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39章

    整辆车被高速行驶下横冲直撞的对向车往后撞开一段距离,

    原楚聿的身体跟着剧烈摇晃了一下,

    眼疾手快控住方向盘和刹车不让车身失控。

    等两辆车都堪堪停住,

    他这才拧着眉朝着对面那辆疯了一样的车望过去。

    两人隔着车窗玻璃对上了视线。

    原楚聿紧蹙的眉忽然就松开了。

    更甚,他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淡去了,

    肩膀往后压,平静镇定地朝对面不慌不忙地点了下头,

    算是打招呼。

    程砚靳寒着脸,两只手松松搭在方向盘上,左手指间还夹着一根燃着的烟,

    那点猩红忽明忽灭,袅袅腾起的烟模糊了他的面容。

    他面上几乎看不出此刻的情绪,抿紧的唇线和往下压的眉眼酝酿出死一般的寂静。

    原楚聿寡淡着脸,

    在车里动都不动,

    他的肩膀往外打直下压,

    姿态赏心悦目,微抬下巴平视前方时有一种高不可攀的孤傲气质。

    程砚靳手指轻夹,那根烟的烟尾往天上一翘,半截灰簌簌落下。

    他一句话都没说,只留夹烟的手在方向盘上,右手松开,垂下,挂档,后退,发动机漩出低低的咆哮。

    才刚拉开五六米距离,又是一脚急刹,换挡,油门一踩,轰鸣间第二次迎头暴力地冲撞上了原楚聿的车。

    “砰”的一声巨响,车身再次被往后撞出了一段距离。

    程砚靳半点要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那根烟始终在他面前缭绕着飘渺弥散的烟雾。

    他根本没降车速,油门一次比一次踩得重,发动机的轰鸣声一声高过一声,几乎要将地下停车场的天花板掀开,就这样凶狠地抵着车头,直接将原楚聿的车从地下车库的通道一路顶到了墙柱子上。

    “砰”的一声,撞在墙上的车擦掉了大块的墙皮,惨白的墙灰七零八落地掉下来。

    巨大的动静令周边的车都发出了此起彼伏的警报声,整个地下停车场喧闹嚣杂。

    原楚聿就这样泰然自若地坐在车里,拔了钥匙熄了火,不言不语地由着程砚靳发泄式的驾车撞击。

    有车主探头探脑地下楼来查看情况,看到两辆豪车撞成这幅破铜烂铁的样子,瞪大眼倒吸了一口凉气,用暴殄天物的口气问:

    “怎么了!你们没事吧?”

    原楚聿先下了车,他见程砚靳依旧冷冷地坐在车里一动不动,手中的那根烟燃尽,便微微侧过脸,捏着一包烟抖了下手腕,低下头衔取一根,而后火机“蹭”地一打,火舌燎起,那根烟猛地燃起暗红。

    他往边上丢开火机,直起身,重新散漫地靠回座椅背上,睨着眼抽了一口。

    原楚聿移开眼,他在外总是得体的,含着歉意冲着那位车主解释道:“没事,是朋友,不小心踩错油门了。”

    那车主攒眉苦脸地看着两辆车身上明显不止一次的撞击痕迹,越看越心痛地龇起牙,也不敢多问,只小鸡啄米地点点头,打哈哈:“小心点,这车,哎呦,看着心疼。”

    “是,不好意思。”原楚聿再次致歉,脸上挂着温和的笑,肩背却挺直如松,有一种面热心冷的孑然排斥感。

    两辆车都不再闹出动静,地下车库的警报声渐渐息止,下来看情况的车主也离开了。

    报警,打电话让保险公司来处理,程砚靳终于下了车,他将手中燃了一半的烟反手按在车头,烟雾散开,那点猩红倏地湮灭。

    浓烈的烟味,整个人仿佛都被塞进了炉子里燎过。

    他活了二十多年,从来不抽烟。

    原楚聿对此视若无睹,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提,脸上依旧温文尔雅,仿佛对程砚靳忽然开始抽烟这事并不在意,也仿佛那辆被撞成报废货的车主不是他。

