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她被拘束在这一方农家小院,没有任何娱乐,原身又是个粗俗不堪的猎户,她便只能找柳蓁蓁借医书打发时间。林燕然暗中记下此事,帮她盛好一碗米饭,又将两碟菜推到她那边。
“吃吧。”
有琴明月对她厌憎之至,便连她的讨好也觉得碍眼,冷冷道:“你且出去,我自会吃。”
林燕然站起来,走到她身旁。
她比有琴明月高出半个头,身形高挑矫健,骤然往面前一站,立刻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那些曾被她拳打脚踢的屈辱记忆瞬间复活,有琴明月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站起来。
可是她脚踝有伤,这一动作太过激烈,身形猛地摇晃了一下,朝后倒去。
凌空的身体带来了巨大的恐惧感,倒向后方的瞬间,视野里涌入林燕然焦急的脸庞,接着一条手臂从天而降,将她紧紧揽住了。
她不由自主往前冲去,一下子趴进了林燕然的怀里。
两人都呆了一呆。
有琴明月先反应过来,苍白的脸色生出愠怒。
“放开!”
林燕然没有马上松手,而是扶着她的腰身,令她站稳后,才轻轻松手,她声音也刻意放轻:“你太瘦弱了,好好吃饭,可以吗?”
她说话的时候,直视着有琴明月的眼睛,神情异样认真,以至于她这句话也显得特别有说服力。
有琴明月怔住。
眼前这双眼睛,清澈、明亮,干净的像是一汪湖水,以前林燕然流露出来的淫邪、不怀好意、恶毒、怨恨,全都消失不见了,她甚至从这样温和的目光中感受到了珍视。
心里情不自禁又一次涌出疑虑。
眼前这个人,真的是林燕然吗?
她垂下眼帘,敛去所有情绪。
林燕然将筷子递到她手边,声音温隽:“这是食肆大厨新创的招牌菜,你试试,也许会喜欢。”
方才为了炒出这两个菜,她和四方客栈的东家理论了半天,最后多支付了十文,才闯入后厨,亲自“教导”了大厨一番。
有琴明月沉默着接下筷子,在桌边坐了下来。
林燕然飞快地给自己盛了满满一碗米饭,又夹了一些菜,临走前,她看见有琴明月仍是没动筷,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
“快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恨我。”
说完她端着碗回到了自己的偏厢房,一边吃一边研究起来柳蓁蓁那颗清凉丸。
有琴明月盯着她离开后仍在飘荡的门帘,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她了解以前的林燕然,那是个十成十的人渣、畜生,满脑子淫邪和恶毒,没有一点做人的底线,即便她真的重生后伪装,她觉得也不可能做到如此完美。
现在的林燕然,完全像是换了个人。
“吃饱了,才有力气恨我。”
不管怎样,这个人渣说得对,自己尽快好起来,才有精力去改变一切。
她端起碗,一口一口地吃起来。
旋即,她阴郁的眸色,亮了一瞬瞬,今日的菜肴,确实很见火候,酸爽脆嫩,很是开胃。
她不知不觉比平日多吃了半碗饭。
林燕然迅速干完饭,依依不舍地收起那颗清凉丸,拎着药罐来到院子,如今厨房的灶台还是湿的,她便在院角生了个红泥小火炉。
“燕然,你这是做什呢?”
“煎药。”
“你娘子生病了?”
立刻有两个男性中庸凑在一起指指点点。
“听说是燕然打的,别看她长得眉清目秀,打起女人来,那叫一个心狠手辣。”
“是啊,我也听说了,她把她娘子腿都打折了。”
“怪不得这半天了,都没见她娘子露面。”
正在干活的林翠翠和陈小花看了眼林燕然,明显地缩了缩脖子,然后飞快地远离了她几步。
林燕然:“……”大兄弟,传播谣言不好吧?
林山正在打水,他是乾元,干活挑挑拣拣,其他人也不敢说什么。
这时丢下水桶凑到林燕然旁边,挤眉弄眼地问道:“燕然,听说你娘子长得如花似玉,啥时候带出来我们见见?”
林燕然横了他一眼:“那你的娘子给我见见?”
