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宋双抬头:“这跟要谋杀智械族有什么区别?而且这危险又困难,我做不到。”阿妮面带微笑地看着她:“但我觉得你总有办法。”
宋双陷入沉默。在她不回答的空档,阿妮解开了两人身上的蛛丝,道:“你姐的思想工作就交给你来搞定咯?离狂欢之夜还很远,有充足的时间。每次常规演出后,我都会在这个工厂等你们见面。
蛛丝落尽,阿妮伸手跟她道别,宋双不言不语地看着她离开。然而刚走了几步,阿妮就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身把躲在角落往外爬的一条藤蔓拉回来,连带着将存在感极低的凌霄也重新搂进怀里。
“落下东西了。”阿妮自然地跟宋双打了招呼,转腕按住凌霄的侧腰走出去,贴耳低问,“干嘛,想跑?"
凌霄确实想跑。
在阿妮跟宋双讨论的过程中,他抽离剥落的理智终于缓缓回笼。凌霄重新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她很危险。
她只允许自己支配别人,是真正的狩猎者,是混乱的漩涡。
此时不跑,还真等着让人类玩弄吗?
凌霄早就该跑了,只是他真的打算逃生时已经来不及。阿妮箍着他抱进怀里,藤蔓故态复萌地缠上她绕过来的手臂。
没出息的孱弱枝叶,细细地圈着她的指节,黏着她的每一寸皮肤。仿佛那健康活泼的身体下,有对它吸引至极的养分股。
凌霄不肯说实话:“只是有点困了。你们说得话我又听不懂。”
“哎呀,是凌霄哥上学的时候没有好好听课噢。”阿妮贴着他的耳尖轻声玩笑。
凌霄的耳朵被蹭红了。他抬手挡了一下,被攥住手腕,撞上她目光,又慢慢放下来:“我没有上过学。”
阿妮愣了一下。
“课本上也不会教我怎么活下来。”他说,“我只有生存的经验,没有别的了。”
阿妮没说话,凌霄转过目光,看着前方五彩斑斓的道路:“对你来说很奇怪吗?出身五大起源星之一,海蓝星名校高材生,我是不是不太配跟你同一个赛道。”
他说到这里,眼神闪烁了一下,又转而尽量让自己看向阿妮的表情,即便他觉得对方会露出他并不想看到的样子。在阿妮开口之前,他率先接续下去:“我什么也不会,跟那两姐妹不一样,我对你来说没有什么用处。阿妮小姐,该到你后悔的环
节了。”
那双淡紫色的眼睛轻盈而静默地凝视着她。
阿妮想了一会儿,说:“那教育的事还是得听我的吧?”
1+?"
“果果的教育啊。”阿妮认真回答。
凌霄张了张口,他想说“我们生不出孩子”,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只是转过头继续看面前的路,说:“阿妮小姐,要是这个星球有秋天的话,我就能把果实送给你了。果实降临那一天,是我无趣又不值一提的生活中,少有的期待之日。”
阿妮把他带回了皇冠马戏团。
选手的身份是由官方录入的,所以他不能明晃晃地出现在丽和安妮面前。她要了第五仓库的钥匙,名义上说是“跟小动物们多交流”,实际上是为了让凌霄能留下来。
那台设备阿妮也带了回来,放在仓库杂物之中,乍一看都不能分辨其中的区别。
阿妮照常进行训练,随着时间推移,流几次想要找她说什么,都因为阿妮离开得太快而失去时机。
常规演出的前一日正午,阿妮撕开营养液的包装,叼着一袋果冻营养液往仓库走,流终于拉住了她的手,那句话冲破多日加重的隔阂,直接说了出来:“和解吧。”
阿妮吸了一口营养液,瞥他,含糊道:“和解什么啊?”
流的表情变了一下,低声道:“你不是......在生我的气吗?我在你面前贬低麟,让你不高兴了。对不对?”