    警察过来出具交通事故认定书,原楚聿跟程砚靳两人明明是事故责任双方,却从始至终一句交流都没有。

    两人对于定责和赔偿都没什么意见,共通的原则就是从简,甚至想要私了。

    拖车公司将两辆车都拉走,原楚聿留了电话,与工作人员交接完后,转头发现程砚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他往电梯口的楼层显示屏上扫去一眼,并未看到16层的标志,而程砚靳的行李箱大剌剌地仍在电梯旁无人看守。

    原楚聿神色平静地扭回头,目光冷淡到几乎称得上是傲慢冷酷,他打算走到定浦小区门口去打车。

    小馄饨和布丁酥还没买呢。

    刚走到小区门口经过一家便利店,原楚聿的脚步在便利店门口一顿,偏过头,视线透过玻璃往里游离了两秒。

    做小伏低的阈值降低,大概是被林琅意今日餐桌上那句模棱两可的“到时再说”给刺激到了,以至于,现在看见程砚靳,那些积压的隐忍像是忽然被割开了一道口子,所有被强行按下的、大度理解并退让的理智如水倾泻,到最后空无一物,只剩过量情绪在作祟。

    他脚步一转,跟着进入了便利店。

    玻璃门打开,“欢迎光临”的机械声如常响起,程砚靳眼皮都不抬,只顾在货架上挑选各种日用品。

    他的篮子里东西各式各样,从碗筷到水杯,再到拖鞋,五花八门的商品乱糟糟地丢在一起,好似在搬家。

    原楚聿收回目光,轻佻倨傲地往另一层货架走去。

    他当然知道程砚靳是什么心思。

    不过就是打算回到家后,把自己碰过的所有东西都扔了换新。

    这么有信念感,那怎么死抓着林琅意不放手?

    他没点自知之明吗?

    原楚聿在货架面前慢慢踱步,终于到了挑明真相的这一刻,就像是最后那一锄头终于将墙角凿出了一个洞,而作为罪魁祸首的他,在变本加厉地许愿这堵墙垮台崩塌。

    他细细打量着眼前五颜六色的计生用品,伸手取了几盒,才刚转过身又蓦地止住了脚步,退回来,得寸进尺地一摞,“噼噼啪啪”地刮下六七盒进了篮子。

    一整面计生用品货架上,只有聚氨酯的T空出了一个货位。

    原楚聿大肆采购完,面色如常地往收银台走去。

    程砚靳排在他前面,已经在等收银员一样一样扫过去。

    他在收银台边上挑选了一盒口香糖,原楚聿注意到他选的口味是林琅意喜欢的荔枝味,移开目光,心里冷笑一阵。

    程砚靳直接撕开了包装,倒出几粒一起丢进嘴里,然后将口香糖往收银台上一竖:“加这个。”

    收银员点点头,还在一边扫码一边检视电脑屏幕。

    一旁忽然丢过来几盒安全套,温润清隽的声音不急不缓道:“一起结账。”

    收营员百忙之中抽空往那儿望了一眼,看到了台面上零零总总十几盒T,那个看起来风度礼貌的男人走到前面,站在扫脸付款的机器面前,温和善意地笑:“我来付。”

    这种场合很常见,收营员刚点了点头要报总计价格,买了一大堆生活用品的那个男人蓦地短促笑了声。

    裹着刀子一般寒峭的笑。

    他指了指背后的冰箱,嗓音有些沙哑,每一个字都又冷又硬:“瓶装酒怎么卖?”

    “哪个?”收营员放下扫码枪,往后走到冰箱门前,“啤酒?科罗纳还是百威?”

    程砚靳手中拿着那盒口香糖,将瓶子放倒又竖起来,里面的糖被翻滚着颗颗作响,他用下巴点了点:“科罗纳。”

    “几瓶?”

    “两瓶。”

    收营员提示:“买四瓶可以打九五折。”

    “行啊。”程砚靳微挑起眉,笑得阴冷桀骜,“那就拿四瓶。”

    所有东西都扫完,东西被分成了几袋子装,原楚聿拿走自己购买的东西先一步往外走。

    程砚靳嘴里还在嚼口香糖,那些成袋的东西一个都没提,而是反手捏住两瓶啤酒的细颈往前迈了两步。

    收营员提声:“诶,你的东西——”

    程砚靳充耳不闻,经过垃圾桶时一撇头,将早已无味的口香糖吐掉,手里的啤酒瓶头重脚轻地栽倒,悠悠地在他手中转了个圈,酒液晃荡。

    “您好,你的东西——”