林山面色讪讪,但是他脸皮厚,依旧赖在火炉子旁边,闻着药味居然舔起了嘴唇,冲林燕然道:“燕然,你还有剩馍吗?我饿了,烤几个吃呗。”
林燕然冷哼,今日所有人都干活卖力,便连林大海一把年纪也没闲着,就这个男乾元出工不出力,她直接喊林大海:“林叔,我们可是说好了,没说要我还管二顿饭,堂哥这是怎么回事,中午明明吃了三张大油饼!”
林大海走来踹了林山一脚,林山也不怕,磨磨蹭蹭回去水井旁打水。
林大海瞅了林燕然一眼,“啧啧,你个泼皮居然煎起药来,转性了,会疼人了。”
林燕然翻了个白眼,您老不会说话,可以不说话。
等药一煎好,她赶紧提着药罐往屋内走,只是越走越心虚,来到堂屋她倒出药液,暗自给自己鼓气。
“林燕然,那些事又不是你做的,你怕什么?行得正坐得稳!”
她端着药碗走进房间,一抬头便撞上有琴明月那双犀利无双的墨眸。
心里顿时一咯噔,跟做了亏心事似地,移开了视线。
药碗放在桌上,热气腾腾,明显不能马上下口,她又折身去取了方才扇火的蒲扇,轻轻扇起来。
房间一时无声,只有蒲扇一下一下的摇动声。
空气里弥漫着苦涩的药味,还有淡而好闻的幽香,是有琴明月身上的味道。
林燕然眼睛盯着那碗药,余光却在偷偷打量有琴明月,她端坐桌边,只梳了最简单的椎髻,剩余墨发如瀑披满肩头,露出纤长软白的颈项,一手把书,一手轻捏着书页的边角,姿态十分优雅。
林燕然没开口打扰。
能这样安静相处,已算是不错。
约莫一盏茶后,她试了试碗肚,已经不烫了,便将药碗端到有琴明月面前:“喝药吧。”
有琴明月瞥了眼:“放着。”
林燕然道:“得趁热喝,这样药效好。”
她站在她面前,大有她不喝便不走的架势,有琴明月眸光倏沉,这个人渣真是得寸进尺,又开始露出本性了!
林燕然忙道:“你喝了,我有礼物给你。”
说着便往外走,有琴明月烦不胜烦,等她一出去,便捏住鼻子,端起碗,闭着眼睛往嘴里咽。
那双如仙如画的黛眉紧紧皱起,浑似喝毒药似地。
喝完了才想起来自己一时昏了头,竟然忘了试毒。
一时之间,心底的恨意绵绵翻涌,又添了一层。
第008章
林燕然返回时,只见桌上剩下个空碗,碗底只有一丢丢药液,她不自觉地咧了咧唇。
反派也没有那么暴戾嘛。
她将一只白色小布袋放在有琴明月面前,卷起袋口,露出里面之物。
“这是我跑遍了凤凰镇才买到的杏脯,今年春天新长的红杏做的,加了蜂蜜,很甜,你肯定会喜欢。”
有琴明月的黛眉越皱越紧,这个人渣凭什么说自己肯定会喜欢?
林燕然说完,又走了出去,有琴明月这才忍不住打量那袋杏脯,颜色橙红,果肉丰润,上面泛着金黄色的蜜渍,看着很是诱人。
口齿间正苦的难受,舌尖被苦到发麻,自小为了压制体内的奇香,她喝了无数的药,少时起便对喝药深恶痛绝。
那时候母后为了哄她,每次都会准备好各式各样的果脯蜜饯,一旦她乖乖喝药,母后会亲自挑几块蜜饯喂她,还会温柔地哄她:“母后的明月好乖好乖,对不对?”