阿妮回忆了几秒,点头:“有点吧。”
流忽然松了口气,他道:“我不会再说那些话了,他毕竟曾经跟你有关系。学妹,我们恢复成之前的关系行吗?你要拿第一名也需要其他人的配合。”
阿妮咬了咬吸管:“可是我只是不想理你而已,也没做什么别的。我们不就是同事的关系么?跟丽姐、安妮姐,还有咱们的小丑啊魔术师啊都是一样的,只是同事而已啦。”
“可是你之前对我”脱口而出的话蓦然顿住,流说不出来了,他要怎么说这话?因为阿妮之前对他那么关照体贴、那么亲近温和,可是这种待遇一夕之间全部倾覆消失,他却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流不太懂。为什么他刚刚将阿妮学妹当做比自己更强的强者,怀有几分仰慕之情,她就立马后退拉开距离,变得如此漠然。
阿妮看着他半晌,追问:“你什么?”
“......对我好。”他艰难地说。
“因为你是老师的弟弟啦。”阿妮思索了一下,“我倒不是因为这个关系,你们的关系一直都不太好,我早就知道。只是因为你这里”她抬手摸向流的眼角,指尖划过那些细碎的银蓝色鳞片。
“这里很像他。”阿妮说着,手指滑落,捏住他珊瑚耳骨靠下的位置,“蓝龙家的血脉好清晰,老师这里也有细微的红血丝,害羞的时候珊瑚耳会变红。”
她带着淡淡香气、柔软轻盈的指节,在他的脸上丈量滑过。像是点评一件玩具,一个手办,或者只是一幅画作一样评价着。她似乎在说“这里稍微有点神韵,也就只是一点点罢了”。
流从来没有听过这种话。她说相似,可是不满意的地方,都属于他自己;她说神韵,可是只贪爱跟兄长相同的那一抹,遗弃的是自己。
他完全懵了,愣着神消化她的语句。阿妮抽回手时,流下意识地抓住她手臂,眼眶通红:“你把我当成.....”
“才没有呢。”阿妮猜到他要说什么,缓缓把果冻吃完,空了的营养液袋子被捏得吱吱响,“我分得很清楚。我发现你只是你,一点儿也不像老师。我就算哪一秒钟忽然思念他,也不能从你身上得到慰藉。”
“......我、可是我......”
阿妮拍了拍他肩膀:“你就是你自己,所以我们现在只是同事啦。”
她把手臂抽出来,把空了的包装袋放进旁边等待的清洁机器人里。机器人显示屏冒了个红心,脚下的滚轮加快走掉了。
阿妮哼着歌去仓库的方向,没管呆呆站在原地的小美人鱼。她进了仓库后随手拉上门,先是跟蛇团,血肉多眼怪等等驯化的小动物们打招呼,绕了一大圈回来,给每只怪物分好了食物,才忽然抬起头,望向仓库狭窄的天窗。
天窗上有栅栏,几条翠绿的藤蔓果然缠绕在上面。
他总是会借着藤族灵活的特性偷偷跑出去,别说是这么大的天窗了,哪怕只是一条缝隙、一个微不足道的空管,他都能化成藤蔓钻进去,只要枝叶能过的地方,凌霄都能过得去。
不是流体,更似流体。
确定他在之后,阿妮娴熟地清理了一下场地,训练怪物们做更复杂的表演活动。有了安妮姐的倾囊相授,这些小动物乖得像家养猫狗,黏着阿妮的裤腿蹭来蹭去。
今天蹭过来的触感有点特别。
阿妮随意扫去一眼,见到湿润的藤蔓不知何时绕了过来。它挡住怪物的磨蹭,缓慢地绕上阿妮的腿,路过膝盖,向上攀援,如同攀附一棵橡树。
翠藤绕膝,而始作俑者却隔着巨大的钢铁牢笼,望着里面示威的怪物。
阿妮扯了扯藤蔓,凌霄转过头,平静的面目浮现出惊讶,他一板一眼地说:“我马上收回来,阿妮小姐。”
多么公式化,多么有距离感,这称呼甚至还有点尊敬在里头。
阿妮勾起唇:“好啊。”嘴上答应,却在他收拢藤蔓的时候反手攥住,扣住他的藤尾,忽然将人拉扯过来扑倒在地。她压住凌霄,不由分说地捧着他的脸低头迫近,唇锋陡然降落,像是马上触及他的薄唇。
将触未触的一刹,她停了一瞬,热息渡过他的唇,浸入彼此脑海:“你故意的,凌霄哥哥。”
他不答。无从抵赖,攀援爬高是藤的习性,也是他的。
阿妮轻声笑起来,那声音随着她身躯轻微的震动扩入他的每一条枝叶。在凌霄贫乏又平静的脑海思绪里,这声音就像是微风吹过树梢的簌簌轻响,风过树摇,叶动林响。
但他说:“我故意的。这样讨好你,你就不好意思对我下手。拜托,让我活下来。”
“我当然会让你活下来的,你不是说好了结束后跟我约会的吗?”阿妮还记着这件事,“我已经做好忍耐到结束的打算了,干嘛又爬过来.”