    话音未落,程砚靳忽然像是一条豹子一样骤然暴起,他一只手猛地揪住走到门口的原楚聿的领子,另一只手毫不留情地高高扬起,以疾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里的两瓶啤酒用力往他头上砸去。

    “咣当”一声,破裂的啤酒瓶纷纷碎在地上,酒精“哗”地冒出气泡翻腾的声音,在地上溅洒出一摊浅色液体。

    原楚聿在他两步窜上来的时候就偏过了头,那瓶子上的冷凝水擦过头发,最后重重地砸在了额头上。

    收营员立时发出尖锐爆鸣。

    原楚聿连手都没还,鬓边有鲜红的血慢慢地顺着侧脸淌下来,流到眼尾时他暂时闭了闭眼,避免血灌进眼里不舒服。

    等再睁开眼,眉骨眼尾都是往下坠的血痕,湿淋淋的黏稠血液和凌乱的发丝搅在一起,配上那副冷淡矜持的表情,令那张英俊漂亮脸蛋染上了一份战损糜烂的艳丽。

    原楚聿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感觉不到痛觉似的。

    他盯着面前暴怒的男人,还要用那种似是而非的口吻装理中客,不痛不痒地说一句:“嗯,这一记,我确实该挨。”

    可他那微微扬起的眉尾,稍稍提起的眼尾,每一处都在试图激怒嘲讽对方,每一寸都在说着自己永不后悔。

    程砚靳面沉如水,手腕一拧,勃然施力将人往前一推,遽然将其完全抡到玻璃门上。

    那宽幅移门整面剧烈抖动,陷在门框内发出“吱吱呀呀”的破碎前的颤声。

    他按住人,扬起拳头就往脸上招呼。

    “我报警了!我报警了!”收营员被这突如其来的发难吓得头上的工作帽都歪了,双手扶着帽子满世界找手机,试图大声劝阻。

    原楚聿这回却没由着人打,他身上还穿着禁欲规整的正装,打架时动作不多不杂,每一下都干净利落,四两拨千斤,明显是系统学过。

    但程砚靳完全不一样,他拥有绝佳的身体素质,还有丰富的实战经验,打架时可不讲究三好五美,每一下都是下了死劲,大开大合,又狠又戾,是专挑人脆弱的部位攻击的野路子。

    他打架,从来没有输过的。

    混乱间不知道是谁的肘部撞到玻璃,那红外光扫描的玻璃门根本关不上,一直呆呆地重复着:

    “欢迎光临。”

    “欢迎光临。”

    两人扭打间短暂分开,程砚靳浑身蒙着一层戾气,揪住人的衣领,咬牙恶狠狠道:“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我瞎了眼才认你做兄弟!”

    “什么人你都敢碰,你他X再敢靠近她一步试试?”

    “什么人?”原楚聿冷笑,“是你的人吗?”

    他反制扭住对方关节的力气增大,手背上青筋乍显,语气加重,眼里翻江倒海:“是我先认识的她,是我先喜欢的她,怎么我们就不能在一起了?”

    “你又是什么东西?平白占了身份以为自己真有几斤几两了?”他语速加快,罕见地动了怒,那些积攒的怨气爆发,“没听过不被爱的才是小三?”

    程砚靳将人猛地向后掼,两人踩在碎玻璃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他面色铁青:“不要脸的倒贴货也敢说配不配,爱做小三,你就一辈子都躺在阴沟里看我们恩爱偕老好了。”

    原楚聿掸了掸衣服,那手在面前晃过,程砚靳凶狠的目光忽然凝在他的手腕上,不动了。

    手绳偏移了位置,藏在手腕内侧的桃花扣贴在腕骨旁,另一边是一颗圆润光滑的月光白珍珠。

    想起曾经无意提起时,原楚聿从来不欲多言的模样,程砚靳现在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逆流,控制不住的怒气快要淹没了他。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懂的?

    引狼入室,狼子野心,早有预谋。

    程砚靳的指骨因为握拳时绷得太过用力,发出“格格”的声音,他指着人:“摘下来。”

    原楚聿掀起眼皮不冷不热地瞧他一眼,当着他的面将手绳重新转回位置,还光明正大地在那颗珍珠上抚了一下。

    程砚靳声音骤然拔高,怒喝:“摘下来!”