那是儿时最温馨的时光。
母后……
她眸中涌出一抹深邃的忧伤,盯着杏脯看了会儿,伸出两根莹白的玉指捏起一小块杏肉,对着光线细看。
没有灰尘,也没有草屑,倒是干净。
这时外面传来响动,她匆忙放入口中。
林燕然又走了进来,她搬进来了那张竹编躺椅。
有琴明月被迫含着杏脯。
林燕然将躺椅放倒,拿起一只枕头放在顶端。
“该给你换药了。”
她取出一只青色圆肚瓷瓶,揭开盖子,里面是奶白色的药膏,这是她专门找柳蓁蓁配的去疤痕药膏。
有琴明月变了脸色,可是口中含着果脯,这般说话实在不雅,她恨恨看了林燕然一眼,伸手倒了杯水,抿下一小口,趁势将那块杏肉一起咽下。
这才语气冷淡地道:“我自会换药,你出去。”
林燕然看出她不悦,但她实在不放心她够着身子给足踝抹药,尤其是后足跟那里很难看清楚。
索性债多了不愁,反派恨自己一次是恨,恨十次还是恨。
她暗叹口气,道:“让我来吧,柳大夫专门教了我上药的手法,可以让你好的更快。”
有琴明月猛地抬头,直视着她。
“我说了,我自己换。”
林燕然和她对视。
三息过去,五息过去,那双深邃的墨眸越来越阴冷,林燕然也越来越心虚,暗道不愧是以后要当女皇的人,这双眸子犀利的像是刀剑,任何大臣都不敢直视圣颜啊。
她硬着头皮道:“你想想,你的伤势拖一天,便对不起自己一天,若是早点好起来,也能让人渣不那么得意。”
说完她差点咬住了舌头,怎么就说出来了?!
有琴明月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她索性坦荡地解释:“我早说了我不是她,我现在做这一切,只是替那个人渣赎罪。”
有琴明月目光莫测,自是不信她的话,可心态却在细微变化。
她金贵之躯,出生起便千娇百宠,无数仆从侍奉,让这个人渣上药,便当她是一个奴仆吧。
这样想着,她便不那么抵触了,目光中生出几分高高在上的俯视姿态,略略颔首:“可。”
她以为自己在俯视蝼蚁,睥睨之态压过自己的恨意,如此便不算是忍辱求全,却丝毫没发现,林燕然每一次的劝诫,都让她不知不觉地认同了。
林燕然见她同意,便扶着她在躺椅靠下,接着搬椅子坐在脚头,用一块素白的干布垫住膝盖,这才轻轻托起她那只雪足置放其上。
她动作轻柔,更因坦荡而显出真心实意,有琴明月能真切感受到细心呵护,心理更好受了些,以前那些奴仆伺候自己,也是如此尽心。
她心态平和下来,林燕然上药进行的很顺利,她手法娴熟,先是为她揭开纱布,以清水清洗伤口边缘。
有琴明月留意到她并未用手为自己清洗,而是用一截削掉树皮的小木棒缠着软布,小心翼翼地擦拭伤处。
打湿的布片很软,她动作又轻,居然没怎么觉得疼。
只是简单上药,林燕然却足足花费了小半个时辰,用心可见一斑。
结束时,有琴明月觑见她鼻尖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她目光幽深了起来,忍不住思索着她那句话。
“我早说了我不是她,我现在做这一切,只是替那个人渣赎罪。”
林燕然收拾好药膏、水盆等物品,对她道:“你刚上完药动不得,正值午后,不如睡个午觉吧。”
午觉?有琴明月有些疑惑。
林燕然目光从她纤长皙白的颈项掠过,不知怎地,忽然想到那夜的旖旎,虽只是惊鸿一瞥,可已能知晓这粗糙布裙下是何等细软如羊脂般的冰肌玉骨。
她忽然蹲下来问道:“躺椅硌人吗?你想在这里睡,还是回床上?”