她说到一半,忽然发现凌霄的眼神落在自己的手上。她戴着驯兽师的手套,鲜红的皮质手套贴肤覆盖在手掌上,与袖口间隙露出的皮肤颜色形成鲜明强烈的对比。
阿妮抬起手,在凌霄眼前晃了晃。他忽然回神转过脸,耳根一阵发烫。
“在想什么啊?”阿妮问。
“......在想,”他喉结滚动,说,“我怎么可以接受自己以外的人......这种邀约。我为什么会迷失方向,总是让自己爬到你身上,我是不是已经生病了、坏掉了,需要买些药来吃。”
“说谎噢。”阿妮听出他没在说真话,“你没想这些吧!”
“这些天被你圈在这儿就是想的这些。”
“你每天偷偷扮演一株植物在阴暗的地方爬来爬去的,居然说被我圈住了啊。”阿妮睁大眼睛,“污蔑,完全是污蔑。不对,我问得明明是你刚才在想什么,如实交”
“交代”的后半个音节,被吞没在他抬头贴过来的唇线之间。
是藤蔓?还是他的手指?阿妮没有仔细分辨,只觉得对方环住了颈项。凌霄的唇纤薄而曲线起伏,如一道山峦吻住近在咫尺的云雾。他纤长的双睫扫过阿妮秀挺的鼻梁,湿凉的舌小口地舔舐她的唇隙。
好像在说,我的乔木,让我缠住你吧。
阿妮按住他的后脑,轻咬他下唇上磨红的一小块儿。凌霄依偎在她怀里,安静得像是不曾做出主动攀援的事,他只是无辜地接受阿妮的回吻,接受她的怀抱,在她香气涌动的肩上得到一片宁静。
怎么会这样好盘上去。凌霄闭上眼想。
她上辈子大概是一座花架,让他沿着坚硬挺直的脊、抚过亘古不变的骨,做她的血和肉、做她的衣与冠。就这么永恒地彼此依偎,交颈缱绻。
“凌霄,”阿妮叫他的名字,在他耳畔轻声抱怨,“你故意得不能再故意了。假正经。”
凌霄挽住她的手,拉过来,他看着阿妮骨节明晰的手指,低声道:“我如实交代,是在想阿妮小姐的手看起来很漂亮,如果是被它......我想了一些不合常理的事。”
他的额头抵在阿妮肩上,停了停,说:“你让我违背天性,背叛本能,我现在要跟你计较我们的感情成本了。”
“好吧。”阿妮想了想,“现在,我们算是有一点同伴感情了。”
凌霄慢慢?住她的手。
他不会告诉阿妮在耳根泛红的那一秒他究竟在想什么。或许在想这只是稳住她的虚与委蛇,自己只是为了活下来;或许是想她会不会不喜欢自己的繁育体系,觉得那样太怪异了,或许只是在想,她会先碰哪里,是连接胚珠的花萼,还是她说过
“跟别人不一样”的花粉管?