    “呵。”原楚聿丝毫不惧,“我在书房里还有一对玻璃工艺品,里面有数不清的珍珠,就像我们之间数不清的回忆一样,你让我摘掉?你摘得掉吗?!”

    “对了,珍珠是我们一起开的,玻璃瓶是她选的,至于手绳——”

    他的话语恰时停下,下巴稍抬,像是回到了记忆的锚点,每一个片段都让他回忆起来时露出当下这样温柔缱绻的、遭人嫉恨的笑容:

    “手绳,是我们一起约会的时候,用她的发绳做基底手工编的。”

    程砚靳上去就是一拳,阴狠诅咒道:“你永远也没机会上位的,再买房子再倒贴,她晚上回的也是我们家,有几次睡你那儿了?”

    他看人的表情像一只露出獠牙的狼:“她年纪轻,压力大,偶尔被心怀叵测的贱种勾引着开了个小差,就这么一两次而已,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真爱了?老子熬也要熬死你!”

    剩下这句话,程砚靳其实说得毫无底气,可他纵使肩膀手臂都在颤栗,也要自欺欺人地当作那是打架斗殴时的肌肉痉挛。

    他说:“又不是她主动选的你,是你穷追不舍。”

    彻底不欢而散。

    走之前,原楚聿斜靠在墙上,抚着被拽掉扣子的领子,警告:“你要是敢到林琅意那里去发脾气,敢让她受到半点委屈,我今晚就带她走。”

    程砚靳什么东西都没带走,闻言扭过头,冷冰冰地吐出一个字:

    “滚。”

    见他要走,原楚聿不耐,两人之间连窗户纸都没了,彻底打破天窗说话:“你现在上去干什么?她还在休息。”

    程砚靳冷冷地丢下一句:“不用你教我怎么体贴她,这是我老婆。”

    *

    程砚靳还是扬长而去,原楚聿摸出手机,导航到林琅意爱吃的那家布丁酥,打车离去。

    坐在后座,他用帕子压住额头,血沁透了雪白的帕子,看起来有些吓人。

    驾驶位的司机频频小心翼翼地透过反光镜偷瞄他。

    大概是觉得这种负伤的男人来历凶险,出租车开得又快又稳,仿佛急着把这尊大佛赶紧送到目的地。

    原楚聿视而弗见,只顾着在置顶的对话框里输入了一句:

    【30min】

    他发出后手指停在她的头像上……不知道她睡醒了没有,离开之前,她睡得可甜了。

    手机一震,秒回了一个问号。

    他冷淡的表情顷刻融化成春水,眉眼柔和下来,打开相册,像是有精准雷达定位一般找到他想找的那张照片,点击发送。

    对话框里,是她之前在朋友圈发的一张吃馄饨的照片。

    彼时,她配的文字并没有提到这家馄饨店的只字片语,可他当时觉得她吃到美食时眼睛亮晶晶的模样太过于可爱,于是将这张照片保存了下来,还点开放大看了许久,在镜头里出席一角的纸盒装纸巾的印刷logo上知道了这家店。

    她喜欢吃这家的蟹籽鲜虾馄饨,加葱加双份香菜。

    果然,林琅意很快将想吃的东西滴滴叭叭地发了过来,与他心里的菜单分文不差。

    原楚聿唇边的笑意更明显,换了一只手按住额头上的帕子,单手打字:

    【想的美。】

    对方没有再回,他将这短短的一截聊天记录看了数遍,最后快到了才收起手机朝窗外看去。

    怕馄饨时间久了影响口感,他先去的甜品店。下车进店,他的伤看起来还是吓到了人,身边总有人偷偷摸摸地看他。

    原楚聿神色自若地点了一整大份的玉米布丁酥,买完后还拍了一张货柜的全身照,问她还有没有别的想吃的。

    她让他看着办。

    原楚聿将这句“随便”的意思拓展成了什么都想尝一尝。

    他少量多类地点了一圈,最后满满当当地出了门。

    重新打车,去馄饨店。

    取号排队等待的时间,手机忽然又传来新消息的提醒。

    他出神的状态一断,立刻低下头打开手机查看新消息。

    她的消息提示音也是独一份的,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听到声音,他就知道是不是她发来的。

