定与河间之围,咱们才有田种!”

    他说这些话时,一辆马车由远及近,驶过他们附近。

    车帘是放下的,但车中的少女竖起耳朵听了几句。

    “这人倒是很好,”朝真帝姬笑道,“虽然未必会打仗,但讲话很有条理,又是个种田的熟手,过后你们去打听一下他的名姓,记下来告诉李素,或许可以给他当个助力。”

    就在茼蒿种子被种下,树皮粥里多加了一份鱼肉,并因此多了几个被鱼刺扎到的倒霉蛋的第二天,军中的庸医用帝姬提供的水晶镜照着那几个倒霉蛋的喉咙,笨手笨脚用镊子给他们将鱼刺夹出来时,有士兵跑进了大帐。

    “转运使到了!”他特别激动,甚至带着哭音这样嚷到。

    正在听李素报库存的帝姬和宗泽都吓了一跳。

    “来就来,来得还晚了许多呢!”帝姬说,“也不必见他如婴儿见父母吧?”

    士兵使劲摇头,晶莹的泪水飘散在风中,他强忍住惊恐的泪意,大声道:

    “帝姬!总管!快去看看吧!转运使要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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