阿妮把他抱起来抵在笼子上,当着一群“小动物”的面再次亲上去。翠藤上紫花依次绽开,他默许了两人不清不楚的“同伴感情”。
藤蔓缠得舒服极了。凌霄不想松手。
阿妮咬了他几下,眼前浅紫色的双瞳却还是怔怔地、文静地看着她,好像被欺负也是情理中事似的。她挑了下眉,刻意用尖牙咬入他的唇角,磨红了的薄唇渗出清透微苦的草木汁液。
阿妮舔了伤口,他方才不喊痛,这会儿却一下子乱了,说:“这样很出格,阿妮小姐......”
又是这个尊称。
她有一天一定要把凌霄欺负得说不出这几个字来。阿妮想。
没等回答,仓库外陡然响起几声敲门的动静,又跟着响起流问她在不在的声音。
阿妮进来时关上了门,她本来不想理,凌霄问她:“不要紧么。”阿妮摇头,门外紧接着又有动静,是安妮姐:“诶,你在这儿干什么?”
流:“有东西落在仓库里了。”
安妮:“唔,明天要演出了啊,我找找备用钥匙”
这声音一出,缠得紧紧的藤蔓马上手忙脚乱地开始抽回去。他可不想被智械族判断成病毒。可是一着急反而打了结勾连在一起,阿妮帮他解了几个,怕扯断,没敢用力就这么几秒的兵荒马乱里,门响了。
事急从权,阿妮一把将凌霄摁了下去,用旁边的驯兽笼和杂物器械挡住,整理表情面色如常地看向门口的两人。
“你在里面?”安妮诧异地看了一眼她,又看了看流,用眼神问,“有矛盾?"
阿妮道:“没听见,在跟......在跟,”她手边就是血肉多眼怪的笼子,随手一拍,续下去了,“跟小多说话。”
小多的一百只眼睛里起码有一半满是幽怨。
对方也没深究,只是提醒她“明天有演出,今晚好好休息。”随后就离开了。
只剩下流还站在原地。最大危机解除,阿妮松了口气,飘过去一眼看向身下被杂物挡住的地方。
凌霄很会降低存在感,他蜷缩在这个角落,抱着膝盖,看上去体积只有那么一点点,一双紫眸很安静地看着她。
阿妮刚想“他好乖”,马上就感觉到勾着她腿的那条细藤磨了磨腿肚。她的心思飞快变成“表面乖”,没细想,一旁的流便忽然道:“你还想着我哥,是不是?”
藤蔓忽然不动了。
“你们余情未了。”流说,“你看我的哪一秒,是在想着他?我不明白,我也不甘心,我到底哪里不如?”
就像是被上苍错爱过一刹那,于是失去后那么地意难平。
他介意阿妮把他当一秒钟的替身......现在甚至连替身也不是了,也介意自己竟然有比不过麟的地方。他不甘心,从哪一个角度,这位蓝龙家真正被宠爱的少爷都不甘心。
另一边,阿妮的目光还没移开。她清楚地看到凌霄安宁的淡紫双眸闪烁了一下,他抬头,安静又专注地看过来。
眼神似乎是在疑问,又不像是全然诘问还有委屈,还有接受,她觉得那里面可能还有了然的情绪。凌霄好像在想“你果然是这样的,我早该知道”,一边这么想,一边却又看着她,等待她的回答。
45、表演者(12)
与此同时,直播间。
“这是什么喜闻乐见的场面,好香好香呲溜呲溜......打起来打起来......”这是乐子人。
“好期待阿妮会说什么啊”
“总觉得她一人亲一口就没这事儿了。鲛人不是不通婚吗?她为什么这么吸鲛人,哦,还有自产自销的藤族?”