    原楚聿喜欢这种与她有来有回的说悄悄话的感觉,这种浮世间毫无营养的对白一页一页地记录着他每一次起伏的心情,每一条旁人看起来无聊透顶的聊天记录都是他每每翻看时唤起好心情的灵丹妙药。

    他在期待她发过来的话语。

    他能够自动在脑海里冒出她说这句话时的小表情,语气,以及落下尾音时不同的语气词。

    他因这些用想象扩展补足的场景感到甜蜜,他已经相当擅长这件事了,因为在无名、无份、无理由站在她身边的每一秒,他都是这样一帧帧为电影画面上色勾描,将她的一颦一笑刻入脑海中。

    就好像,他与她的回忆,真如玻璃瓶中的珍珠一样,数也数不清。

    他垂下眼看去。

    屏幕上:

    【别来了,也别联系我。】

    他安静地将这句话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广播播报了几次76号,他都没有反应过来是自己要过号了。

    “小伙子,是不是你的啊?”系着店里统一围裙的阿姨将盘子端到他面前,“我记得你,脑袋磕破的那个,76是不是你?”

    原楚聿怔怔抬起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反应了好久才点了下头:“啊,是。”

    “听着点号啊!叫三遍了。”阿姨责怪,用袋子将密封打包盒装好,递过去,“好了。”

    “谢谢。”他依旧是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所有的对话仿佛是设置好的标准机器人,一板一眼。

    热气腾腾的、新鲜出锅的馄饨放在他面前,他却没有如甜品店那时一般分秒必争,而是重新看回了自己的手机。

    打字的速度很慢,他输入:

    【小馄饨和布丁酥都买好了,还想吃吗?】

    鲜红的感叹号。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他置若罔闻,依旧在对话框里输入:

    【要不要给你放在门口,还是叫跑腿?我不进来好了,不会让他起疑的。】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他松开手,将贴在额头的帕子取下来,轻轻地放在桌子上。

    头上的伤口传来阵阵隐痛,每一次呼吸都仿佛有千百根细针穿透皮肉,深深地扎入骨髓中。

    最后的一段话他打了很久,删删减减:

    【珠珠,我额头上不小心磕破了,最近可能不太方便见人……刚好你也不方便,没关系,等……】

    等什么呢?

    他的手指悬在空中,迟迟没有按下去。

    【伤口有点疼,但是血已经不流了,不会留疤的,你别担心,如果……】

    如果你在我身边就好了。

    如果你在的话,伤口怎么会疼?

    他独自一人坐在长椅上,背后缥缈地叫唤着“79号!”,周围来来往往熙攘人流,馄饨的香气萦绕在空气中,所有的一切都仿佛是虚化的电影背景,模糊不清。

    而留给他的,只有鲜红的感叹号。

    和永远发不出去的信息。

    【??作者有话说】

    小原啊,小程啊,要不说你俩是兄弟呢,有苦一起吃,这章你下章他,只有妹宝笑哈哈

    另外——

    晋江你抽了我所有的新章评论我跟你拼了!我也要买啤酒砸你脸上!破系统还能不能好了!还我妈生读者!我看不到读者评论跟我单机把文烂在电脑里有什么区别!

    第

    80

    章

    正宫

    程砚靳回到地下停车场,

    现在他连车也没有了,只能将行李箱往墙边一贴,并排靠在墙上怔忪发愣。

    他没有第一时间上楼,

    因为原楚聿刚才还在说些什么“她刚睡着”这种欠揍的话。

    可面对外人,他能用词粗鲁地怒骂回去,关上门面对她,

    他却像个热脸贴冷屁股的怂货一样在考虑他是不是应该再给她一点时间?

    程砚靳在楼下神志恍惚地停驻了不知道多少时间,等一直保持同一个姿势的腿开始发麻,

    等手臂上破皮处终于开始后知后觉地发疼,

    他才转身按下了电梯。

    16层,

    电梯不到一分钟的路程,他越是靠近,就越是克制不住地呼吸凌乱,

    身体发抖。

    他直勾勾地盯着电梯门反光映出的自己,

    衣冠不整,

    头发蓬乱,一眼就能看出刚干过架。

    恍惚之间,

    他想起自己曾答应过她再也不打架的。

    可是那种时候,要让他忍气吞声,

    让他恭敬谦让,不如让他去死。

    有谁能够在那种双重背叛的场合下保持理智?