有琴明月被她的靠近惊到,下意识挣扎身体,林燕然轻轻按住她肩头。
“你别怕,我真的不会伤害你。”
她语气很软,莫名的暖,有种奇怪的安定人心的作用。
有琴明月内心矛盾又痛苦,仇恨和这种莫测难辨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化作了一股深深的不安。
她低叱:“你出去。”
林燕然看了她一眼,俯身来飞快地托住她,在她要挣扎前抢着说道:“我抱你回床上,放下就走。”
这句话又起了安定的作用,有琴明月紧攥着衣角,果然没再挣扎。
林燕然又一次觉到怀中人的轻盈,心头生出怜惜,放下她的动作也越发轻了,她为她调节好枕头,又掩好被褥。
“你好好睡一觉,我出去督工,你放心,我会关紧大门,叮嘱他们勿要大声喧哗,你只管睡去。”
有琴明月听见她脚步轻轻地出去了,接着大门关闭,院子里传来林燕然的呵斥声,那些粗俗不堪的猎户果然没再说笑。
她攥着被角的手,松懈了下来,身体蠕动着往被下钻的更深了些,身体都被包裹住,立刻带来一股安心,她难得放松,竟真个感觉到一股睡意席卷。
很久违的感觉,以至于她有些失神。
*
林燕然坐在廊下,捏着那枚红色的清凉丸,看的如痴如醉。
她前世便是个求知若渴的学痴,如今遇到抑制剂这一难题,瞬间上头,手里举着清凉丸,一会儿摸,一会儿闻,一会儿又放在阳光下勘察色泽。
直到日落西山,她才长长地舒了口气,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今天收获不错,她已掌握了其中七味药。
这时林大海抬袖子抹了把汗,喊道:“燕然,你来瞧瞧,我们完工了。”
林燕然连忙走过去细瞧。
厨房被翻修一新,砌了一个案台,可以用来切菜,一个半人高的置物架,上面可以放置蔬菜、米面粮油等物,下面中空,可以放置劈好的木柴,还有专门放置锅碗瓢盆的简易木架。
柴房改成了水房,等她定做的浴桶送来,便可以舒舒服服泡澡了。水房改动最小,只是将柴堆搬走,又新砌了一人高的墙,将水房一分为二,以后里间沐浴,外间更换衣物、放置杂物。
隔壁的杂物间则改成了茅厕,背后那堵墙打洞做了排风窗,便池所在地面刻意垒高,砌成一处四四方方的平台,平台中间挖出便池,做成陡坡状,直通屋后的粪池,这样每次上完厕所,只需倒水冲涮,即可将秽物冲进粪池。
林燕然还特意定做了个瓷盖,日后可用瓷盖盖上便池,防止臭味飘散出来。
至于抽水马桶,还是等等吧,她现在穷的很。
林大海带着她来到院子东头,指着那一排新砌出来的柴屋、杂物间、狗窝,道:“叔想着你以后要生儿育女,这人多起来,总要养些鸡鸭,所以便做主给你的狗窝改大了,日后你只需砌一堵矮墙,便多了鸡窝鸭窝。”
林燕然满意至极,看见院内堆放着的没用完的砖坯、泥浆,爽快道:“叔,麻烦你们走的时候,帮我把这些扔出去,我愿另付十文钱。”
林大海惦记着她买好吃的不孝敬自己,没好气道:“这堆烂泥和砖头,死沉死沉的,你另付二十文钱,才好帮你扔。”
林燕然暗骂了句老奸巨猾,正要答应,觑见林翠翠一直朝自己张望,目光中充满了渴盼。
她走过去问道:“你有事?”
林翠翠不敢看她,小声道:“燕然姐,剩下的砖头和糯米灰浆你若是不要,我想带回去,不要你钱。”
林燕然好奇道:“你要这些做什么?”
林翠翠有些怯怕,低着头,声音细小:“我去岁秋猎,捡了只受伤的母豹,它要生了,我想给它做个窝。”
林燕然惊奇不已:“怀孕的母豹?”
林翠翠听出她语气里丝毫没有旁人的嫌弃和不理解,抬起头来露出一抹腼腆的笑:“对。”
林燕然这才发现她生了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笑起来时跟弯月似地,她道:“你怕我作甚,我又不吃人。”
林山、林峰哈哈大笑。
“你天天打媳妇,将媳妇腿都打断了,她们能不怕你吗?”