“啊啊啊你们快去看天使发的付费视频好好涩,我受不了了呜呜呜呜呜我真的磕上了。”
“魅魔吧......完全是”
天使违逆了凌霄心中的期望。
他这个热度平平无奇、表现一贯沉闷的选手,竟然因为与阿妮的接吻视频而讨论度史无前例的上升。从直播掐掉的视频以另一种形式出现在了星网上,让人一边恨天穹科技敛财无度,一边又乖乖掏钱。
似乎是天使专业对口。这个视频里仅有调情与亲吻,却超越了无数大尺度博眼球的内容。导播的镜头极具技巧,纠缠的藤、相拥的躯体,彼此交握的指,还有她半是逼迫、半是诱导的热情询问。
被迷住的人不止凌霄一个。
还有被她气味吸引,被她声音蛊惑的无数观众。
“求求你们俩下海吧!”这是那条视频点赞最多的评论,明明是狩猎游戏的切片,却冲到了成人区的榜首,闪亮亮的热搜挂在页面上,关联搜索居然是
人类和藤族能生下孩子吗?
真是稀奇,这种热搜要是针对颇有势力且排外的鲛人或虫族,他们一定大发雷霆。可对象是藤族那个几乎被赶尽杀绝,连母星都已消亡的流浪种族,剩下的就只有惊讶和期待。
天使公事公办地给两人发去成人区的签约邀请,
从前也不是没有狩猎者金盆洗手,下过海就再也回不到岸上。杀戮与情色,这是相依相存的,并不少见。
等到阿妮的通讯器恢复网络,自然就能收到这个邀请。
但他点击发送前,迟疑了半秒。
在这数据流转的半秒里,天使的处理器计算出她因此爆红的场面,计算出她能够配合许多种族进行拍摄的才能,计算她践踏不通婚种族的感官刺激和含金量
眼中代表金钱的数字不断增加,另一边,是她用那张天真可爱的面孔低声耳语讲情话的画面,演算出她声带细微的震颤,随着语声交荡的热息与芬芳。
这只是半秒钟的迟滞和思考,天使同时处理着大量任务,这只是他无尽任务中微不足道的一刹。
他点击了发送,继续监管直播画面。
那双紫罗兰般的眼睛望着她,并不忌恨、失望,也不曾楚楚动人地流露受伤。他那一闪而逝的委屈情绪过后,只剩下一片了然的宁静。
静谧无波到,就像置身事外。
双方那样深入地纠缠过,他的藤还柔软地卷着她的脚踝。可是凌霄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随时准备迎接骤变的局面。
藤族终身信仰的伙伴只有自己。他越是缠绕、攀援,越是交颈相吻,任由抚摸,就越是深深明白那种刻骨孤独,就像是藤蔓的根须要扎进乔木的身体,菟丝子吞噬对方的养料,相互依偎的彼此,终究还是生存的对手。
此刻接吻相拥的她,也会在某一刻为别人与自己反目成仇。
阿妮垂眼看着凌霄,回答的却是流的话:“你也配跟老师比较吗?”
请问不平的人被宣判死刑。
可她不介意更残忍,语气淡淡地说:“我说过了,你就只是自己,为什么总想着跟他比?你已经习惯在这种攀比中得到赞誉满足自己了是么,你已经享受太多对比得出的幸福感,你的价值就是在贬低他之中一步步实现的。麟根本不在意的荣誉和
声名,却是你无法放下的心魔。"
“我没有!我”
“你有。”阿妮冷酷地打断他,她没有转过去看流的表情,反而勾起唇轻笑一声,“争抢他的东西,长辈的宠爱,外界的称赞、继承人的名头,这快要成了你生存的惯性。现在,你沿着这惯性一路下坠,把我的关怀,也当成下坠道路上需要争夺的
东西了。”
流从远处走近,他气息不稳,情绪大起大落,几乎有些失控:“就算是我有,就算是你说的,那又怎么样!我不该争夺吗?我不该抢到吗?这个世界生存的法则就是争夺,你是狩猎者,你难道不懂?”
阿妮沉默,他的意志就在这漠然无视里崩塌。流眼角通红,尖利的指甲刺入掌心,血迹流向指根:“你还在无视我。为什么每一次、每一次你都不肯看我一眼,为什么每一次你都不能好好对我说话?......你照顾我的时候想的是谁,你让我靠在身
边休息的时候想的是谁,你从怪物肚子把我救出来的时候又是因为谁?!凭什么是对他的怜悯,却施舍给我?”