    他不可能,也做不到在涉及到她的事情上保持大度和宽容。

    程砚靳断断续续深呼吸,

    颤着长舒出一口气,极力让自己的面部表情放松下来。

    在禾木痛哭一场,在异地浑浑噩噩三天,

    在今天发泄动手,

    最后在她面前——

    他决定当作毫不知情。

    绝对,

    绝对不可以让林琅意发现事情已经被挑破。

    程砚靳对着电梯门将衣衫和头发都整理好,用纸巾捻去手背上起皮擦伤的血痕,按在伤口上时神经末梢传来滚刀般的郁痛。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手上的伤口,心如刀绞的痛楚伴随着无穷无尽的悲哀,他发现自己在做出瞒住林琅意这个决定时连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

    他像是那些没有骨气的原配,只会责难于外界花花绿绿的野花招摇,而对于枕边人的晃神视而不见,甚至还在期待她的回心转意。

    事情败露之后,他第一反应居然是如何将这桩事掩耳盗铃地掩饰过去。

    他想,只要他当作不知情,他跟林琅意之间就能跳过一场激烈的争吵,他就能依然在一整天的工作下班后,自如地回到家中,看到她的脸。

    他就能将现在这种身侧有她的生活延续下去。

    他不想因为这种事断绝了两人最后的联系。

    都是那些杂种的错。

    她没有错。

    她是被人引诱的。

    因为他的失职以及粗心大意下不够严谨的防范。

    这件事,从始至终,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程砚靳拉着行李箱,站在门前做足了心理准备,才伸手输入了密码。

    最好她还在睡觉,这样的话他还能够调整一下——

    “回来得这么早?原——”林琅意从卧室趿着拖鞋“哒哒哒”地跑出来迎接。

    她的脸上挂着惊喜雀跃的笑容,梨涡浅浅,那样灿如春华的笑清清楚楚地映入在他的眼底。

    然后,他看到了她乍然褪去所有欢欣期盼的笑靥,措手不及的惊骇在她那双盈盈秋水的瞳仁里短暂浮现,最后,她又镇定地挂上了工整标准的笑。

    不同于一开始的,那种眼眸中亮光流动的笑颜,而是情急之下条件反射露出来的公式化的、礼仪模式的笑容,像是设定好的电脑程序。

    不到两秒的微表情变化,就这样全须全尾地刻进了他的眼底。

    程砚靳定定地站在原地望着她。

    腿边的行李箱还在轻微摇晃,他连脚跟都没有站稳,就觉得自己好不容易伪装成无事发生的面具裂开了一条缝隙。

    “她不爱你。”

    不知道是谁的声音贯入脑海中,浮浮沉沉,好像是原楚聿,好像是边述,又好像,这句话是他自己对自己说的。

    他的睫毛一颤,浑身不可遏制地战栗起来。

    错觉般,他甚至觉得林琅意闪过的装出来的微笑与原楚聿一模一样。

    他看到了他们之间影影绰绰的联系,那种不存在同一空间里但却割不断、分不开的某种相似之处。

    这种暧昧的藕断丝连比他亲眼看到她侧脸的睡痕,看到她红艷的唇瓣要更摧毁人的意志。

    仿佛有一层无形的透明隔膜存在他和她之间,她和他人那些令人嫉妒怨恨的默契变成了一把一剑封喉的利刃,让他一瞬间所有预设好的彩排反应都碎成了齑粉。

    程砚靳根本控制不了自己。

    他拼命地告诉自己忍住,不可以露馅,可那些话依旧从喉咙里泄出来:

    “才三天,林琅意,我离开才三天……”

    每一个字都艰难滞涩,他几乎要咽不下冲上眼眶的酸涩。

    他往她那儿走了一步。

    她的反应更加激烈,仿佛是看到了一条失控的疯狗,连连往后退开几步,最后“砰”的一声全身紧绷着贴在卧室门板上。

    慌乱之间,她连拖鞋都踩掉了一只。

    一霎那,他觉得世界都崩塌了。

    几个小时之前,她这样踮起脚贴在门上与别人接吻;现在,她依旧这样紧紧地依靠着门板,却是退无可退,将它视作是壮胆的底气。

    她好像在害怕他。

    她在害怕什么……难道在害怕他对她动手吗?