林燕然瞪了两人一眼,笑眯眯看着林翠翠道:“你别听他们胡说八道,我和我娘子恩爱有加,蜜里调油,关系好得很。”
房间内有琴明月恰好醒来,恰好听见了这句话,脸色猛地冷了下来。
她就知道这个人渣本性难移。
第009章
能省钱,林燕然自是乐意,立刻爽快答应了,林大海气得吹胡子瞪眼,狠狠骂了林翠翠一顿,林翠翠挨了骂也不吱声,默默找了个竹筐,将剩下的砖头往里装。
陈小花过去和她搭手,在场男人没一个帮忙的。
结算工钱时,林大海又是一番语重心长:“请了叔来,没吃亏吧?瞅你早晨那眼神,你们年轻人啊,真的不行。”
林燕然暗暗吐槽了句老谋深算。
她给林大海发了三十文钱,林大海依旧伸着手:“你把我家二小子、三闺女,还有江河、陈小花的都给我。”
林燕然咂舌:“林叔,可不兴抢别人工钱。”
林大海两眼一瞪:“不是我,他们能做到这份工?”
林燕然往周围看了一圈,林翠翠、林江河、陈小花都佝偻着头,一副老实巴交被欺负惯了的模样,只有林峰脸色有些不忿,不过也没反驳,她只好数了一百二十文过去。
林大海把一百二十文又数了一遍,笑的满口黄牙都露了出来。
林峰上前一步,喊了声:“爹,我的工钱呢?”
林大海剐了他一眼:“你又没娶媳妇,要钱作甚?”
林峰瘪着嘴,一脸倔相,林江河等人也眼巴巴看着他,他只好肉疼地数出三十文钱来,给林峰、林江河各十文,给林翠翠陈小花各五文。
林燕然看的目瞪口呆,这回扣吃的也太狠了!
她忍不住问道:“林山的你不要?”
林大海理所当然地道:“山儿是乾元,能一样么?”
林山笑嘻嘻挤过来,接下自己的三十文工钱,大言不惭地道:“燕然,下次有工做,一定还要找我们,这方圆百里,就没有比我们做事更尽心的了!”
林大海扯了扯花白的胡子,深以为然道:“肥水不流外人田,有工做,燕然当然要找我们。”
您老的家教原来是不要脸,见识了。
林燕然心中气闷,给剩下两个中庸发了工钱,板起脸:“散工散工,都得了工钱,难道还想我管晚饭?”
林大海听出她肉疼,大笑起来,今日这份工,他赚得盆满钵满,还吃到了好久不曾吃到的油饼,确实值当,于是便没计较她的语气。
临走时,林大海说道:“再过五日,便是春猎,你记得要准时去校场,这次绝不可缺席,不然我定要以乡堡的身份罚你。”
林燕然这才想起来原身猎户的身份。
这凤凰镇地处龙渊国的边境,与神瑶国接壤,凤凰镇相当于是龙渊国的一处关隘,民风彪悍,既是猎户,也是潜在的军户,一旦打仗,他们是第一时间被征召入伍的。
为了保持军户的勇猛,乡堡每年都会组织春猎和秋猎,凡是猎户必须参加。
林燕然见他说的郑重,只好答应。
眨眼间,院子里只剩下林翠翠和陈小花还在装砖头。
这个世界的女性中庸,生来就是干活的命,即便是家人,也不会帮忙。
林燕然看不下去,走过去帮她们一起将砖头塞入箩筐,又帮忙推到两人背上。
林翠翠背着满满一箩筐,压得抬不起头,气喘着道:“燕然姐,谢谢你,我待会儿再来背糯米灰浆。”
林燕然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头:“都是自家人,别客气。”
林翠翠不解地看了她一眼,自家人?可是爹和大哥二哥都不会给她帮忙的。
陈小花也小声地道了谢,两人一起低着头,沉默着,背着沉甸甸的竹筐出门了。
林燕然看了看天色,如今正值盛春时节,阳光充足,想来暴晒三日,这些新砌出来的墙壁便牢固了。
院子里没有生人了,黑狗才敢从角落里溜出来,围着她腿边打转,模样仍是讨好又害怕,林燕然这才记起中午忘了喂它。
她走进房间,发现有琴明月已经醒了,正坐在桌边看医书,这座农家院里委实没什么娱乐可供消遣。
床上的被褥被她叠得整整齐齐。
林燕然一边收拾桌上的剩饭菜,一边道:“晚饭你想吃些什么?”