阿妮问:“难道你觉得,没有麟,我就会多看你一眼吗?”
流脚步一顿,被摁了暂停键般僵硬在原地。
在阿妮的目光之下,无声旁听的凌霄在听到这句话时,平静的瞳心稍微荡起一丝波纹,他危机预感警报拉响,想要化为藤蔓从缝隙中溜走没来及动,阿妮蓦然一把攥住他的衣领,将凌霄的身形拉出杂物与牢笼遮挡的狭窄空间。
他被拎着抱起来。阿妮一手扣住他的腰,另一边抓着领口将对方抵在墙壁与臂弯之间。凌霄的眼眸骤然一颤,她的气息翻涌如浪潮,转瞬逼近耳畔,热息挟着柔语。
她问:“往哪儿躲?凌霄哥哥。”
他被按在墙上,动都动不了。纠缠的藤蔓竞还向上攀爬讨好她。凌霄暴露在另一个男人的视线中,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波及到他,让他变成了这场风暴中的一员。
他呼吸微乱,偏离角度借着阿妮的身形掩藏自己,凌霄喉结微动,低声道:“这里,不该让我掺和进去吧,阿妮小姐。”
“阿妮小姐”她重复,笑眯眯的语气,混着一丝含而不露的锋芒,“我们什么关系啊,同伴吗不是,你得跟我一起面对困难呀。”
“我们.....”
“还是你想说,阿妮小姐。”她模仿对方一板一眼、假正经的声音,“我们是唇友谊,单纯接吻的友谊。我们就是纯粹的伟大友情,真值得赞叹啊。”
凌霄动了下唇,想说的话又被吞咽下去了。他已经感受到那个鲛人充满敌意的灼烫视线,流还马上认出了他:“藤族。凌霄......”
流的资历不深,但他是贵族鲛人的孩子。蓝龙家、海蓝星,悍勇凶残的鲛人族,每一个字都让凌霄感到棘手。他抬手覆盖住阿妮攥着衣领的手指,试图让这个场面不那么火药味儿十足。
“是我。”他一边说,一边摸着阿妮的指节,做了一个讨好的小动作。她盯着他的手看了两秒,松开,凌霄就抵着墙重新站稳,可阿妮的气息却还环绕着他,四面八方,无所遁逃。
凌霄硬着头皮说:“我可以解释这件事,我跟阿妮小姐达成了合作,她”
“够了!”流不愿意听,“这就是冰清玉洁只爱自己的藤族,你要不要脸?都不是‘皇冠的人,竟然能毫发无损地出现在这里,让身为对手的人护着你,她刚刚......在看你?!”
凌霄:“......”
他一抬眼,见到阿妮浅粉色的双瞳。她唇边擒着一道轻微的弧度,好像在说“不许逃”。
逃避自保是凌霄的生存本能,他对这种诡异的冲突没有经验。凌霄吸了口气,避开阿妮的视线,想跟流解释:“你冷静一点,我不是你恨得发狂的假想敌,也不是你哥......”
这句话更激怒了鲛人。流年轻气盛,他咬着牙根,一字一顿地道:“你就躲在下面听?你刚刚在下面干什么?”
阿妮忽然听笑了。她低头靠在凌霄肩膀上闷闷地低笑,恶劣地说:“在下面干什么呢?凌霄哥哥,你要告诉他吗,告诉观众?”
凌霄一时语塞。
天地良心,他什么都没有做。他安静地就像是夹缝里的苔藓。她这个坏蛋,就是路过的蚂蚁也要被她捉弄。
他的沉默形同默认,流对那个虚无的画面产生了过度揣测。他无法遏制内心的怒火,理智全无地冲过去消灭这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敌人”。
鲛人锋利的指甲破风而来,凌霄被阿妮禁锢着,枝叶无法挣动,他只能下意识埋进她怀里。
预想中的巴掌没有落下。
几息后,凌霄抬眼,见到阿妮抓住流的手腕。他的手臂肌肉再度绷直,骨骼紧切地发着颤。
“你......”流看着她,“我们才是应该在明天完成表演的合作搭档,你保护他,拦着我?”