    这个念头升起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简直输得一败涂地。

    他走过她的面前,他想告诉她他程砚靳这一辈子对谁动手都不可能对她动手;他想说即使是上次她不分皂白地当着旧情人的面甩了他一巴掌,他也从未起过一点反击的情绪。

    他想说,即使是现在,她将情人带到家中,带到他跟她的家中,睡在他跟她的床上,她在他满怀着两人美好未来期望的地方、在这每一寸墙纸、每一样家具都是他费劲了心血和时间的地方,将他所有的自尊、骨气、脸面都像是垃圾一样踩在脚下——

    他都没有想过对她升起一点暴力的念头。

    他永远,也不可能对她动手。

    程砚靳快步走向她,极力稳住自己摇摇欲坠快要崩塌的精神,他想要装作无事发生一般去拉她的手,让她不要赤着脚站在地上。

    入秋了,已经不是夏天了。

    他像个孬种一样,只想将两人之间裂开的墙纸修补好,将斑驳的白墙重新漆刷好。

    他只想跟她重修旧好。

    他靠近她,看到她往后仰了下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所有想要伸出去的手一下子缩了回来,像是蜗牛的触角,像是含羞草的叶片,他意识到自己身上的烟味让她不喜欢了。

    像是学生时代打完球后生怕自己身上的汗味不讨暗恋女生的喜欢,程砚靳终于在二十多岁时弥补了缺失的青春期。

    他怔忪之间也惊讶自己居然在这种情绪蔓到顶点的时候,居然还能第一时间注意到她分厘毫丝的小动作。

    赤着脚,讨厌烟味。

    原来人在陷入盲目的爱河时,第一课是心疼和自卑。

    “我去洗个澡。”他匆匆撂下这句话就径直往浴室走去。

    关上门,程砚靳反锁后脱了力一般从门板上滑下,最后无力地将头颅埋入双膝之间。

    手机上疯狂地跳出提示音,闹得他的神经都快要衰弱。

    他往屏幕上恍恍惚惚地看了一眼,肢体僵直。

    灵敏的识别系统立时解锁,整个页面都铺满了原楚聿的名字。

    程砚靳的太阳穴鼓鼓跳动起来,他从未看到过原楚聿这样长篇大论的文字。

    【我跟珠珠第一次相遇,她刚结束跟你的联姻见面。】

    【她穿着绿色的小衫和裙子,化了漂亮的妆,是她送我回俱乐部的。】

    程砚靳的眼皮轻微地痉挛起来,他已经知道原楚聿要做什么了。

    无非是嚣张跋扈的小三发送那些似是而非的暧昧照片,或是亲密关系的陈述,妄图来逼宫,扰乱他的心态。

    程砚靳心知肚明,可他像是明知这是陷阱却仍旧一脚踏入的蠢货,被人牵引着想起了回忆里的点滴。

    是的,他记得,林琅意对着镜子梳妆的模样,像是绿野仙踪里偷跑出来的童话小人。

    【我避嫌了,但我要说,这是迄今为止,我最后悔的一件事。】

    【我应该从一开始,就坚决地切断你跟林琅意的一切可能。】

    【泳衣是我买的,珍珠是我们一起开的,手绳是约会的时候编的,我们一起享用了同一份面条,同一份甜品,她在漫天的打铁花里回头望向我,这是我这辈子都不会遗忘的片段。】

    【你说你们之间是开放式关系,你把她介绍给我,程砚靳,你自己说过的话,凭什么现在又反悔?】

    程砚靳猛地鼓起臂肌一把抓住手机,他的背脊磕在门上,发出骨骼撞击的闷声。

    【你把她推给我,晚上,我去公墓,是她陪我去的。】

    【我们捡到了一只猫,她叫做黑蝶贝,你知道为什么吗?】

    程砚靳从喉咙里滚出戛然而止的嘶声,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他眼前发白,手指胡乱推出微信界面,哆嗦着点开直播软件。

    黑蝶贝是漂亮小猫。

    那个大粉。

    【你断片那次,池疏,是我去教训的,你如果不醒,那么崂山寺的事也许会提前。嶽回忆像是反季毛衣身上的香气,放在箱子里积压到第二年的同一个季节,取出来,上面余留的香气能瞬间将人带回旧时的心境。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