有琴明月语气冷冽:“和中午一样即可。”
她听见了林燕然和那些粗人调笑的话,深感被侮辱,更为自己晌午时竟然对她卑劣人品产生疑虑而深感痛苦。
林燕然没在意她冷冰冰的语气,高兴道:“好,我这就去买来。”
她将剩饭菜倒进狗盆,黑狗立刻大口吞吃,吃一口,抬头看她一眼,讨好地叫一声,声音很是软糯。
林燕然笑道:“以后我保管将你喂的肥肥胖胖。”
她正要出门买饭菜,大门猛地被拍响了,林翠翠来的这么快?
林燕然去开了门,脸上的笑容一寸寸消弭。
门口站着三个男子,领头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留有络腮胡的中年汉子,身后是两个身穿短打的跟班。
她一眼认出魁梧汉子是低等级乾元,那两个跟班则是中庸。
魁梧汉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林燕然,这几日怎么不来赌坊里玩了?”
林燕然眼神一缩,脑海猛地涌出一股记忆。
这个魁梧汉子是石门县元宝赌坊的二当家吴远,为人奸诈狡猾,贪婪无度,原身本来只是打猎为生,后来在张真、李清、朱时雨的撺掇下去了一次元宝赌坊,从此便被吴远盯上了,换着法子诱惑她去下注,原身又是个没脑子的,很快就输光了大半家产,这些人又开始撺掇她借高利贷。
原身就这样掉进了赌博的无底洞,直到将家产败光,将有琴明月也卖进了青楼,落得个死无全尸。
她很快定神,一步跨出门槛,而后砰一声将大门关闭,脸上露出几分不悦来。
“吴当家,我有闲暇自然会去玩,如今正值春猎,不曾得空,不过——”
她声音抬高,气势陡然凶悍:“吴当家带着人闯到我家门前,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想抓人去赌坊不成?”
吴远平素见她,她只有两种姿态,没钱时陪着笑脸讨好,有钱时便摆出一副大爷的架势,是赌坊里那种最常见的不要脸的赌徒模样。
似如今这般气势陡变的凶悍模样,倒是从所未见,不由地噫了一声,侧目打量林燕然起来。
“莫非方才在食肆,掌柜的说的是真的?林燕然发财了,所以又充起大爷来了?”
林燕然负手而立,磊落大方,任由他打量,其实心里慌得一批。
她记得原著里,吴远手下可是有几条人命的,这些人要钱不要命,不把人榨干誓不罢休。
吴远咧开嘴,赔笑道:“燕然你说笑了,不过是看你好几日不曾来赌坊,哥哥想念的紧,今日恰好从凤凰镇路过,便想着来看看你,顺便嘛——”
他说到这里,脸上露出几分男人惯常的那种不坏好意的笑来。
“大当家念着你是我赌坊常客,又借了足足一百两的高利贷,虽然我们信你,但是你这欠钱有十日了,大当家便着我来验验货。”
一百两的高利贷?那利滚利岂不是已经滚成了快两百两?林燕然顿时将原身恨得牙痒痒,她正缺钱呢!
不对,验货是什么意思?
她脸色一变,警惕地看着吴远:“吴当家,验货是什么意思?”
吴远嘿嘿了两声,觑着她道:“燕然,你莫要怪哥哥说话直接,当初可是你亲自画押,若是这钱还不上,便要用你家娘子抵债,当时我和大当家拿你当自家人,没验货便允你画押了,如今你久不还债,我们总归有些担心不是?”
林燕然仿佛遭了晴天霹雳!
用娘子抵债?原身那个狗东西已经将有琴明月抵出去了,还签字画押了?!
我……她一肚子的国粹要倾吐!
吴远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燕然,是你自己把人带出来让我验货,还是我自己进去?”
林燕然猛地侧身,将大门堵死,一字一顿道:“吴当家,这做买卖讲究的是诚信,我记得那契约上的还债时间尚未到,你现下便带人堵门,是不是太过分了?”
“我凤凰镇虽然只出些粗俗猎户,但也是有几分血性的,胆敢辱我妻者必以命搏之!”