阿妮轻轻松开手,说:“我要是你,现在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回去准备表演。”
“今天的事就微小到可以当没发生的地步吗?”流难以理解,“你把他当同伴,跟他做战友,保护他,那我呢,那我们度过的长久训练、日夜磨合,算什么?”
“算你运气好吧。”阿妮没什么表情地说,“遇上了我。是因为我好,我们才能顺利完成演出,才能度过不断磨合的日夜。就算是换了别人,不是你,跟我搭档也会完成演出,也会获得优秀的成绩。”
她停了停,道:“这是因为我太好了,我有能力接管局面。”
流瞳孔震颤,怔怔地望着她。他发愣的同时,凌霄也终于找到逃离的机会,他的身形迅速化为藤蔓钻了出去。
翠藤蔓延卷向另一侧,流猝然回神,一腔恨火都宣泄在了这个莫名出现的藤族身上,他毫无缘由地追了过去,逮住藤蔓,鲛人攻击力十足地追上凌霄,挡在爬出去的路径之中,把凌霄逼回人形,跟他扭打在一起。
阿妮没有第一时间阻拦,她想看凌霄向自己求救的表情。
那样安静、置身事外,几乎像是随时能接受划清界限的眼神,一点儿也不适合他。
这株狡猾的藤萝,主动献吻纠缠,审时度势,冷静非常。阿妮知道他只相信他自己,这是天性,但她不喜欢,她要凌霄的依赖。
我是你的乔木,除了我身边,还能逃到哪里?
无数翠藤混乱地刮倒了杂物,仓库地面因为两人的扭打搏斗变得一片狼藉。流被怒火冲昏了头脑,是真的想杀了他。凌霄不擅长正面争斗,他不断躲避退让。
关押怪物的巨大金属笼被撞得不断作响,凌霄躲向堆叠的几个巨大笼子之间,想从间隙中钻出去,却被流扣住肩膀再次挡在面前,他来不及闪避,被鲛人迎面的拳头打到,身形向后撞到牢笼上,藤蔓支撑着挂住栏杆。
凌霄抬起头,眼前的狩猎者杀气腾腾,怒火澎湃。他含了一口血,咽下去,目光穿过流的肩膀,看向阿妮。
阿妮抵着下颔,沉默又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凌霄忽然慌乱。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看她,好像她该对自己负有责任。可是实质上,两人还没真的“认识”,在她的逻辑里。
流的杀欲冲垮了所有,他从腰间抽出光剑,按下按钮,抬臂挥过。凌霄堪堪偏头躲开,一条细藤被剑切断。
凌霄的脊背渗出冷汗,他再度看向对方身后。她在看他,指尖轻轻地敲着长鞭的金属柄。
急促和混乱中,他突然冒出一股不可言说的酸涩。
M359星恒温二十五度,这是个没有秋天的地方。
开花不曾授粉,也没有果实诞生。
光剑从断藤上拔出,横过去要切开他的喉管。凌霄抵挡逃遁,剑锋在笼子上发出滋滋的切割音。藤蔓飞速绕过光剑,拐了个弯儿向上爬去,叠在一起的笼子在这场理智全无的争斗中摇摇欲坠。
凌霄没有抵达高点,攀援的巨大笼子就彻底摇晃悬空。他在离地四五米的地方向下倾倒。
这个高度对他而言不算过分,可是他忘了自己断了一条藤尾,卷住栏杆的动作像是在虚无中空空地抓了一下,于是整个人就失衡掉落下去。
轰隆!
仓库最高的笼子倾倒,连带反应,许多杂物箱子和器械也跟着滑落,滚如雪山崩塌。在骤响的噪音里,凌霄大脑空白。
身后无数的东西大小不一地滚落,每一件沉重物件都能把他压在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