此言一出,她浑身气势陡变,整个人都变得凌厉悍勇,便如换了个人。
乾元本就是天生的强者,原身以前标记无能所以显得吊儿郎当,可现在林燕然被有琴明月顶级坤泽的气味激发出来信息素,整个人的气势也就变了。
此时杀意毕现,立刻显出一份悍不畏死的强硬来。
“燕,燕然姐?”
便在此时,一道有些怯怕的声音从旁响起。
却是林翠翠和陈小花背着竹篮来背糯米灰浆了,瞧见林燕然和陌生人对峙,且面有怒色,顿时不敢往前了。
林燕然瞥了她一眼,又收回视线,盯着吴远,不紧不慢地道:“妹子,林叔和五个堂哥他们都到家了?”
林翠翠愣了一下,不是三个堂哥吗?不及细想,她忙点头:“到,到了。”
林燕然又轻描淡写地问:“钱也拿回去了?”
林翠翠不知她此问何意,又忙点头:“爹和哥哥他们拿回去了,谢谢燕然姐聘请我们。”
吴远眼神猛地惊缩!
这林燕然聘请这许多猎户,又涉及到钱?看来她真是发财了!
他元宝赌坊是图财,又不是真的想找死,他只带了三个人闯入凤凰镇,此地乃是边塞蛮荒,民风彪悍,猎户们杀起人来也是毫不手软的。
听闻此言顿时怂了,赶忙往后退了两步,赔笑道:“燕然,我不过是受大当家托付,前来看看你,你何须这般斤斤计较?”
林燕然冷漠道:“吴当家,若是有人闯入你家里,对你妻子言行羞辱,你是何感受?”
“你们开赌坊乃是做生意,做生意图的是钱财,可不是强抢掳掠!”
“吴当家,是也不是?!”
第010章
她说话时,捏紧双拳,一副要钱可以但是要进我家门羞辱我妻子绝不可以的姿态。
原身是冬日大雪纷飞时在山中救下了有琴明月,一见之下顿时惊为天人,贪图美色,偷偷将人带回家,挟恩强娶,那时有琴明月有伤在身,又短暂失忆,被迫答应,谁知原身是个人面兽心的人渣,标记不成立刻暴露真面目,对她羞辱毒打,不过她也知道似有琴明月这等绝色美人,一旦暴露出去,绝对没她的份了,所以因为这份私心,她将有琴明月锁在家中不许她出门,也因此整个凤凰镇除了柳蓁蓁居然没人见过有琴明月。
吴远自然也没见过,便是张真等人也没见过,只听说林燕然对妻子动辄打骂,那必是不合心意,不合乾元心意的坤泽能值几个钱?
所以这些赌坊的恶棍,起初并未动有琴明月的歪心思。
吴远听出林燕然的话意,并不打算赖账,他本来此行也只是威逼利诱,想继续压榨林燕然这棵摇钱树,自然不想把人得罪死,如今又知晓林燕然有钱,既然她想拖一拖再还,那赌坊何乐而不为?
越往后拖,这利滚利便越多啊!
吴远立刻道:“燕然你莫动气,是我言行不当,不过我要警告你,距离还债之日只剩下十日了,你可要抓点紧,不然——”
他嘿嘿干笑两声,意图不言而喻,如果不能及时还债,肯定没好果子吃。
林燕然轻蔑道:“十日足够了,燕然届时会亲自送钱上门,就不劳烦吴当家劳师动众了。”
“哈哈哈,燕然你果真爽快!”
吴远抱了抱拳,带着两个跟班扬长而去。
林燕然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见他们三人身影走的远了,忽然招来林翠翠和陈小花:“你们进去给我守着大门,不是我回来,绝不准开。”
林翠翠紧张地点了点头,林燕然看着她们俩进去,拴上大门,这才尾随吴远而去。
陈小花趴在门缝看着林燕然走得不见影,扭头道:“翠翠,以往他们都说燕然姐游手好闲没本事,可我怎么觉得燕然姐好厉害啊?”
林翠翠亦是面有疑惑,不确定地道:“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那么说,但是燕然姐今天可是赶跑了三个男人,而且还有一个乾元,便是我爹也没这般厉害。”
陈小花马上点头:“对啊,她还那么有钱,只是改改厨房和茅厕,居然一口气聘请了八个人,每人工钱三十大文,也太阔绰了吧!”
林翠翠嗯了一声,想到自己的工钱都被亲爹贪墨,心头闷闷地。
“要是燕然姐再聘请我就好了……”
陈小花附和道:“是啊,希望下次燕然姐还找我们做工。”想了想她又加了句:“最好别叫你爹知道。”
林翠翠一听,脸上不由地露出向往来。
林燕然一直跟着吴远三人,直到看见他们骑上马匹,沿着凤凰镇的官道往东而去,那里正是石门县的方向。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魂不守舍地来到四方客栈,掌柜刘福一见到她,就笑逐颜开:“燕然你来了,你那炒菜的诀窍还有没有,今儿个我不要钱,你尽管去后厨,若是你教的好,我免费送你一顿饭菜。”
林燕然想着心事,没搭理他。
刘福以为她不满意,赔笑道:“方才石门县元宝赌坊的吴当家来店里吃酒,我听他谈起你,还给吴当家指了路呢。”
林燕然双眸一凝,原来是这个狗东西指的路,她就说吴远怎么那么容易就找到自己家门?
刘福被她怒视的目光吓了一跳,赶忙赔笑道:“燕然,送你一顿饭莫是不满意?你也知道我小本经营,这样,我送你三天的免费饭菜,你把你那两个菜品教会厨子,如何?”
林燕然见他这般鼠目寸光,差点气笑,她那些配方,足够在府城开一座大酒楼!
起初她确实动了心思,想用菜谱诱惑这肥头大耳的刘福找上门去与自己谈合作,结果只舍得给自己几顿免费饭菜?
这样的人,怎配谈合作?没来的惹得一身骚!
她皮笑肉不笑了两声:“好说好说,等我有空再来。”
饭菜也懒得订了,转身就走,刘福急了,跟上来厮缠,林燕然直接拽住他衣领,狠狠一推,将之推倒在地。
她唇角轻勾,看似在笑,实则眼睛里全都是冷意。
“你是不是不知道我林燕然是何许人也?竟敢欺负到我头上了!”
她捏起拳头,作势欲打,刘福顿时吓得抱头:“别,别打!”
“当心我叫上张真、李清、朱时雨,去堵你食肆大门!滚!”
刘福这才想起林燕然恶名在外,乃是凤凰镇一等一的泼皮,吓得抱头鼠窜。
“燕然你别生气,我走,这就走。”
等他一走,林燕然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刘福不足为惧,可是元宝赌坊那些恶徒她不得不防。
她买了只仔鸡、若干鸡蛋、豆腐、青菜,拎回家中。
林翠翠听见是她声音,连忙开了门,这女子抬头对上她那双冷若冰霜的眼睛,顿感如被针扎到,吓得又低下头去,声如蚊吟:“燕然姐,你回来了?”
林燕然嗯了一声,左右扫视一遍家里,才道:“天色不早,你们快些收拾好回家去吧。”
她这句话声音又缓和下来,带了些许关心,林翠翠鼓起勇气看她一眼:“我晓得燕然姐。”
陈小花也在偷偷看她,眼神莫名带了一丝崇拜。
两人早就装好糯米灰浆,这时便背起来往外走,林燕然拴上大门,提着菜蔬送入厨房,又拍了拍衣裳,这才走进正屋,在门帘外轻声道:“明月,今日食肆忙,我买了菜蔬自己做饭,你且等一等。”
不见回应,但是能听到有琴明月翻动书页的声音。
她便折身去了厨房生火做饭,厨房是湿的,但也勉强能用。
白天的红泥小火炉刚好派上用场,家里还剩下些干蘑菇,正好来个小鸡炖蘑菇,再烩个鲜嫩嫩的青菜豆腐,炒个爽口开胃的醋溜莲菜,加个蛋花菜叶汤,完美!
她跑前跑后,将饭菜端进堂屋,面对大门摆好,这才进去房间。
有琴明月仍在看医书。
也不知和吴远那番对话,她听见没有。
林燕然打量着她神色,安静又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